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巨鹿！贾庄！” 小猴喘着粗气，语速飞快地补充，“清虏主力围住了卢督师！他身边只有几千疲兵！粮草断绝！那个死太监高起潜…带着几万关宁铁骑就在几十里外…按兵不动！见死不救！卢督师…力战不屈…身中四箭三刀…最后…最后力竭战死！他…他临死前还高呼‘杀贼’！他…他身边的亲兵…几乎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
营地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卢象升！那个在宣大前线独抗清军主力的铁骨督师！那个曾派人招揽过他们的卢阎王！那个在无数流言中被称为“卢阎王”却对士卒如手足的统帅！竟然…就这样死了？死在了友军的背叛和坐视之下？！
林泽站在原地，身形如雕塑般凝固。他脑海中闪过那个使者矜持倨傲的脸，闪过卢象升信中（虽未接，但内容可猜）恳切的招揽之词。他虽拒绝了招安，但对卢象升这个人，这个敢于亲冒矢石、与士卒同甘共苦的统帅，心中是存着一份敬意的。他本以为，卢象升就算战败，也该是轰轰烈烈，马革裹尸……却没想到，竟是以如此悲壮、如此憋屈的方式落幕！
韩志雄紧握的拳头青筋毕露，眼中凶光闪烁，低声骂了句：“高起潜！狗阉贼！” 王老栓等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
然而，更令人心寒齿冷的消息还在后面。
小猴缓过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还没完！卢督师尸骨未寒…朝廷里那些狗官！高起潜！还有那个兵部尚书杨嗣昌！他们…他们竟然颠倒黑白！上奏朝廷，污蔑卢督师…轻敌冒进，不听节制，导致大军溃败！还说…还说他有通敌之嫌！是…是汉奸叛徒！朝廷…朝廷竟然信了！还要追夺卢督师的官职爵位！查抄家产！”
“什么？！” 这一次，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韩志雄都忍不住怒吼出声，眼中凶光爆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群情激愤，骂声一片！
“狗日的阉货！狗日的奸臣！”
“卢督师那样的好汉…他们…他们怎么敢？！”
“天杀的朝廷！瞎了眼吗？！”
岳霆彻底懵了。他手中的《水浒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听不懂太多细节，但“英雄战死”、“被奸臣污蔑”、“朝廷不信”这几个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刚刚构建起来的“替天行道”的江湖梦里！他看看地上的书，又看看愤怒得几乎要喷火的众人，小脸煞白，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痛苦——书里的好汉死了，会被朝廷追封，会被百姓祭奠，奸臣会被惩罚…可现实里…为什么英雄死了还要被污蔑成叛徒？为什么奸臣还能高官厚禄？为什么朝廷…会这样？！
林泽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震惊、愤怒、悲悯，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彻底的失望。
一种对大明朝廷彻骨的失望。
卢象升，一个真正想抗清、有能力抗清、且愿意与士卒同生共死的统帅，最终的下场是什么？是被自己人背后捅刀！是被坐视其死！是死后还要被泼上叛国通敌的脏水！而那些真正祸国殃民的太监（高起潜）、权臣（杨嗣昌），却依旧高居庙堂，翻云覆雨！
这样的朝廷…还有救吗？值得效忠吗？
他想起自己敷衍使者时的“怯懦”，想起自己对官军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现在看来，那并非杞人忧天，而是血淋淋的现实！卢象升尚且如此，他林泽若真去了巨鹿，下场只会更惨！要么被当成炮灰填了壕沟，要么就会被那些蛀虫找机会吞并、陷害！
“呵…” 林泽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冰冷刺骨的嗤笑。他弯腰，捡起岳霆掉在地上的那本《水浒传》，书页在风中微微翻动，露出“忠义堂”三个大字。
他走到篝火旁，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最后落在岳霆那张茫然、痛苦、信仰崩塌的小脸上。
“都听见了？” 林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就是…大明朝。”
他扬了扬手中的《水浒传》，语气冰冷如刀：
“书里写的…替天行道？忠义无双？朝廷招安？封妻荫子？”
“假的！”
“看看卢督师！” 他指向巨鹿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他够不够忠？够不够勇？够不够替天行道？”
“结果呢？”
“战死沙场！曝尸荒野！还要被污为叛徒！被朝廷夺爵抄家！”
“而那些真正的蠹虫！真正的奸佞！高起潜！杨嗣昌！他们高坐庙堂，锦衣玉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样的朝廷…指望它抗清？指望它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