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宁瑞安莺莺的其他类型小说《顺风耳为聘,天下为礼 番外》,由网络作家“双木宝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醉仙居”,此刻正迎来它一天中最喧嚣、最奢靡的时辰。丝竹管弦之声震耳欲聋,混合着脂粉香、酒气与男男女女的调笑,织成一张巨大而黏腻的网,将这座雕梁画栋的楼宇裹得密不透风。二楼最奢华的“揽月阁”内,气氛正酣。主位上,皇六子宁瑞安斜倚着软枕,一身华贵的云锦常服半敞,露出线条紧实的胸膛。他一手揽着醉仙居的头牌歌姬莺莺,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一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琥珀色的美酒在其中晃荡,折射出迷离的光。他眉目风流,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迷蒙,仿佛已沉醉在这温柔乡中,对周遭的谄媚奉承、推杯换盏浑不在意。“殿下海量!再饮一杯!”一名大腹便便的官员满脸堆笑,高举酒杯。“就是就是!今日能陪殿下尽兴,...
《顺风耳为聘,天下为礼 番外》精彩片段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醉仙居”,此刻正迎来它一天中最喧嚣、最奢靡的时辰。丝竹管弦之声震耳欲聋,混合着脂粉香、酒气与男男女女的调笑,织成一张巨大而黏腻的网,将这座雕梁画栋的楼宇裹得密不透风。
二楼最奢华的“揽月阁”内,气氛正酣。主位上,皇六子宁瑞安斜倚着软枕,一身华贵的云锦常服半敞,露出线条紧实的胸膛。他一手揽着醉仙居的头牌歌姬莺莺,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一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琥珀色的美酒在其中晃荡,折射出迷离的光。他眉目风流,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迷蒙,仿佛已沉醉在这温柔乡中,对周遭的谄媚奉承、推杯换盏浑不在意。
“殿下海量!再饮一杯!”一名大腹便便的官员满脸堆笑,高举酒杯。
“就是就是!今日能陪殿下尽兴,实乃下官几世修来的福分!”另一名年轻些的纨绔子弟连忙附和。
莺莺娇笑着,素手纤纤,又为宁瑞安斟满一杯,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殿下,您听,这新谱的曲子可还入耳?”
宁瑞安哈哈一笑,仰头饮尽,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更添几分放浪形骸。他含糊地赞道:“莺莺的曲子,自然是天上仙乐,人间难得几回闻呐!”眼神扫过席间众人,那迷蒙深处,却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如刀锋的清醒,快得无人能捕捉,仿佛只是酒意上涌的错觉。
而在楼下后厨通往大堂的狭窄过道里,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艰难地穿行。花花,一个临时被雇来帮忙清洗果盘的民女,此刻正痛苦地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如纸。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对她而言,这醉仙居不是温柔乡,而是炼狱。那震天的丝竹、刺耳的调笑、杯盘碰撞的脆响、甚至远处某个厢房里客人粗重的鼾声、后巷野猫的嘶叫……所有声音,无论大小远近,都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再搅动她脆弱的神经。她的“顺风耳”天赋,在这极致的喧嚣里,成了最残酷的刑具。每一次声浪的冲击,都让她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她只想快点把最后几盘洗净的果子送到大堂角落的果品区,然后躲到后门外那相对安静一点的角落喘口气。
好不容易穿过喧闹的大堂,花花刚把果盘放在指定的矮几上,正想松一口气,一个极其尖锐的声音猛地刺入她脑海!
“啪嚓——!”
是楼上“揽月阁”方向!一只名贵的官窑瓷杯被醉醺醺的宁瑞安“失手”摔在地上,碎裂的脆响在花花耳中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开!她浑身剧烈一颤,眼前瞬间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柱子。这声音带来的痛苦远超其他噪音,仿佛有实质的碎片在她颅内飞溅。
紧接着,是宁瑞安带着醉意的、放大的哄笑声和莺莺夸张的惊呼:“哎呀殿下!小心手!这杯子可值百金呢!”
“百金?哈哈……碎碎平安!再拿十套来!”宁瑞安的声音里满是毫不在意的挥霍。
花花痛苦地弯下腰,大口喘息,冷汗浸湿了鬓角。她只想逃离。然而,就在这剧痛与混乱中,另一个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缠上了她的听觉神经。
*嗒…嗒…嗒…*
极其轻微,极其迅捷,带着一种非人的轻盈和谨慎,落在……屋顶的瓦片上?不是猫,猫的步子更软、更犹豫。这声音更重,更利落,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而且不止一个!
花花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她顾不上头痛,全部心神都被这危险的异响攫住。那声音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朝着“揽月阁”的方向移动!
紧接着,是极其细微、却如同刮骨般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是利刃缓缓出鞘,或是某种机括在暗夜中被悄然启动的声音!这声音冰冷、锐利,充满了杀意!
“刺客!”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花花心中炸响。太子遇刺的消息才过去几天,京城风声鹤唳,戒备森严……怎么会?目标是谁?是揽月阁里那位荒唐却尊贵无比的六皇子?!
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惹上这种事,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装作没听见?赶紧逃?这个念头无比强烈。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民女,只想活下去。
可是……楼上揽月阁里,除了那个挥金如土的荒唐皇子,还有莺莺姑娘,还有许多活生生的人!那金属摩擦的寒意,仿佛已经贴上了他们的咽喉。
善良的本能和对生命的敬畏,在电光火石间压倒了恐惧。花花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她短暂地清醒。她猛地直起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却朝着最危险的方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让开!快让开!”她跌跌撞撞地推开挡路的人,耳边充斥着各种惊叫和斥骂,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头顶上,那致命的“嗒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已经停在了揽月阁正上方!
“砰!”
花花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揽月阁”沉重的雕花木门!巨大的声响让喧闹的厢房瞬间一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门口这个衣衫朴素、脸色惨白、气喘吁吁的陌生女孩。
花花的目光死死锁住主位上似乎还沉浸在酒意中的宁瑞安,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声尖叫,声音因恐惧和用力而变形:
“有刺客!房顶!就在房顶!!”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揽月阁那精美的彩绘藻井顶棚猛地炸裂开来!木屑、瓦砾、尘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数道漆黑如鬼魅的身影,手持寒光闪闪的利刃,如同扑食的秃鹫,裹挟着冰冷的杀意,从天而降!他们的目标无比明确——正中央那位似乎还来不及反应的六皇子宁瑞安!
花花被爆炸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片掀翻在地,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和一片混乱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她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漫天尘埃中,那位前一秒还醉眼朦胧的宁王殿下,眼中骤然爆射出鹰隼般凌厉冰冷的光芒,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直刺心口的第一记绝杀!
混乱中,似乎有一道锐利的视线,穿透了弥漫的烟尘和纷乱的人影,落在了她身上。
花花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碎片划破了她的手臂,火辣辣地疼。她听不清具体的打斗声,只有一片混沌的轰鸣。侍卫们怒吼着冲了进来,与刺客战作一团,刀光剑影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晃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她只知道,风暴的中心,那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滑过的男人,此刻的目光,正牢牢地钉在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带来灾祸预警的民女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获救的感激,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深不见底的探究,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你是谁?你,真的只是听到了吗?*
揽月阁内,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狂暴的混乱撕碎。刺客的厉喝、侍卫的怒吼、刀剑相击的刺耳锐鸣、宾客的惊惶尖叫、杯盘碎裂的哗啦声……所有声音如同沸腾的油锅,狠狠灌入花花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她蜷缩在冰冷的、布满碎瓷和木屑的地板上,手臂被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几乎动弹不得。
模糊的视野中,人影晃动,刀光闪烁。那位前一秒还醉卧美人膝的宁王殿下,此刻如同换了个人。他身形矫健如猎豹,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一名刺客的弯刀贴着他颈侧划过,削断了几缕飞扬的黑发,他却借势矮身,一个肘击狠狠撞在对方肋下,骨头碎裂的闷响让花花胃里一阵翻腾。他眼中再无半分醉意,只有冰封般的冷静和凛冽的杀机,仿佛这血腥的修罗场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侍卫们终于冲破门口混乱的人群,悍不畏死地加入战团。人数优势迅速显现,刺客虽悍勇,但目标暴露,陷入重围。一名刺客见势不妙,嘶吼着掷出几枚冒着黑烟的弹丸!
“闭气!是毒烟!”宁瑞安厉声喝道,声音穿透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自己则屏住呼吸,身形如电,一脚踢飞一张沉重的紫檀木桌,桌面呼啸着撞向掷弹的刺客。
“轰!”毒烟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辛辣味,瞬间笼罩了大半个厢房。惨叫声、咳嗽声此起彼伏。花花只觉得喉咙像被火烧一样,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在侍卫们悍不畏死的围攻和宁瑞安精准的指挥下,刺客或被斩杀,或被制服。当最后一名刺客被数把钢刀架住脖子,颓然跪地时,弥漫的毒烟也渐渐被涌入的夜风吹散。
花花勉强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咳嗽着,泪眼模糊。她看到宁瑞安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锦袍上沾染了血迹和灰尘,几处破损,但他站得笔直,宛如一柄出鞘染血的利剑,眼神扫过全场,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手抹去脸颊溅上的一滴血珠,动作随意,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
“封锁醉仙居!所有人不得出入!仔细搜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受伤的人立刻抬下去救治!”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朗,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侍卫们齐声领命,迅速行动。
花花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这个“闯入者”,绝对在被“封锁”和“搜查”的名单之列。果然,两名身材高大、面容冷硬的侍卫径直朝她走来,眼神锐利如鹰隼。
“带走。”其中一人简短地命令,不容分说地架起了虚弱的她。花花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只感到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宁瑞安的方向。
宁瑞安的目光也恰好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方才战斗时的冰冷杀意,却更深沉,更复杂。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仿佛她只是件微不足道的战利品,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善后,安抚受惊的宾客(尤其是花容失色的莺莺姑娘),处理刺客尸体。
花花被粗暴地拖离了喧嚣混乱、血腥味尚未散尽的揽月阁。她没有再回头,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权力巅峰的、冰冷而探究的目光,一直如芒在背。
花花被蒙上眼睛,七拐八绕地带离了醉仙居,塞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行驶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要驶出京城。最终停下时,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碾压石板路的细微声响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眼罩被摘下,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眼前是一个极其昏暗、极其压抑的房间。墙壁是冰冷的青石,没有任何窗户,只有角落里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一种陈旧的、类似铁锈的沉闷气味。这里显然不是王府的正经地方,更像是地牢或者某个见不得光的密室。
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死寂瞬间将她吞没,这反而让她因过度使用而刺痛不堪的耳朵得到了一丝喘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绝对的寂静,意味着绝对的掌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密室的门无声地滑开。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微弱的光线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带来沉重的压迫感。正是宁瑞安。
他已换下染血的锦袍,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身姿挺拔,步履无声。他脸上没有了醉意,也没有了战斗时的戾气,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任何表情都更让人心悸。他走到花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花花蜷缩在冰冷的石凳上,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畏惧,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
宁瑞安缓缓俯身,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了花花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的指腹冰凉,力道却很大,花花感到下颌骨传来一阵钝痛。
“小顺风耳,”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玩味的笑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花花心上,“说说看。你是他们的人,故意演这么一出‘救驾’好接近本王?还是……”他刻意停顿,指腹在她下巴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带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想攀龙附凤,找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花花。下巴被捏得生疼,眼前是宁瑞安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巨大的压力和死亡的威胁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否认。
“不……不是的!殿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因恐惧而颤抖,“我……我只是听到的!真的!”
“听到的?”宁瑞安嗤笑一声,眼神更加冰冷,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隔着那么厚的楼板,醉仙居吵得连对面说话都听不清,你告诉本王,你‘听’到了房顶有刺客?当本王是三岁孩童吗?”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反而激起了花花骨子里的倔强。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情急之下,那些清晰的、让她痛苦不堪的声音细节脱口而出:
“是…是真的!我听到了!声音…声音就在揽月阁正上方!不是猫!猫的脚步很软,很犹豫!那声音…像猫但更重!落地很利落,很快!是…是靴子!是穿着软底靴子的人,在瓦片上跑!而且…而且不止一个人!还有……还有铁片刮过瓦片的声音!很轻,但是…但是很刺耳!像…像是刀在鞘里轻轻抽动,或者…或者是什么机关打开了!”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过度集中回忆那些声音,让她脆弱的耳膜再次刺痛起来。
宁瑞安脸上的冰冷和玩味瞬间凝固了。
他捏着花花下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像猫但更重?靴子在瓦片跑?铁片刮瓦片?刀在鞘里抽动的声音?机关?
这些描述……太具体了!太精准了!精准到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感知范畴!这绝不是信口胡诌能编出来的细节!尤其是“机关打开”这个细节,刺客最后确实使用了特制的毒烟弹发射机关!
他死死地盯着花花因痛苦和恐惧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惊惶、急于辩白的急切,以及……因回忆声音而带来的生理性痛苦。
密室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宁瑞安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捏着花花下巴的手。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几乎将花花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不堪的民女。
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
“像猫……但更重?铁片刮瓦片?”
他微微眯起眼,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光芒,仿佛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算计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呵……有意思。看来本王捡到宝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杀意,却带着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欲。
“来人。”他对着门外淡淡吩咐道,“带这位‘顺风耳’姑娘去‘听竹苑’。好生……‘照料’。”
“听竹苑”三个字,听起来清雅脱俗。当花花被两个沉默的婆子半扶半架着,穿过重重回廊,踏入这处位于宁王府最深处的院落时,扑面而来的,确实是一片难得的静谧。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几丛摇曳的翠竹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沙沙作响。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倒映着天上疏星,几尾锦鲤偶尔搅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与醉仙居那令人窒息的喧嚣和密室里的阴冷压抑截然不同。对花花饱受摧残的耳朵来说,这里几乎算得上是天堂。
然而,这天堂是带锁的。
院门是厚重的乌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落锁。清脆的机械咬合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环顾四周,院墙高耸,光滑得连只壁虎都难以攀爬。院中除了引她进来的两个婆子,还侍立着两名面无表情、腰佩短刀的劲装侍卫,如同两尊石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一切。
一位身着淡青色比甲、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迎了上来。她面容清秀,举止沉稳,眼神平静无波,对着花花微微福身:“姑娘安好。奴婢兰心,奉王爷之命,日后负责伺候姑娘起居。”
“伺候?”花花心中苦笑,这分明是监视。她看着兰心,对方眼神里没有轻视,也没有刻意亲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和谨慎。她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有劳兰心姑娘。”
兰心引着她走向正房。房间陈设清雅而舒适。紫檀木的桌椅,铺着柔软锦垫的贵妃榻,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素雅的瓷器,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画。靠窗的位置甚至还有一张琴案,上面放着一张古琴。床铺是上好的丝绸被褥,触手生凉柔软。
“姑娘看看可还缺什么?王爷吩咐了,务必让姑娘住得舒心。”兰心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花花摇摇头。锦衣玉食,囚笼金丝。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雕花木窗。窗外正对着那片竹林,夜风送来竹叶的沙沙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目光所及,仍是那高高的围墙和院门口如铁塔般矗立的侍卫身影。自由,被彻底隔绝在外。
接下来的几天,花花如同被精心豢养的雀鸟,困在这座名为“听竹苑”的华丽牢笼里。兰心确实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饮食精致可口,衣物柔软合身,每日的热水、熏香、铺床叠被,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她甚至开始教花花一些王府的基本规矩——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哪些地方绝对不能去。
但花花知道,兰心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会被这个沉稳的侍女默默记下,然后通过某种她不知道的渠道,汇报给那位心思难测的宁王殿下。
王府的森严等级和无处不在的规矩,让花花感到压抑和窒息。这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又冰冷刻板。下人们走路无声,说话低声,眼神低垂,仿佛一个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这与她曾经在市井中自由自在的生活,形成了天壤之别。
她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活动——正房、偏厅、小小的庭院。院门永远紧闭,侍卫永远警惕。偶尔,她会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几丛翠竹在风中摇曳,试图从单调的沙沙声中寻找一丝慰藉。过度敏感的听力在这里反而成了负担,她能清晰地听到院墙外更远处巡逻侍卫铠甲摩擦的声响,听到某个管事婆子压低声音的训斥,甚至听到王府深处不知名角落传来的、极其轻微的、类似机括运转的“咔哒”声……这些都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是何等复杂与危险。
她开始偷偷观察这座王府,观察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几个人。兰心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深不见底。那两个守门的侍卫,如同冰冷的兵器,只有换岗时短暂的交接会发出一点声响。送饭的小丫鬟怯生生的,眼神躲闪,从不敢与她多说半句。
夜深人静。花花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白天的所见所闻在脑海中翻腾:宁瑞安在密室中那冰冷探究的眼神、那句“本王捡到宝了”的玩味话语、听竹苑这看似舒适实则禁锢的处境……她知道自己特殊的能力已经被发现,而这能力,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也是危险的“价之”。
他会怎么“用”自己?监听?刺探?像一件工具一样,榨干她的听力,直到她双耳流血,变成废人?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王府夜晚规律声响截然不同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中。
*咚…咚…咚…*
不是脚步声,不是铠甲摩擦,也不是机械运转。那声音沉闷、压抑,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听竹苑的西北角,靠近围墙根的地方。
花花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到那微弱的声音上。声音断断续续,间隔很长,仿佛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极其小心地敲击着坚固的石壁或地面。
*咚…咚…*
声音消失了。过了很久,又响起一次。
*咚…*
然后,彻底归于沉寂。
花花的心却悬了起来。这声音太诡异了!在这王府深苑、万籁俱寂的深夜,谁会在地下做这种事?是宁瑞安的人在做什么秘密工程?还是……别的什么人?她想起了白天隐约听到的那些轻微机括声。
这个发现让她更加不安。听竹苑,这个表面宁静的牢笼,底下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危险。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花花正坐在窗边,对着庭院里的竹子发呆,试图忽略耳边远处传来的、某个小厮挨板子的压抑痛哼声。院门处突然传来开锁的声响。
花花的心骤然收紧。她下意识地站起身,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兰心,她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个花花此刻最不想见到,却又无法避开的人——宁王宁瑞安。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玉冠束发,少了那日的凌厉煞气,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慵懒。他踱步进来,目光随意地扫过庭院的景致,最后落在站在窗边、身体微微僵硬的花花身上。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却锐利依旧,仿佛能穿透人心。
“看兰兰心把你照顾得不错。”他语气随意,像是在谈论天气,“这听竹苑,可还住得惯?”
花花低下头,屈膝行礼,声音尽量平稳:“多谢王爷挂念,奴婢很好。”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宁瑞安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花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背在身后。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的竹林,语气依旧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住得惯就好。这听竹苑,就是你的‘家’了。没有本王的允许,一只鸟儿也不准飞出去。”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花花苍白的小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陡然压低,带着赤裸裸的警告:
“小顺风耳,把你的耳朵给本王养好了。本王的东西,若是坏了……那就一文不值了。”
他盯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占有欲和冷酷的利用。“听明白了吗?”
花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凉。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艰难地点了点头:“……是,王爷。”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了书案上几张花花闲来无事临摹字帖的宣纸。其中一张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好飘落在宁瑞安脚边。
花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字帖下面,是她昨夜心神不宁时,随手在纸上反复描画的东西——几个不成形的、代表地下传来敲击声的“圆圈”标记!
宁瑞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张飘落的宣纸上。
他先是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些临摹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随即,目光却定格在了纸页下方那片空白处——那几个被反复涂描、带着深深焦虑痕迹的、代表某种声音或位置的“圆圈”上。
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出,精准地拈起了那张轻飘飘的纸。
“哦?”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指尖摩挲着那几个刺眼的圆圈,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开始微微颤抖的花花。
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玩味”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得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
“看来……”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扎进花花的心底,“本王这听竹苑里,不止锁住了一只顺风耳,还锁住了一只……不安分的小老鼠?”
他晃了晃手中的纸,那上面的圆圈此刻如同无声的控诉和泄露的秘密。
“说说看,花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轻柔,“你这小脑袋里……究竟还‘听’到了些什么?”
那张轻飘飘的宣纸,此刻在宁瑞安修长的手指间,却仿佛重逾千斤。上面那几个被反复描画、带着焦虑痕迹的圆圈,如同无声的烙印,烫在花花的心上。她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宁瑞安脸上的玩味笑容如同面具,掩盖着底下深不可测的寒潭。他晃了晃手中的纸,那动作轻慢,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
“看来……”他拖长了尾音,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花花脸上逡巡,“本王这听竹苑里,不止锁住了一只顺风耳,还锁住了一只……不安分的小老鼠?”他向前逼近一步,属于他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无形的威压,瞬间将花花笼罩,“说说看,花花,”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耳语般的轻柔,“你这小脑袋里……究竟还‘听’到了些什么?这些圈圈,又是在记什么?”
花花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窗棂,退无可退。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坦白那诡异的地下敲击声?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会不会引来更大的灾祸?撒谎?在这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谎言恐怕都是自取其辱!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凉的手背上。
一旁的兰心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但她微微绷紧的肩膀,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短暂的死寂被宁瑞安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
“怎么?哑巴了?”他指尖微动,那张宣纸在他手中被慢条斯理地揉成一团,动作优雅却透着毁灭的意味。“还是说,你这双好耳朵,不仅能听到本王想听的,还能听到些……不该听的?”
“没有!王爷!”巨大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花花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否认,“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夜里睡不安稳!心里害怕!胡乱画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奴婢不敢!”
“睡不安稳?害怕?”宁瑞安重复着她的话,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他随手将那团废纸丢在脚边,仿佛丢弃一件垃圾。他再次逼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窗外的光线完全遮挡,阴影完全覆盖了花花。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攫住她惊恐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砸下:
“花花,本王不喜欢被人糊弄,更不喜欢……被人窥探。”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这王府里,不该你知道的,一个字也别问,一个声音也别好奇。否则……”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脖颈,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却又蕴含着足以将其轻易碾碎的力量,“……本王不介意让你这双宝贝耳朵,永远安静下来。懂吗?”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花花的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幻痛。她浑身剧烈一颤,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能死死抓住窗棂的雕花,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她拼命点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懂……奴婢懂了!王爷!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说到做到。
宁瑞安直起身,看着眼前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女孩,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澜,但瞬间又被更深的冷漠覆盖。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多余。他转身,踱步到房间中央,目光落在博古架上那几张素雅的瓷器和墙上的水墨画上,姿态重新恢复了那种世家公子的慵懒,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威胁从未发生。
“兰心。”他淡淡开口。
“奴婢在。”兰心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垂首。
“从今日起,花花姑娘的‘笔墨纸砚’,都收起来。”宁瑞安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她若闲来无事,就看看书,赏赏院子里的竹子。或者……”他目光扫过窗边的琴案,“学学琴也不错,清清静静,修身养性。”他刻意加重了“清清静静”四个字。
“是,王爷。”兰心应道,没有任何异议。
花花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意味着她连最后一点排遣焦虑、记录思绪的方式也被剥夺了。她彻底成了笼中鸟,只能看,只能听(被动地),不能有任何表达,更不能有任何“不安分”的举动。
宁瑞安似乎对兰心的回应很满意。他走到琴案边,伸出指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这声音对普通人而言或许悦耳,但对此刻神经高度紧张、听力又过度敏感的花花来说,却像是一根针猛地刺穿了耳膜!她痛苦地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
宁瑞安拨弦的手指顿住了。他侧过头,看着花花痛苦蜷缩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怜惜,更像是一种评估——评估一件精密仪器对刺激的反应程度。
他收回手,不再碰那琴。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花花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看来,你的耳朵确实娇贵。”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既是如此,就更该好生养着。别让那些不该听的杂音,污了本王的‘宝贝’。”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只有温润的光泽。他随手将瓷瓶递给旁边的兰心。
“这是宫里太医院特制的‘清音丸’。”宁瑞安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每日早晚,取一粒,用晨露化开,看着她服下。固本培元,养耳安神。”
兰心双手接过玉瓶:“奴婢遵命。”
宁瑞安不再看花花,仿佛她已不值得他再浪费更多时间。他踱步向门口走去,玄色的衣摆拂过地面,没有一丝声响。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回来,如同最后的判决:
“安心住着,把身体和耳朵,都给本王养好了。十日后,本王会再来。”
他微微侧首,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期待:
“届时,该是你这双顺风耳,替本王‘听’点真正有用的东西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闪,已消失在门外。沉重的乌木院门再次发出沉闷的落锁声。
房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花花脱力般顺着窗棂滑坐在地,冰凉的地面也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无声地啜泣,肩膀不住地颤抖。恐惧、委屈、无助,还有对未来未知命运的深深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
兰心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她走上前,没有试图安慰,只是弯腰,轻轻拾起了地上那团被宁瑞安丢弃的、揉皱的宣纸。她展开看了看上面那几个刺目的圆圈,又看了看蜷缩在地上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女孩,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团纸小心地拢入袖中。
然后,兰心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温润的白玉小瓶。她拔开同样小巧的玉塞,一股清冽微苦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她倒出一粒。那药丸极小,呈半透明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兰心将药丸和一杯清水递到花花面前,声音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姑娘,吃药吧。王爷……给的。”
花花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那粒小小的、散发着清苦气息的琥珀色药丸。它看起来如此精致无害,却像是一枚开启未知命运、可能通向深渊的钥匙。
十日后……他要她听什么?听谁?
这药,是固本培元,还是……让她在十日之内,将耳朵“养”到足以承受更可怕负荷的工具?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粒小小的药丸。药丸躺在掌心,明明轻若无物,却仿佛有千斤重压。
“清音丸”的味道微苦,带着一股奇异的清凉感,滑入喉咙后,仿佛一股微弱的溪流,缓缓浸润着花花疲惫不堪的神经。最初几日,效果似乎并不明显,耳中那恼人的嗡鸣和远处难以屏蔽的杂音依旧存在,只是略微减轻了些许尖锐的程度。她依旧被困在听竹苑这座精致的牢笼里,每日按部就班地吃药、发呆、看竹,在兰心沉默的陪伴下,数着日子等待那悬在头顶的“十日之期”。
然而,从第五日开始,变化悄然发生。
那粒小小的琥珀色药丸,如同开启了某个隐秘的开关。花花发现,当自己刻意凝神去“听”某个特定方向或声音时,原本模糊混杂的声浪,竟能被她强行“剥离”出来!就像浑浊的水流中,她能清晰地捕捉到其中一颗特定沙砾的轨迹。但这份“清洗”的代价,是巨大的消耗。每一次尝试,都像在脑海中绷紧一根无形的弦,带来剧烈的、针扎般的头痛,心跳也会不受控制地加速,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底时常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兰心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她依旧按时送药,监督花花服下,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疏离。偶尔,她会不动声色地调整花花的饮食,加入些安神补气的羹汤,或是在花花头痛发作时,默默地递上一杯温水,动作虽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关切。花花能感觉到,这个看似冰冷的侍女,心并非铁石铸成。
第十日,如期而至。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微凉。花花刚服下今日份的“清音丸”,那股熟悉的、带着强迫性的清凉感再次席卷而来。她坐在窗边,努力平复着因药物和紧张而紊乱的心跳,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沉重的院门锁链发出熟悉的、冰冷的撞击声。
宁瑞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常服,玉带束腰,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内敛的肃杀之气。他步履沉稳,径直走进庭院,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窗边的花花。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看到她眼底深处的疲惫和那丝被药物强行激起的、异样的“神采”。他嘴角似乎极轻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看来药效不错。”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精神头比前几日看着是好些了。”
花花站起身,屈膝行礼,声音尽量平稳:“谢王爷赐药。”
宁瑞安没有多言,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却带着命令:“随本王来。”他转身,率先向听竹苑深处一间平日里紧锁的偏房走去。
兰心上前,轻轻扶了花花一下,低声道:“姑娘,小心。”花花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偏房内光线昏暗,陈设极其简单。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一张沉重的紫檀木桌,桌上没有任何摆设,只嵌着一根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手臂粗细的紫铜管。铜管一头埋入桌面,另一头向上延伸出一个喇叭状的开口。铜管旁边,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类似海螺壳的听筒,末端连着几根细长的皮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金属的冰冷气味和淡淡的机油味。
宁瑞安站在桌旁,示意花花靠近。他指着那铜管,言简意赅:“这是‘地听’,改良过的。”他的手指点在铜管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细如发丝的缝隙上,“声音会从这里导入,通过铜管放大。你需要做的,”他拿起那个海螺状的听筒,递到花花面前,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的眼睛,“就是戴上它,把你的耳朵贴在这个听口上,然后,把隔壁‘澄心斋’里,吏部侍郎李大人说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声音,都‘听’清楚,然后一字不漏地告诉本王。”
他的话语冰冷直接,没有丝毫解释和缓冲,纯粹是下达指令。
花花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要用她的能力去窃听!而且目标是吏部侍郎!那是在太子手下掌管官员升迁调动的实权人物!她接过那个冰冷的金属听筒,入手沉重,触感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宁瑞安似乎看出她的迟疑和恐惧,他俯身靠近,属于他的沉水香气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和诱惑:“听着,小顺风耳。这是你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做好了,本王不会亏待你。若是有丝毫差池,或是……听到了不该听的却隐瞒不报……”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奴婢……明白。”花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别无选择。
兰心搬来一张铺着软垫的圆凳放在桌边。花花坐下,看着那个冰冷的铜管喇叭口和手中沉重的听筒,深吸一口气,将听筒末端那个小巧的、带着柔软皮垫的听口,小心翼翼地、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右耳上。
一股奇异的冰凉感瞬间包裹了耳廓。下一秒——
“嗡……”
一种低沉、混沌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嗡鸣猛地灌入她的脑海!那是铜管本身传导的杂音,是王府地下无数细微震动汇聚而成的背景噪音!这声音如同无数只巨蜂在颅内振翅,瞬间让她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她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险些从凳子上滑下来。
“凝神!摒除杂念!只关注澄心斋的方向!”宁瑞安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在她耳边。
花花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她强迫自己集中全部意志力,将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到那根冰冷的铜管上,灌注到隔壁澄心斋的方向!
渐渐地,在那片混沌的嗡鸣海洋中,一些清晰的声浪开始挣扎着浮现、分离:
“……宁王殿下雅兴,这‘听竹苑’果然清幽,名不虚传啊……”一个略显苍老、带着圆滑笑意的声音(李侍郎)。
“李大人过誉了。不过是图个清净,躲躲京城的喧嚣罢了。”这是宁瑞安的声音,带着他惯常的、漫不经心的慵懒笑意。
花花心中一凛,宁瑞安果然在隔壁!他在亲自作陪,麻痹对方!
谈话内容开始围绕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展开——京城的天气、新贡的茶叶、某位大儒的诗词……枯燥而乏味。花花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铜管杂音的干扰,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字。这很难,就像要在狂风暴雨中分辨出远处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时间一点点流逝,花花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听筒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宁瑞安就站在她身侧,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就在谈话似乎要陷入僵局时,花花紧绷的神经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响!
*嗒…嗒…嗒…嗒…嗒…*
极其有规律!非常轻微!是从李侍郎那个方向传来的!不是说话声,也不是茶杯碰撞声,像是……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敲击在硬木桌面上的声音?节奏是:两短,一长,三短,一长……不断重复!
花花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她立刻屏住呼吸,将残余的所有“听力”都聚焦到这微不可闻的敲击声上,强行忽略了那巨大的嗡鸣和头痛。
与此同时,另一个更细微的声音钻入她的耳膜——极轻的、类似丝绸摩擦纸张的声音,来源似乎是李侍郎腰间靠近腰带的位置!非常轻微,但很清晰,像是有小片纸张在暗袋里被手指捻动!
隔壁的对话还在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寒暄。花花却如坠冰窟,又仿佛置身火海。剧烈的头痛和铜管杂音的干扰如同两把钝刀在切割她的神经,而那诡异的敲击声和纸张摩擦声,又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着她的听觉神经。她感觉自己的右耳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耳垂悄然滑落!
但她顾不上了!那敲击的节奏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两短,一长,三短,一长……她猛地想起幼年时村里货郎传递简单暗号的方式!这绝非无意义的动作!
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剧痛和激动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她看向宁瑞安,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某种豁出去的决绝,声音因痛苦和紧张而嘶哑颤抖:
“王爷!他…他在敲桌子!用指节!声音很轻!节奏是…两短,一长,三短,一长!一直重复!还有…他腰带右边暗袋里…有东西!像纸!很小的纸!有摩擦声!”
宁瑞安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瞬间风云变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眼底激烈碰撞!他死死盯着花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花花话刚说完,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猛地袭来!她眼前彻底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手中的听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花花!”兰心惊呼一声,抢上前扶住她。
宁瑞安也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目光却先于动作,猛地落在了花花的脸颊上——在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旁,右耳垂下方,一道细细的、刺目的鲜红血痕,正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悄然蜿蜒而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宁瑞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花花耳垂旁那道细细的血痕牢牢攫住!那抹鲜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痛了他的眼睛。他眼底翻涌的狂喜和算计,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惊悸和……愤怒所取代!
隔壁澄心斋的谈话声似乎还在继续,但宁瑞安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刺向那堵隔开两个房间的墙壁,仿佛要穿透它,将隔壁那个还在伪装淡定的吏部侍郎李大人碎尸万段!他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整个偏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
“兰心!”宁瑞安的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带她回房!立刻!传府医!用最好的药!她若有事,本王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他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兰心都微微一颤。
然而,就在这暴怒的指令下达的瞬间,宁瑞安的目光又猛地扫向地上那个掉落的、沾染了一丝血迹的金属听筒,再看向花花昏迷中依旧痛苦蹙紧的眉头和那道刺目的血痕。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缠上了他的心脏——
那诡异的敲击节奏……两短,一长,三短,一长……这绝非普通暗号!
这分明是……军中传递紧急情报时才用的、极其隐秘的……死士密令!
宁瑞安那句裹挟着冰碴与狂怒的“陪葬”指令,如同惊雷在昏暗的偏房炸响,震得空气都在颤抖。兰心脸色瞬间煞白,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唤来守在院外的健壮婆子,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耳畔还蜿蜒着那道刺目血痕的花花抱起,疾步送回正房卧榻。
府医几乎是连滚滚爬地被侍卫拎过来的。这位平日里在王府也算颇有体面的老先生,此刻在宁王那足以冻裂金石的目光逼视下,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药箱。他战战兢兢地为花花诊脉,检查耳道,动作轻得不能再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王……王爷,”府医声音发颤,“姑娘这是……心力交瘁,加之耳窍受激过度,经脉逆冲所致……并无、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这听力……”他偷偷觑了一眼宁瑞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硬着头皮道,“过度使用,恐有……损伤根基之虞,必须静养,万不可再……”
“本王问你,”宁瑞安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打断了他的絮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这血,是哪里来的?耳道里面?还是外面?”
“是……是外力挤压加上内息激荡,微血管破裂,渗……渗出来的血,主要在耳廓外道和耳垂附近……耳道内部幸未伤及……”府医连忙回答。
“用最好的药!外敷内服!本王要她最快醒过来!耳朵……给本王保住!”宁瑞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是!是!老朽这就开方!”府医如蒙大赦,连忙伏案疾书。
宁瑞安不再看榻上脸色惨白如纸的花花,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房。那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暴怒气息,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些许,却让整个听竹苑的下人噤若寒蝉。
他没有去澄心斋找那个还在“品茶”的吏部侍郎李大人。此刻的愤怒会坏事。他径直走向王府深处,属于他自己的、守卫森严的书房。
“砰!”沉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被狠狠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惊得窗外树梢上的鸟雀扑棱棱飞走。
书房内,宁瑞安像一头被困的凶兽,在紫檀木书案前来回踱步。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焦躁。眼前挥之不去的,是花花耳畔那道蜿蜒而下的、刺目的鲜红!那么纤细,那么脆弱,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名贵的端砚跳了起来,墨汁溅污了摊开的奏折。
“该死的!”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暴怒。是对那个老奸巨猾、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死士密令传递消息的李侍郎?还是……对自己?
他明明知道那“地听”铜管对常人耳力的负荷!他明明知道“清音丸”是在强行激发她本已不堪重负的听力潜能!他明明……看到了她服药后日渐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痛苦!可他依旧把她推到了那个冰冷的铜管前!为了那份该死的、可能扳倒太子的证据!
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酷地将她视作一件趁手的工具。一件需要保养、需要激发、但也随时可以替换的工具。然而,当那抹鲜红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撕裂了他用多年伪装和算计筑起的坚硬外壳。
“两短,一长,三短,一长……”花花嘶哑颤抖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回响。这节奏如同魔咒,瞬间将他从混乱的情绪中拽回冰冷的现实。
死士密令!而且是最高级别的紧急行动指令!李侍郎这个文官,怎么会有资格动用军中死士?他传递的信息是什么?目标是谁?是自己?还是……他猛地想起花花昏迷前提到的另一个细节——李侍郎腰带暗袋里的小纸片!
宁瑞安眼中寒光暴涨,所有的愤怒瞬间转化为冰冷的杀机和迫切的行动指令。他走到墙边,按下一个不起眼的机括。墙壁无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幽深的密道入口。他对着黑暗沉声道:“影七。”
“属下在!”一个如同影子般毫无存在感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密道口,单膝跪地。
“立刻去澄心斋外待命。李侍郎离开王府后,跟上他。等他落单时,取走他腰带右侧暗袋里的东西。记住,要快,要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更不能让他察觉东西丢了!”宁瑞安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拿到后,立刻送来!不惜一切代价!”
“遵命!”影七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墨,瞬间消失。
听竹苑正房内,药气弥漫。兰心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毛巾,一点点擦拭着花花耳廓旁那道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痕。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眼神复杂地看着榻上依旧昏迷的女孩。那张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紧蹙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沾着未干的泪痕。
府医开的药已经灌了下去,外敷的药膏也仔细涂抹在耳廓周围。但花花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梦魇,身体偶尔会不安地抽搐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水……好吵……娘……别走……”破碎的呓语从她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哭腔。
兰心握着毛巾的手顿住了。她看着花花即使在昏迷中也显得如此无助恐惧的模样,心底某个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这个女孩,她拥有的能力是祸非福,卷入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旋涡,却依旧保持着那份近乎愚蠢的倔强和……善良。
她想起了花花撞开揽月阁门时那不顾一切的嘶喊,想起了她在铜管前强忍剧痛捕捉声音时专注到近乎惨烈的神情,想起了她耳垂边那道刺目的红……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兰心唇间溢出。她拧干毛巾,继续擦拭的动作,却比刚才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怜惜的意味。
宁瑞安再次踏入听竹苑正房时,已近黄昏。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脸上的暴怒戾气已经消失,重新覆上了一层深潭般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尚未散尽的冰冷血丝。
他走到榻边,目光落在花花脸上。那道血痕已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淡淡的红印,衬着她苍白的肌肤,依旧刺眼。她似乎睡沉了些,呼吸平稳了些,但眉头依旧微蹙。
兰心无声地退到一旁。
宁瑞安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笼罩着榻上脆弱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书房里那种毁天灭地的暴怒似乎平息了,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在他胸腔里翻腾。是懊悔?是后怕?还是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后,暴露在冰冷现实中的茫然?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花花脸颊上那道淡淡红印时,却又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迅速收了回来,紧紧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是影七。他手中捧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蜡丸,恭敬地呈上。
宁瑞安眼神一凛,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压下。他接过蜡丸,指尖微一用力,蜡壳碎裂,露出里面卷得极细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他走到窗边,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迅速展开纸片。
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两行极其简单、却代表着死亡指令的符号——一个代表“子时”,一个代表“目标位置”的抽象标记。而那位置标记,赫然指向……京城外一处不起眼的驿站!那驿站,正是明日太子一党几位关键人物秘密议事的临时据点!
宁瑞安捏着纸条的手指猛地收紧!纸条在他掌心瞬间化为齑粉!
他缓缓转过身,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浸在浓重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榻上依旧昏睡的花花,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复杂。
“兰心,”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守好她。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花花苍白的睡颜,声音里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另外……告诉府医,停用‘清音丸’。”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墨色的衣袂在渐浓的暮色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兰心看着宁瑞安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榻上呼吸微弱的花花,心中波澜起伏。王爷的反应……太过反常了。暴怒,焦躁,停用那明显是“工具”催化剂的清音丸……还有最后那句吩咐里,那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
这不像是对待一件工具的态度。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花花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眼神空洞而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刚从最深的地狱中挣扎出来!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骤然划破了听竹苑刚刚恢复的宁静!
花花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刺猬,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
“别敲了!别敲了!我听不见了!我听不见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的耳朵……!”
她的哭喊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和崩溃,显然还深陷在铜管杂音和那致命敲击声交织的恐怖梦魇之中!
兰心脸色大变,立刻扑上前试图安抚:“姑娘!姑娘!没事了!醒醒!已经没事了!”
然而,花花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疯狂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枕畔。她捂着耳朵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似乎要将那噩梦中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外,又似乎……在恐惧地确认着什么。
兰心看着她近乎崩溃的模样,再联想到王爷离开前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和那句停药的命令,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她:
王爷停用清音丸,究竟是终于动了那一丝恻隐之心……还是因为,他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花花的耳朵……已经暂时、甚至永久地……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这个想法让兰心遍体生寒。她看着床上痛苦挣扎的女孩,第一次感到这听竹苑的宁静,是如此虚假而令人窒息。
花花的尖叫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撕破了听竹苑虚假的宁静。她蜷缩在锦被中,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眼神涣散,深陷在铜管嗡鸣与死士密令敲击声交织的恐怖梦魇里无法自拔。
“别敲了!我听不见了!放过我……放过我的耳朵……”她的哭喊破碎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血泪。
兰心脸色煞白,用尽全力试图按住她挣扎的身体,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慌乱:“姑娘!花花!醒醒!没事了!都过去了!王爷已经走了!这里很安静!很安全!”然而,她的安抚如同石沉大海。花花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折磨她的、无处不在的恐怖声响。
府医被再次紧急唤来,银针刺入穴道,强效的安神汤药被强行灌下。一番折腾后,花花耗尽所有力气,终于再次陷入昏睡,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紧锁着,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落,身体偶尔还会惊悸般地抽搐一下。
兰心疲惫地坐在榻边,看着花花苍白憔悴的睡颜,听着她即使在昏睡中也显得急促不安的呼吸,心中五味杂陈。王爷那句冰冷的“停用清音丸”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回响。是终于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还是……价值榨干后的弃子?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这听竹苑的翠竹幽香,此刻闻起来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接下来的两日,听竹苑陷入了死水般的沉寂。花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和半梦半醒的惊悸中度过。当她短暂清醒时,眼神总是空洞而迷茫,带着浓重的恐惧。她变得异常敏感和安静,任何稍大的声响——哪怕是兰心放轻脚步、或是风吹动窗棂的声音——都会让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瑟缩,下意识地去捂耳朵。她不再看窗外的竹子,只是蜷缩在床榻最里侧,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充满声音(对她而言是噪音和痛苦)的世界之外。
兰心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撤走了房间里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物品。送来的饭菜也尽量是软糯无声的羹汤。她不再试图教她规矩,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她惊恐时递上一杯温水,在她昏睡时守在床边。一种无声的、带着怜悯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府医每日都来诊脉,眉头却越皱越紧。“姑娘这是心胆俱裂,惊惧过度,郁结于内。耳窍受激过甚,虽无破裂,但神经过度敏感脆弱,如惊弓之鸟……需得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这听力……恢复几何,只能看天意了。”他摇着头,留下更温和的安神方子。
花花清醒的时间渐渐长了些。一次,兰心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上的药碗,碗底与桌面极其轻微地摩擦了一下。
“咯——”
这声音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花花却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兰心的手和那个碗,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大口喘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别……别碰……”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别……出声……”
兰心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花花眼中那纯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心中狠狠一抽。她慢慢放下碗,后退一步,声音放得极轻极轻:“好,好,我不碰,不出声。姑娘别怕。”
花花这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颓然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不再说话,只是偶尔会伸出手,轻轻碰触自己的右耳垂,那里,被铜管挤压和渗血留下的淡淡红痕尚未完全消退。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眼底的恐惧更深一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听竹苑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中,只有正房内一盏烛火如豆,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花花似乎睡沉了,呼吸平稳了些许。兰心坐在外间的小榻上,强撑着守夜,眼皮沉重。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房门口。是宁瑞安。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鬼魅般推开门,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显然,他刚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
他径直走到内室榻边。昏黄的烛光下,花花侧身蜷缩着,半边脸陷在柔软的枕间,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道淡淡的红痕在烛光下依旧隐约可见。她的眉头不再紧锁,只是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显得异常脆弱。
宁瑞安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他静静地凝视着榻上沉睡的女孩,眼神深邃复杂,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书房里的暴怒、驿站行动前的冰冷杀机、以及那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躁,此刻似乎都沉淀了下来,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审视。
他看到了她枕边放着的那只温润的白玉小瓶——装着清音丸的那个瓶子。它被搁置在一旁,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符号。府医和兰心的禀报他都知晓。她惊惧过度,听力严重受损,脆弱不堪。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离花花脸颊只有寸许的地方停住。烛火跳跃,映着他修长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驿站行动时沾染的、尚未完全洗净的细微尘埃。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看着她耳畔那道象征着他冷酷利用的红痕,一种陌生的、带着涩意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他终究没有碰触她。手慢慢收了回来,负在身后。他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上,仿佛在解读一个极其复杂的谜题。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是影七。他对着宁瑞安的背影,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是任务圆满完成、一切顺利的暗号。
宁瑞安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锐利。驿站行动成功,太子一党损失惨重,李侍郎那条线也彻底被掐断。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这本该是值得快意的时刻。
然而,他眼中却没有任何喜色。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花花,那脆弱的身影和那只被遗弃的玉瓶,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刚刚取得的胜利之上。
他转身,不再停留,墨色的身影如来时般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
兰心在外间被细微的动静惊醒,只看到王爷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以及内室烛光下,花花依旧沉睡的侧影。她轻轻走进内室,目光落在床榻边的小几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只装着清音丸的白玉小瓶……不见了!
兰心心头狂跳!她急忙走到榻边,仔细查看。果然,原本放在枕边的玉瓶不翼而飞!她目光扫过地面、床底,一无所获。
是谁?王爷?他刚才进来过!他拿走了清音丸?为什么?是彻底放弃这个“工具”,抹去痕迹?还是……不想再让她服用这激发潜能却摧残身体的药?
她看向花花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面容,再回想王爷离开时那沉默而复杂的背影。一个大胆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念头猛地浮现——
王爷拿走清音丸,或许并非出于冷酷的抛弃,而是……一种迟来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的……保护?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兰心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枕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比这秋夜的凉意更甚。
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想穿透黑暗,看清那位心思如渊的王爷,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榻上的花花,在昏睡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右手轻轻搭在了右耳上,覆盖住了那道淡淡的红痕,仿佛在睡梦中,也本能地寻求着一点脆弱的保护。
时光在听竹苑的沉寂与惊惶中悄然滑过月余。花花的身体在兰心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府医温和的汤药调理下,终于渐渐恢复了些许元气。那道耳垂边的红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但真正的创伤深植于内。
她的听力并未完全恢复往昔的敏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敏感和恐惧。任何稍大的声响依然会让她本能地瑟缩,捂住耳朵,眼神里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惊悸阴影。她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丛翠竹在风中摇曳,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的一部分随着那日铜管的嗡鸣一同碎裂了。
兰心不再提任何关于“听”的事情,只是默默地陪着她,用无声的关怀为她构筑起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那只消失的白玉小瓶,成了听竹苑心照不宣的秘密,无人再提起。宁瑞安也再未踏足听竹苑,仿佛这里已被遗忘。王府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直到一个消息如同惊雷般传入深宅——江南突发百年不遇的特大水患!淮州等地沦为泽国,流民失所,瘟疫滋生,民怨沸腾!而主持赈灾的太子一党,贪腐横行,克扣赈灾粮款,致使灾情雪上加霜,朝野震动!
皇帝在朝堂上震怒!就在太子党羽人人自危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站了出来。
“启禀父皇!”宁瑞安的声音在肃穆的金銮殿上响起,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懑,“皇兄(太子)受命赈灾,本应体恤民艰,救黎民于水火!然儿臣闻报,淮州等地赈灾粮款竟被层层盘剥,流入私囊!流民嗷嗷待哺,疫病横行,饿殍遍地!此乃人祸,更甚天灾!皇兄有负圣恩,有负天下!”
他言辞激烈,痛陈太子之过,将江南惨状描述得淋漓尽致,说到动情处,甚至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满朝文武皆惊!这位素来只知醉卧花丛、荒唐度日的六皇子,此刻竟展现出如此忧国忧民、慷慨激昂的一面!他最后撩袍跪地,朗声道:
“儿臣深知自身亦有过往荒唐,然眼见江南生灵涂炭,心痛如绞!儿臣愿戴罪立功,亲赴江南,重整赈灾事宜,严惩贪官污吏,开仓放粮,平息民怨!若不能解江南之危,儿臣甘愿受罚,永不返京!”
这一番陈词,情真意切,又姿态放得极低(戴罪立功),将太子的无能贪腐置于火炉之上,更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皇帝看着跪在殿中、神情恳切的六子,再想想太子近期的昏聩,眼中神色复杂变幻,最终,在朝臣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沉声道:
“准奏!命宁王宁瑞安为江南赈灾钦差,即日启程!赐尚方宝剑,江南官员,凡贪墨赈灾粮款、玩忽职守者,可先斩后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听竹苑。花花从兰心口中得知时,正在窗边发呆。她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随即又归于沉寂。江南?水患?流民?这些字眼对她而言,遥远而模糊。她只想躲在这小小的听竹苑里,远离一切声音,远离那个将她视作工具又弃如敝履的男人。
然而,命运并未放过她。
当日下午,听竹苑那扇沉重的乌木院门,时隔月余,再次被打开。宁瑞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目光直接锁定窗边的花花,声音不容置喙:
“收拾一下。明日随本王南下。”
花花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惧!南下?去江南?去那个水深火热、混乱不堪的地方?为什么?他还想用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已经……她下意识地捂住双耳,身体微微后缩,眼神里充满了抗拒。
兰心也愣住了,担忧地看向花花。
“王……王爷,”花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恐惧的颤抖,“奴婢……奴婢的耳朵……已经听不……”
“本王知道。”宁瑞安打断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和那双惊惶不安的眼睛,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此去江南,凶险万分。本王身边,需要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也需要一双……能在混乱中捕捉‘真相’的耳朵。”他刻意加重了“真相”二字。
“你虽受损,但底子尚在。本王会命人沿途好生照料,江南亦有良医。此行若能助本王肃清江南官场,赈济灾民,于国于民,皆是功德。于你……”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亦是赎身立命的契机。难道你想一辈子困在这听竹苑里,做个废人?”
最后“废人”二字,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在花花心上。她身体剧烈一颤,捂住耳朵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是啊,她是什么?一个被囚禁的、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废人”?如果这次不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彻底被遗忘在这深宅角落,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
赎身立命……这四个字,对她这个失去自由、身不由己的囚鸟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兰心在一旁看着花花眼中激烈的挣扎,心中叹息。王爷这番话,半是胁迫,半是诱惑,精准地戳中了花花最深的恐惧和渴望。她根本无力反抗。
江南之行,在一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启程了。庞大的钦差仪仗,护卫森严,浩浩荡荡驶出京城。花花被安置在一辆宽敞舒适却依旧密闭的马车里,兰心随行照顾。宁瑞安骑着高头骏马,行在队伍最前方,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拔而孤绝,与京城那个荒唐皇子判若两人。
一路上,花花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努力屏蔽着车轮滚滚、马蹄踏踏、人声嘈杂带来的不适。兰心细心地将车厢内壁用厚毯包裹,尽量减少噪音。宁瑞安似乎真的履行了“好生照料”的承诺,每日都有府医(随行)前来诊脉,送来的汤药也温和了许多,不再有那种强行激发听力的霸道药性。
越接近淮州,景象越是触目惊心。洪水退去后的狼藉大地,倒塌的房屋,漂浮的杂物,泥泞的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腐烂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偶尔有孩童微弱的哭泣声随风传来,都让花花心头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捂紧耳朵,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去“听”那人间地狱般的悲鸣。
数日后,队伍抵达灾情最重的淮州府城。眼前的景象,远比路上所见更加惨烈。断壁残垣随处可见,临时搭建的窝棚连绵不绝,挤满了形容枯槁的灾民。施粥的棚前排着长不见尾的队伍,人人眼中都充满了对生存的渴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尸臭,疫病的阴影笼罩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
宁瑞安入城后,没有丝毫耽搁。他雷厉风行地接管了府衙,召集所有官员,当众宣旨,亮出尚方宝剑。他脸上再无半分慵懒笑意,只有铁血般的冷酷和威严。他下令:即刻开仓!彻查账目!凡有贪墨克扣者,立斩不赦!同时命令随行带来的王府亲卫和部分京军,协助搭建更多医棚,清理疫区,维持秩序。
花花被秘密安置在府衙后院一处相对安静的厢房。这里离前衙喧嚣稍远,但依旧能听到外面灾民的嘈杂、士兵的呼喝、以及偶尔传来的因发现贪官而响起的惊惶哭喊和……刀斧斩落的沉闷声响!每一次这样的声音传来,花花都感到一阵心悸。
抵达淮州的第三日深夜。连日奔波和紧绷的神经让花花疲惫不堪,但窗外隐约传来的、灾民压抑的呻吟和远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依旧让她难以安眠。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信,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依旧敏感脆弱的耳膜!
“叮铃……”
极其清脆!极其短暂!像是一枚小小的金属物件,掉落在坚硬石板上的声音!方向……似乎就在她厢房窗外不远处的回廊拐角!
这声音在深夜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瞬间攫住了花花的心神!不像是巡逻士兵的佩刀或甲片碰撞,那声音更厚重。这声音更轻灵,更……像是……铜钱?
谁会在深夜的府衙后院,掉落一枚铜钱?
是巡夜的士兵不小心遗落?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传递信号?
花花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强忍着头痛和不适,将全部残余的听力都集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般迅捷的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快速移动,目标明确,竟是朝着……府衙深处、宁瑞安临时居住的主院书房方向而去!那步伐轻盈得几乎落地无声,若非花花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又对这“轻”与“重”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花花脑海——刺客?!目标是宁瑞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去报告?找谁?兰心在外间歇息!府衙的守卫?她根本不认识!而且动静一大,必然打草惊蛇!
怎么办?!
“叮铃……”
那枚铜钱落地般清脆又突兀的声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花花紧绷的神经!紧接着,那狸猫般迅捷轻盈、直扑宁瑞安书房的脚步声,瞬间将她抛入冰火两重天!
刺客!目标就是宁瑞安!这个认知带着死亡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恐惧点燃!去报告?找谁?兰心在外间歇息,唤醒她再去找守卫,时间根本来不及!而且动静稍大,必然惊动那潜行的刺客,宁瑞安危在旦夕!
怎么办?!花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死死捂住嘴巴,才没让惊叫冲破喉咙。耳中,那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书房!死亡的阴影仿佛已经笼罩了隔壁的院落!
电光石石间,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声音!她需要发出声音!足够响亮、足够突然、足以惊动书房护卫、又能让宁瑞安瞬间警惕的声音!但绝不能是她的尖叫!那会暴露她的位置,引来杀身之祸!
目光如同受惊的鸟雀般在昏暗的房间里仓惶扫视!妆台?太远!桌椅?移动太慢!茶杯!她床头小几上,正放着一个白瓷茶杯,里面还有半盏凉透的水!
就是它!
花花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床上扑向小几!动作带起的风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她顾不上膝盖撞到桌角的剧痛,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瓷杯!入手沉重,杯壁光滑。
隔壁,那狸猫般的脚步声似乎微微一顿!仿佛在侧耳倾听这边的动静!
花花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屏住呼吸,用尽毕生最大的意志力稳住颤抖的手,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朝着房间内离书房方向最近的那堵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瓷杯砸了过去!
“哐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猛然炸开!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平地惊雷!瓷杯在坚硬的青砖墙壁上撞得粉碎!碎片四溅,凉水泼洒了一墙一地!
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突兀!瞬间撕裂了府衙后院的死寂!
“什么人?!”
“有动静!保护王爷!”
“在那边!后院厢房!”
几乎在瓷杯碎裂声响起的同时,书房方向立刻传来侍卫们惊怒交加的厉喝和急促的脚步声!金属铠甲摩擦声、刀剑出鞘的铿锵声瞬间响成一片!
而花花,在砸出瓷杯的瞬间,巨大的声响反噬回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一声,痛苦地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耳中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疯狂振翅!她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代价!
书房院落瞬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就在这混乱初起的刹那,花花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充满暴戾气息的破空之声!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从回廊的阴影中疾射而出!目标直指书房亮起灯火的窗口!是淬毒的弩箭!那刺客被惊动,情急之下选择了强行狙杀!
“王爷小心!”侍卫统领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叮!”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紧接着响起!显然是有人格挡开了这致命一击!
“抓刺客!别让他跑了!”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如同潮水般涌向弩箭射出的方向!府衙彻底沸腾起来!
花花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耳中嗡鸣不止,头痛欲裂,几乎失去意识。她听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兵刃碰撞声、刺客负隅顽抗的闷哼、以及侍卫们愤怒的呼喝。混乱持续了似乎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侍卫们急促的喘息和收队的命令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花花厢房的门口。门被猛地推开!
宁瑞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从战斗现场过来,墨色的劲装上沾染了几点不易察觉的暗色污迹(可能是血迹或尘土),发髻微乱,几缕黑发垂落额前,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野性的煞气。他手中提着一把尚未归鞘的长剑,剑身寒光流转,在灯火下映出他冰冷如霜的侧脸。他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和一种刚从生死边缘归来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锁定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花花。她的身边,是碎裂的瓷杯残片和泼洒的水渍。
兰心此刻也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景象和地上的花花,惊呼一声:“姑娘!”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宁瑞安却抬手,制止了兰心的动作。他一步步走进房间,沉重的皮靴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停在花花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花花感受到那迫人的寒意和杀意,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恐惧和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敬畏。
宁瑞安的目光扫过她捂着的耳朵,苍白的脸色,最后落在地上那些刺目的碎瓷片上。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没有持剑的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了一片较大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白瓷碎片。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是你砸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即使花花耳中嗡鸣,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话语中的重量。
花花艰难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因为恐惧和耳中的剧痛再次涌了出来。
宁瑞安看着她眼中的泪水和那纯粹的、尚未从惊悸中恢复的恐惧,又低头看了看指尖拈着的那片冰凉碎瓷。他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房间里只剩下花花压抑的抽泣声和兰心紧张的呼吸声。
半晌,宁瑞安才缓缓站起身。他将那片碎瓷随手丢回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辨不出情绪的哼笑。目光再次落在花花身上,那眼神依旧锐利冰冷,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一丝。他缓缓将长剑归入鞘中,那“锵”的一声清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倒是有点小聪明,”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那份迫人的杀意,更像是一种陈述,“一个杯子,换本王一条命。”
他顿了顿,看着花花依旧惊惶不安的模样,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算你……还有点用。”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去,墨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兰心连忙上前扶起虚脱般的花花,让她靠坐在床边,心疼地用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和脸上的泪痕。
“姑娘,你怎么样?耳朵疼得厉害吗?”
花花无力地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神依旧涣散,耳中的嗡鸣如同魔音灌脑。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快步走到门口,对着宁瑞安尚未走远的背影,恭敬却带着一丝凝重地禀报:
“王爷!刺客已伏诛!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侍卫双手呈上一物。
宁瑞安脚步一顿,转过身。借着廊下的灯火,兰心和花花都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雕刻着特殊水波纹的……黑沉木腰牌!腰牌下方,刻着一个清晰的“漕”字!
江南漕帮的标记?!
宁瑞安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寒潭!他接过那块腰牌,指腹用力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和字迹,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刚才更加凛冽刺骨!
漕帮?他们为何要刺杀钦差?仅仅是因为赈灾断了他们的财路?还是……背后有更深、更可怕的推手?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沉沉的夜色,仿佛要刺破这江南烟雨背后所有的阴谋!而靠在床边的花花,无意间瞥见那块黑沉木腰牌时,瞳孔骤然一缩!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与这种木头摩擦有关的、极其特殊的……沙沙声?
淮州府衙后院的刺杀风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更汹涌的暗流吞没。那块刻着“漕”字的黑沉木腰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宁瑞安的心头。漕帮,盘踞运河、势力庞大的地头蛇,竟敢对钦差亮出獠牙!这绝非简单的拦路劫财,背后必有更深沉的图谋,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太子一党的残余势力!
宁瑞安雷厉风行。府衙的戒备提升到最高级别,明岗暗哨遍布,肃杀之气弥漫。他一边命人彻查漕帮在淮州的势力分布、与哪些官员过从甚密;一边亲自坐镇,继续铁腕推行赈灾:开仓放粮的规模更大,对贪墨官员的查处更加严酷,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城门口,震慑效果显著,灾民领粥的秩序明显好转。
花花在兰心的悉心照料下,从深夜惊魂的恐惧和耳中嗡鸣的剧痛中慢慢缓了过来。那晚砸碎瓷杯的反噬依旧让她心有余悸,听力似乎比之前更脆弱了些,对尖锐声响的恐惧更深。宁瑞安那句“算你还有点用”冰冷依旧,却也让她意识到,在这江南的旋涡中,她并非毫无价值。那份价值,依旧系于她那双饱受摧残的耳朵。
府衙压抑的气氛让她喘不过气。这日清晨,当兰心询问她是否想去新建的城西粥棚看看时,看着兰心眼中不易察觉的鼓励,花花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也许……远离府衙的肃杀,看看那些她间接帮助过的灾民,能让她找到一丝存在的意义,驱散心底的阴霾。
城西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巨大粥棚如同一个喧嚣的蜂巢。长长的队伍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捧着破碗,眼神麻木中又带着一丝对生存的渴望。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清香、汗水的酸臭、以及若有若无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士兵们维持着秩序,大声吆喝着,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洪亮。
花花戴着兰心特意准备的、内衬棉花的特制耳罩,跟在兰心身侧,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声浪的海洋。即使有耳罩的过滤,那巨大的、混杂着无数哭喊、哀求、咳嗽、士兵呼喝、碗勺碰撞的声音洪流,依旧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感官,让她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抓紧了兰心的衣袖。
兰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带着她走向粥棚侧面一处相对高些的土坡,这里视野开阔,又能避开最拥挤的人流。
花花努力适应着这巨大的嘈杂,强迫自己不去细辨那些刺耳的声音,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间惨状。倒塌的房屋废墟,泥泞的地面,妇人怀中饿得连哭都无力、只剩微弱喘息的婴孩……这一幕幕冲击着她的心灵,让她暂时忘却了自身的恐惧,只剩下沉甸甸的悲悯。
她看到宁瑞安派来的王府亲卫正与府衙的衙役一起,努力维持着秩序,将热腾腾的米粥分到灾民手中。一个年轻的亲卫兵,脸上还带着稚气,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颤巍巍的老者,将粥碗递到老人手中,动作笨拙却充满耐心。这微小的温情,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显得如此珍贵。
就在这时,粥棚边缘靠近一片倒塌窝棚的角落,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几个身材相对壮实、眼神闪烁的汉子,正推搡着前面几个瘦弱的老人和妇人,试图插队!他们的动作蛮横,嘴里骂骂咧咧:
“滚开!老不死的!挡着爷领粥了!”
“就是!饿死鬼投胎啊?让开让开!”
“妈的,这粥稀得能照见人影,还磨磨蹭蹭!”
维持秩序的士兵立刻上前呵斥:“干什么!排队!再敢闹事,军法处置!”
那几个汉子似乎并不太畏惧士兵,只是悻悻地收敛了些,但依旧骂骂咧咧,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发泄不满。他们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本地腔调,但花花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刻意为之的粗粝感,仿佛在掩饰什么。
花花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这几个人,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不安。她下意识地凝神,试图从这片巨大的嘈杂中,剥离出那角落的声音。剧烈的头痛立刻袭来,如同无数钢针攒刺!她痛苦地蹙紧眉头,几乎要放弃。
然而,就在她精神高度集中、强忍剧痛试图分辩时,一个奇迹般的现象发生了!
那片原本如同混沌泥沼的巨大声浪,在她脑海中竟开始奇异地“分层”!灾民们绝望的哭喊、士兵的呼喝、碗勺的碰撞……这些尖锐刺耳、让她痛苦不堪的声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弱化了!而那几个汉子刻意压低的、夹杂在骂声中的窃窃私语,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放大、提纯,无比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中!
“妈的,点子太硬了!府衙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昨晚折了好几个兄弟!”
“舵主怎么说?上面催得紧!那批‘货’要是运不出去,大家都得玩完!”
“还能怎么说?硬来不行,只能等机会!或者……从外面乱起来!舵主让咱们今天多煽动几个地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烧几个粥棚!”
“烧粥棚?那帮泥腿子还不得拼命?”
“拼命才好!乱起来,才有机会浑水摸鱼!听好了,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先在这边闹起来,吸引狗官兵注意,那边老王他们……”
花花听得心惊肉跳!煽动闹事!烧粥棚!浑水摸鱼!还有那批“货”?!他们是漕帮的人!是来制造混乱,为刺杀失败后的下一步行动制造机会的!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抓住兰心的胳膊,因为激动和紧张,声音都在颤抖:“兰心姐!那几个人!角落穿灰布短打的那几个!他们是……是刺客的同伙!他们要煽动闹事,还要……还要烧粥棚!制造混乱!”
兰心脸色骤变!她顺着花花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几个眼神不善的汉子正在蠢蠢欲动!她毫不迟疑,立刻对不远处一个王府亲卫小队长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那小队长是宁瑞安的心腹,认得兰心,更知道花花身份特殊。看到兰心异常凝重的表情和手势,他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低声对身边几个亲兵下令!
几乎就在那几个漕帮汉子准备动手推倒粥桶、煽动人群的瞬间,数名王府亲卫如同猛虎下山,从几个方向迅猛地扑了上去!动作快如闪电,配合默契!
“拿下!”小队长厉喝一声!
那几个汉子猝不及防,虽然竭力反抗,但在训练有素的王府精锐面前,如同土鸡瓦狗,瞬间被按倒在地,堵住了嘴巴!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发生在人群边缘,甚至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灾民们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便在士兵的安抚下继续排队领粥。
兰心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向花花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她刚才看得清楚,花花是在巨大的痛苦中,硬生生从这片嘈杂的海洋里,精准地捕捉到了致命的暗流!
“姑娘,你……”兰心扶着花花微微颤抖的身体,发现她脸色依旧苍白,额头布满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恐惧,而是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确认自身价值的激动光芒!
“我……我听到了!”花花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的颤抖,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兰心姐!在很吵很吵的时候……那些特别坏的声音……我反而能……能听清了!”她指着自己的耳朵,眼中泪光闪动,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发现自身能力在苦难中蜕变、终于找到正确用途的狂喜!
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府衙。
宁瑞安站在书案后,听着亲卫小队长的详细禀报,眼神锐利如鹰。当听到是花花在巨大嘈杂中精准识破漕帮余孽的阴谋时,他执笔批阅奏折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汁在纸页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城西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微妙的悸动。
“知道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波澜,“把人带下去,严加审讯。撬开他们的嘴,本王要知道漕帮的‘货’是什么,藏在哪,还有多少余孽!”
“是!”亲卫领命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宁瑞安一人。他放下笔,走到窗边。远处城西粥棚的方向,喧嚣的人声仿佛隔着重重屋宇隐隐传来。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声浪中痛苦蹙眉,却又倔强地竖起耳朵,捕捉着致命毒蛇嘶鸣的模样。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冰冷的耳廓。花花那句带着激动泪光的“在很吵很吵的时候……那些特别坏的声音……我反而能听清了!”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算什么?天赋的异变?还是苦难淬炼出的……新生?
他眼神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一个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如果……这江南的惊雷、这灾民的悲鸣、这阴谋的窃语……这片巨大的、绝望的嘈杂,反而成了淬炼她能力的熔炉?
那是否意味着,这双饱受摧残的耳朵,并非废掉,而是在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更危险也更强大的方式……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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