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陆锦澜周攸宁的其他类型小说《掌上娇宠全局》,由网络作家“葡萄花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陆锦澜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透过窗子看着院里的景致。残冬已过,从假山石上垂下来的迎春花已经开放。嫩绿色的叶片,鹅黄色的花朵,在早春的风里恣意的舒展着。青石甬路旁高大的玉兰树上结了很多鼓鼓囊囊的花苞。更远一些的那两株海棠树上结的花苞虽然要小一些,但看得出来很密集。还有墙角的那一株桃花,树干上面已经抽出了细长的嫩叶......可以想象得出,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这院子里的花都开放了,那该是多么姹紫嫣红的一片美景。不过陆锦澜知道她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成亲之后夫君多年的冷落,婆母的嗟磨,主持中馈的劳累,早就已经让她身心俱疲。特别是去年她小产之后正悲痛之时,却让她亲眼看到她的夫君周攸宁正同她的妹妹颠鸾倒凤...
《掌上娇宠全局》精彩片段
陆锦澜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透过窗子看着院里的景致。
残冬已过,从假山石上垂下来的迎春花已经开放。嫩绿色的叶片,鹅黄色的花朵,在早春的风里恣意的舒展着。
青石甬路旁高大的玉兰树上结了很多鼓鼓囊囊的花苞。更远一些的那两株海棠树上结的花苞虽然要小一些,但看得出来很密集。还有墙角的那一株桃花,树干上面已经抽出了细长的嫩叶......
可以想象得出,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这院子里的花都开放了,那该是多么姹紫嫣红的一片美景。
不过陆锦澜知道她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成亲之后夫君多年的冷落,婆母的嗟磨,主持中馈的劳累,早就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特别是去年她小产之后正悲痛之时,却让她亲眼看到她的夫君周攸宁正同她的妹妹颠鸾倒凤,恩爱非常,这更让她心灰意冷。
平心而论,当年虽是她对周攸宁先动的心,但主动上门求娶的人却是他。即便婚后他曾坦言自己并非真心想要求娶她,不过是迫于祖母之命,陆锦澜也并未怪罪过他。
那时候她总是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真心的待他好,时日长了,他心里总会慢慢的有她的。
所以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她收敛了自己骄纵的性子,学着洗手作羹汤,学着上敬公婆,下教小姑。家中庶务是她一手打理,遇上庄子店铺收成不好,府中入不敷出的时候她就偷偷的用自己的嫁妆填补。
甚至在婆母斥责她三年未有所出,要将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给周攸宁做妾的时候,她也忍着剜心般的痛,亲自操办了那场纳妾之礼。
自始至终周攸宁都是知道这一切的,但他却从不曾为她说过一句辩白的话。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何她三年一直无所出,因为这三年里他从未碰过她一下!
直至纳妾之礼的那一晚,周攸宁许是喝多了酒,走错了房,他们两个才算是真正行了夫妻间的敦伦之礼。
只是在床第间周攸宁口中一直叫的却不是她,而是月儿。
那时候陆锦澜只以为他心里想的是刚刚成为他妾室的品月,直至后来在水榭之中亲眼看到那不堪的一幕,亲耳听到那些令她心碎的话,她才知道他口中的月儿竟然是她的妹妹陆锦月!
一个是她掏心掏肺的夫君,一个是她真心以待的妹妹,没想到她们两个人竟然会背着她做出那样龌龊的事来......
时至今日,即便距离发生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但陆锦澜想起来的时候依然会忍不住的觉得恶心。
她斜倚在迎枕上,闭上了双眼。
有日光从窗子里面斜进来,落在她身上,暖暖的,她恍惚欲睡。
却忽然听到一声带着嘲讽的笑声。
她慢慢的睁开双眼,就看到碧纱橱旁站着一个人。满头珠翠,一身的绫罗绸缎,打扮的格外华丽。
是她的妹妹陆锦月。
“今儿天气好,我来看看姐姐。”
陆锦月环佩叮咚的一路行来,隔着一张炕桌在陆锦澜对面坐下,面上是一副关切的神色,“可我怎么看姐姐过的一点儿都不好,连脸颊都清瘦的凹进去了呢。”
但可惜她眼中幸灾乐祸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陆锦澜抬眼看着她。
她们两个人虽是亲姐妹,却并非一母所生。
陆锦澜的母亲是陆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正室夫人,而陆锦月的母亲白氏则是父亲偷偷买下来的罪臣之女。
一开始父亲甚至根本没有把陆锦澜的母亲带回府中,只是安置在外面做个外室而已。还是后来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主动将陆锦澜母女接回府中,给了她们母女两个人姨娘和小姐的身份。
陆锦澜还记得陆锦月初初回府的那一日,小小的人儿拽着她母亲白氏的衣袖躲着,不安的眼神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那时候陆锦澜的母亲总是告诉她,她是长姐,对待弟弟妹妹就应该宽容友爱,所以当看到陆锦月的身上一样首饰都没有时,她就将自己头上戴的一朵红宝石珠花取下,亲自戴到了陆锦月的发髻上。
就是后来,陆锦澜觉得她对陆锦月也是很好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不忘给陆锦月一份。有人欺负陆锦月,她也会出手维护。可没有想到,最后陆锦月竟然和周攸宁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她有多喜欢周攸宁的!现在还要在她面前做出这样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做什么?
陆锦澜不想看到她的这副嘴脸,就只是淡淡的说着:“屋里并没有外人,你大可不必再装了。”
“我知道你来我这里的目的,不过是想在我面前炫耀周攸宁有多喜欢你罢了。我现在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陆锦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今天过来,确实是想要在陆锦澜面前好好的炫耀一番的,却没有想到陆锦澜竟然会是这样一副淡漠的样子。
这就好比她重重的一拳挥了出去,却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堆里面,这让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脸上原就假装出来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她看着陆锦澜,目光充满了怨毒。
“周攸宁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要不是他不能违抗他祖母的话,那时候他娶的人就是我,而不会是你!”
陆锦澜没有说话。她甚至都没有看陆锦月一眼,只是转头看着窗外的那两株芭蕉。
这里原本是没有芭蕉的。是有一次她听到周攸宁反复念着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这两句诗,就以为他是喜欢芭蕉的。
于是次日她就立刻遣人去移栽了两株芭蕉在窗前,就是想着他看到了会高兴。
后来他确实是看到了这两株芭蕉,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样子,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罢了。
那时候陆锦澜不明白,但现在她却是知道了。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这两句诗原就说的是有二人异地同心,都在为不得与对方相会而愁苦的意思,周攸宁哪里是喜欢芭蕉,他只是在想着自己的意中人罢了。可叹自己那时候竟然会错了意,还一团欢喜的想要借移栽芭蕉这样的事来讨他的欢心。
陆锦澜想到这里,唇角不由的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陆锦月却是分不清楚她这笑容的含义的,她只是觉得,她才是赢的那一个,现在该笑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至于陆锦澜,她就该难过的痛不欲生才对!
于是陆锦月开始继续说着刺激陆锦澜的话。
“你知道周攸宁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原本我是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周攸宁这么个人的。是你,那一日你从侯府赏花回来,红着一张脸同我说你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有周攸宁这个人。”
“第二日我就让人去打听了。再过了两日,我就在路上假装与他偶遇,一跤摔到了他的怀里去,再同他说上一会儿话,他就喜欢上我,非我不娶了!”
“后来啊,我每次听着你说你有多喜欢周攸宁,却苦恼他不喜欢你的时候,我表面上安慰着你,让你一定不要放弃,要继续努力,终有一天他会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因为啊,你费尽心思讨好的人,却那样轻易的就喜欢上了我。”
说到这里,陆锦月再也忍不住,她畅快的大笑出声。
这些事陆锦澜以前倒是不知道的,不过即便现在她知道了,心里也没有半点儿难过或愤怒的感觉。
她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陆锦月,一脸平静的听着她说话。
“事到如今,我确实没必要再瞒着你这些事了。因为我已经怀上了周攸宁的孩子,只要你死了,周攸宁就会立刻娶我,到时这周夫人的名头可就是我的了!”
“所以我的好姐姐,你还在苟延残喘什么?我和周攸宁可都是盼着你赶紧死呢!”
得益于周攸宁的三叔是朝中重臣的缘故,周攸宁现在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了。且他往后的仕途显而易见的都会是一片坦途。也就难怪陆锦月为何会这般着急盼着她死,好赶紧腾出周夫人的这个名头了。
不过陆锦澜听到这样恶毒的诅咒话,她脸上还是一点愤怒的神色都没有。
她只是很平静的看了陆锦月一眼,然后淡淡的说着:“你的话说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她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个人说话了,聒噪的很。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看一看窗外的景致。
最后陆锦月是一甩衣袖子气呼呼的走了,但陆锦澜却依然安静不了。
因为周攸宁来了。
周攸宁穿一件浅青色的锦袍,背着双手站在紫檀木雕花芍药刺绣的屏风旁,正在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他是适合穿青色的。这让他如同晨光中的一竿青竹,秀气雅致,温和出尘。
陆锦澜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周攸宁的时候他就穿着一件这样的浅青色锦袍。那时候她一眼就被他身上这股温和的气质吸引,然后她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想着,若是能让这个人往后用这样温和的目光一直看着她,那该有多好啊。
可惜就算后来她敛着性子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却始终不曾用那样温和的目光看过她。甚至到后来他看她的目光都是带着厌恶的。
以前陆锦澜是很伤心的。但即便如此,她却从不曾退缩过。直到她小产之后的那一次水榭事件......
陆锦澜彻彻底底的病倒了。缠绵病榻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想了很多事情,现在再一次看到周攸宁,她发现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
她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她对这个人再也没有爱意了。
却也没有恨意。
就如同是一个陌生人,你对他能有什么强烈的感觉呢?
陆锦澜收回看着周攸宁的视线,转头看着窗外。
院门外的一株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有一只喜鹊飞过来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屋子里面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小几上放着的青铜香炉在一直往上腾着淡淡的灰白色香雾。
许久之后,陆锦澜才听到周攸宁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的病,可好些了?”
陆锦澜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刚刚陆锦月才跑过来说她和周攸宁都盼着她早死,现在周攸宁也亲自跑过来问这句话。
他们两个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巴不得她早点死么?
不过陆锦澜却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她甚至还回过头来笑着回答了一声:“唔,快了。”
你们两个人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周攸宁却会错了意,以为她这是说自己的病就快好了的意思,刚刚一直紧绷着的脸都有些和缓了下来。
他想要走过来坐到陆锦澜的对面去,但是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神情,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就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
陆锦澜又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看到她的笑容,周攸宁却莫名的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其实他知道陆锦澜以前一直都是很喜欢笑的,只是嫁给他之后她的笑容却慢慢的变少了。他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她这样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总觉得今天的陆锦澜有些不对劲......
周攸宁看着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
静默片刻之后,他才又开口说道:“我听丫鬟说,刚刚月儿过来找你了?”
陆锦澜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从前她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好像总是有数不完的话想要跟他说,现在她却什么话都不想同他说了。
甚至就连看他一眼她都是不愿的。
见她没有应答,周攸宁双唇微抿。
又静默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月儿心里是很在乎你这个姐姐的。当初是我先喜欢上她的,水榭的那件事也是我主动的,你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
陆锦澜弯起唇角,无声的笑了笑。
说什么在乎她这个姐姐,在乎的恨不得她立刻就死?
又说什么怪谁不怪谁的话?他们两个她现在哪一个都不怪。
若真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年有眼无珠罢了。
周攸宁却还在说着:“......我和月儿,当年我还小的时候,同母亲去镇江府探亲。我那时贪玩,有一日趁着下人不注意,偷偷的跑了出来。但我却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能在街头流浪。”
“那时我三日未曾进食,又恰逢天降大雪,我着了风寒,又饿又冷觉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出现了。”
“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穿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紫色绣芍药花的缎袄,朱砂色的裙子。脖颈上挂着赤金盘螭璎珞圈,下面缀着一只雕灵芝福寿纹的长命锁。”
“她一点都没有嫌弃我身上的脏污,笑着同我说话。还叫人给我买了胡麻饼,给我银子让我去请大夫看病。我很感激她,可是我却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后来我找了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直到很多年后在京城长街偶遇,她一跤摔进了我的怀里,然后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来,同我讲起了当年的事,我才知道,那个小姑娘竟然就是月儿。”
周攸宁还一脸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中,但陆锦澜却是转过头震惊的看着他。
镇江府,下过大雪之后的街道,浑身脏污,发着高烧的小男孩......
原来那个小男孩就是周攸宁!
可是当年给他胡麻饼,给他银子让他去看病的小姑娘明明就是她啊,什么时候成了陆锦月?!
陆锦澜脑子里面乱糟糟的。
然后她忽然想起来,当年她从镇江府回来之后,陆锦月过来找她说话,她难免就讲了一些途中的所见所闻给她听。
在镇江府遇到一个小男孩的事她也是讲了的。不过当时她对这件事并没有很在意,却没有想到陆锦月竟然放在了心上。而且她还查到那个小男孩就是周攸宁......
这般说来,什么长街偶遇,什么一跤摔进了周攸宁的怀里,分明就是陆锦月在有意为之!
至于她这般做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嫁给周攸宁。
毕竟周家是百年簪缨世家,周攸宁的三叔又是朝廷重臣,能够嫁进周家,是京城多少姑娘的梦想。
却没有想到周攸宁的祖母会从中作梗,直接定下了她和周攸宁的亲事。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周攸宁的心里一直念着的可只有陆锦月。
而且现在陆锦月腹中还怀了周攸宁的孩子,她这个名义上的周夫人又快要死了,周攸宁是肯定会娶陆锦月的。
兜兜转转,最后陆锦月到底还是如愿做了周夫人......
想到这里,陆锦澜忽然就有些想笑。
真是难为陆锦月了,这般的机关算尽。
周攸宁却还在说着陆锦月:“......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纯真的姑娘。她救了我,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也绝不会辜负她的。对你,我只有抱歉......”
陆锦澜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其实当年救你的那个小姑娘是我,陆锦月也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善良纯真。
但最后她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周攸宁是不是认错了人,陆锦月是不是在故意骗他,这些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觉得她这辈子活的就跟个笑话一般,确实不必再活下去了。
就且埋葬在这春光中,也算是来人世一场。
只是若有下辈子,她再也不想碰到这些人了。
是夜,绵绵春雨中,陆锦澜安然的阖上了双眼。
*
陆锦澜正坐在桃花树下发呆。
明明三月阳春日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陆锦澜还是觉得手脚冰冷。
她分明记得她在一个料峭的早春雨夜一个人孤零零的死了,可怎么忽然一睁眼她又活了过来?
而且她的年纪仿似还变小了好几岁......
自她坐下之后就一直在她耳旁絮叨的那道声音还在继续的说着话。
“小姐,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香囊和信都亲手交到了周公子的手里,也同他说了您在这里等他。他肯定一会儿就会来见您,您就放心的在这里等着吧。”
陆锦澜顺着声音恍恍惚惚的转过头,就看到一个身穿鸭卵青色半臂的丫鬟。
这丫鬟生了一张容长脸,模样也算得上清秀,只是她的一双眼却是滴溜溜的转个不停,莫名的就会让人觉得心中有些不喜。
陆锦澜的神色越发的恍惚起来。
倒不是因为她不识得这个丫鬟,反倒是因为太熟悉了。
碧桃,她身边的大丫鬟。当年她嫁入周家的时候也将碧桃带了过去,对她可谓是十分倚重。
可直到那次水榭事件之后陆锦澜才知道,早在陆家的时候碧桃就已经被陆锦月买通,成为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甚至当年她小产的事只怕也跟碧桃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缠绵病榻的时候,碧桃就已经领了陆锦月给她的一大笔银子嫁与一个田庄管事为妻,自此后再也没有回过周家,可怎么现在她却在这里呢?
而且她现在的年纪看着较那时候也要小上几岁......
碧桃正说的眉飞色舞,却见自家小姐只是一直盯着她看,一句话也不说,她心中难免就有了几分忐忑。
难道小姐是嫌她这件事办得不好?毕竟小姐为了今日的表白费了多少心思她是知道的。提前三日就开始准备今日的妆容和要穿的衣裳。
碧桃看着陆锦澜。
她穿着粉色缕金桃花纹样的上襦,石榴红色的百褶长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挽了个百合髻,鬓边簪了一支精致小巧的赤金点翠凤首步摇。
小姐原就生了个十分妍丽出众的相貌,再这般用心的妆扮起来,简直连这满树盛开的灼灼桃花都要在她面前失了颜色。
碧桃心里是很嫉妒陆锦澜的。
同样生而为人,陆锦澜有个当户部右侍郎的爹,母家是通州首富的娘。陆锦澜生下来就是嫡长女,从小在锦绣丛中长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她却有个好赌的爹,狠心的后娘。当年她才八岁的时候爹在赌桌上输了钱,后娘就撺掇着她爹用她抵赌债。经过人牙子的几次易手,最后陆家用二两银子将她买回去做个小丫鬟。
小姐鬓边簪的那支步摇都要几十两银子呢,可她的命却只值二两银子。她活的连件首饰都不如!
不过碧桃虽心中忿忿不平,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来。反而还放缓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着:“小姐,您怎么了?”
陆锦澜并没有怎么,她只是非常的疑惑。
到底此时此刻的场景是她的一场梦境,还是老天爷怜她上辈子过的凄惨,又给了她重来一辈子的机会?
她脑子里面乱糟糟的。
不过她还是很快稳下心神,问碧桃:“你刚刚说的香囊和信,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又在哪里?”
不管这到底只是她的一场梦境,还是重生了,她总归要先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
碧桃惊讶的看着她。
莫不成小姐刚刚不慎撞到树的时候将脑袋给撞坏了不成?不然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但是面对着陆锦澜一张沉静似水的面容,她又不敢开口询问。
只能将满腹疑问都原路咽了回去,然后轻声细语的回答着:“咱们现在是在千桃园里面。上个月您和二小姐说话,二小姐说您爱慕周公子的事只一直闷在心里可怎么行呢?这样周公子是永远都不会知晓您对他的心意的。让您不如寻个合适的时机跟周公子表白了吧。还说您生了这样一张绝丽的相貌,周公子是肯定会喜欢上您的。”
“您听了二小姐的话,回去之后就精心的绣了一只鸳鸯香囊。还用心的写了一封情书,约了周公子今儿在这千桃园见面。不过到了千桃园的时候您害羞,不敢直接将香囊和信交给周公子,就吩咐奴婢去。您还让奴婢约了周公子在这里见面......”
陆锦澜终于想起来了。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她还记得稍后周攸宁是会过来赴约的。当时她还心中一团欢喜,以为他这是接受了她的表白,不想他一开口就是很冷漠的拒绝的话,一点儿都没有顾忌她身为女儿家的面子。
她还记得那时她虽然很伤心,但也并没有纠缠,拿着被周攸宁退回来的香囊和信就默默的回去了。却没想到过些日子周家就遣了媒人上门提亲,从此就开始了她那如同噩梦一般的生活......
是梦境也好,是重生也好,总之她是绝不会让那一幕场景再次发生的。
于是陆锦澜立刻就起身站了起来。但因为起的太猛的缘故,她眼前一阵发晕。
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桃树,这才堪堪站稳身形。
那桃树却不过才杯口粗细,枝头的花一簇簇的开的正盛。陆锦澜仓促之下这般一扶,手上的力道难免就大了一些。树身受力,前后摇晃了几下之后,枝头的花瓣就纷纷扬扬的飘落了下来。恍惚间望去,便如同下了一场粉色的桃花雨。
周攸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恰好就是这一幕。
他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陆锦澜生的很美,但即便如此,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依然会被她的相貌给惊艳到。
特别是现在,漫天花雨中,少女身形纤秀如晓风芙蕖,容颜娇美似枝头芍药,竟让周攸宁忍不住就心中微颤。恍惚间只以为自己见到了九天仙子,情不自禁的就抬脚想要往陆锦澜那里走去。
但他脑海中却忽然闪现过陆锦月的脸。
月儿......
当年她在雪天救了他,多年后京城相遇,她一脸欣喜的认出他,同他说起当年的事,两人相处月余之后她又红着一张脸对他表明了心意。
周攸宁不是不明白陆锦澜对他的情意,但他怎么能辜负曾救过他一命的陆锦月呢?
咬牙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周攸宁握紧手里的香囊和书信,抬脚往陆锦澜那里走去。
陆锦澜这时已在碧桃的搀扶下站稳身形。
等到眼前发黑发晕的感觉消失,她就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她是不想再见到周攸宁的,更加不想再听到周攸宁对她说的那些冷漠的拒绝的话,就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但还没等她迈开脚步,一抬头,竟看到周攸宁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跟往后相比,这时候的周攸宁眉宇间尚带有几分稚气。望过来的目光也不似往后那般深沉复杂,而是坦荡清明。
自从那次水榭事件之后,她不说做梦梦到周攸宁了,就连想她都没有想过几次。更不说还是年轻时候的周攸宁了。
所以这其实不是她的梦境,而是老天爷真的让她重生了?
心中有巨大的喜悦升起,陆锦澜一时反倒僵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情绪了。
周攸宁这时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来。陆锦澜注意到他的手上拿了一只香囊和一封书信。
那香囊是竹青的颜色,上面绣的是两只正在嬉戏的鸳鸯。
从前母亲虽给她请了最好的苏绣师父来教她,但她却总是不肯好好的学,故而这两只鸳鸯绣的就跟野鸭子一般。
不过那时候陆锦澜是不觉得她绣的丑的,反倒觉得这是自己对周攸宁的一片心意。
她长了那么大,可是从没有给任何人绣过一样东西,周攸宁还是第一个。
只是原以为周攸宁收到她亲手绣的香囊会感动会高兴,却没想到立刻就给她还了回来,还说了那些羞辱她的话。
现在想来,自己那时候确实是在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于是这次不等周攸宁开口,陆锦澜就已经主动的伸出了手去。
自小被娇惯着长大,从未做过半点重活粗活,她的一双手生的极好看。不但肌肤欺霜晒雪似的白,五根手指更是细长娇嫩,猛然一眼望去,只教人以为她这手是不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就而成。
周攸宁看着她的手,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一时竟是看得呆住了。
等到回过神来,他只觉耳尖处一片滚烫。
忙别开目光,假装去看旁侧的一株桃花树。
等到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没有那么快了,他才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慌乱,而后问着:“陆姑娘,你,你对我伸手,是想做什么?”
难道她是想要他握住她的手?
这样的举动虽然很惊世骇俗,但陆锦澜都敢让人送香囊和情书给他,约他到这里见面了,这样的事她也不是做不出来。
想到这里,周攸宁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往陆锦澜伸出的那只手斜瞥过去。
淡淡的日光透过头顶的桃花树落在她的手掌心上,有那么一瞬间周攸宁真的觉得她手上的肌肤在闪着柔和莹白的微光。
这样的一只手,握上去一定会很滑腻的吧?只怕是最上等的丝绸都比不上这样的触感......
周攸宁正不由自主的看着陆锦澜的那只手发呆,耳旁却忽然想起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来。
“烦请周公子将香囊和那封信还给我。”
周攸宁吓了一跳。然后他发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竟然已经照着陆锦澜的话做了。
手心猛然一空,周攸宁有些不习惯的捻了捻手指。
那香囊和那封信不是她让人给他的吗?怎么这会儿她又主动要了回去?
周攸宁有些想不明白陆锦澜的做法,但他忽然想起陆锦月来,忙敛了心神,冷了脸色,开口说着:“陆姑娘,私相授受于礼法不合,望你自重身份,往后切莫再如此。而且我对你......”
陆锦澜原是想拿了香囊和信就走的,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也就罢了,但没想到周攸宁又要说出她熟知的那番话来。
怎么能让他再次说出这番话来呢?要知道上辈子的后来就算是周家主动上门提亲,她三媒六聘,堂堂正正的嫁与周攸宁为妻,他还是不止一次的提起这件事来羞辱她!
于是不等周攸宁将底下的话说出来,陆锦澜就开口截住了他的话头。
“周公子想是误会了,又或是我这婢女没有说清楚,这香囊和这封信却不是给你的。”
周攸宁尚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他一脸震惊的看着陆锦澜。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香囊和情书不是给他的,那是给谁的?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陆锦澜心悦的人其实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连周攸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心里其实不可抑制的充满了嫉妒。
“不是给我的,”他脸上的冷淡之色瞬间端不住了,声音也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你是要给谁?”
除了我,你还会喜欢谁?又有谁能配得上你的喜欢?
陆锦澜心里正在发愁要怎么圆这个谎。
显然周攸宁已经看过这封信,此刻想要说她心悦他人确实有一些难度。但好在她在信封上只写了周公子亲启这几个字,信中从头到尾也只说自己心悦周公子,并未详细的提及周攸宁的名字。
周公子......
陆锦澜心里快速的将上辈子她所认识的京城里面姓周的未婚的公子都想了一遍,最后发现竟然只有一个人选。
虽然那个人的年纪比她要大十岁,只怕说出来旁人未必会相信,但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问题。
总之她是决不能再让周攸宁以为她是心悦他的!
就一脸坚定的说道:“周舜钦。我心悦的人是周舜钦周公子。”
“这香囊和这封信,我原就是想托周公子转交给他的。”
周舜钦,周家三爷,现任户部左侍郎一职,正是周攸宁嫡亲的三叔。
听到周舜钦这三个字,周攸宁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等到回过神来,他不由的脱口而出:“是他?你心悦的人怎么会是他?”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脸上也再没有了刚刚的冷淡之色,反倒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显然是失态了。
陆锦澜却觉得心里面很痛快。
上辈子她在周攸宁面前总是觉得心里很憋屈,现在终于有了畅快的感觉。
便点了点头,说道:“周公子没有听错,我心悦的人确实是你三叔。”
似是嫌刺激周攸宁刺激的还不够,陆锦澜顿了顿,又开始说道:“周舜钦周公子十八岁便高中头名状元,举国皆震惊于他的才学。现年他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就高居户部左侍郎一职。纵观本朝开国以来,也就只有他一人如此年轻便在朝中身居要职了。”
“且他又生的身姿颀长端秀,眉眼疏朗,每每出门时便看杀众人,试问这样出色的男子,我不心悦他,还能心悦谁?”
周攸宁回答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他的三叔有多优秀,实际上从小他的父亲总要拿他和他三叔来比较。
但明明他也是很优秀的,十三岁就考中了秀才,十九岁就考中了举人。他相貌生的也很好,京城里面喜欢他的姑娘有很多。
但有他三叔珠玉在前,旁人是看不到他的优秀的。现在就连陆锦澜心悦的人也是他三叔......
周攸宁心中难得的有了几分慌乱,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慌乱。
“我三叔比你要大十岁,你怎么能心悦他?”
他微垂了眉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而且他是不会心悦你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心悦我,陆锦澜在心里默默的说着。
周家一总儿有三房,周攸宁所在的这一支是二房,周舜钦则是三房。因为周家老夫人尚健在的缘故,周家三房现在并未分家。
上辈子她嫁与周攸宁为妻,同在周家屋檐下,她其实也是见过周舜钦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政务繁忙,又或是男女有别的缘故,她只见过他几次。
印象中周舜钦是个隽雅清贵的人,言谈举止都很温和。但即便他在笑着看人的时候,却依然会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陆锦澜那时候就觉得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周舜钦的心里,所以上辈子她对他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
现在迫不得已拉了他出来为自己挡枪,她心里面其实也有几分惴惴不安。
但转念想着周舜钦现在又不在这里,而且......
“我自然知晓你三叔不会心悦我,但这没有关系,我只要想着他心里就会觉得很欢喜。”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原是想托你将这香囊和书信交予你三叔的,但刚刚我想着此举确实有些不合礼法,所以便罢了。从今往后我还是将对你三叔的情意深埋于心底,不用他本人知道的好。所以我今日同你说的这话,还望周公子莫要告诉他人,尤其是你三叔知道才好。”
左右香囊和书信她已经取回,周攸宁又不是个多嘴的人,但凡这些话不让周舜钦知道,那周舜钦就永远不会知道她曾拿他挡枪的事。
而且从今往后,想必周攸宁再也不会以为她心悦的人是他了。那前世她嫁与周攸宁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周攸宁在看着她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陆锦澜放下心来,就转身欲走。
但才走出两步,忽然就听到周攸宁不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心悦我三叔?”
你心悦的人明明不该是我吗?怎么现在竟然变成了我三叔?
陆锦澜失笑。
从前我一心心悦你的时候,你对我只有满眼的不耐烦,现在我说我心悦的人是你三叔,你倒来问我为什么。
但她却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回答着:“周公子这话问的好生奇怪。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心悦了便是心悦了,又何来的为什么?”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周攸宁看着她曼妙婀娜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的握紧。
明明他过来是要冷漠的拒绝她的表白的,可怎么就变成了她心悦的人是他三叔?甚至先前她还想着要托他向他三叔表白?
周攸宁心乱如麻。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一座水榭里面,一个身着浅棕金色锦袍的男子正回过头对着一个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笑道:“你当真不出去?”
这男子生了一双极为张扬的眉眼。当他挑眉扬唇时,便会让人想起那开的正好的木芙蓉,华美热烈。
而与之相反,那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眉眼间却十分的沉静。恰如那林间深潭,既沉静又深沉。但凡视线与之一对望,便极易深陷其中,不能自已。
这会儿穿月白色锦袍的那位正端坐在石凳上,手中执了一只甜白釉的茶盅在不徐不疾的喝着里面浅碧色的茶水。
闻言他放下茶盅,唇边蕴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出去做什么?”
“做什么?”那穿浅棕金色锦袍的男子扬眉笑道,“有姑娘家正在对你表达她的爱慕之情呢,而你这个正主竟只顾坐在这里喝茶?我就不信那寡淡的茶水竟能比外面那个姿容绝世的美人儿有趣。”
原来这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正是周攸宁的三叔周舜钦,另一个则是周舜钦的好友谢知蕴,现在朝中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本是他二人见今日天气晴明,便相约来这千桃园游玩。中途停下坐在这水榭里面歇息,不想竟旁听了刚刚的那一幕。
只是两人原本以为这是陆锦澜要对周攸宁表白,却没想到她中途忽然话锋一转,言语中竟是提到了周舜钦。
周舜钦倒还罢了,依然端坐着不徐不疾的饮茶,谢知蕴却是大呼有趣,起身走到窗槅后面细听。
但其实此处乃是一处空旷所在,今日游人又少,故而根本不用站在窗槅后面细听,坐在屋中的周舜钦也将陆锦澜说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先是微怔,然后不由的摇头微笑。
周陆两家虽说不上世交,但彼此也有过交集。这位陆锦澜陆姑娘他其实也是见过的。
但在他的印象中,上一次见到这位陆姑娘时她好像还是个穿着粉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怎么现在一晃眼竟就到了会心悦人的年纪?而且她心悦的人居然还会是他!
周舜钦笑着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已经半空的茶盅里续满了茶水。然后他顺带着将对面那只已经空了的茶盅也续满了茶水。
“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知道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岂能当真?”
说着,他又告诫着谢知蕴:“你取笑我便罢了,下次若见到陆姑娘,可千万不能这般取笑她。姑娘家脸皮薄,是经不起取笑的。”
“哟,你们两个都还没怎么着呢,你这就已经开始心疼上人家了?”
谢知蕴夸张的扬起一双长眉,眉眼间满是戏谑笑意,“你既如此心疼人家,怎么还不快追上去,告诉她你也心悦着她?然后你再细细的告诉她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那她不就知道了?”
哒的一声轻响,是周舜钦将茶壶放在了石桌上。
“这雨前的龙井茶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的,”周舜钦抬眼,一双静水流深般的墨眸中泛起几丝无奈笑意,“你再多嘴,可就没有你的份了。”
谢知蕴当然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他笑了一笑,就转身要回到桌旁坐下。
只是他转身的时候手臂却不慎碰到了身侧的海棠式高几。
这千桃园的主人为附庸风雅,这高几上却是摆放了一盆四季常绿的天目松盆景的。只是想是那盆景没有摆放好,谢知蕴转身的时候力道又有些大,于是就见那高几左右摇晃了几下,随后就听得哐当一声响。
竟是那盆天目松盆景掉落到地上,连盆带土摔了个粉碎。
这一声响可就将还站在外面发呆的周攸宁给惊醒了过来。
他立刻就意识到水榭里面有人。
而且很可能那人还将刚刚他和陆锦澜的对话全都听到了。
周攸宁也不知道他心里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却下意识的觉得,陆锦澜说的心悦他三叔的话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因为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若这事叫旁人知晓了,再传到他三叔耳中去,那很可能他这辈子和陆锦澜就真的会失之交臂了。
于是他立刻转过身大步的朝着水榭走去。
来至水榭前,见门窗紧闭,他便怒气冲冲的一脚朝着面前的槅扇门就踹了过去。
一边踹,他还一边高声怒问:“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面偷听?”
不论用上什么法子,他是必然不会让这水榭里的人将今日所听到的话说出去一个字的!
周攸宁原本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但等他踹开水榭的槅扇门,看清楚里面的人是谁时,他整个人立刻就僵住了。
坐在石桌旁的那个人,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清隽儒雅。听到踹门的声音,他抬眼慢慢的望过来,目光看着虽然淡淡的,给人的压迫感却极强。
竟然是他的三叔周舜钦!
他怎么会在这里?明明早膳过后他是亲眼看着他出门了的。
那时候他还问了看门的小厮,小厮说是三爷一早就让人备马,说是谢大人约了他一块儿到郊外去游山玩水。却没有想到他们来的竟然就是这千桃园。
但周攸宁立刻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看三叔的样子他是早就在这处水榭里了,那刚刚陆锦澜说的那些话他很可能就全都听到了......
周攸宁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他原本就是想着,不管这水榭里面的人是谁,但他总归是有法子让这人闭嘴的,决不能让陆锦澜说的心悦他三叔的那些话传到他三叔的耳中去。
但他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水榭里面坐着的人竟然就会是他三叔!
刚刚谢知蕴转身的时候身子不慎碰到了那只海棠式高几,导致上面摆放着的天目松盆景掉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心里正在惋惜,却不妨下一刻就听到砰的一声重响。
他吓了一跳。忙抬头望过去时,就看到了两扇大开的槅扇门,以及站在门口的周攸宁。
他是认得周攸宁的。
知道这位是周家的长房长孙。虽也有几分才华,但为人过于高傲,行事又不会变通,来日的成就肯定有限。
看他现在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竟然还敢做出踹门,放狠话这样的事来。
就转过头对周舜钦笑着说道:“舜钦,你这个大侄子的脾气不小啊。”
周家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规矩还是很重的。所以就算周攸宁心里面再不服周舜钦,但每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得毕恭毕敬的行礼。
更何况周攸宁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他心里确实还是有些怕周舜钦的。
所以等周攸宁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做了什么事后,立刻就觉得手脚冰凉,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控制不住的开始狂跳了起来。
忙跨过门槛,走到周舜钦三步开外站着,然后垂手低头,毕恭毕敬的说着:“侄儿给三叔请安。”
面对着周攸宁的请安,周舜钦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他没有立刻就说话,而是继续不徐不疾的喝着茶盏中的雨前龙井茶。
周家的规矩,行礼的时候长辈不开口,晚辈是不可以乱动的,所以周攸宁也只能维持着这一副垂手低头的样子继续站着。
好在他没有站多久,就听到周舜钦泠泠清越的声音缓缓的响起:“你刚刚在做什么?骂人?踹门?我竟不知是哪个夫子教会了你这些。”
周家祖上往上数五代都是读书人,对子孙后代的品行要求都很严格。特别是周攸宁身为长房长孙,对他的要求那就较其他人更加的严格了。
刚刚他的那一番行事,确实称不上是君子行为。
周攸宁被他说的面红耳赤。静默片刻后,他方才低声的说着:“我不知道是三叔您在这里......”
哒的一声轻响,是周舜钦将手里拿着的茶盏放在了石桌上。
“所以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若在这水榭里的是其他人,你觉得你就可以像刚刚那般做?”
他的声音分明没有很高,但周攸宁却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责备和威严来。
不由的将头垂的更低了。同时也低声的说着:“是侄儿行事不端,请三叔责罚。”
周舜钦却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
他虽是周攸宁的三叔,但周攸宁自有父母在堂,轮不到他这个做叔父的来管教。而且长房同他们三房的关系也只能说是貌合心离,还是不要徒惹些无谓的事端的好。
于是他就只是说道:“你心里知道就好,往后切不可再犯。”
说着,他起身自石凳上站起,叫上谢知蕴一起,就要离开。
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却忽然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说道:“今日桃林之事,你只当未听见,勿说给其他任何人知晓。”
周攸宁知道他说的是陆锦澜亲口说的心悦他的事。原本周攸宁确实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但现在这话却是自周舜钦的口中说出,他心中不由的就觉得十分憋屈。
然而也只得低头回答着:“是,侄儿知道了。”
周舜钦微微颔首。同谢知蕴一起,两个人走出水榭,自往其他花木繁盛之地赏春去了。
谢知蕴却还想打趣他两句。
“......你这个做叔父的在侄儿面前确实威严的很。就是不晓得等往后你成亲了,你在你夫人面前是不是也会这般威严?”
说到这里,谢知蕴又轻笑一声。
“方才我自槅扇缝隙里瞧见那位陆姑娘生的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往后你若在她面前也这般冷着一张脸啊,那必然是会吓到人家的。到时她哭了,我看你倒是哄还是不哄。”
想到自己这个一向冷静睿智的好友有一天会一副手足无措的哄着自己小娇妻的模样,谢知蕴不由的大笑出声。
简直就是太有趣了!
周舜钦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
他是知道谢知蕴一向都喜欢调笑他人的,自己以往也没有少被他调笑为人寡淡无趣,就跟一根木头似的,但被他调笑成亲之后的事却还是第一次。
而且显然他还调笑上瘾了。
“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还想乱点鸳鸯谱了?”
“这怎么能算是乱点鸳鸯谱呢?”谢知蕴闻言挑眉,“你有才陆姑娘有貌,况且陆姑娘还对你有意,这绝对是一门绝佳的亲事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待会儿我就去同陆大人好好的说道说道这门亲事?”
他口中的陆大人全名叫做陆弘文,时任户部右侍郎一职。他却也正是陆锦澜的父亲。
虽然同是三品的吏部侍郎,但自古以左为尊,故而周舜钦这个户部左侍郎的官阶是要高于陆弘文这个户部右侍郎的。
所以哪怕陆弘文的年纪比周舜钦要大上个近二十岁岁,但每每在官署见着周舜钦的时候,陆弘文都要先躬身行上一礼,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周大人。
一想到这样的两个人往后要是成了翁婿,那到时在官署见了面,是该陆弘文先向周舜钦行礼呢,还是该周舜钦先向陆弘文行礼呢?他们两个人彼此又该怎么称呼呢?谢知蕴就忍不住的又想大笑。
这下子周舜钦的一双墨眸中悉数都带上了无奈之色。
“若我没有记错,我比那位陆姑娘大了整整十岁,她见着我的时候都可以称呼我一声叔叔,你这不叫乱掉鸳鸯谱叫什么?”
“你还要去陆大人面前好好的说道说道?你在我面前说这些调侃的话便罢了,我不同你计较,但你若在陆大人面前也说这些调侃的话,他计较起来,到时我可救不了你。”
眼见谢知蕴还要开口说话,他又正色的说道:“姑娘家的名声是很重要的,知蕴,这些调侃的话你往后勿要再说。若被人听了去,再传扬出去,败坏的可是陆姑娘的名声。”
周舜钦为人一向温和儒雅,难得有如此正色的时候,可见他确实是很在意陆锦澜的名声一事。
谢知蕴见状,不由的也收了脸上戏谑的笑意,说着:“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周舜钦这才微微颔首。接着两个人就继续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景色更好的地方走去。
陆锦澜此时却正坐在马车里面。
这辆马车还是她及笄的时候外祖母送她的。紫檀木为架,外罩着翠帷青紬不说,上面还缀着用珍珠串成的璎珞流苏。每每马车走动的时候,那些珍珠流苏就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声,听着十分的悦耳。
马车里面也十分的宽敞。花梨木做的坐凳很宽,旁侧甚至还做了一只小柜子,里面放着她喜欢吃的零嘴和爱喝的茶饮。
陆锦澜照着上辈子的记忆,拉开了小柜子上的一只小抽屉,就看到里面放着一个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果不其然就是她最爱吃的金丝蜜橘。琥珀色的果肉上面撒着均匀的霜白色糖粉,看起来就十分的美味。
陆锦澜拈了一颗金丝蜜橘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就充盈了她的整个口腔。
她一边含着这颗金丝蜜橘,一边慢慢的回想着上辈子的事。
陆锦澜记得那还是她及笄的前一日,外祖母同舅舅特地从通州赶来,尚未进府,就叫府里的所有人都去府门口。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扶着母亲一块儿过去。
等到了府门口,就看到门口的长街上放了好几只香樟木做的大箱子。
看到府里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外祖母就叫小厮将那几只大箱子都打开。
陆锦澜就看到箱子里面放着满满的各色绫罗绸缎,整套的赤金花丝镶嵌宝石头面,还有一整盒莲子般大小的珍珠,以及晶莹剔透的各色宝石。
那一日是个大晴天,碎金似的日光照在那些绫罗绸缎,头面和珍珠宝石上面,熠熠生辉。
整个府里的人都在震惊的看着那些东西。
而外祖母这时却已经走到她面前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这一晃眼,我的澜姐儿都要及笄了。外祖母心里高兴,就叫人准备了这些东西,送来给你做及笄礼。”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外祖母又叫人:“将马车拉过来。”
下一刻,一阵哒哒轻响的马蹄声中,她就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拉着一辆马车过来。
那样华贵富丽的马车,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见。于是站在府门口的众人再次震惊到了,看着她的目光满是艳羡。
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陆锦月当时也在咬唇看着她的。不过当时她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现在再回想起来,分明那时陆锦月看着她的目光中不但有艳羡,还有着浓浓的嫉妒。
外祖母还在慈爱的说着:“澜姐儿长大了,往后少不得要同你要好的姐妹们出去游玩,没有一辆代步的马车可怎么行呢?这辆马车是我叫人花重金打造的,拉车的马也是大宛名驹,澜姐儿往后要出去游玩的时候,就乘着这辆马车吧。也让旁人看看我的澜姐儿有多尊贵。”
陆锦澜还记得自己当时震惊的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些箱子里的东西,无论是哪一样都是极贵重的。还有那辆马车,那匹大宛名驹......
就算是个皇亲国戚,大宛名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得到的。即便得到了一匹,那也肯定是极为珍惜的,平常只有府里地位最高的主子才能骑乘。但是现在外祖母却送一匹这样名贵的马给她拉马车。
虽说外祖母家里是通州首富,这些东西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将这些都送给一个才及笄的外孙女,那还是会相当令人震惊的。
那时候陆锦澜不懂,不过后来她却慢慢的明白了。
外祖母路肯定是知道父亲对母亲的情分已经很淡了,反倒对陆锦月的生母白姨娘十分的上心。
而且母亲不但是个软弱的性子,她还没有个儿子傍身。可白姨娘却是有个儿子的......
外祖母就是想要借着她的及笄礼告诉父亲,母亲是有娘家人撑腰的。
而且母亲的娘家人并不是一般的人家,那可是通州首富!随便出个手都是很阔绰的。
事实是自从她的那次及笄礼之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确实好了很多,连着一个月都歇在了母亲的汀兰居。
那段时间母亲的脸色都变好了不少,咳疾也较以前好了很多,伺候母亲的吴妈妈更是每天脸上都带着笑,说夫人的病就要好了。
却没有想到后来有一晚父亲同母亲起了争执,父亲当时就摔门走了。后来他就一直歇在白姨娘的玉琼苑里,再没有来过母亲这里。甚至就连母亲快要死了他都没有过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陆锦澜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她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也紧紧的攥了起来。
算算时间,离母亲病故的日子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但是这一世,无论用上什么法子,她都绝不会让母亲再如上辈子那般凄惨离世的。
她一定要好好的守护母亲,她要看着母亲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陆锦澜缓缓的睁开双眼,一双盈盈清透的眸中满是坚定之色。
陆锦澜回府之后并没有立刻就回自己的绣绮院,而是直接奔着母亲的汀兰居就去了。
刚踏进院子,就看到吴妈妈正站在长廊下轻声的吩咐小丫鬟。
“......夫人今儿胃口不好。你去一趟厨房,晚膳就让他们做一道山药红枣小米粥来。面食也不用油炸的,夫人现在吃不得油腻的,就来一碟子花卷罢。咸咸的,口感好,也容易克化。小菜来一碟子凉拌马兰头,记得一定要淋上香油,这样吃着才会香。至于其他的,让他们看着上罢。”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吴妈妈也转过身要回房,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陆锦澜。
忙迎过来,笑着说道:“小姐回来了?如何,千桃园的桃花可好看?”
吴妈妈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服侍母亲一向都很用心的。她因为从小看着陆锦澜长大,所以待她也十分的慈爱。
这会儿见陆锦澜的脸色很不好,她就关切的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又转过头不高兴的说着碧桃:“你是不是又惫懒了,出去没有好好照顾小姐?分明今儿这样大的风,也不知道给小姐披一件披风?”
吴妈妈对碧桃的印象不大好。总觉得她做事不够沉稳,凡事又都哄着陆锦澜,一点儿都不会规劝主子。她几次都想将碧桃这个大丫鬟的身份给撤了,换一个更好的放在陆锦澜身边,但是陆锦澜却很喜欢碧桃,说什么都不愿意换,吴妈妈也只得罢了。
现在看到陆锦澜白着一张脸,眼角还有些发红,她心里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她心疼的自然是陆锦澜,气的却是碧桃。
别以为她不知道,今儿一早可是有绣绮院的小丫鬟过来回话,说大小姐去了千桃园。还说这是昨儿碧桃万般撺掇的。
那千桃园的景色虽美,但可是在京郊,远的很。而且小姐前几日才着凉得了风寒,身子不过才刚好一些,怎么经得住路上的来回折腾?
看向碧桃的目光不由的就沉了下来。
吴妈妈一直协助母亲管理家中的庶务,平日积威甚重,碧桃心里还是很怕她的。所以面对着吴妈妈看过来的带着责备的目光,她压根就不敢直视。忙唯唯诺诺的低下了头。
陆锦澜却担心碧桃说出千桃园里的事来,就说道:“您别担心,我没事。不过是郊外的风有些大罢了。”
吴妈妈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陆锦澜在问道:“母亲今日怎么样?可吃了些什么?”
吴妈妈听了这话却是愣了一下。
她是知道小姐心里是很关心夫人的,但小姐的年纪毕竟不大,不晓得要怎么关心人。从前至多每天过来看看夫人,同她说几句话罢了,可是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夫人吃了些什么的。
于是她顿了顿,才回答着:“夫人的精神总是不见好的,一天到晚都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白天咳嗽还好些,到了早晚就开始重起来。夫人今天早膳和午膳也没有用什么,说是没有胃口。”
陆锦澜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提着一颗心,想要快点见到母亲,现在听吴妈妈这样一说,她那里还忍得住,忙快步往正屋走去。
这汀兰居正面有五间上房,母亲的起居室安排在西梢间。
陆锦澜绕过次间的那架紫檀木底座的屏风,就看到一张黄花梨木做的千工床。
床上淡青色的帐幔垂着,伺候母亲的大丫鬟白檀正用手挽着帐子要划到镂雕着喜鹊登梅花纹的白铜帐钩里去。
看到陆锦澜,她就扭头面向床里侧笑着说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一边说,她一边手脚麻利的就将垂下来的帐子都划到了帐钩里面去。
陆锦澜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她的母亲薛氏正拥着被子半坐在床头。
因为一直病着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脸颊也瘦削的厉害,但她的眉眼还是很秀气的。
看到陆锦澜,她一双原本没有什么神采的眸中却是立刻就浮上了笑意。
“我的澜姐儿回来了?如何,千桃园的桃花开的可好?”
陆锦澜听了这话却是眼圈一红。
她记得上辈子她从千桃园回来之后母亲也问了她这句话,但那时候她因为周攸宁拒绝了她的表白心里正在难过,就很不满的开始指责起母亲来。
说她明明就没有告诉母亲今天她去了哪里,母亲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千桃园?是不是在她的绣绮院里安插了眼线,好将她每日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要一一的过来向你汇报?
又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凡事都这样的管着她?
说完她就转身摔门走了,接下来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到汀兰居来看母亲。
那时候她不知道母亲听到这些话有多伤心,还是后来母亲仙逝后吴妈妈哭着告诉她,那一日她摔门走了之后母亲就一直闷声的咳个不住,后来都咳出了血来,掩着唇的浅碧色锦帕都被鲜血给浸透了。
吴妈妈和白檀她们都吓死了,就要去告诉父亲和她,却被母亲给叫住了。
说是不想让她担心自己。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心里会充满愧疚。
至于不要告诉父亲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让父亲因为这件事说她不孝,然后责罚她。
母亲从始至终都在为她着想,可是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很可能若不是她的这一番闹腾,母亲就不会那么快就去世。
“母亲。”
陆锦澜屈膝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半跪下来,握住母亲伸过来的手,眼里不禁流下泪来。
薛氏看到她哭吓了一跳。忙倾身过来拿了锦帕给她拭泪,一边还着急的问着:“我的澜姐儿怎么哭了?可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一边说着,她带着询问的目光就看向碧桃。
碧桃吓的忙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却是低着头不敢说什么的。因为在回来的路上陆锦澜就同她说过,今日在千桃园发生的事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碧桃到现在还记得陆锦澜说那句话时的冰冷神情。一双眸子也如同冬日结了冰的湖面,只看着就让她心中忍不住的发颤。
陆锦澜握着薛氏的手只哭了一会儿就止住了。
母亲现在正在病中,怎能让她再为自己操心呢?
就一边用锦帕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一边笑着说道:“母亲,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但薛氏怎么可能会信?
她的女儿她知道,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是从来没有掉过眼泪水的。这要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可能一看到她就哭了出来?
就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
然后不等陆锦澜回答,她又立刻说道:“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可要立刻告诉母亲。就算母亲现在病着,那也是能为你出气的。不然还有你的父亲。你可是他的嫡长女,他是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陆锦澜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面暖和和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母亲总是全心全意的为她一个人着想。但父亲......
陆锦澜的面色黯淡了下来。
父亲是朝廷的户部右侍郎,日常的政务是很忙的,在家的时间原就不多。
她又嫌每次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父亲总会给她立很多的规矩,所以渐渐的连给父亲请安她都会找各种借口不去。
可即便如此,她心里却始终觉得父亲和母亲一样的疼爱她。因为她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母亲也是一直这样跟她说的。
但等到母亲去世了,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父亲就迫不及待的将白姨娘扶了正,白姨娘的一双儿女也都成了嫡子嫡女。她再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父亲对她就很冷淡。可他一转头跟白姨娘的一双儿女说话的时候却是十分的温和。
甚至等到后来她定了跟周攸宁的婚事,临出嫁的时候父亲到她的绣绮院来见她。
当时她以为父亲是不舍得她出嫁,要过来跟她说一些体己话,她心里还十分的高兴。但没有想到父亲却是跟她诉说起家里的难处来,让她将嫁妆留下一半来,这样往后陆锦月出嫁的时候好给她添妆。
她的嫁妆没有动用公中一厘一毫的银子,全都是母亲留给她的。当然,因为母亲是通州首富的女儿,外祖父和外祖母又十分的疼爱她,所以她带过来的嫁妆是很可观的。
但即便她的嫁妆再多,陆锦月往后的嫁妆再少,也没有道理要她拿出自己一半的嫁妆给陆锦月添妆啊!
陆锦澜记得她当时很不争气的就哭了。一边哭她还一边质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待她?难道她就不是他的女儿了?
父亲的回答却是,就是因为你和月儿同样都是我的女儿,所以怎么能你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月儿将来出嫁的时候就寒酸窘迫,遭人笑话?到时她的夫家会怎么看她?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头紧紧的压着,看着她的目光也满是严厉。
陆锦澜知道他这是生气了,觉得她不能体谅他的难处,对陆锦月也没有姐妹之情。
但再体谅,再有姐妹之情,又怎么能让她拿出一半的嫁妆来给陆锦月?
她当时也是气极了,就口不择言的说道:“我的嫁妆都是母亲留给我的,我可没有让你为我置办过一样嫁妆。但你将来却是要给二妹置办嫁妆的!她要是再觉得自己的嫁妆不够多,那也只能怨她自己的母亲......”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被父亲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母亲宠着长大的,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母亲连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她什么时候挨过打?
但现在她却挨打了,打她的人还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抬手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
父亲却是一脸怒容,一甩衣袖,转过身就大步的走了。
后来等到她出嫁的那日父亲都没有来送她。等她嫁到周家之后,逢年过节她回娘家,父亲也不肯见她。
就连她住的绣绮院,在她出嫁之后的第二日父亲就让陆锦月搬进去住,这就导致她回娘家的时候竟然都没有自己的住处。
她这样的不被父亲喜爱,周家的人很快就知道了。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婆母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现在想起这些事,陆锦澜依然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痛。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辈子她最重要的事是让母亲好好的活着,至于其他的事,其他的人,她都可以不用去在乎的。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母亲放宽心,好好的调养身体。
于是她就笑着说道:“母亲,我知道的。”
见母亲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她就又笑着说道:“母亲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若受了委屈,哪怕只是一丁点儿呢,必定会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哪能忍得住什么都不说呢?真的只是京郊路远,我觉得有些累了而已。”
听她这样一说,薛氏就有些信了。
因为她知道陆锦澜确实是个心里藏不住半点事的性子。但她又哪里会知道,前世的陆锦澜经历了那些事,早就已经学会了将所有的苦痛都咽进腹中,然后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来。
就放心的轻舒了一口气,往后斜倚在蓬松柔和的迎枕上。
“这样就最好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说你,千桃园的桃花就算开的再好,但路程确实有些远了。你的风寒又才刚好,怎么就非得去那儿看桃花不可?家里的园子里面难道就没有桃花?”
母亲爱花,在花木上面一向是很舍得花银子的。家里的院子虽然不大,里面却很是栽种了一些奇花异草。其中就有三四株极珍贵罕见的桃花。
陆锦澜坐在床沿上,面带微笑的听着母亲对她的数落。
上辈子她只觉得母亲管她管得太过,十分不耐烦听她这样说自己。但在她后来的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她却无数次的怀念起母亲当初对她的那些数落来。
可那又怎么样呢?母亲已经去世了,她是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也不可能再听到她对自己的数落了。
所以现在能重活一辈子,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听着她的数落,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
而为了这份幸福,她愿意付出她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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