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历代后魏皇帝的寝殿。
这座曾经象征至高权位、无上尊荣的宫殿,此刻却光芒黯然残叶满殿台,处于一重又一重围困之中。
“宣室殿,本宫回来了。”
嘴角勾起冷笑的尚凰怀抱玉面琵琶,踏着渺渺碎步走上高高的白玉石阶。
尚凰每踏碎一层枯黄残叶,前世的记忆,便在脑海里多清晰一分。
她也曾挚爱过皇帝,甚至为了稳固皇帝的江山曾以红妆单薄之身,领兵深入敌营大破狄戎蛮夷。
不曾想回京仅不足半年,也就是九月初三这晚,遭遇冷情杀手陈瓒云的刺杀。
陈瓒云的毒剑,虽没让她当场殒命,却也让她落得个武功尽废、常年缠绵病榻。
最可恨的是,这何妃见她病弱,竟买通太医日日在她的药中下毒,害得她身虚体寒,一生无子。
而那彻底毁了她身子的寒凉之药,便是何妃之子宁亲王萧轲暗暗送进内宫的。
原以为皇帝会念着她的汗血功劳,好生爱她护她,不想那忘恩负义的恶斯居然趁她身子垮了,生出了废后之心。
甚至为了给装病的何妃的治病,生生的将她捆绑在冷宫挖心碎骨。
想她尚凰,一个心怀天下的贤后,却惨死在昏聩的皇帝、张扬跋扈的恶妃手里。
回想起她的惨烈结局,尚凰尖尖的指甲,在玉面琵琶上,印上了深深的印痕。
“后魏萧家的江山,该到头了。”
尚凰垂眸看一眼琵琶上的指甲印,扬起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后魏的天下,不值得她尚凰誓死守护。
后魏的皇帝,也不配得到她尚凰的衷心拥戴。
萧氏主得了天下。
她尚凰,一样坐得那高位、掌得了那至高无双的皇权。
“娘娘……太医嘱咐陛下须得静养,皇后娘娘还是先行回凤仪宫吧……”
贴身侍奉皇帝的太监,匍匐跪拜在地。
“一个阉人,也配指使本宫?”
尚凰一手竖抱琵琶,一手抽出禁军剑鞘里的长剑,猛扎入太监后背。
上一世,这太监作为最忠心皇帝、何妃的爪牙,可没少帮着他们折辱她。
因果轮回,她还他一剑,是他应得的恶报。
“……唔……”
太监闷哼一声,嘴角流出血迹,死了。
“丢去乱葬岗喂野狼。”
尚凰斜瞥身后的宫人,握着的长剑挽出一个行云流水的剑花后正中禁军剑鞘。
“是,娘娘。”
杀了拦路的太监,尚凰抱着玉面琵琶,进了宣室殿。
九月,本该生火取暖的内殿,阴冷得可怕。
龙塌上,身盖薄被动弹不得的皇帝,冻得唇紫青白。
“陛下,本宫来看您了。”
尚凰放下玉面琵琶,缓步走到龙榻前,淡淡微笑。
皇帝神色惊惧,开合的嘴巴似要诉说些什么。
“本宫知道陛下您想说什么!”尚凰侧坐床沿,眸光里充满戏谑:“您料想得没错,是本宫模仿您的笔迹写下昭意诓骗宁亲王回京的。”
“您是不是很好奇,本宫怎会事事抢在你们前头?”
“那是因为,本宫天命眷顾,命不该绝。”
尚凰紧紧扼住皇帝下颚,附耳的话音里夹带七分讽笑:“本宫不死,就该你们倒霉了。”
撑起身子起身的尚凰走到桌边拿起玉面琵琶,回眸轻笑:“陛下许久不曾听本宫弹奏琵琶了,今日本宫心情极好,姑且再为陛下抚奏一曲。”
“本宫可记得,陛下是曾亲口称赞过本宫的琵琶声冰雪清透,似九重仙乐般绕耳不绝呢。”
怀抱琵琶的尚凰坐于软凳,修长的十指轻抚以冰蚕蚕丝捻制成的琴弦上。
【铮铮铮……】
琵琶弦音里一片萧萧肃杀之气。
尚凰弹奏的,赫然是旋律高亢、霸气磅礴的《十面埋伏》。
躺在龙榻上的皇帝,听着耳边杀气十足的琵琶弦音,脸上的惊恐更甚方才。
他的命,终是到头了……
皇帝缓慢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现在就开始哭了,过会儿听到何妃的死讯,岂不是要哭断了肝肠?
弹奏琵琶的尚凰笑意冷冽,抚在琴弦上的手指,拨动得越发急促了。
【铮铮…】
随着琵琶弦音寂缪,宣室殿又恢复了清冷寡静。
“陛下,本宫的弦音,没有退步吧!”
起身的尚凰抱着琵琶,走回到龙榻前。
“……呃……呃……”
皇帝干涸起皮的唇瓣上下蠕动,泪水滚滚的眼眶盛满了浓浓哀求。
“太医说您身子虚亏得厉害,”尚凰把琵琶放在皇帝软枕枕边,转手端起尚余温热的褐色汤药,似笑非笑道:“陛下,您该用药了。”
皇帝倔强的歪过头,不理会尚凰。
“呵呵……到了这时候,您还摆得了君王的架子?”尚凰空暇的玉手一把掐住皇帝两颊,恶狠狠将汤药全部灌进皇帝嘴巴。
“瞧瞧、瞧瞧,陛下您自己个儿配合些,本宫也不至于动粗。”
尚凰抽出丝帕一点一点擦去皇帝嘴边残留的药渍,翘起的唇角笑意动人,“本宫知晓陛下想见何妃,本宫也不是无情之人。”
“您瞧本宫对您多好,生怕您多走两步受累,特意带了何妃来见您呢。”
说着尚凰拨弄了一下琵琶琴弦,轻笑道:“陛下,这把玉面琵琶的弦音,是不是特别的清透嘹亮?”
“何妃生得如花貌美,连骨头也这般皎白似雪,难怪陛下会对何妃圣眷优渥、长宠不衰呢!”
动弹不得的皇帝双眼圆瞪,一大股腥甜味道从血气翻涌的胸腔直冲入口腔,只听噗一声,喷得薄被上溅满了血点。
“陛下您也别想着死了以后能与何妃同葬陵寝!”见皇帝口吐鲜血,尚凰继续刺激皇帝:“宁亲王萧轲谋反逼宫失败已被本宫挫骨扬灰,作为母妃,何妃有教导不善之罪,所以……”
尚凰修长的手指自皇帝沁满冷汗的额头缓慢向下抚到颌角,似笑非笑道:“她的尸身,早已被本宫大卸成碎泥丢到御花池里喂鱼了,往后呐、御花池里开出的每一朵荷花,皆有何妃一份功劳。”
“想来何妃身姿曼妙又柔情百媚,以她血肉滋养长大的荷花,当是天底下最娇艳最明媚的花朵。”
“可惜!如此盛景,陛下您是无福一睹了呢。”
面色死一般惨白的皇帝,嘴里的鲜血一股股往嘴外喷。
“陛下,本宫送的这份大礼您可还喜欢?”尚凰嘴角翘起,玉手缓慢攀附上皇帝的脖子继而狠狠扼住喉管,嗓音冰凉渗骨:“本宫就是要让你们一家三口,永生永世、死生不复见……”
瞪大双眼的皇帝似离开水池缺氧的鱼儿般大大张开嘴,只过了片刻,便没了气息。
“陛下,一路走好……”
用丝帕擦干净指尖血渍的尚凰,随手将染血的丝帕丢在皇帝死不瞑目的脸上,拖着娓娓红裙走出宣室殿。
一袭炙红宫装的尚凰给宫人使个眼色,宫人当即跪趴在地,哽咽大喊:“陛下……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