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客厅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鉴定师赌上平生专业所学的真刀真枪对决!
“梅赫伦作伪手法最高明的一点是,他上色用的是丁香油,而不是亚麻油。”
丁香油会让画面干得慢。
这种慢干性用油技法能让两色层融为一体,色彩更为柔和。
但大部分画家并不青睐这种。
而是偏好用亚麻油,让画面迅速干燥,紧接着能涂上釉色层。
“不仅如此,”李鹏程接着道,“他还融合了石碳酸和甲醛这两种化学物质,这样的话,就算经过100摄氏度的高温加热,颜料也不会因此融化。”
唐十一眉毛一挑,肯定道:
“没错!所以鉴定是否是伪作,看颜料加热后是否会融化也是鉴定手法之一。”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
李鹏程又把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鹰钩鼻发出哼哼冷笑。
他的笑容总是带着一丝虚伪,让人感到这笑容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冷森森的恶意。
“我就是研究了梅赫伦的方法,然后对这幅画做了相反的测试。”
李鹏程接着说,醉意渐渐涌上他干瘪的颧骨:
“测试结果,太完美了!哈哈!”
“我再提醒你一条线索吧。”
他放弃酒杯的浅斟慢酌,对准白兰地酒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方才抹了嘴道:
“这幅画没有钴,也没有镉,我敢赌上我二十七年的画商生涯,毫无疑问,这就是弗美尔的手笔!”
“投降吧!苏世比的小毛孩!乖乖向你们总部汇报鉴定结果,让他们照我说的话去做!”
说完,李鹏程把空荡荡的酒瓶一摔。
玻璃碎渣在地上似乎发出了某种视死如归的信号。
“哦?这就是你全部的鉴定手法?”
唐十一神色平静地反问道。
他镇定自若,舒展的眉头上,有着经历沧桑岁月洗礼后的超然物外,流露出久经商场的成熟稳重之色,让人不敢相信他仅仅二十八岁。
“我倒是听说,梅赫伦得到过弗美尔使用过的画布。”
“据说原来那块画布画的是《被拿的妇人》失败的草图,梅赫伦切下这幅画的画布,在那上面涂上了赝品。”
唐十一冷冷地说道。
即使隔着墨镜,他那双缺乏温度的眼神也足以让人如坠冰窖。
“够了!”
李鹏程伸出手,做出噤声的姿势,“这些无中生有的小道消息我也不是没听说过。”
他不耐烦地站起身,显然对这种无休止的鉴定谈判感到厌烦。
甚至隐约怀疑对方在故意拖延时间。
不过,目前他还没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
“就算这个消息不是空穴来风。但用现代科学的分析方法,既不能融化颜料,X射线也没办法显示画布中的草图,这是查不出来的。”
“除非把这幅画刻下来,再把画布上的颜料全部刮掉!”
可要是那样做的话,这幅画和被毁没什么两样。
但如果想要确定年代,方法却不只一种。
“从固定画布的铁框腐烂程度也能判断画作年份,这我也调查过了。”
李鹏程不想再多费口舌,厌恶地再度抬起手枪。
“少给我叽叽喳喳!要是不想诚心交易,就给老子滚!”
唐十一抬起头,目光对准枪口。
他不苟言笑的面孔上,依旧挂着无所畏惧的神色,配上他欠缺温度的低沉嗓音,连字也是冷的。
“我再说一遍,戈林手上这幅也是赝品!”
“哈哈哈哈!少来……”
李鹏程按了一下手枪,唐十一脚前的毛绒地毯瞬间多了一个洞,冒着臭鸡蛋味的白烟。
看来不给点这个小毛头教训是不行的。
他这样想。
可是,对方并没有后退,脸上压根没有恐惧的神色,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从对方的眼神里,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深渊的压迫感。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慌了,脚上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真相是,这幅画也出自梅赫伦之手。”
唐十一淡淡道。
面对这个从未听过的惊天大雷,李鹏程的脸一下变得像窗户似的煞白,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愤怒。
“绝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画两幅赝品?!”
“要是流传到外面,不是自贬身价吗?没人会干这种蠢事!”
无可抑制的愤怒在李鹏程的血管里奔腾翻滚,积压已久的情绪如火山般爆发了。
“确实,就像你所说的,没人会干这种蠢事。但常识恰恰很容易成为所有人的思维盲区。”
“正是存在一幅赝品,才会让另一幅成为真品。”
说着,唐十一向《被拿的妇人》前进几步,从西装外套内袋掏出一柄瑞士军刀。
“你!你想干什么?!”
李鹏程惊恐地睁大双眼。
可他的阻止终究慢了一步。
那刀已经重重插上画中央,那个忏悔少女的脸部被划了一个深深的刀痕。
这幅画,毁了!
“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鹏程眼前发黑,双膝一软,像扒断了筋骨的软脚虾瘫坐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呜咽。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和眼前的小毛头同归于尽!
他手中的枪蠢蠢欲动,可他头顶上的声音依旧居高临下地说道:
“当了二十七年的画商,你应该也很想确认这幅画是不是真的,这不是鉴定师的基本素养吗?”
话音刚落,唐十一用刀子狠狠划开画布。
这个画布居然是双层!
那个低头忏悔的少女下面,竟然画着条吐着舌头的潦草小狗!
不言而喻,唐十一说对了。
这幅画确实是赝品!
李鹏程木然坐在地上,没有怒骂,没有痛哭,也不再冲唐十一发脾气,只是静静地坐着,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
眸光死寂一片。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光是积累多年的财富,还有赌上二十七年画商生涯的名誉,他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其实这幅画是否是赝品并不重要。”
“只要是被人欣赏,就有其存在的价值。偷偷摸摸藏起来的画,就算是真的,也和死去没什么区别。”
“不是我毁了这幅画,而是你杀死了它!”
唐十一摘下墨镜,双手插入裤袋,冷冰冰的话如刀割般刺入:
“你没有资格当画商!”
“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明白。”
李鹏程咽了咽口水,扯着嘶哑的喉咙问:
“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幅画是赝品,那为什么还要来谈判?”
唐十一眼睛一眯,从牙缝里冷冰冰抛出几个字:
“还记得十六年前,你怎么得到那幅《白鸭子》吗?”
“啊?”
顿时,李鹏程变得目瞪口呆,像在梦中被惊醒似的,目光从很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
“你、你是……”
“我是那个该死在十六年前的人。”
唐十一抛下这句话,背朝着对方,向门口走去,留给李鹏程无法企及的身影。
他刚踏出客厅门口一步,便听见房间内传来的一声枪响。
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李鹏程的结局。
终于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