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方众妙齐修的其他类型小说《偷听心声?当家主母靠玄学杀疯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大脸怪的大口袋”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夫人,出事了!”一名仆妇匆匆赶到荣喜堂,隔着微风拂动的竹帘对屋内喊话。一名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斜倚着软榻,满脸疲色,身后一名丫鬟正在给她捏肩。“何事?”妇人闭着眼睛问话,声音沙哑。仆妇弯了弯腰,压低音量,“是少夫人,她她她,她……”吱呜半晌,终不成语。妇人睁开眼,眉头紧皱,语气不耐,“她怎么了?”仆妇扑通一声跪下,急急低语,“夫人,少夫人撞邪了,您快去看看吧!”妇人挥退捏肩的丫鬟,沉声问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仆妇胆战心惊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怎么说。少夫人的事有鬼神在上头管着,我等凡人不能口述笔书啊!”中年妇人面色微冷,轻哼道,“有鬼神管着,不能口述笔书?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神敢在我宁远侯府作祟。我余家一门双侯,煌煌贵...
《偷听心声?当家主母靠玄学杀疯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夫人,出事了!”
一名仆妇匆匆赶到荣喜堂,隔着微风拂动的竹帘对屋内喊话。
一名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斜倚着软榻,满脸疲色,身后一名丫鬟正在给她捏肩。
“何事?”
妇人闭着眼睛问话,声音沙哑。
仆妇弯了弯腰,压低音量,“是少夫人,她她她,她……”
吱呜半晌,终不成语。
妇人睁开眼,眉头紧皱,语气不耐,“她怎么了?”
仆妇扑通一声跪下,急急低语,“夫人,少夫人撞邪了,您快去看看吧!”
妇人挥退捏肩的丫鬟,沉声问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仆妇胆战心惊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怎么说。少夫人的事有鬼神在上头管着,我等凡人不能口述笔书啊!”
中年妇人面色微冷,轻哼道,“有鬼神管着,不能口述笔书?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神敢在我宁远侯府作祟。我余家一门双侯,煌煌贵气,足够将它镇杀!”
此处乃宁远侯府内宅。老侯爷余成望承袭了祖上的宁远侯爵位,中年妇人乃宁远侯夫人,名唤苗萍翠。他二人的嫡子余飞翰南渡途中多次击退蛮夷追兵,被皇帝封为忠勇侯。
大周丢弃了半壁江山,在临安建立新的都城,宁远侯与忠勇侯便是这新都内首屈一指的勋贵。
苗萍翠不惧鬼神自然有她的底气。
“走,去看看!”
苗萍翠站起身,满脸不虞地往外走,冷冷说道,“今日是侯府挑选嗣子的大日子,她方众妙若是心有不满,借鬼神之名作妖,我决不饶她!”
说来也是家门不幸。忠勇侯余飞翰成婚三载都不曾与妻子圆房,正准备圆房的时候,蛮夷渡江打了过来,他只得披挂上阵,抗击敌军。
三月前,八百里急报送到新都,言说蛮夷虽被大周军队击退,主将余飞翰却被暗箭射中,落入长江,死无葬身之地。
收到消息的宁远侯当即决定要把庶子余飞虎记在苗萍翠名下,充作嫡子,将来好立为世子,承袭爵位。
当年苗萍翠怀孕的时候差点被余飞虎的母亲刘氏害死,苗萍翠自然不能够收养仇人之子。
她思来想去,决定釜底抽薪,于是联合族老们向宁远侯余成望施压,要在族中选一个聪明好学,秉性纯良的孩子过继到已死的余飞翰名下,当做嗣子培养。
出于各自的私心,族人们自然千万个乐意。
国运衰微,山河破碎,想要在此世立足,家族便是一股牢不可破的力量。宁远侯余成望不敢与族人离心,只得放弃扶持庶子的想法。
今日就是挑选嗣子的日子,对苗萍翠来说是一件大事。想到等在院外的两个孙儿,她心头一热,掀开竹帘走得飞快。
方众妙今儿个若是坏了她的好事,她定然要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片刻后,苗萍翠已来到一间布置得极其奢华的厢房内。
府医正用沸水煮过的白布一圈一圈裹住方众妙的额头。昨日方众妙忽然晕倒,撞上桌角,太阳穴的位置戳出一个血口子,昏迷了整晚,今早才醒。
方众妙单手支额,闭目拧眉,似乎颇为头疼。
听见婆婆的脚步声,她没有睁开双眼,起身迎接。
她的三个大丫鬟围在她身边,神情都很恐惧。
把苗萍翠找来的那个仆妇站在门口,眼神躲闪。她是方众妙的奶娘董氏。
苗萍翠上下打量这个儿媳妇,没看出哪里不对。她正准备开口询问,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道缥缈清婉的声音。
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可我知道天是蓝的,树是绿的,花是红的。我还有常识和学识,我唯独不知道周围这些人是谁,自己又是谁。
方众妙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似要睁眼。
须臾,睫毛却又安静地覆盖。
那悠远缥缈,宛若九天梵唱的声音飘荡在半空,现在是我最虚弱的时候。猛虎负伤,不可示之于豺狼。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面对一群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我必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失忆。
懵懂无知,定会被欺骗利用。
听说我刚刚死了丈夫。看这屋内的摆设,我应当是一个有钱的寡妇。
有钱的寡妇最是招人惦记,更要谨言慎行。
如此,我便假装悲伤过度,闭门不出,谢绝见客,也算正常。
之后我再慢慢打探,总能知晓自己的身份。
睫毛再次轻颤,似要掀开,苗萍翠猛地转身,推门出去,高声留下一句话。
“给你们少夫人找一套华贵的礼服叫她换上,颜色不要太鲜亮。今天是侯府的大日子,穿得这么素怎么成!”
三个大丫鬟连忙低头应诺,再抬头的时候,夫人已经出去了。
方众妙睁开眼,看见的只是一道消瘦匆忙的背影。
“少夫人,您穿这套吧。”
大丫鬟碧桃从箱笼里找出一套藏蓝色镶银边的礼服。
方众妙颔首,“好,我自己换衣,你们都退下吧。”
三名大丫鬟并一个奶娘鱼贯离开厢房,府医也迅速收拾好药箱,躬身告退。
院外,苗萍翠领着一众仆妇站在一棵香樟树下等待。绿荫笼罩,令她略显疲态的脸庞更加阴郁。
她知道儿媳妇换衣服的时候不喜身边有人伺候,故而才有刚才那句话。她要把院子里的人都招来,又不能引起儿媳妇的怀疑。
她盯着奶娘董氏的脸,沉声道,“紫竹轩内所有丫鬟婆子都随我来。”
董氏知道兹事体大,连忙应诺。
侯府最偏远的一座院子内,紫竹轩的丫鬟婆子们站成三排。
苗萍翠问道,“听见的举手。”
那声音不是什么九天梵唱,是儿媳妇的心声!方才她试着将此事说与旁人,却开不了口,也写不了字。某种无形的力量封印了她的嘴和手。
果然有鬼神在作祟!
不过苗萍翠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十分兴奋。她知道,这件事对自己非常有利!
丫鬟婆子们相互看看,有人满脸恐惧,有人疑惑慌张。
听见什么了?为何要举手?
苗萍翠加重语气喝令:“听见的站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四个人站出来,她们分别是方众妙的三个大丫鬟碧桃,红柳,绿云,奶娘董氏。
苗萍翠冷厉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厉声道,“还有吗?”
丫鬟婆子们纷纷跪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只有疑惑,并无撞了鬼的恐慌。
苗萍翠观察许久,确定其余人真的没听见,这才带着三个大丫鬟和董氏走进耳房密谈。
她并未发现,当丫鬟婆子们跪地俯身时,有一个粗使丫鬟将额头磕在地上,藏起自己怒火中烧的双眸。
室内,碧桃、红柳、绿云、董氏战战兢兢地看着苗萍翠。
苗萍翠悠悠然坐下,尖而长的手指甲有规律地叩击桌面,发出轻微响动。
在这一声声的敲打中,四人渐渐汗流浃背。
苗萍翠盯着董氏,徐徐开口,“听说你儿子欠了不少赌债,赌坊那边扬言要剁掉你儿子的手?”
董氏连忙磕头,声音砰砰作响。
苗萍翠盯着碧桃,“你想嫁给大管家当正头娘子吗?”
碧桃呆了呆,脸颊顿时染得绯红。
苗萍翠笑望绿云,缓缓说道,“你有六个姐妹,一个幼弟,祖父祖母都已经年逾古稀,叔伯并你父亲,总共三房,全都住在两间破败的茅草屋。一大家子人,二十几张口,全靠你一个人的月钱过活。难道你不想他们生活得好一点吗?”
绿云眸光闪烁,意念动摇。
苗萍翠最后望向红柳,玩味道,“少夫人的金镯子怎么在你手上?我见她昨日还戴着。莫不是你知道她失忆,从她妆匣里偷拿的?”
红柳连忙把手背在身后,使劲儿拉扯衣袖。
苗萍翠嘲讽地笑了笑,一一扫视四人的脸,说道,“你们是最了解方众妙的人,我要你们博取她的信任,引导她亲近我,被我掌控,还要每日监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事情若是办成了,我留出一间旺铺给你们分红。”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犹豫,却又闪烁着贪婪的光。
苗萍翠抬起手,看着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方众妙最赚钱的铺子,一年能有几千两收益。你们四个人分,每人少说也有几百两。”
四人脸颊涨红,呼吸陡然加重。
苗萍翠很满意她们的情绪变化,站起身幽幽说道,“限你们三日之内找出方众妙的库房钥匙、账本、地契、银票、房契,还有方家家奴的身契,尽数交予我。她的嫁妆我要全部掏空。届时,我会把你们的卖身契归还给你们。你们得了铺子,得了银钱,去外面自立门户不好吗?”
四人心头一热,连忙应诺。
找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们还可以私底下侵吞一些财宝。一个旺铺就想打发她们,简直做梦!
苗萍翠知道这些人的小心思,也不点破。东西到了她手里,之后是杀人灭口还是斩草除根,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要不是儿子死了,两个孙儿需要嫡母照顾抚养,她真想直接弄死方众妙。
心声出现的时机刚刚好,也不知两个孙儿能不能听见。若是好好利用,能做成许多事。
方众妙啊方众妙,你的钱财合该给我孙儿花用,你的人脉合该给我孙儿铺路。你生是我余家的奴,死是我余家的鬼奴。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等两个孙儿长大,有了前程,我便一碗毒/药送你上路。
猛虎负伤,不可示之于豺狼?哈哈哈,我的确是豺狼,只可惜你不是猛虎。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在惩罚你呢!
思及此,苗萍翠压下杀心,把四个银锭子赏给董氏四人,这才笑着走向紫竹轩。
苗萍翠推开房门,满脸慈爱地看向站在屋内的女子。
方众妙长了一张好脸,与她父亲像了八分,只是面部轮廓更为柔和,五官看似寡淡,实则神韵内藏,更似陈酿,看的久了竟渐痴迷,只觉清丽无双,超凡脱俗。
只可惜她长得再好,气质再佳,儿子就是不喜。出嫁前她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现在不也成日里以泪洗面?
思及此,苗萍翠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方众妙正在轻抚略有些褶皱的衣袖,不曾看见婆婆嘲讽的眼神。
半空中,清婉动听的心声飘飘荡荡,似远似近:真是奇怪,我明明有常识,也能自理,却穿不好这套礼服。
我总觉得自己与这个宅院,这个皇朝,甚至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到底是谁?
眼里涌出迷茫,抬眸的时候,方众妙却又收敛了所有脆弱。看见站在门口的苗萍翠,她并无异常的神色,心声却暴露了她的懵然无知。
这是谁?
疑惑只在一瞬,方众妙就已经盈盈下拜,柔声唤道,“母亲,您来了。”
心声虽是猜测,却极为笃定:仆妇成群,锦衣华服,珠翠满头,这人的身份应当比我略高一筹,年龄四十一二,那她必是宁远侯夫人,我的婆母。
不错,有眼力,头脑也聪慧,不愧为方辰子的女儿。只可惜你能力再强也斗不过老天爷。天要亡你,你一介凡人如何抵挡?你的心声就是你最为致命的弱点。
往后你注定是我余家的垫脚石。
苗萍翠心中快意,脸上的笑容便更加和蔼。
她慢慢跨入门槛,关切地问道,“妙妙,你额头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
方众妙摸摸额头上裹缠的白布,回道,“不太疼了,多谢母亲关心。”
苗萍翠走上前,拉开方众妙的手,嗔怪道:“伤口还未愈合,不能乱摸,你忍着点。”
复又询问,“挑选嗣子的宴会你还能参加吗?若是身体支撑不住,我便给你告个假。想来你公公不会怪罪。”
方众妙清冷的眼瞳里泛起微澜。
心念电转,心声浮动:嗣子会过继在我名下,当我的儿子。他需要我抚养,唤我母亲,花我的银钱,消耗我的精力,将来还会继承我的嫁妆。在某种程度上,他将影响我下半辈子的命运。
心声停顿片刻,果决道,如此重要的一个抉择,我本人怎么能不参与?
想罢,方众妙摇摇头,面上浮现一抹感动之色,轻声道,“谢谢母亲关心,我伤口只是微疼,勉强坐一两个时辰还是无碍的。族人们全部出席,我身为孩子将来的嫡母,怎么能不在?”
真是个识大体的好儿媳。只可惜老天爷不给你装贤良的机会。你那点算计,老天爷全让我们听见了。
你想参与嗣子的抉择?你想左右自己下半辈子的命运?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嗣子的人选,我和侯爷早已定好,今日的宴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苗萍翠越想越得意,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收不住。她走上前搀扶方众妙,温声道,“那我们这便过去吧。族人们应当都来齐了。”
方众妙压住裙摆缓缓而行,声音柔婉,“好的母亲,不劳母亲搀扶,儿媳自己可以。”
苗萍翠顺势放开方众妙的手,假装担忧地说道,“你慢点走,若是头晕就说一声。”
话落,她眸色冷厉地扫视董氏等人,勒令道,“你们注意着点,照顾好你们少夫人。”
四人齐声应诺,走上前簇拥着方众妙。
方众妙被围得严严实实,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心声却泄露了几分不适。
这些人对我都很了解,而我却忘了她们的一切。我不知道她们能否信任,但我必须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有她从旁协助,我才能更快地在侯府立住脚跟。
苗萍翠听见这句心声,眸光不由闪了闪,然后便瞟了董氏一眼。
董氏连忙绕到方众妙身后,替她整理略有些乱的衣领,语带怀念地说道,“小姐,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穿衣服从不让我伺候,自己又穿不好,不是这里乱了,就是那里皱了。你瞧瞧你这领子。”
方众妙极淡地笑了笑,没作声。
董氏整理好衣领,又伸手扶正方众妙头上戴歪的一根银钗。
她打趣道,“小姐还是个孩子呢。自己都没长大,这就要当娘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至今还记得小姐被我抱在怀里哄睡的模样。”
几句话下来,董氏便已彰显出自己与小姐亲如母女的情分。
碧桃、红柳、绿云三人也不甘落后,一个搀扶住方众妙的胳膊,一个弯腰帮方众妙整理裙摆,一个打开伞替方众妙遮挡炎夏的烈日。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行在紫竹轩内。
路两旁的仆妇们纷纷站定,屈膝行礼。
苗萍翠很满意董氏四人的表现,竖起耳朵听那心声。
方众妙不是要找值得信任的人吗?跟了她十多年的大丫鬟和养育她的奶娘,还不够她信任?
果然,方众妙幽深难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碧桃、红柳、绿云和董氏的脸。
她的心声飘飘忽忽响在半空,三个小姑娘是我的大丫鬟,这个老嬷嬷是我的奶娘。我需要的情报可以从她们嘴里套。她们话多。
刚醒来那会儿,迷茫中的方众妙就已经从四人嘴里套走许多有用的信息。
苗萍翠满意一笑。她就知道方众妙会选择拉拢这四个人。
又走了几步,心声忽然传来,语气略带惊疑,等等,我似乎不需要套别人的话,我的眼睛就能获取我所需要的一切情报。
苗萍翠脚步微顿,忍不住回头看去。
方众妙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的眼睛能获取一切情报?
只见方众妙慢慢行走,清澈却又幽深的双瞳似在赏景,实则有意无意地扫过所有人的脸。
她的心声一句句地响在半空,这个穿碧绿罗裙的丫鬟命宫粉光大盛,正桃花位于贪狼,红中带煞,一生贪图情爱,却又每每被情爱所伤。男人三两句话就能哄得她团团转。为了男人背叛主子,她是做得出的。她不可信。
碧桃心中惊跳,火烧般放开少夫人的胳膊。
这个穿淡蓝色罗裙的丫鬟福德宫乱纹横生,黑气萦绕,是个贪婪无度,自私自私的人。她虽为奴仆,却无忠心,她不可信。
替少夫人拎裙摆的红柳脚步凌乱了一瞬,表情隐现惊惶。
这个穿淡绿色罗裙的丫鬟福德宫遇破军,乃破家败业之相。父母宫晦暗,父母身体不康健,多灾多病。兄弟宫细纹交错,色泽灰败,故而兄弟姐妹虽多,却都是她的拖累。她家庭不睦,积贫积弱,心思浮浅,能力极差。她不可信。
绿云打伞的手止不住地抖了抖,连忙咬住下唇强忍惊惧。
方众妙不经意的目光最后扫向奶娘董氏。
心声幽幽响起,这个穿黛青色罗裙的老妇,命宫里盘踞七杀,财帛宫里孤悬破军,官禄宫里闯入贪狼,子女宫里坐守擎羊。她近期必会破财,子女有血光之灾,之后牵连全家身陷囹圄。她早早晚晚也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她自身尚且难保,我又怎能倚重于她?她不可信,更不可用。
董氏忽然踉跄了一下,连忙抓住旁边一个丫鬟稳住身形。
少夫人在说什么啊?她只是看了一眼,怎么就能一语道破所有人的隐秘和未来?
难道她没失忆?她还记得大家的身世?不可能!心声源自于内心最为直接的念头,不会骗人!
董氏脸色煞白地看向苗萍翠。
苗萍翠心乱如麻,勉强稳住面色继续偷听心声。
方众妙慢慢走着,时而看看周围的景色,仿佛很享受此刻的宁静。
但她的心声却十分冷冽,这四人的财帛宫都有一条带煞的暗纹若隐若现,应当是刚刚发了一笔横财。四个人同时发财,是巧合吗?
方众妙垂眸想了想,心声冰冷:不,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有人把他们收买了。
方众妙清浅的眸光扫过苗萍翠的脸,心声不疾不徐,收买她们的人是谁?是你吗婆婆?
苗萍翠心里一紧,冷汗从鼻尖冒了出来。
原来所谓的看一眼就能知晓一切是这个意思!方众妙会算命!
方众妙垂下眸子,假装欣赏路边的一丛紫色绣球花。
她的心声满带疑惑,飘荡在半空,我到底是谁?
方众妙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幕,眼里涌现出迷茫。
心声脆弱尽去,带上傲然,我的眼是天眼,我的术是望气。望气之术乃道家顶级相术,上可窥天命,下可勘生死,福祸吉凶一眼分明。我……恐非凡人!
苗萍翠招手唤道,“妙妙,我听见前头鼎沸的人声了,你快些走。”
看着方众妙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苗萍翠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你的确不是凡人!你是方辰子那个妖道的女儿!人人都说方辰子是个神棍,欺骗了先帝,玩弄了世人。可我今天才知道,他不是骗子。他把一身本领都传给了你!
窥天命!勘生死!卜吉凶!若不是这心声,我竟不知道我的好儿媳是个半仙!
你这么有本事,我该杀了你吗,方众妙?
苗萍翠对方众妙起了杀心。
她原以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掌控这个儿媳,在心声的帮助下,她甚至能抓住儿媳的所有隐秘和把柄。
方众妙的人脉,钱财,乃至于性命,都会被她掠夺得一干二净。
这样做无异于敲骨吸髓,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的事。一切都是为了翰儿和翰儿的后代,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到两个孙儿认回宁远侯府,上了族谱,方众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给她一碗毒/药,送她归西,之后再撬开她院子的每一块砖。
苗萍翠就不相信,到了那个时候,还不能把方众妙的金银财宝全都找出来。
心里翻涌着狠毒至极的念头,苗萍翠却朝缓缓走来的儿媳伸出手,等待着去牵住对方。
她的笑容很和蔼,眼里带着宠溺和关怀,像个真正的慈母。
方众妙也伸出手,轻轻握住苗萍翠的手,与之相携而行。
周围那些不明真相的仆妇们见此情景,哪个不在心里感叹这是亲如母女的一对婆媳。
半空中,心声略带兴味地响起:我这婆婆的面相真是绝品。
苗萍翠立刻竖起耳朵偷听,心中不无得意地暗忖:我的面相是绝品?那当然!我夫君是侯爷,儿子也是侯爷,我乃天生的富贵命!
方众妙牵着苗萍翠的手慢慢往前走。
心声幽幽冷冷:她的命宫、兄弟宫、夫妻宫、父母宫,皆是一片暗沉。她生来不得父母疼爱,不得兄弟姐妹喜欢,不得丈夫敬慕,不得晚辈孝顺。她表面风光,内里却是一地鸡毛。
苗萍翠差点甩开方众妙的手,怒火在她心里猛烈升腾。
这是什么鬼话!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方众妙真是该死!她怎能对婆婆如此不敬?
然而,正因为算得太准,苗萍翠才会如此惊怒。她只恨周围全是外人,否则她抽出腰带,当场就要勒死这个儿媳!
心声忽然转变话锋,玩味地说道:可她的子女宫却十分饱满,竟是生了一个骄子。她能有如今的稳固地位,全是拜这个骄子所赐。但她子女宫里还有血光与灰雾萦绕,几近化为黑煞,这是母虎命。为了儿子,我这婆婆能吃人呢。
等等,既然儿子已经死了,我这婆婆的子女宫也该是暗沉无光的才对。
幽冷的心声终于泛起波澜,沉吟道:原来我那夫君竟是没死。只可惜我的额头裹着白布,看不见夫妻宫,若是能看见,我早就该知道忠勇侯只是失踪,不是亡故。
苗萍翠猛地捏住方众妙的手。
方众妙轻呼一声,疑惑地问,“母亲,您怎么了?”
苗萍翠眼眶泛红,泪光盈睫,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忽然想起翰儿,心中绞痛。”
快说啊!快说翰儿没死!你得了方辰子的真传,能窥天命,你可以算出翰儿在何方的是不是?你快说啊!
方众妙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息着拍了拍苗萍翠的手。她的眼眶也红了,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但她的心声却十分漠然,若是能拿到忠勇侯的生辰八字,我倒是能算出他在何方,但他回来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本就失忆,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被收买,身边全是贪婪的豺狼。我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本事,自然不怕这些人,但忠勇侯不同。
方众妙轻睨苗萍翠一眼,心声毫无温度,一山不容二虎,我的道场里只能有我一尊真神。
苗萍翠一口老血哽在喉头,面颊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好你个方众妙!你丈夫流落在外,你竟一点儿也不着急!你还盼着他别回来!
宁远侯府是翰儿的,你算哪路猴子,你也想称大王?
怒气和恨意在心里翻涌,但那强烈的杀心却被苗萍翠死死按了下去。
接连几次推演,方众妙都能精准命中。方众妙不是什么神棍,她是真有本事!她能算出翰儿在哪里!
不能杀她!她得活着!
苗萍翠内心狂怒,表面还要假装哀伤。几根血丝悄然爬上她浑浊的眼瞳。
然而,即便暂时打消了害死方众妙的念头,她也绝对不会讨好这个女人!她得想个办法套方众妙的话,看看她的心声会不会泄露翰儿的去处。
婆媳俩各怀心思,慢慢走着。
快要跨出紫竹轩的垂花门时,方众妙瞥见路边屈膝行礼的一个丫鬟,眸光不由闪了闪。
那丫鬟抬起头,看向她,眼神也很微妙。
心声带着轻笑飘荡在半空:找到了,值得信任的人。
苗萍翠停住脚步,顺着方众妙的目光去找。
值得信任的人?是哪个?
丫鬟直勾勾地盯着方众妙。
方众妙越过她往前走,没有停留,甚至也没有投去多余的眼神。那丫鬟仿佛路边的一只蚂蚁,卑微渺小,不配入她的眼。
然而心声却与她外表的漠然完全不同,是带着温暖笑意的。
这个穿深蓝色粗布衣裙的小丫鬟奴仆宫里有一道浓浓的青气弥漫,气机直直地指向我,与我天人有感。所以她是我的忠仆,可以为我生,为我死。
看着小姐的裙摆从自己眼底飘过,小丫鬟再没有之前的心酸黯然。
她连忙低下头,藏起自己泛着泪光的眼眸。
小姐,你知道我的忠心。但你不知道老天爷在作弄你!祂把你的心声剥离出来,展露给余家这些豺狼虎豹!
余家这群畜生都想把你生吞活剥,而你的心声又暴露了我的存在。如此也好,我不装了,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也要把你带离余家!
小姐,你等着我!
丫鬟想着想着,太阳穴便鼓胀了起来。
方众妙只是一个轻瞥,心声就已带上愉悦。
太阳穴鼓跳不止,双臂青筋暴凸,血气丰沛满溢,身材虽然瘦削,却是铜筋铁骨。我的小忠仆还是个武道巅峰的高手。真是厉害。
苗萍翠已经注意到站在路边行礼的蓝衣丫鬟,杀心又起,听见方众妙的话,竟一瞬间泄了气。
一个武道巅峰的高手,除非翰儿在这里,否则谁能奈何她?若是把人逼急了,恐怕当场就会大开杀戒。后宅全是老弱妇孺,谁挡得住?
苗萍翠又气又恨,却无能为力。
丫鬟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方众妙的背影。她家小姐既然知道宁远侯府是豺狼虎豹聚集之地,为何不走?
道场?唯一的真神?莫非小姐要霸占宁远侯府?
思忖间,心声从前方传来,我得找个机会与小丫鬟密谈。我失忆的事谁都不能告诉,却可以让她知晓。
丫鬟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小姐,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亲近我了。原来你的内心深处依旧是信任我的!
想哭的冲动很快消散,又变作担忧焦急。
丫鬟脸色苍白地想道:可是小姐,你的心声很多人都能听见,你以为的密谈根本不是密谈,是昭告天下啊!
我可怜的小姐,老天爷为何要这般作弄你!
不等丫鬟想得更多,走在前头的方众妙忽然停步,抬起胳膊懊恼地说道,“母亲,我看这朵月季实在漂亮,就想碰一碰,没想到衣袖叫花枝勾出了丝。我得回去换一套礼服。”
苗萍翠看看她的衣袖,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温言软语地说道:“你快去吧,不要让前头的宾客久等。”
方众妙屈了屈膝,很是羞愧地说道:“我这便回去换衣,劳烦母亲代我向公爹告个罪,是我毛手毛脚,性子浮躁了。”
苗萍翠只能与她虚与委蛇,“无事,你快去吧。”
方众妙转身便走。
董氏、碧桃、红柳、绿云都想跟上去,却被她拒绝。
“让这个小丫头伺候我穿衣就行了,你们跟着母亲去前院。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代表着我的脸面。我既然已去得迟了,你们早早过去帮我招待宾客,也能全我几分体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董氏几人还能如何?
四人屈膝应诺,不甘不愿地跟着苗萍翠去了前头主院。
方众妙只是轻轻一瞥,蓝衣丫鬟就已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二人快步回到厢房,把门和窗都关紧。
方众妙褪去外袍,不做半分铺垫地说道:“昨日那一撞伤了我的脑子,我失忆了。”
丫鬟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走上前接过外袍,低声询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方众妙:“时间有限,我只问你几个重要的问题,你回答即可。”
丫鬟立刻应诺,“小姐你问。”
“我是谁?”
“你是方辰子的独女方众妙,三年前嫁给余飞翰。”
“听说我没跟余飞翰圆房,为什么?”
“你们刚刚大婚,先帝就驾崩了。为守国孝,你们没有同房。”
“我爹方辰子又是什么身份?”
“老爷,老爷是大周国师,三年前已经为先帝殉葬。”丫鬟语带迟疑,目光闪烁。
方众妙是何等人物,怎会察觉不出异常。她勒令道,“你有事瞒我。我爹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只管说。”
丫鬟咬咬牙,快速说道,“奴婢没有瞒你,老爷的确是大周国师。不过,不过……”
方众妙更加好奇,追问道,“不过什么?我完完全全的信任你,你也要信任我。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可说的。”
丫鬟感动得红了眼眶。她知道小姐没在骗自己,小姐的心是赤城的。
于是她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但外人都说老爷是神棍,骗得先帝不知东西南北。还说老爷是先帝的娈宠,与先帝的关系不清不楚。”
方众妙怔愣许久才缓缓说道:“无稽之谈!我爹绝不可能是神棍!我爹的神通,凡俗之人怎能看懂!”
这话丫鬟以前不信,现在却深信不疑。
小姐都这么厉害,老爷又是何等神仙人物?虽然老爷算命总是不准,求雨祈福也从来没应验过,全靠一张脸博得先帝的宠爱和信重,但老爷肯定是装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姐不也装得像个骄横跋扈的普通千金吗?要不是突然出现的心声,小姐一辈子都不会暴露。
想罢,丫鬟愧疚地点点头,附和道,“小姐说的是,我等凡人看不懂老爷的手段。”
方众妙快速换上一套月白色的襦裙,继续询问,“我与宁远侯府的人关系如何?”
丫鬟略带不平地说道,“老爷愿意给先帝殉葬,先帝深受感动,掏空私库给你当嫁妆。新帝带着满朝勋贵南渡长江之后,你买下了半个临安城,又出银子盖了这座恢宏的侯府。你富可敌国,宁远侯府里的人全都靠你养活。”
皇帝的私库有多少财宝?谁都想象得出?禁宫里高坐龙椅的那位恐怕都不及自己有钱。
方众妙愣了一愣,随后才缓缓而笑,“原来我是这宁远侯府的财神爷。我死了,宁远侯府,乃至于新帝,都能发一笔泼天的横财。”
丫鬟连忙跪下,头颅深埋。
这种话她不敢接,小姐自己清楚就好。小姐的聪明才智恐怕远在老爷之上,否则怎能这么快洞悉全局?
然而当初,小姐为何一定要逼迫余飞翰娶她?难道她不知道宁远侯府是龙潭虎穴?莫非小姐此举有深意?
方众妙摘掉满头珠翠,只在鬓边戴了一朵白花,语气幽冷地说道,“我既然来了临安,此处便是我的道场。想害死我,夺走我的财产,那便与我斗一斗法。”
丫鬟更深地低下头,不无惊骇地暗忖:莫非小姐连这临安城乃至于大周国都要霸占?
前头的宾客已经来齐了,时间不等人。
方众妙快速穿好襦裙,披上薄纱,压低声音问道:“我爹有没有后手?”
小丫鬟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张开,发出疑惑的声音,“啊?”
方众妙弯腰换鞋,解释道,“先帝的私产多到常人难以想象,在这个国度,连皇帝都不比我富有。你觉得我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孤女,手里抱着如此巨大的一块金砖走过闹市,能安然活到最后吗?”
她直起腰,盯着小丫鬟的眼睛,加重语气强调,“更何况现在还是乱世。叛军、盗匪、蛮夷、流民,四处横行。我这个有钱无势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肥肉。”
小丫鬟狠狠打了个冷战,这才明白小姐的意思。然而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老爷临死前有什么交代和安排。
她只能茫然摇头。
方众妙却不信,笃定道,“我爹是何等人物?他不会不知道先帝把私库留给我当嫁妆是怎样大的一个隐患。他绝对会留下后手。”
小丫鬟茫然的双眼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是啊,老爷把小姐教得这般厉害,他自己只会更厉害。他肯定有后手。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
小丫鬟不停挠头,忽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有的有的,老爷曾经说过,若是你往后遇到难事,可以去找九千岁,九千岁会护着你。”
方众妙蹙眉问道,“九千岁是谁?”
小丫鬟跪在地上帮小姐整理裤腿,语速很快地介绍:“九千岁名唤齐修,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执掌飞羽卫和禁龙卫,在六部皆有心腹,把持着皇城,控制着军政大权,连新帝的奏折都由他代为批复。”
“因他权势滔天,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故而朝臣们都唤他九千岁。”
“当年他全家获罪,满门抄斩,是老爷求到先帝面前才救下他和他哥哥一条命。之后也是老爷将他举荐入宫,他才有今天的权势和地位。我们老爷是他的大恩人!他就是老爷给小姐留的后手!”
方众妙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衣襟,否定道,“这不是后手,只是人情。你要知道,人情是最不可靠的。人走茶凉,我爹不在了,谁还认得我?上赶着追讨人情债,只会令人心生厌恶。说不定连这个九千岁也觊觎着我手里的东西。”
思及此,方众妙微微蹙眉,叹息道,“我怎么有种举世皆敌的感觉。”
小丫鬟也心凉了。
若是连九千岁都对小姐的嫁妆心怀觊觎,那她家小姐只有死路一条!
“小,小姐,那我们怎么办?”小丫鬟有一瞬间的慌神,随后又狠辣地说道,“要不我带你杀出临安城,远走高飞吧!”
方众妙忽而一笑,爱怜地摸摸小丫鬟的脑袋,柔声低语,“傻丫头,我方众妙既然在此立了道场,便要受这方土地的香火。狼狈逃窜,辱我颜面!”
小丫鬟福至心灵,欣喜地说道,“小姐,我知道老爷留下的后手是什么了!”
方众妙偏头看她,微微挑眉,“哦?是什么?”
小丫鬟捧住小姐白皙娇嫩的手,满眼崇拜地说道,“老爷留下的后手就是你啊!他教给你的一身本领足以让你应对一切困境。小姐你必然能够趋吉避凶,遇难呈祥!”
方众妙是何等自傲的一个人?她只是略微一想便轻快地笑起来。
心声怀着绝强的信心,悠悠地说道:是啊,我自己就是最大的后手,举世皆敌又有何惧?
听见这般霸气的话,小丫鬟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方众妙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确定没有不妥之处,这才走向门口。
她低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说了那么多隐秘,却连我的身份都没问,小姐对我果然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小丫鬟又红了眼眶,急急跟上去,为主子拎起裙摆,小声说道:“奴婢名叫黛石,曾经——”
方众妙打断她的话,“往后与我交谈,不用自称奴婢。”
小丫鬟呆了呆,眼里泛出泪光,连忙低头掩饰,嗓音沙哑地说道:“好的小姐,我叫黛石,曾经也是你的大丫鬟,后来被你贬为粗使丫鬟。”
方众妙大感不解,皱眉问道,“我为何贬斥你?”
小丫鬟开始犹豫。
方众妙柔声安抚,“你但说无妨。我相信你,也爱重你,对你绝无坏心。”
小丫鬟连忙抬起手擦拭眼角,声音闷闷地说道,“三年前蛮夷打到京城,新帝带着一帮贵族南渡长江,狼狈逃窜。途中我们在一座村落留宿,半夜时分有盗贼闯入你的房间,意图不轨,我替你解决了他,场面十分血腥。你吓到了,之后便不再亲近我。”
方众妙只觉不可思议。
她愣在原地没有说话,但她的心声却坚定否认:不,这么蠢的事绝不是我干的!既忠心护主,又有勇有谋,还率真可爱,这不是小丫鬟,是大宝贝。我往死里疼还来不及,怎会疏远?
小丫鬟听得眼泪汪汪,紧跟着又羞红了脸颊。
小姐说要往死里疼她,嘻嘻嘻!
小丫鬟仔细一想,立刻就为自家小姐找到了理由。
她急忙说道,“小姐你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经过那一晚,余飞翰开始怀疑我死士的身份。我被贬为粗使丫鬟之后,余飞翰果然不再试探我,否则,他必会想方设法把我赶走,甚至暗地里解决我!小姐你不是在疏远我,你是在保护我呀!”
这么一说,事情就合理了。
方众妙紧皱的眉心慢慢舒展,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柔声道,“以后这宁远侯府姓方,不姓余,你大大方方跟着我,不用隐藏。”
“是,小姐!”黛石高声应诺,神采飞扬。
主仆二人跨入洒满金色阳光的庭院,四周是怒放的鲜花与翩飞的蝴蝶。
走了几步,黛石开心的笑脸不由一僵,低声问道,“小姐,你得了老爷真传,你能算出余飞翰流落何方,是生是死吗?”
她听见了小姐的心声,她知道小姐能算出来。但她无法告诉小姐这等诡异之事,只能试探。
方众妙也不隐瞒,颔首道,“可以。”
黛石犹犹豫豫地问,“那你要不要把他找回来?”
方众妙缓步前行,徐徐低语,“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且回答我。第一,余飞翰尊重我吗?”
黛石立刻摇头,“他从未尊重过你。他总说自己是被迫娶你,与你相敬如宾已是最大的容忍!”
方众妙继续问,“第二,他照顾我吗?”
黛石狠狠皱眉,语气愤恨,“三年来,他从未踏入过你的闺房,整日待在军营,何谈照顾。”
方众妙最后问道,“我为他家付出这么多,他可知道感恩?”
黛石冷笑起来,“他怎会知道感恩?他把小姐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他每隔几日便要从小姐这里取走大批银子为他仕途铺路,还要嫌弃老爷名声不好听,拖累了他。”
“老爷留给小姐的人脉,他用起来一点也不手软,四处送的贵重礼物都是从小姐的私库里随便拿的,回头还要斥责小姐不懂掌管中馈,不懂孝顺公婆。”
黛石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啐了一口。
“呸!狗男人!”
方众妙却半分也不恼火,只是轻轻一笑,淡淡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黛石不放心地问,“若是他自己跑回来了怎么办?要不你算一算他在何方,我走一趟,把他杀了?”
方众妙微一蹙眉,说道:“他不曾杀我,我就不会动他,为他沾染恶因恶果,坏我修行,不值当。”
停顿片刻,她幽幽说道,“等到那个时候,这宁远侯府,乃至于临安城,早就换了新天。他回来还能如何,莫非还想翻天?”
听见如此狂傲的话,黛石焦虑的心终在此刻彻底恢复安宁。
前院,苗萍翠对着宁远侯余成望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说道,“我那儿媳妇中邪了,待会儿你们若是察觉不对,控制好表情,不要叫她怀疑。”
余成望不悦地说道,“今天是大喜之日,不要说这种神神鬼鬼的话。儿媳妇好好地待在后院,怎会中邪。”
那诡异的心声有些人能听见,有些人不能听见。苗萍翠找不到规律,但提醒一句是必要的。
方众妙既已中邪,成了妖魔,想来族人也会同意私底下让她“病逝”。
苗萍翠也不多说,喃喃道,“等她来了,你们就知晓了。”
话音刚落,方众妙就带着一个蓝衣丫鬟款步走入前院。今日来的族人太多,客厅里装不下,苗萍翠便让仆役把食案条凳都摆在外面。
孩童们绕着花丛嬉笑玩闹,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看见少夫人来了,族人们纷纷行礼打招呼。方众妙沿途微笑颔首,看着没什么异常。
余成望瞪了苗萍翠一眼,正觉不满,忽听四面八方传来一道缥缈柔缓的声音。
内定的嗣子在哪儿?我找找看。
正在喝茶的几位族老手指皆是一颤,眼里露出骇然。但他们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又经历了战乱和逃难,所以很快就镇定下来,抬眼朝方众妙看去。
过了片刻,那缥缈声音里含带的信息才被他们消化。
他们猛然转头看向余成望,眼里怒火熊熊。
内定的嗣子?不是说好了经过考校,择优选取,人人都有机会吗?
好你个余成望!你耍我们!
面对几位族老责难的目光,余成望也没有功夫计较诡异心声的事。
他压低声音,笑着对几位族老解释:“若是能把嗣子培养成飞翰那样的人才,将来全族都能获益。这点远见我还是有的,我只会挑最优秀的孩子,族老们等着看结果就是。”
四位族老微微颔首,敛去眼中的不满。
内定又如何?大家都有私心,对嗣子的人选都有安排,且看谁能争过谁。
苗萍翠环视周围,发现除了四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和自己的丈夫之外,还有二房一家和院内一名孩童露出惊骇之色。
想必他们也能听见方众妙的心声。
苗萍翠心里十分惊喜,只因院内那个孩童正是她的亲孙女余双霜。
把孙子孙女养在府里,与方众妙抬头不见低头见,苗萍翠总觉得不放心。若是孙女也能听见方众妙的心声,安全就有了保障。
况且苗萍翠还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女虽然才八岁,却十分早慧,也有几分神异在身上,小的时候便常常说一些预言,而那些预言最后都应验了。
儿子正是靠着这个小孙女的提点和警示才一步一步攀爬上去,最终获封忠勇侯。
方众妙的确很厉害,但我这个仙童转世的小孙女也不差。
思及此,苗萍翠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微眯的眼里满是得意。
院内阳光下,一名玉雪可爱的女童已快速管理好表情。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假装好奇地看着款步走来的方众妙,心里暗暗思忖。
刚才那个声音是炮灰女配的心声?书里没写啊!莫非是我穿进来引发的蝴蝶效应?不过这是好事!能听见方众妙的心声,我就可以更快地掌控这个嫡母。
过个两年,等男主回来,我就能当上大周最尊贵的公主。
在我反复的敦促下,这些年我娘很是努力,终于给男主生了一个儿子。如果没有意外,这一回,宁远侯府的嗣子绝对不会是余沧澜。我弟弟是男主的亲生骨肉,无论怎么算,这宁远侯府也该由我弟弟余问清继承。
我通晓剧情,预知未来,在我的辅佐下,弟弟怎会斗不过男主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和卑贱庶子?
将来继承男主皇位的人必然是我弟弟,而我就是长公主!
改天换命,炮灰逆袭,还得看我!
想到这里,玉雪可爱的女童躲到一名秀丽女子身后,捂着嘴偷偷笑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过来,拉住她的衣摆,脆生生地喊姐姐。
方众妙来到主位,屈膝向长辈们行礼。
众人颇为忌惮她,又怕沾染她身上的邪气和晦气,并不为难,只是简单寒暄几句便让她落座。
黛石送上一杯热茶,小声询问,“小姐,这侯府挑选嗣子有什么讲头吗?”
方才小姐明明说嗣子是内定的。
方众妙低不可闻地道,“此处人多眼杂,回去我再同你细说。”
然而她的心声早已娓娓道来:讲头自然是有的。最优的选择是无父无母,秉性纯良,天资聪颖的孤儿。这样的孩子没有倚仗,只能一心向着侯府,能养熟。
次一等的选择是家中父母双全,但家风严谨,家庭和睦,家境优渥,性情纯善,头脑聪慧的孩童。这样的孩子心态平和阳光,虽然不可能一心向着侯府,却也不会把侯府搅得不安宁。
最不能选的便是那种单亲家庭,生活困苦的独子。这样的孩子资质怎样暂且不提,只说父母。他们的父母本就失去了妻子或丈夫,整日为了银钱发愁,下半辈子的指望全在唯一的儿子身上。此时将儿子送来侯府选嗣子,存的是什么心?
方众妙喝下一口茶水,嘲讽之意藏在眼底。
心声呢喃道:他们存的自然是鸠占鹊巢的心。他们舍弃唯一的儿子,必然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他们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全都系在这个孩子身上。
为此,他们必然会极力笼络孩子,日日提醒孩子不要忘了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或母亲。他们需要的是孩子一心向着他们。他们甚至会教导孩子如何对宁远侯府阳奉阴违、虚情假意。
这样的孩子很难养熟,万万不能选。
我那公公恐怕早已将所有参选的孩子都查了个底儿掉。谁能选,谁不能选,他怕是心里门清。
宁远侯端起杯子喝茶,笑容十分勉强。他给孙子安排的身份正是单亲家庭,生活困苦的独子。
儿媳妇这么一分析,倒显得他太过愚蠢。而且他看得出来,他孙子的亲生母亲姜氏的确存了鸠占鹊巢的心思。
姜氏觊觎的正是方众妙现在这个位置。
族老们听见这段心声,一个个竟然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平日里总听苗氏念叨儿媳妇不知礼数,不识大体,不懂中馈,过得稀里糊涂。然而听这心声,方众妙却是个头脑格外清醒的人。
族长余德洪瞥了方众妙一眼,扬声发话:“时辰快到了,把孩子们叫上前来认一认吧。”
嬉笑玩闹的孩子们立刻被仆妇们拉住手,整齐地站成五排。这些孩子的年龄都在三到七岁之间,已经开蒙,能看出资质优劣。
秀丽妇人把余双霜搂入怀里,避让到一旁的大树下。二人的目光都看向站在中间的那个五岁男童。
余成望和苗萍翠虽然极力按捺,却也时不时的把目光投向男孩。
那就是他们的亲孙子余问清,余飞翰的外室姜雨柔所出。儿子迷恋姜雨柔,但姜雨柔是罪臣之女,当过官妓,出身实在不堪。
儿子不能娶姜雨柔,索性便把她养在外面。正是因为这个举动,宁远侯府嫡支这一脉才没断根。
宁远侯心中满意,迫不及待地说道,“让他们一个一个上前介绍自己。”
仆妇们应诺,一个个拉着孩子上前,嘱咐孩子们自己介绍自己。这是第一道考题,检验的是表述能力。
余双霜忽然握紧母亲姜雨柔的手,心脏砰砰直跳。
姜雨柔弯腰问道,“霜霜,你怎么了?”
余双霜连忙摇头敷衍过去。
只有她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多么重要。正因为后面的那场意外,方众妙才会心性扭曲,黑化成书中折腾了一百多章的恶毒女配。
余双霜十分期待,不由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主位上看!
与此同时,方众妙的心声幽幽响起:我这位置朝向大门,靠边而坐,是白虎方,对面一座假山是朱雀方,形似尖喙的石头对准我的眼睛,仿佛要啄食我的眼球,这个位置大凶。
听见心声的众人眸光皆是一闪。
他们满怀讥讽地暗忖: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原以为方众妙不会装神弄鬼那一套,是个安分的,没想到她还是学会了她父亲坑蒙拐骗的本事。
看风水,方辰子他会吗?他若是会,他选的龙脉怎会变成绝脉?先帝葬入他所谓的“龙脉”之后,大周国门立刻就被蛮夷的铁骑踏破。
方辰子真是贻害万年!
这方众妙比方辰子更为可悲。至少方辰子知道自己在骗人,不敢面对世人责难,无奈之下殉葬了先帝。方众妙却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她是真的以为她看风水很准。
所有人都露出轻蔑不屑的表情。几位族老对方众妙刚升起的一点好感也烟消云散。
唯独余双霜僵在原地,满心都是骇然。
方众妙怎么会算得这样准?她爹方辰子不是神棍吗?她自己不是炮灰吗?剧情会不会改变?
方众妙侧过头,对坐在身旁的女子说道,“弟妹,你能否挪过去一个位置?”
一路走来,黛石已经小声并快速地介绍了府内的重要人物,还八卦了家里的种种丑闻。
故而方众妙认得出谁是谁。
她身旁的女子便是侯府庶子余飞虎的正妻,名叫王安贞。她身后坐着一个男童和一个女童,那是她的嫡子嫡女,二人是双胞胎,今年刚满六岁。
公公婆婆宁愿收养别人的孩子继承家中爵位,也不愿让自己的丈夫或儿子当世子,王安贞是愤恨不平的。
连带之下,她对方众妙也嫉恨非常。
她冷着脸说道,“大家都并排落座,整齐有序,你平白空出一个座位,既失礼又难看。我劝你老实坐着,别惹公公婆婆不高兴。”
方众妙见她不愿,只好起身走到相反的位置,让黛石给自己加一张桌子和椅子。
大家全都在看她,她自顾挪动桌椅,发出吱嘎声响,全然不觉得尴尬。
余成望脸色铁青,心中冒火,顾及到族人都在,只能压下蒸腾的怒气。
四位族老微微摇头,心中叹息:真是冤孽。飞翰大好男儿,竟然娶了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妻子。都说好男无好妻,这话真有几分道理。
苗萍翠与方众妙接触最多,知道她的本事,浑浊眼珠盯着那个位置,眸光微微闪动。
她忽然开口,“飞虎,主位空了一个多难看,你坐过去吧。你们夫妻二人坐在一起正合适。”
余飞虎心性诡诈,虽然不信方众妙的话,却还是笑着推拒:“母亲,我坐在父亲身后便好。阳光炽烈,待会儿父亲和几位族老若是熬不住酷暑,我还能帮着打打扇子,端端茶水。”
这话说得漂亮,惹得四位族老和余成望都欣慰地笑起来。
苗萍翠见此情景,只能作罢。
院内,第一个孩童已经被仆妇带上前做自我介绍,话刚说了两句,其余孩童便哎哟、哎呦地叫唤起来。
族长余德洪威严开口,“谁在闹?”
一个仆妇拎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走上前,男孩手中握着一把弹弓。周围的孩子们摸头的摸头,捂脸的捂脸,还有人被弹弓射出的石子打破了额角。
小男孩不觉害怕,反倒理直气壮地高喊,“是我!”
族长余德洪压着怒火问道,“你为何用弹弓打人?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吗?”
小男孩斜着眼睛说道,“我觉得好玩,我就要打他们。他们嗷嗷叫的样子像一群蠢猪。”
话落,他竟然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余德洪气得胡须乱飘,头顶冒烟。男孩的母亲连忙跑上前,把男孩拉到场外。她知道儿子是绝无可能当上嗣子了。
方众妙定睛看了看,心声悠悠:这孩子命宫里满是黑煞之气,浓得好似乌云罩顶,很快便要闯出大祸!今天这场宴会若是想顺顺利利办下去,最好还是把这孩子撵走。
余德洪虽然气那男孩顽劣,却更厌恶方众妙的妖言惑众。
他根本没想过把孩子撵走,只是责备几句,然后板着脸问道,“下一个是谁?”
方众妙朝黛石使了一个眼色,又看了看拿弹弓的小男孩。黛石悄然走过去,劝说母子两人先行离开。
哪料母子俩非常蛮横,白了黛石一眼,往更靠前的位置挤去。
黛石还想再劝,却见小姐朝自己招手。
心声冷漠地飘荡在半空:小石头,回来吧。既然余家人不拿我的话当一回事,他们的福祸我也不管。
黛石唇角一弯,快快乐乐地跑了回去。
小姐叫她小石头,嘻嘻嘻……
场中,男孩们一个一个走上前介绍自己。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轮到站在中间的五岁男孩。
他口齿清楚,长相可爱,奶声奶气地介绍自身情况。
他说他爹爹前一阵子病死了,他娘独自抚养他和姐姐,活得非常不容易。他说自己要努力读书,将来长大了好报效家族。是家族耗费许多钱财把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接到长江对岸的临安城。若没有族人帮扶,他们孤儿寡母根本活不下去。
末了他扑通一声跪下,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给主位上的长辈们磕了三个响头。
五岁的孩子有这样的表述能力和逻辑思维,还有这样的是非善恶观念,已是十分难得。
余成望笑着拊掌,几位族老连连点头。
苗萍翠红了眼眶,差点落泪。
这就是她的小孙子,多聪明,多伶俐!姜雨柔出身再不堪,只因她生了这个麒麟儿,她便是顶顶好的女子。
姜雨柔牵着女儿的手走上前一步,满脸都是骄傲。然后她隐晦地瞥了方众妙一眼,笑容里藏着一丝嘲弄。
这个女人当了侯爷的正妻又如何?侯爷连碰她一下都嫌脏!她名下的产业,以及先帝赠与的金银财宝,将来都由霜霜和清儿继承!
花自己的嫁妆给别人养孩子,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可悲的人?
想到这里,姜雨柔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余双霜轻轻捏她手指,暗示她克制一点。过了这一遭,他们母子三人就是侯府真正的主人,且忍一忍,不要得意忘形。
余成望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个孩子不错,记名!后面重点考校!”
管家在本子上端端正正写下“余问清”三个字。
就在此时,方众妙的心声带着一丝玩味响在半空:这孩子的父母宫有一道血色气机与余飞虎相连,他是余飞虎的儿子。看宁远侯欢喜的模样,这孩子就是他内定的嗣子吧?
既是如此,宁远侯为何舍近求远?直接把王安贞生的嫡子立为嗣子也就是了。一个养在外面的私生子,到底哪里强过侯府正经的二房嫡子?
有意思,待我好好看看这孩子的母亲是何方神圣。
方众妙晦暗莫测的目光缓缓扫过站在场外的一众族人。
余双霜满脸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又怒气横生。弟弟明明是男主余飞翰的儿子,这个恶毒炮灰在胡说什么!
刚端起杯子的苗萍翠手腕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热茶落在她指尖上。
方众妙刚刚说什么?她说自己的亲孙子是余飞虎的孽种?
不可能!
方众妙幽深难测的目光缓缓扫过站在场外看热闹的那些妇孺。
听见她心声的所有人也都跟随她的目光看过去。
四位族老怒火中烧,暗暗忖道:好你个余成望!你那庶子余飞虎身份不详,乃通奸偷情被沉塘的贱妇所出,是不是你的种都不一定!我们不让你立他为世子,也是为了确保余氏家族的血脉纯净!
你倒好,你给我们来个阳奉阴违,暗度陈仓!你竟然把那庶子的私生子给弄进府里来,你想干什么?
我们老余家的一切绝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余成望心里苦啊。察觉到四位族老散发的怒气,他简直百口莫辩。他恨不得跳出来,大声对他们说这孩子不是余飞虎的,是翰儿的!是正正经经的嫡支嫡脉!
方众妙,你妖言惑众!等宴会结束,看我怎么收拾你!余成望十分恼火,脸色一片铁青。
苗萍翠也在心里破口大骂:方众妙,你信口雌黄!
她眼眸微微眯起,顺着方众妙的目光去找。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方众妙不曾见过姜雨柔,更不知道姜雨柔与儿子的私情。
她倒要看看,方众妙是否真如她心声所说,有着堪破天机的能力!
下一瞬,心声悠悠响起,找到了,穿淡粉色罗裙,头戴蝴蝶穿花银钗的女子。那男童的父母宫里有一道血色气机指向你,是也不是?
苗萍翠定定看过去,果见姜雨柔身穿淡粉色罗裙,头戴蝴蝶穿花银钗,懵然无知地站在人群中。
怎会这般精准?竟然真的让方众妙一眼就认出来了!
苗萍翠轻轻放下抖个不停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气。
四位族老,二房一家,以及宁远侯余成望,也都看向姜雨柔。
余飞虎拿起扇子轻轻给父亲扇风,免得自己手抖被看出来。但他紧咬的牙根令他下颌的肌肉一鼓一胀,还是露了一些端倪。
王安贞砰地一声放下茶杯,双手握成拳头。
这个贱人就是丈夫的外室?方众妙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黛石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姜雨柔。
余双霜整个人都僵硬了。这些明里暗里投过来的探测目光令她头皮发麻,如芒在背。她上辈子是世界500强的CEO,心理素质和个人能力都很强。但她却从未感受过这般紧张的心情。
她抬起头,看看母亲满带骄傲和喜悦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很想拉着对方逃走。
但她很快就在心里嗤笑起来。
她是男主的亲生女儿,有大靠山,也有金手指,她凭什么害怕方众妙一个炮灰女配?
方众妙看出母亲是男主的外室又怎样?她的污蔑之词,祖父祖母绝不会相信!有祖父祖母护着弟弟,方众妙只能憋屈到吐血!
然而下一瞬,余双霜眼里的轻蔑就完全消散。
心声带着一丝玩味飘荡在半空:果然不得了。这个女人夫妻宫粉晕浓郁,三条姻缘线纵贯而过,两条微微发光,一条微微暗沉,是两夫在明,一夫在暗的桃花煞面相。
换言之,她与两个男人签了婚书,是两个男人的正头娘子,背地里却又与另外一个男人暗通款曲。
方众妙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触桌面,表情耐人寻味。
余双霜惊疑不定地暗忖:什么两张婚书?我娘怎么可能同时嫁给两个男人?
苗萍翠闭了闭眼,心中大定。
看来是她高估方众妙了。姜雨柔只签过一张婚书,还是她安排的,为的是给小孙子余问清一个干净的身份。
两夫在明,一夫在暗?世上有比这更荒谬的话吗?
余成望和四位族老也觉荒谬,便都端起杯子喝茶,眼里满是无法平息的怒火。
这个中了邪祟的少夫人怕是留不得了!任由她的心声再这么造谣下去,侯府早晚出事!
王安贞眯了眯眼,半信半疑。三个丈夫?世上真有这般不知检点的女人?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坐在后排的余飞虎已是面皮抖动,眸色发狠。
一女侍三夫这事,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该死的方众妙,必须想个办法让她闭嘴!
余飞虎悄悄站起身,绕开主位往后面的树荫里走去。他得找个丫鬟往那方众妙身上泼一壶滚烫的热茶,叫此人皮开肉绽!
然而,心声还在半空中回荡,语气越来越玩味,微微发光的姻缘线断了一条,这女人明面上的丈夫死了一个。微微暗沉的那条姻缘线似断非断,与她暗通款曲的男人正远在他乡,遭逢大难。
苗萍翠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握拳。她替姜雨柔安排的丈夫的确死了。正遭逢大难的不就是翰儿吗?翰儿不会出事吧?
不慌,不慌,姜雨柔守寡的事方才小孙子已经说过。方众妙这一回必是瞎猜的!
但苗萍翠的心却越跳越快。
余飞虎几乎是小跑着去了后院,急忙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丫鬟,塞给对方一个银锭子。
四位族老和余成望还在悠闲地喝茶,只把方众妙的心声当乐子听。
场中孩童还在奶声奶气地自我介绍,对汹涌的暗潮全然不知。
余双霜僵硬地站在场外,死死握住母亲的手。
方众妙竟然能算出男主远在他乡,遭逢大难?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男主已经死了。
方众妙是蒙的吧?她不可能这么厉害!
在古怪的氛围中,心声忽然上扬,笑意浅浅荡开:有趣,不曾断掉的明暗两条姻缘线竟然纠缠在一起,这两个男人有着同样的血脉,他们是兄弟。
方众妙点触桌面的食指忽然顿住,眸子里精光连闪。
心声一句句地在空中扩散: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纠缠在一起,一明一暗的两条姻缘线,该不会一条属于余飞虎,一条属于余飞翰吧?
这女人是余飞虎的妻子,同时还是余飞翰的外室。
他们兄弟俩互相知道吗?
他们不会打架吗?
女人也能三夫四侍,男人也能这般大度?
有意思,真有意思!
四位族老端杯子的手狠狠一颤。
余成望忘了给茶水吹气儿,被烫得发出一声低呼。
一个小丫鬟拎着满满一壶热茶走到方众妙身边,手臂刚刚抬起,手腕就被黛石死死钳住。
害怕打断小姐的推演,黛石点了小丫鬟的穴,令小丫鬟木头一般站在原地。
方众妙玩味的目光来回扫视姜雨柔和余双霜,最终定定地看着余双霜的脸。
心声缓缓而笑,这个七八岁的女童兄弟宫里没有青色细纹交错,一片光洁,她应当是独女。她父母宫里的血色气机指向高空,她的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她福德宫和田宅宫皆是饱满光润,祖父身居高位,祖母大族出身。
方众妙靠向椅背,心声感叹,细节全都对上了。这个女童是余飞翰的女儿,场中那个男童是余飞虎的儿子。这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原是同母异父。
方众妙的食指又开始轻轻点触桌面,收回目光看着虚空,心声幽幽潺潺,带着嘲弄。
玩还是你们余家人会玩。兄弟共妻,这是穷到娶不起媳妇了吗?
立嗣子不选侯府里正经出生的二房嫡子,竟然选一个奸生子。这事关乎全族声誉,却办得这样不光彩,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四位族老的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胡须没有风也抖个不停。
余成望捂着烫伤的嘴,眼神可怖地看向躲在场外的庶子余飞虎。他内心还怀着一丝期望,只盼方众妙说的话全是一派胡言。
苗萍翠几乎把牙齿咬碎。她怎么觉得方众妙越说越真?
嗯?心声忽然上扬,发出疑虑。
苗萍翠连忙竖起耳朵倾听。
方众妙不着痕迹地扫视宁远侯,暗暗忖道:莫非宁远侯不知道这个男孩是余飞虎的奸生子?
方众妙偏了偏头,在心里轻轻笑开来。
这就说得通了,否则宁远侯不会大费周章把一个奸生子弄回府中当嗣子。他脑子还没坏。
方众妙又偏了偏头,漫不经心地看向苗萍翠,唇角的笑意满是玩味。
我的好婆婆,你知道内定嗣子的事吗?你应该是知道的,否则你不会一眼又一眼地偷看这个男孩。你很疼爱他吧?如果你知道他是你最恨的刘姨娘的后代,你会如何呢?
苗萍翠就在此刻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弥漫在口腔,浓得像她心底的恨意。
心声飘荡在半空,宴会结束之后,我得让小石头去这个粉衣女人家中跑一趟,找到那两份婚书。证据在手,料理起来也就容易了。
苗萍翠狠狠咽下口中的鲜血,朝立在自己身后的管事婆子勾勾手。婆子走过去,俯身听她耳语,然后带着几个丫鬟匆匆离开。
余成望也连忙唤来长随,语速极快地交代。
四位族老各自叫过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
余飞虎拔腿就往院外跑,背影仓皇无比,背后的衣衫还叫冷汗打湿了一块。
见他跑了,余双霜如遭雷击。
原来方众妙刚才所说的一切竟然是真的!弟弟余问清真的是余飞虎的儿子,否则余飞虎慌什么!他也能听见心声?他是回去找婚书的?
真有两张婚书!姜雨柔你个蠢货!你害死我了!
来不及多想,余双霜狠狠瞪了一眼母亲,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
姜雨柔伸出一只胳膊,满脸疑惑地喊,“霜霜,你回来,你去哪儿?”
王安贞见此情景,哪还不知道事情的真假?她也连忙派出去几个丫鬟。
短短几瞬,人满为患的前院就空了大半,黛石在心里直呼好家伙。你们余家真是乱得没边儿了!既如此,她也得走一趟,帮小姐把两张婚书拿回来。
黛石眼珠子一转,人便消失在原地。
方众妙只觉身后刮过一阵风,再回头,自家的大宝贝就不见了。她眨了眨清澈如水的眼眸,然后慢慢伸出手,戳了戳拎着水壶站在一旁的小丫鬟。
“你是木头吗?”她好奇地问。
主位上的暗潮汹涌并未影响到嗣子的选拔。场内,男孩们一个个被仆妇带上来,奶声奶气地做着自我介绍。
方众妙盯着正在说话的一个男孩,心里暗暗评估。
照我的标准,这个孩子本是上上之选。他是孤儿,尚且年幼,无依无靠,秉性纯良,口齿清晰,头脑聪颖。但他命宫和疾厄宫内各有一道黑气互相冲撞,此面相表明这个孩子患有重大隐疾。
四位族老心绪浮动,眸光闪烁。
他们早已对参选的孩童做过详细的调查,自然知道每一个孩子的情况。
这个孩子的确有重大隐疾,方众妙算得很准!如果她真有如此神通,那她之前所言……
四位族老怒火重燃,呼吸都有些加重。
若真有此事,那便是整个余氏家族的耻辱!
余成望一心只想把自家孙子认回侯府当嗣子,又怎么会去调查别的孩子?他对场中这名男孩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能从几位族老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他眼皮狠狠一跳,压低声音不敢置信地问,“这孩子真有隐疾?”
苗萍翠也朝四位族老看去,脸色十分阴沉。
四位族老相互看看,正准备回话,却听那心声幽幽响在半空:这孩童舌面赤红,舌苔全无,面相火冲
火对应心脏,这孩童竟是生来就患有心疾,不可情绪波动,不可太过劳累。
叫他读书,他会损耗太多精力,从而加重病情。叫他习武,更是送他去死。
方众妙微微摇头,在心里暗自沉吟:稍后找一户好人家收养他,我每月给足银钱,叫这孩子平安长大也就是了。他担不起侯府嗣子的重责大任。
四位族老都在此刻长叹一声。
好精准的相面之术!好慈悲的心肠!原是他们误会了少夫人。
好感大涨之下,余德洪不由对余成望低语,“翰儿娶了个好媳妇。”
余成望呆了一呆,然后才明白过来。他声音颤抖地说道,“那孩子真有心疾?”
四位族老微微颔首。
余成望靠向椅背,怔愣片刻,忽然拍打椅子扶手,急促开口,“竟然这般神异!那她刚才说我家翰儿正遭逢大难,意思是我家翰儿没死?”
四位族老也才反应过来,全都愣住。
余飞翰没死?这是大喜事啊!余家最有出息的后辈非余飞翰莫属。他若还在人世,必然能把余家带入鼎盛!
“宴会结束之后,你可以让少夫人帮你算一算。”余德洪说道。
余成望连连点头,眼里冒出喜色。
苗萍翠的心却已经凉了。
事实一再证明,她以往最看不起的儿媳妇却是最了不得的一号人物。可儿媳妇已经失忆,对儿子感情全无。儿媳妇根本不想把儿子找回来!
翰儿这会儿在做什么,有没有危险,吃了多少苦头?
苗萍翠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恨不能立刻结束宴会,如此她就可以马上去找方众妙套话。若套不出话,她就支开那个武功高强的丫鬟,再找个地方把方众妙囚禁起来。
方众妙不肯算翰儿的下落,她就斩断方众妙的四肢,把方众妙做成人彘放进盛满盐水的大瓮里。她就不信到了那个时候,方众妙还能死咬着不松口!
苗萍翠心中暗暗发狠,却听余德洪在旁说道,“若少夫人真有这般神通,那余飞虎与姜雨柔的事,想必也是真的?”
余成望惊喜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差点忘了这档子破事!
苗萍翠的眼珠子爬满血丝,恨意止不住地汹涌。若此事被证明是真的,她必要扒掉姜雨柔和余飞虎的皮!
方众妙接连看了几个孩子的面相,都不满意,于是回头问那木头桩子一般的小丫鬟。
“你知道黛石去哪儿了吗?”
丫鬟只是眨眼,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黛石已经把两张婚书揣入怀中,飞檐走壁地往侯府里赶。
沿途她遇到了苗萍翠的丫鬟婆子,遇到了余成望的长随侍卫,遇到了四位族老的小厮,遇到了满头大汗拔足狂奔的余飞虎,遇到了王安贞的两个大丫鬟,还遇到了气喘吁吁满脸惶急的余双霜。
哗啦啦一群人,你追我赶。
黛石躲在一棵大树的茂密枝叶中,笑眯眯地呢喃,“好生热闹啊。我该把婚书给谁呢?”
是的,她并不准备把婚书交给小姐。小姐若是问她怎么会知道婚书的存在,她该如何解释?
心声之事已被老天爷禁言,她既不能说,也不能写。她若是在小姐面前支支吾吾一通,恐怕惹得小姐不喜,更怕小姐怀疑她有事隐瞒,不够忠心。
黛石左思右想,决定找一只出头鸟帮小姐把这事给料理了。小姐坐着看戏就好。
黛石抱着双臂站在高高的树枝上,袍角随风飘摆。她垂眸沉吟,“在侯府里,谁的性子最冲动?谁最不顾体面最会闹腾?”
眸子忽然一亮,黛石飞身掠向王安贞的两个大丫鬟。
宁远侯府,嗣子评选还在继续。
一名五岁男孩站在场中,缓慢却有条理地介绍着自己。他说他叫余沧澜,家中父母俱全,若是能选上嗣子,他会为侯府和全族的兴盛效死力,若是不能选上,他就回家侍奉爹娘,如此也很开心。
在他身后,仅剩最后一个男孩在等。这个孩子虎头虎脑,笑得眉眼弯弯,一点也不紧张。
两个男孩都引起了方众妙的注意。她仔细观察二人面相,眼眸里微光闪烁。
心声带上了几分愉悦,响在半空:这两个孩子都很不错。
四位族老连忙竖起耳朵偷听。
余成望很想取消这场宴会。他儿子还活着,他干嘛过继别人的孩子?再不错也非侯府血脉!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族人们都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好当即叫停。等宴会结束,他与四位族老商量商量,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苗萍翠举棋不定,暗自思量。
如果方众妙说的是假的,那么余问清便是翰儿的孩子。
问清是外室所出,没有资格当世子。这场宴会办下来,将他认作嗣子,他的身世就不会有瑕疵。
但问清若不是翰儿的孩子呢?
等着吧。等那婚书拿到手,便可证明方众妙的话。
苗萍翠握紧茶杯,压下内心的焦急。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拿着一块金灿灿的金属薄板和一张纸,飞速走到王安贞身边耳语。
王安贞脸色铁青,表情狰狞。
余成望、四位族老、苗萍翠派去的人也都陆续回来,找到各自的主子悄声回禀。
余飞虎汗流浃背地走入院内,脸上是一片灰败之色。
余双霜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蹒跚行到姜雨柔身边。姜雨柔牵住她的手,责备她顽皮。她却是满脸的怨恨和恐慌。
方众妙只觉脑后吹来一阵风,转头望去,却见黛石凭空出现。
“小石头,你跑哪儿去了?”她立刻询问。
黛石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我如厕去了。”
方众妙点点她挺翘的鼻尖,嗔怪道,“我猜也是。下回离开给我打声招呼,不要神出鬼没的。”
黛石红着脸捂住鼻尖,喃喃道,“知道啦小姐。”
小姐的手指头好香啊,嘻嘻嘻……
方众妙瞥着对面主位上那些人,好奇地问,“小石头,他们在说什么,你能听见吗?”
只见对面所有人都在与自己的仆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场面着实古怪。
黛石眼珠子一转,小声说道,“他们在商量嗣子的人选。侯爷和侯夫人都决定选余问清当嗣子。我耳力强悍,我听得真真的。”
方众妙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声却笑得玩味。
我那公公婆婆果然被余飞虎蒙蔽,要选粉衣女子的儿子当嗣子。侯府的一切,将来都是余飞虎和余问清的。可怜了我的弟妹和两个正经嫡出的孩子。
四位族老面如黑炭地看向苗萍翠和余成望。
他们已从小厮那里知道,婚书没找着。但余飞虎急急忙忙跑出去,他们却看得真切。余问清的身世不可能没问题!
既已如此,宁远侯和侯夫人还是要选余问清当嗣子,这夫妻俩莫非老糊涂了?
苗萍翠和余成望接收到族老们责难的目光,恨不能站起来喊冤。
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要选余问清当嗣子?他们是在听奴仆们回禀情况!虽然婚书没找到,但此事尚且存疑,他们绝不会贸然定下余问清的嗣子名分!
方众妙,这回你可真是胡说八道!
不等苗萍翠和余成望向几位族老解释,王安贞忽然站起身,举着那块金灿灿的金属薄板和那张纸质婚书,大声喊话。
“姜雨柔,你好大的胆子!那个叫余问清的男童明明是我夫君与你生的野种,你却私下告诉我公公婆婆,说他是我大伯的儿子,还让我公公婆婆把余问清立为嗣子!你窃取朝廷爵位,你罪大恶极!”
姜雨柔惊呆了。
周围的妇孺发出震天响的惊呼。
余双霜猛地握紧姜雨柔的手,急急开口,“娘,快跑!”
王安贞厉声怒喝,“拦住她们!”
几个仆妇立刻把母女二人拦住,还抓住了站在场中的余问清。
余飞虎立刻冲上前拉扯妻子,小声低语,“贞娘,众目睽睽,你别闹!”
王安贞声音更大,“正是因为众目睽睽,我才要闹!我今儿个若是忍气吞声,余问清那奸生子就要夺走我儿子的爵位!我儿子才是二房正经的嫡子,便是要过继嗣子,也该选我儿子。他余问清凭什么?我问你,他凭什么?”
王安贞眼睛越来越红,五官几近扭曲。
苗萍翠走过去,强行压住王安贞的肩膀,低声呵斥,“王氏,你闭嘴!有事回后院再说!”
“不!我今日就要说个清清楚楚!你们看,这是我丈夫与那姜雨柔的婚书,写在铜板上是什么意思?是暗喻他们情比金坚吗?”
“还有这张婚书,是姜雨柔与余东明的。好你个姜雨柔,你不是一女二夫,你是一女三夫啊!我们余家的好儿郎全被你一个人霍霍完了!世上怎会有你这等淫贱之人!你还要不要脸?我那大伯真是个绿毛龟,给弟弟养了五年儿子,哈哈哈!”
余飞虎狠狠甩了王安贞一巴掌。
王安贞的两个孩子被吓到,嚎啕大哭起来。
王安贞就在此刻被恨意逼疯,脸上露出决绝之色。
看见族人们朝自己投来讥讽的目光,想到儿子遭受的屈辱,苗萍翠冲上前试图捂住王安贞的嘴。
她气急败坏地怒喝,“我拔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怎么胡言乱语!”
王安贞彻底失去理智,狠狠推开苗萍翠。
苗萍翠向后仰倒,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空椅子里。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石子破空而至,咻的一声射入苗萍翠的眼眶,令她眼球爆裂,鲜血四溅。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余双霜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绪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敢置信地忖道:该发生的剧情还是发生了!但为什么被射爆眼球的人是祖母,不是方众妙?方众妙才是这本书里最大的炮灰啊!
一道叹息幽幽地响在半空:我早就说过,这个位置大凶。
苗萍翠捂着左眼惨叫连连,鲜血不断从她的指缝里溢出。
仆妇们连忙围拢过去查看她的情况。有人惊叫,有人抽气,还有人焦急地喊:“快找府医!快!”
族人们也都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几位族老顺着石子射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名男童站在对面假山的一块尖锐石头上,正吐着舌头做鬼脸。
惊雷在几人的脑海中炸响。方众妙的每一句断言都似远似近地回荡在他们耳边。
我这位置朝向大门,靠边而坐,是白虎方。
对面一座假山是朱雀方,形似尖喙的石头对准我的眼睛,仿佛要啄食我的眼球。
这个位置大凶。
这孩子命宫里满是黑煞之气,浓得好似乌云罩顶,很快便要闯出大祸!
今天这场宴会若是想顺顺利利办下去,最好还是把这孩子撵走。
应验了!全都应验了!方众妙她哪里是什么半仙?她简直是神人!
几位族老看看神色莫测的方众妙,再看看凄惨哀嚎的苗萍翠,只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从他们的心底里缓缓升起。
方辰子那国师之位……恐怕也非浪得虚名!世人愚昧,怎能看懂仙人的手段?
余成望又惊又骇,勉强稳住心神,站起身喊道:“快带夫人去后院诊治!”
复又看向站在假山上做鬼脸的男童,怒喝道,“把他抓起来!”
男童的母亲连忙跑到假山下,伸出双手焦急地喊,“儿子,快跳进娘怀里,娘带你走!”
但母子俩身在侯府,岂能逃脱?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很快就把他们抓住,送去柴房关押。
仆妇们抬起苗萍翠,准备带她去后院诊治。苗萍翠却咬紧牙关凄厉地喊,“宴会作罢!侯府出了大事,嗣子的人选日后再定!”
她的翰儿没死!余问清也不是翰儿的孩子,她选什么嗣子?她要等翰儿回来,重新给他娶妻!
从方众妙嘴里套出翰儿的下落之后,她即刻就送这个贱人上路!她要把对方扒皮抽筋,剁成肉酱!
族人们很怕被卷入这场事端,连忙作鸟兽散。
王安贞吓傻了,抱着儿女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余飞虎将她和孩子抱入怀中拍抚,看向苗萍翠时眼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是一瞬,他忽然想起老虔婆叫自己坐到这个大凶之位的事,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贱妇!你竟敢害我!原来你早就知道方众妙是个有真本事的!如此说来,余飞翰必定没死!他还活着!
余飞虎眼神闪烁地看向方众妙,心里隐隐产生一个念头。或许他可以从这个嫂嫂口中套出余飞翰的下落,先一步将对方铲除!
余成望察觉到庶子恨毒的目光,不由瞪了对方一眼。但他没有功夫料理家中的丑事,只能强行压下怒火,命仆妇赶紧把重伤的妻子送走,又与几位族长一起送客。
眼看众人已涌到门口,很快就要散尽,却听一道清婉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诸位请留步。”
大家回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是少夫人。
谁不知道这位少夫人是个不得丈夫爱重,不讨公婆喜欢,在府中可有可无的透明人?她的话谁会听从?
侯府发生这般严重的事故,她还让大家留下,她安的什么心?
族人们充耳不闻,依旧朝门口涌去。
府里闹出这么大的祸端,儿媳妇添什么乱?余成望心中怒气翻涌。
但他又不敢呵斥责骂对方,只能板着脸说道,“方氏,你先回去照顾你婆婆,这里的事有本侯与几位族老料理,不需你操心。”
方众妙只是淡淡地瞥了余成望一眼,复又看向拥挤出门的族人,徐徐道,“嗣子人选未定,诸位请留步。”
你明知道翰儿没死,你还选什么嗣子?你疯了吗?
余成望一瞬间怒急攻心,再也抑制不住地暴呵起来,“方氏,你一个内宅妇人,挑选嗣子这等大事岂容你做主!你反了天了!”
方众妙理也不理,只是看着黛石,柔声道,“小石头,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你上一点拳脚,让他们明白在这个地界,谁才有资格发号施令。”
黛石嘿嘿一笑,欢快应诺,“好嘞小姐!”
话音未落,黛石已抬起手掌,将旁边的巨大假山拍成碎末。
轰鸣声宛若山崩地裂,碎石头仿佛暴雨倾盆。粉尘飞扬,状若浓雾,扑向四面八方。
所有人都看傻了。直至鼻孔里吸入大量粉尘,众人才恍如梦醒,咳得涕泗横流。
余成望和四位族老离得最近,受到的惊吓和震撼只会更为强烈。
他们神色恍惚地坐回原位,悄悄把颤抖不止的双手藏进袖口。
谁都不曾料到,方众妙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绝顶高手。拍碎一座假山都这么轻而易举,杀光侯府里所有人岂非砍瓜切菜?
惊惧不已的人群中,唯独一名小小孩童双眼放光地看着黛石。
黛石叉腰嘚瑟了一会儿,然后乐呵呵地退回方众妙身后。
方众妙环视众人,幽幽开口,“诸位,请坐回原位。”
众人乖乖回到原位。
“你们也请过来坐。”方众妙看向姜雨柔母子三人。
家丁护院连忙押着三人走回场中。
方众妙笑了一笑,徐徐问道,“诸位,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
“能能能!”
“少夫人有什么话请尽管交代!”
“少夫人请吩咐!”
众位族人颤抖着嗓音回话,一个个缩脖垂头,夹着双腿,怂得像一群鹌鹑。孩童们本已经被苗萍翠的惨状吓哭,这会儿却都乖觉无比。
武力永远是镇场的最佳工具。
方众妙目光幽冷地扫过全场,缓慢说道,“诸位,今日我便要定下侯府嗣子的人选,请你们留下做个见证。”
余成望颤抖的手猛地握成拳头,语气严厉地说道,“方氏你放肆!挑选侯府嗣子是关乎全族利益的大事,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擅自做主?你当我和苗氏是死的?你有没有把四位族老放在眼里?”
余飞虎本已经带着妻儿悄悄退到院门口,听见这话又跑回来。
他筹谋数年,为的是什么?为的不正是侯府的世子之位?他岂能让方众妙断了自己的路?
于是他轻推了王安贞一把,急急低语,“贞娘,你若是想让秋柏当这个世子,你就站出去喊话!”
王安贞低头看看牵在手里的儿子,毅然决然冲入场中高喊:“选什么嗣子!我儿子还在,侯府世子就该由我儿子来当!家法、国法皆有规定,过继嗣子必须遵从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我儿子是大伯的亲侄子,又是嫡出,有他在,哪里轮得到外人!”
余成望没有阻止王安贞的吵闹。他也不想立什么嗣子。他嫡子还活着。
苗萍翠的管事婆子留在前院查看情况,见状立刻跳出来反驳:“二少爷的母亲是个被沉塘的淫妇,二少爷未必就是侯爷的种。若是论血缘,你们二房是最没有资格承袭爵位的!”
余飞虎忍无可忍,站出说道,“我娘根本没偷人!她是被苗氏陷害的!”
余成望趁机发难,“都别吵了!家丑不可外扬,方氏,你让族人们散了!有事我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商量。”
方众妙端起杯子喝茶,低垂的脸庞被缓缓飘散的热气笼罩,神色模糊难辨。
她不发话,余成望竟然不敢擅自遣散族人。
族人们更是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黛石冰冷的目光扫到谁,谁就狠狠一颤。
慵懒柔缓的心声在半空中流淌:余飞翰没死,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若我不在此时立下嗣子,把侯府内外牢牢把控,将来余飞翰若是回来,我拿什么绝他后路?
余成望听愣了。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方氏说什么?她说她要把控侯府,还要绝儿子的后路?
这个该死的妇人!她是真敢想啊!
四位族老也气得胡须发抖,面皮发青。好你个方众妙,原来想鸠占鹊巢的人是你!你一个妇道人家,怎能有这般勃勃的野心?你竟想让余家跟你姓方!
黛石看看余成望等人黑得发紫的面皮,不由在心里呻吟。
小姐啊小姐,余飞翰没死的消息,你的心声早就昭告天下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大声密谋!
你想掌控侯府,看来只能靠我的拳头。
想到这里,黛石咧咧嘴,对着自己硬邦邦的小拳头吹了一口气。
方众妙不发话,所有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
余成望颇为忌惮地瞥了黛石一眼,缓和语调说道:“方氏,你已嫁入余家,与我宁远侯府荣誉与共。翰儿与姜氏的事传到外界,你这个正妻也会丢尽颜面。我们自家人私底下处理也就是了,我向你保证,我们宁远侯府必然不会亏待于你。”
姜雨柔听见侯爷提及自己,又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鄙夷目光,连忙放开牵着的女儿,抬起手用袖子遮脸。
余双霜面皮烧红,胸口憋闷得难受。
方众妙玩味地笑了笑,低吟道:“把余飞翰的私生子认回侯府让我养育,叫我这个毫不知情的人奉献出所有的时间、精力、财力、物力和人脉,为私生子铺路,这就是你们余家所谓的不亏待?若是如此,这份厚待我送给在座的每一位,请问你们要不要?”
余成望臊得老脸通红。
余德洪气恼不已地瞪他一眼,然后惭愧地闭上眼睛。
这般作为,真真是羞煞人也!
在场的每一个族人都低下头,默然不语。敢问哪个正妻愿意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收养外室子?便是收养家中庶子,她们也要煎熬数月才能做出决定。
宁远侯府的所作所为,对方氏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姜雨柔放开牢牢牵着的儿子,用两只手掩住面庞。过了今日,她再也无脸出门见人!
余双霜气闷羞恼,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弟弟出生之后,她以为自己终于逆转了炮灰的命运,没想到在第一个剧情点上就折戟沉沙,惨败收场!
同样是炮灰,为何方众妙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想不通!
方众妙环视众人难堪的面色,颔首道,“不错,你们还知道羞耻。”
众人闻言只觉臊得无地自容。
方众妙朝王安贞伸出手,语气平静,“把婚书给我。”
王安贞下意识地握紧婚书,余飞虎伸出手把婚书夺过来藏进怀中。
黛石捏了捏自己的两个拳头,发出骨节摩擦的咔咔声。
余飞虎连忙把婚书还给王安贞,王安贞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后才小跑着上前,把婚书递送到方众妙面前。
方众妙拿起雕刻在铜板上的那张婚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徐徐道,“没想到你们十年前就在一起。照这个时间推算,姜雨柔才是你的原配。”
王安贞不甘心地喊道,“婚书并未送入官府登记造册,她姜雨柔算什么原配!那个时候她还是最最低贱的妓子,没有资格嫁人!”
姜雨柔捂着脸,肩膀开始抖动,细碎的哭声从掌心传来。
众人鄙夷的目光令她羞耻难当。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裸身行走于闹市。对女子而言,那是何等的羞辱!
余双霜的怨气便在此时消散,心中满是不忍。
她扬声回嘴,“若是家中不曾遭逢大难,我母亲也是正经的官家女子!她的出身才不低贱!”
王安贞冷笑道,“她一女三夫,这般还不算低贱?我看世上没有比她更贱的贱人!”
余双霜跨步上前,指着王安贞面红耳赤地怒吼,“你住嘴!”
二人争吵的时候,方众妙已对两张婚书失去了兴趣,更不想探究姜雨柔和三个男人的爱恨情仇。
她随手把婚书往后一扔,黛石轻轻巧巧接住,收入怀中。
方众妙伸出食指点点桌面,笑着对满脸泪痕的余问清说道,“你上前来,我有话问你。”
余问清吓呆了。
姜雨柔再也顾不得遮挡自己面容,连忙把儿子扯入怀中,扑通跪下,急急叩拜,“少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饶了问清一命!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与王安贞吵得正凶的余双霜顿时心凉了半截。
她上辈子好歹也是大企业的CEO,不会看不懂人心。她为母亲冲锋陷阵的时候,母亲只会往后缩,但弟弟只是被问了一句,母亲就能立刻冲出来为弟弟挡风遮雨。
原来即使是母爱也不会完全平等。
余双霜闭上嘴,脸色灰败地退回原位。
王安贞满怀期待地看向方众妙,只盼方众妙赶紧帮自己处理掉这个碍眼的野种。
余成望几次张口又几次闭口,终是长叹一声。
他本就不喜余飞虎这个庶子,对庶子养在外面的奸生子自然也不会怜惜。若是能让儿媳妇出了这口气,叫侯府重获安宁,这孩子死得也算有价值。
四位族老捋捋胡须,喝喝茶水,竟也全然漠视了余问清的生死。
一个官妓所出的奸生子,溺死在马桶里也不足惜!
余飞虎走上前,满脸惶急。王安贞拉他一把,暗示性地瞟向公爹,余飞虎便又退了回去,闭上微红的双眼。
照如今的状况来看,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留下只会成为他的污点!
死吧!死了对谁都好!
姜雨柔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宁远侯,然后是四位族老,再然后是余飞虎。最后她绝望的发现,这些人竟然都盼着她的问清死!
她苦命的儿啊!
心里涌上一股气,姜雨柔抬起头朝方众妙呐喊,“少夫人,我愿代替我儿去死!你放我归家,我今晚就扯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你明日派人来探,若是没找着我的尸体,再抓我儿子也不迟!求少夫人给我这个机会!”
她砰砰磕头,青石地面出现一团沾血的印记。
余双霜又气又恼,又悔又痛。若不是她每日在母亲耳边念叨,让母亲一定要为余飞翰生下儿子,母亲也不会兵行险招向余飞虎借种。
她也有错啊!
余双霜重重跪下,给方众妙磕头。她自私惯了,说不出要代替母亲和弟弟死的话,只能陪着母亲一起经历这绝望和痛苦。
方众妙的指尖还在轻轻点触着桌面,没有表情,不曾发话,漆黑的眼瞳幽深难测。
余问清抽抽噎噎地哭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隐约明白,自己与母亲、姐姐正遭受着怎样的绝境。
在场所有人也都清清楚楚地知晓:倘若方众妙要送这母子三人去死,无人会替他们喊冤。他们是宗族的污点和耻辱,把他们处理干净,符合全族人的利益。
忠勇侯若是还活着,他可能会亲自动手!
余双霜最后一次磕头的时候便直不起腰了。她闭上眼,滚烫的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石板,在难以言喻的绝望和窒息中等待。
方众妙忽然轻笑起来,缓慢说道,“湖面上总会飘荡着许多浮萍。它们没有根系稳固自身,只能随波逐流。”
余双霜微微抬头看着方众妙的鞋尖。她知道,这没有根的浮萍,说的是母亲姜雨柔,也说的是她和弟弟。
方众妙扫视母子三人,继续道,“哪怕浮萍多到把湖面完全遮盖,能让湖水泛起波澜的永远只有来自于天地间的风和雨。”
余双霜霍然抬头,惊愕地看着方众妙。她知道,这湖水指的就是对方,只有天与地的伟力才能让对方动摇。
是她想得那个意思吗?方众妙的心胸能宽广到那个地步吗?
方众妙下一句话验证了余双霜的猜测。
她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临安城,不会有人拦你们,这话是我说的。”
心声悠然地响在半空:只是三个被命运、被强权、被浮生,肆意摆布的弱者罢了,与他们为难辱没了我的颜面。
姜雨柔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上首。
余问清连忙扑进母亲怀里,小声催促:“娘,我们快走吧。”
余双霜头脑空白,表情呆愣,脸上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热泪。
她忽然自嘲地低笑起来。
哈哈哈,这本书的作者真是个天才!方众妙有这样的气魄和胸襟,还有这样的实力和底蕴,作者竟然让她当恶毒炮灰!那真正的女主得优秀成啥样儿?
方众妙的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族长余德洪呆愣许久,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若方氏能与飞翰一条心,余氏宗族有此宗妇,何愁家族不兴?只怪飞翰对方氏太狠,夫妻俩早早就离了心。
唉,真是可惜……
余成望眸光闪了闪,揪着的一颗心竟然缓缓松开。余问清和余双霜到底是他的孙子、孙女,他心中也有一丝不忍。
余飞虎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看向方众妙。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之间,他对这个嫂嫂竟然涌上了敬畏和感激之情。
他是如此懦弱,也是如此自私,连个妇人都比不了。但话说回来,嫂嫂本也不是普通妇人。
族人有的赞同方众妙,有的反对方众妙,但他们全都不敢插手宁远侯府的家务事,只能闭嘴。
唯独王安贞呆了一呆,然后就嘶喊起来,“方众妙,你凭什么放他们走!这个贱人先后与你的夫君和我的夫君通奸,她应该浸猪笼!”
方众妙平静开口:“你丈夫先娶了她,在不曾和离的情况下又娶了你,这叫停妻再娶,已是触犯国法,理当流放。”
王安贞吓得双目圆睁,说话也结巴起来,“流流流,流放?”
她没读过什么书,只识得几个字,故而对国法律令全然不知。她看看余飞虎,再看看周围黑压压的一群族人,忽然就吓白了脸。
若是这些人有心告发,夫君就危险了!
该死的!她就算想杀人灭口,也没这个通天的本事啊!
王安贞立刻就服了软,走上前重重跪下,哀求道,“嫂嫂,求您替夫君想个办法遮掩此事!”
真是奇怪,遇到天塌的事,她竟然没向府中最有权势的公爹求助,反倒第一个想起方众妙。可见在她的认知里,方众妙已是顶顶有能为的人。
余飞虎咬紧牙关站在原地,双眼渐渐发红。看见贞娘这般为自己,他的良心怎能不痛?他对不起姜雨柔,更对不起贞娘。
余双霜眼眸一亮,连忙说道:“少夫人,二少夫人,只要宁远侯府愿意放过我们母子三人,我们保证走得远远的!我娘与二少爷全无瓜葛,更没有签过什么婚书!娘,你说是不是?”
她扯了姜雨柔一把。
姜雨柔回头看看余飞虎,泪珠瞬时滑落。但她已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顺着女儿的话往下说。
“少夫人,二少夫人,我会带着霜霜和问清远走他乡,从此再不来临安城。婚书的事,我会永远烂在心里。”
方众妙并不理会姜雨柔母女二人和王安贞,只用幽深难测的目光环视周围这些族人。
心声回荡在半空:你们烂在心里无用,要的是所有人都烂在心里。怕只怕族人之中有那贪婪之徒,觊觎侯府富贵,回去之后向官府告发余飞虎停妻再娶。
族人们不知道余飞翰还活着。在他们看来,若是能把余飞虎也弄死,侯府便绝了嗣,所有家业都会落到他们手里。
这是瓜分侯府的最好时机与最大把柄,只要有心,必然会有人牢牢抓住。
余德洪再叹一声,心中隐隐作痛。
飞翰啊飞翰,你当初为何要冷落方氏?你可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女子?有她相助,你是如虎添翼啊!
余成望也在环视族人,眸光透着狠戾。他知道,儿媳妇的顾虑是对的。侯府的隐患就藏在这群人之中。
听见心声的王安贞剧烈颤抖起来。早知如此,她会亲自把姜雨柔母子三人送得远远的,哪里会不依不饶?
余飞虎懊悔无比,也朝族人们扫视过去。然而,谁居心叵测,谁心向侯府,谁老实本分,谁贪婪奸猾,他根本看不出!
嫂嫂倒是能看出这些人的面相,但嫂嫂会帮他吗?
族人们不明所以,只觉惶惶不安。当然,其中有几人已暗地里激动起来。
方众妙忽而一笑,朝余问清招手唤道,“你上前来,我有话问你。”
姜雨柔连忙抱紧儿子,眼里满是惊恐。
余双霜拉开她的手,轻轻推了余问清一把。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余双霜已经开始信服方众妙。
余问清眼泪汪汪地走上前,奶声奶气地说道:“问清见过少夫人,少夫人的问题,问清一定好好回答,求少夫人放过姐姐和娘亲。”
话落,他拱起手,像模像样地作了一个揖。
方众妙不由菀儿,语气也变得柔缓许多,“我问你,你之前说是家族耗费许多钱财把你们这些老弱妇孺接到长江对岸的临安城安置。那么你可知道,家族为你们花了多少银子?”
余问清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思考,但他还太小,对钱财根本没有概念。
“回少夫人,大概花了很多很多银子。”他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手势。
方众妙继续询问,“很多是多少?”
余问清回头看看母亲和姐姐,两人默默摇头。
余问清看看周围的族人,族人们也是满脸疑惑。
余问清小短腿一弯,噗通便跪了下去,奶声奶气地告罪,“少夫人,问清不知,求少夫人责罚。”
方众妙轻轻将他拉起,徐徐说道,“你既然不知,那我就告诉你。逃难的三个月,你们每人每天要消耗一两银子,149人总共消耗了一万三千多两银子。”
“另外,你们还消耗了两万余斤粮食,十二车药材,三十条船,六十七匹马,这些开销总共是两万两千两。”
“之后你们来到临安,需要买田置地,需要修建房屋,需要通路通桥,需要购置商铺,这笔开销是九百多万两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便是一千余万两银子。”
来前院的路上,黛石已絮絮叨叨地讲述了侯府花掉小姐多少嫁妆。她颇为不忿,故而记得清清楚楚。
在场众人只知道享受家族带来的便利,哪里会计算其中的花销?听见这个难以想象的数字,族人们一个个瞪圆眼睛,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有人不敢置信地呢喃:“天呐,竟然花了这么多银子!”
有人深深叹息:“咱们余氏宗族占了半个临安城的地界,最好的商铺、庄子、田产,都在我们手里,一千万两并不为虚!”
有人呆愣当场,难以回神。一千万两,只是念叨着这个匪夷所思的数目,他们都会手抖。
方众妙环视众人,微觉满意,复又看向余问清,意味深长地问,“你可知道,这一千万两从何而来?”
余问清呆呆地摇头。
余成望和四位族老顿时老脸一红。
余双霜福至心灵,连忙举手喊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笔银子是少夫人的嫁妆!少夫人是余氏宗族的大恩人!族人们居住的房子,耕种的田地,经营的商铺,全都是从少夫人这里租的!少夫人养活了我们全族!”
余双霜俯下身,邦邦邦地磕了三个响头,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少夫人救我们于战火和灾荒!谢谢少夫人给我们安身立命之所!没有少夫人就没有我们余氏宗族的存活!”
她直起腰的时候轻扯了姜雨柔一把。姜雨柔也连忙磕头感恩。
余问清很是机灵,磕头如捣蒜。
余飞虎隐约明白过来,一步一步走到场中,双膝跪地,叩首道,“嫂子,您是我们余氏宗族的大恩人!请受弟弟一拜!”
余氏全族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匍匐下拜。
正如余双霜所说,他们住的房子,耕的田地,经营的商铺,哪一样不是少夫人的私产?他们还要仰仗少夫人才能过活,不跪不行!
余成望想揽下救护全族的大功劳,而且他原本已经成功了。
但此时此刻,儿媳妇却当着全族的面,扯掉了他的遮羞布。
他脸色红了白,白了青,好不难看。
余德洪狠狠瞪他一眼,又拽他一把,他才在民意的裹挟之下站起身,向着儿媳妇拱起双手,深深弯腰。
四位族老鞠躬致敬,神情庄严肃穆。
该如何形容方氏?便是“大气磅礴”四字也觉不够。能娶到这般宗妇,实乃家族之大幸!
方众妙站起身,也朝四位族老拱手弯腰,庄严行礼。
直起身后,她环视族人徐徐说道:“二少爷停妻再娶之事,还望你们莫要宣扬。家族声誉,人人都有责任维护。”
族人们齐声应诺,拜了又拜。
便是那心怀叵测,贪婪无度之徒,这会儿也歇了告发余飞虎的心思。只因他们现在才发现,侯府哪有什么家产!侯府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人家少夫人的嫁妆,是受家法国法双重保护的!
族长余德洪从未见过族人如此齐心,免不了欣慰地笑起来。
心声就在此时飘荡在半空:很好,余家人总算明白,在我的道场,只能拜我这一尊真神。不枉我故意提起余飞虎停妻再娶之事。
余德洪的笑容僵在脸上。
余成望面皮抖了抖,心火顿时熊熊燃烧。好你个方氏,原来我儿子只是你施恩立威的工具!
余飞虎呆了一呆,然后便扭曲了整张脸。是啊,若非方众妙刻意提醒,族人们哪会想起他触犯了国法!
方众妙,人是你,鬼也是你!你哪来这么多心眼子?
余双霜磕头的动作更加用力,心里暗暗骂道:无良作者你出来!方众妙这样厉害的角色,你跟我说她只是个恶毒炮灰?这一把我被你坑惨了!我凎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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