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往日,这目光便是一片温情令她适意,可在此时,心中确实说不出的悚然与不适。
可知几日下来,在她心中,与沈湘的情分已经十分纠结复杂。
徐婉敛了目光,不动声色将肩上薄纱拉了拉,可还不待她反应,耳侧已是温热袭来。
“我给婉娘描眉。”
沈湘纤长手指已经拾起螺子黛,另一只手端过那娇俏的小脸,在眉上细细描了起来。
他曾最喜这两抹黛眉,微簇时带这些娇怯,微笑时又是新月淡淡,风情万种,常常令他轻轻抚过。
眉下的两泓清泉更加抚慰,那是他脑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北国的秋光下,少女回眸,似清泉令他心头舒展。
螺子黛停在眉上,竟然触得徐婉微疼。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心头也是一疼。
总是沈湘在外如何掩藏精妙,可他眼底的异样还是逃不过徐婉的目光。
沈湘对着自己,想着的竟然还是另一个女人。
心底泛起阵阵悲凉,但又很快退去,徐婉眸光微转,眼角的妩媚中吊起讥诮。
“爷好歹也是欢场的老手,怎地劝我时那般利索,到了自己便不行了呢?”
沈湘眼色一沉,自知流露太多。
“爷说得对,奴一介风尘,能与她有些许相似,本是奴的福气,何必端着,好没意思。”
说着,一身浅香软软便倚在沈湘身上,竟令他有些意外。
一夜之间,这女人便想通了?
这几日的心性,之前的傲气,都到哪去了?
女子的妩媚甚是动人,可沈湘去看得有些索然无味,将手中的螺子黛丢开,一双墨眸又恢复寒凉。
“收拾妥当,咱们就进宫。”沈湘凉声说罢,阔步出了房门。
沈湘敛了娇媚,眸色微凉。
贱,则无敌。
男女皆是如此,谁动情谁便输了,待她心中那份执着放下,沈湘又能奈她何?
这男人要轻贱她,便让他求仁得仁,了无趣味了,便是自己脱身之时。
徐婉自己拾起螺子黛,细细地描了起来。
出了府门,沈湘已经在马车上,见徐婉掀了帘子进来,身上穿的,并不是自己昨日备好的那身衣裙。
可这一声青色纱裙,衬得那淡扫蛾眉越发灵气逼人。
沈湘将目光挪开。
马车一路往宫门而去。
这已是徐婉第二次进宫,较之前夜,今日显然淡定不少。
快近宫门时,沈湘才不冷不热开口。
“今日是太后设宴,你自己看着些。”
徐婉心底嗤笑。
这已快到虎口,他才叫自己“看着些”。
“唔。”
马车停住。
锦衣卫在宫门外戒备。
萧琰目光掠过徐婉,神色有些复杂。
“大将军有礼,太后娘娘口谕,请徐婉姑娘先往玉坤宫。”
徐婉心头一跳。
前夜才召她前去,这次还要怎样?
往沈湘处望去,只见他稍稍点头,神色并无异样,徐婉便跟着萧琰往玉坤宫方向而去。
“姑娘上次有惊无险,今日更不应该紧张才是。”萧琰口气中带着些戏谑。
徐婉有些莫名其妙,这锦衣卫的首领,怎地这般话多?
两道冷光看去,萧琰尴尬地笑了笑,“萧某知道,自己是聒噪乌鸦。”
话音刚落,徐婉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这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可萧琰心中却是一突。
眼前女子眉眼含笑,竟似三月春风,令人说不出地舒畅。
那夜,他本以为徐婉凶多吉少,可谁知竟然与沈湘全身而退。
可见二人的关系,并非普通恩客那般。
而且,今日宫宴,据说太后指明让徐婉一同赴宴,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能在这宫中搅动一番?
“姑娘请进。”
徐婉抬头,前夜来时已是深夜,当时心中惴惴,并没有注意这玉坤宫的环境,如今一看,竟是说不出的威严肃杀。
抬步入内,一股淡淡药味扑面而来。
“民女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端坐妆镜前面,凤目微阖,淡淡地“嗯”了一声。
徐婉没有贸然起身,仍是微微低头跪在原地。
“沈湘替你赎了身?”太后的声音仍听不出什么波澜,宛如前夜暴风骤雨前那般。
“是。”
“既是赎了身,那便是纳了你?”
“并没有。”
太后不再答话,此时身后的宫女已经将凤钗妆点好,扶着太后缓缓起身。
徐婉仍是低着头,片刻,却见一片金线凤裙落在眼前,一只精致而又珠光宝气的手将她的下巴抬起。
太后那张美艳中带着威严的脸展露眼前,徐婉立刻垂眸。
“是个美人,”太后缓声道,“你在京中搅动的那一番,不就是为了攀上沈湘,如今他替你赎了身,不是正合你意?”
“民女微如漂萍,万事不敢奢望,命该如何,全凭风雨。”徐婉平声答道。
太后眼中眸光闪过,似乎带着些许满意,将她下巴放开。
“起来吧。”
徐婉这才徐徐起身,在殿中站着。
“哀家如你这般大时,已经怀了大皇子,”太后就着宫女端来的茶盅,漱了漱口,“可以大皇子与我缘浅,未能出生。”
徐婉心头一震。
她为何要说这些?
徐婉听闻,隆裕太后在后位时,有孕六次,但唯一平安产下的,便是当今圣上。
“如今圣上龙体孱弱,哀家每每思及此事,便是夜不能寐,”太后声音中似带着些疲惫,“将来你若为人母便能领会。”
这话,听来竟好似闲话家常。
徐婉心中却是不敢放松半分,太后是何样角色,她前夜已经领教。
“圣上洪福齐天,定然长命百岁,娘娘不必忧虑。”徐婉面上甚是温谦虔诚。
太后掀了掀眼帘,唇角微勾。
“可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呢?”太后眸色蓦地一变,说不出地狠厉阴鸷!
徐婉眼底划过一抹惶然,不动声色看向太后。
“那圣上也必然逢凶化吉,更何况,”徐婉仍是温声,“娘娘自然会护得圣上周全。”
“你是聪明人,又在风尘中滚过,应当更加透彻才是,”太后微微欠身,“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徐婉心头一舒,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