汪冬贵听了心里暗暗吃惊。
这个吃惊不但因为陈文学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还因为自己隐秘的行踪他也知道。
汪冬贵确实打算今晚专门跑一趟平山。
他去平山不为别的。
只为祸害别人。
就是祸害陈文学的弟弟陈武学！
80年代，在岭脚这个村子，要娶个老婆是非常艰难的。
一是由于贫穷，二是因为有汪冬贵这样的人渣！
但凡村里有谁谈了个对象，相了个亲，稍稍有了一点眉目，汪冬贵必定会想方设法去把事情搞黄掉。
除非谈对象的是他汪冬贵的亲人。
他的做法只有一个，散布谣言、诬陷中伤、指鹿为马。
能把世界首富说成沿街要饭的流浪汉，把道德模范说成猪狗不如的卑鄙小人。
经他亲手拆散的姻缘，根本数不过来！
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也是卑鄙者的杀手锏。
所以。
汪冬贵早已成为村中一害，大家也敢怒而不敢言。
在那个年代。
农村不少地方都有汪冬贵这样的人渣。
善良的人只有敬而远之。
当初陈文学和宋洁好上时，汪冬贵认为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那绝对不可能成事，因而没有插手。
要不然，别说陈文学是糊弄人家，就是正经恋爱也必黄无疑。
现在陈文学的弟弟陈武学，遮遮掩掩地处了个对象。
正是平山村的。
已到了谈婚论嫁阶段，眼看就要成事。
哪知百密一疏，终于还是被汪冬贵知道了。
汪冬贵到乡里趁圩（赶集）时，找个机会跟女方父亲只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唬得一愣一愣的。
女方家人的态度很快出现微妙的变化。
在那个年代，虽说名义上是婚姻自由，其实父母的态度十分重要。
同时。
那个时候的农村人没什么文化。
不具备分析能力。
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有人说陈武学坏蛋，却没人说他好蛋，那陈武学就是个坏蛋。
所幸的是。
陈武学的对象坚信自己的眼光，在父母面前做了很多工作。
父母的态度才渐渐回到正确的轨道。
正是在这个当口，汪冬贵坐不住了，决计今晚专程去一趟平山，使出他的浑身解数。
加把猛火，撒把猛料，让这门亲事彻底黄掉。
世上哪有攻不破的堡垒。
我汪冬贵可不是浪得虚名！
可是现在看到陈文学的样子，汪冬贵彻底懵了。
“谁说我今晚去平山？我不去的，不去的。”
汪冬贵不尴不尬地笑道。
他原本打算劈完柴火就动身的。
“去个屁啊去，好好劈你的柴！”
陈文学说完就走。
陈文学走后，汪冬贵呆呆地站在原地发了好一阵愣。
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陌生，突然这么横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陈文学手里提着用竹蔑串着的两斤猪肉回到家里。
儿子桐桐存在门口玩。
看到陈文学手里的猪肉，眼睛都大了。
他知道这是好东西。
一直跟在陈文学屁股后面。
看着陈文学打开木厨柜，取出大海碗，将猪肉放到碗里。
把大海碗放在餐桌上。
桐桐盯着碗里的猪肉，高兴得手舞足蹈。
“妈妈妈妈。”桐桐兴奋地喊道，“陈文学买肉肉，陈文学好厉害！”
宋洁闻声走过来，看着桌子上的猪肉，满脸惊讶。
有那么一刹那，宋洁感到脑袋都是空白的。
这是真的吗？
没错，明明就是真的。
说实话，她心里是有点惊喜的。
因为陈文学这货居然破天荒地买猪肉回来了。
但很快宋洁就把那一点点的惊喜压了下去。
恼怒地说：
“不年不节的，你竟然一下子买那么多猪肉回来？你要干嘛这是？”
“你不知道，猪肉每斤要七八毛钱的吗？”
“这起码得有两斤吧？”
“陈文学我问你，你哪来的钱？”
“就算手里有几个钱吧，难道这钱是树上的叶子不成？”
“莫非你嫌这个家败得还不够彻底吗？”
一顿连珠炮呛得陈文学插不上话。
事实上陈文学也不想说什么。
自己亏欠宋洁太多了，让她发泄几句根本没有问题。
“妈妈妈妈。”诱人的猪肉落入眼窝里，桐桐才不管大人之间的事情，再次兴奋地喊道，“陈文学买肉肉，陈文学好厉害！”
宋洁扭头看着儿子。
一家子实在是饿得慌了。
碗里有肉，足以让人忘掉人间的全部忧愁和烦恼。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宋洁叹息一声。
“是爸爸。”她下意识地纠正道。
平时桐桐很少喊陈文学做爸爸，这并不是宋洁教的。
相反她还多次纠正。
但孩子很少改口。
“爸爸买肉肉，爸爸好厉害。”
桐桐怯怯地望着陈文学，说道。
“想吃吗？”
陈文学轻抚着小家伙的脑壳，充满怜爱地问。
“想！”
小家伙用力点点头，两眼发光。
“那今晚爸爸就煮给你吃！”
陈文学说。
桐桐一听，开心得不得了。
看着这一幕，宋洁觉得心里一软，忽然有种缴械投降的感觉。
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没忘记作为女主人的使命。
“你不要这样下去了。”
宋洁看着陈文学说道。
虽然仍是批评教育加挽救的语气，但和缓多了。
“赌博终归是不好的。”
“就算你今天赢了一点点，长远来说，始终还是输的多。”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自己就没想过吗？”
“再说了，就算是赢的多，这也不是一条正道……”
“陈文学，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宋洁转过身子，背对着陈文学，柔柔地说。
竟然是柔柔地说！
这样的语气，别说陈文学，连宋洁自己都感到陌生。
不是她没有温存的一面，只不过被生活抽打多了，被深深地藏着而已。
听到最后一句，陈文学忍不住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揽住宋洁。
“不是的，我今天不是去赌博。”
“以后我也不会去了，我保证。”
“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幸福的日子。”
“我一定让你过上让所有人羡慕的好日子！”
“是我们一起。”
陈文学补充道。
这突如其来的温存几乎将宋洁融化了。
结婚以后，她从未听过陈文学这样情深款款的话语。
之前还以为他根本就没有这根弦。
“那你……怎么有钱买这么多猪肉？”
宋洁轻轻地问。
本来陈文学帮人卖猪肉，每天可以挣3到5毛。
虽然不算多，但手头应该有点钱的。
问题是每次拿到工钱后，陈文学马上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旧仓库赌掉了。
哪里见过他买猪肉回来？
想到这里，陈文学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宋洁的衣服上。
他把去找何润强要租地款的事简略地说了。
宋洁半信半疑。
也不想深究。
说到底，不就是两斤猪肉吗。
何必扯那么长的西游。
但是下一秒。
陈文学把钱掏出来，花花绿绿一百八十多块，全部放到桌面上！
宋洁几乎把下巴都惊掉。
想都没想，下意识地跑去把门关上。
“陈文学，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吗？！”
宋洁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发抖。
“陈文学，你不要害我！”
陈文学微笑着走过去，拉着宋洁的双手。
“老婆放心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语气诚恳而坚定。
在1984这样的年代，人们还不习惯喊老公老婆，要么喊不带姓氏的名字，要么就一个字：哎。
现在虽说没有外人，但当宋洁听到本村著名的大傻陈文学突然这么“骚”一下，仍觉羞愧难当。
闹了个大红脸。
无形之中，内心的石头已轻轻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