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赵瑞刚刘彩云的女频言情小说《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赵瑞刚刘彩云大结局》,由网络作家“赵瑞刚”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鞍阳市。特级病房,房门紧闭着。门外,众多探访者中有省领导、专家和企业老总,却统统不得入内。只因为,老人说想一个人静静地走。病房内。弥留之际的赵瑞刚似是回光返照,缓缓下床,蹒跚行至窗边。短短两步距离,他已累得气喘吁吁。望向天边漫天云霞,赵瑞刚缓缓跪下。颤抖的嘴角低声呢喃:“彩云,这辈子,我对不住你啊!”“逃避了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去见你!”泪水啪嗒啪嗒,滴在老人瘦弱干枯的手背上。手心,紧攥着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相片。赵老学生们人都知道,那是他的珍宝。照片上除了年轻时的赵瑞刚,还有一个温婉的女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57年,赵瑞刚以俄语翻译兼工程技术身份被派遣到鞍阳市,负责苏联专家和本地技术员之间的沟通。满腔热血,意气风发,扎根基层。很快与刘...
《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赵瑞刚刘彩云大结局》精彩片段
鞍阳市。
特级病房,房门紧闭着。
门外,众多探访者中有省领导、专家和企业老总,却统统不得入内。
只因为,老人说想一个人静静地走。
病房内。
弥留之际的赵瑞刚似是回光返照,缓缓下床,蹒跚行至窗边。
短短两步距离,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望向天边漫天云霞,赵瑞刚缓缓跪下。
颤抖的嘴角低声呢喃:“彩云,这辈子,我对不住你啊!”
“逃避了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去见你!”
泪水啪嗒啪嗒,滴在老人瘦弱干枯的手背上。
手心,紧攥着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相片。
赵老学生们人都知道,那是他的珍宝。
照片上除了年轻时的赵瑞刚,还有一个温婉的女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57年,赵瑞刚以俄语翻译兼工程技术身份被派遣到鞍阳市,负责苏联专家和本地技术员之间的沟通。
满腔热血,意气风发,扎根基层。
很快与刘彩云相识相爱,并结出爱的结晶。
但没几年,风云骤变。
苏联专家撤离,鞍阳市被拆成一座工业废墟。
很快,天灾也不期而至,饥饿和贫穷席卷而来,赵瑞刚萌生离开的念头,却因涉嫌偷盗技术资料而迟迟拿不到上级批准。
那时候,偷盗技术资料是重罪,一旦落实,身为技术分子的他必将万劫不复。
赵瑞刚找到刘彩云,求她帮忙。
帮忙的方式便是顶罪。
刘彩云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瑞刚,这个不仅要抛弃妻女,而且无耻到拉妻子顶罪的男人!
“我顶罪,你回京,小铃铛怎么办?”
“你想让你的女儿,饿死吗?”
面对妻子的质问,赵瑞刚恼羞成怒。
狠狠抽了刘彩云一巴掌。
小铃铛吓得大哭,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声音小得像蚊子。
赵瑞刚心烦,扬手又要打小铃铛,吓得刘彩云急忙将女儿搂入怀里。
“连女儿都打,你还是不是人?!”
“她还不到三岁啊,你是畜牲吗?!”
赵瑞刚双眼猩红,发疯一样喊叫。
“那你替我顶罪!”
“只要你替我顶罪,我就不碰你和女儿!”
不打妻女,竟然成了他的筹码。
刘彩云绝望。
感受着小铃铛娇小身躯的颤抖,默默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她眼眸中再无半点生机,缓缓点头。
赵瑞刚立即拿出一张文件,那是他早就备好的认罪书。
而刘彩云看都懒得多看,便签完字。
得到文件后,赵瑞刚如释重负,兴奋地冲出家门。
随手,把妻子的绝望和女儿的抽泣关在门后。
很快他便如愿,用妻子的认罪书换来回京调令。
再回家收拾行李时,却看到妻子和女儿的尸体。
一大一小,安静躺在草炕上。
那景象永远地刻在赵瑞刚心中,成为他一生都在隐隐作痛的伤疤。
回京后,赵瑞刚浑浑噩噩了很长时间,甚至一度酗酒住院。直到他的老领导亲自上门邀请他参加重要科研项目。
赵瑞刚痛定思痛,终于以超乎寻常的专注力投入到工作中。
晚上十二点从不离开办公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休假,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只有赵瑞刚自己清楚,他在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躲避着曾经不堪的痛苦回忆。
他害怕大脑一旦空闲,就会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也因此,之后的五十年里,赵瑞刚成为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机械工业的领军人物,桃李满地,科研成就无数。
几乎每一项,突破西方围堵的核心技术背后,都有他的身影。
赵老的离开,是整个华夏重工业的一大损失。
所以各界政要专家纷纷赶到医院,送这位传奇的老人最后一程。
但赵老不见任何人。
他要把最后的时间,留给曾经的妻和女。
“彩云,铃铛,我对不住你们啊!”
种种往事,涌入脑海,心如刀绞。
老人蜷曲在墙角,无力地捶打着地面。
有悔恨,有不甘,有悲痛。
如果能有来世,能弥补这一切,该多好呀!
意识渐渐迷糊,赵瑞刚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抽离自己的躯体。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喃喃说话。
“妈妈,吃糊糊,吃糊糊,铛铛饿!”
“乖宝儿别着急,糊糊马上好,当心别烫到嘴嘴!”
一副熟悉的景象,出现在赵瑞刚尚且模糊的视线里:
两岁多小铃铛乖巧地趴在草炕上,不断吞吐粉红的小舌头。
刘彩云从熏黑的铝饭盒中舀出小半勺米糊糊,小心翼翼吹凉后送入小铃铛嘴中。
这是幻觉?
可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妈妈看,粑粑醒了!”
小铃铛的小嘴被米糊糊占满,发出含糊甜糯的声音,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怯懦地盯着赵瑞刚。
刘彩云身体猛地一颤。
下意识用手捂住额头上的淤青。
然后以母鸡护崽般的架势,揽住女儿。
声音颤抖而冰冷:“醒了你自己弄饭,家里已经没多少米了,最后的米糊要留给小铃铛吃的,她还那么小!”
“你们,不是已经……”
赵瑞刚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爬起身来奋力奔向刘彩云和小铃铛。
但因为意识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半路磕到在地。
他没停,拖着膝盖走到刘彩云面前,双手用力抓住刘彩云的手臂。
“你干什么!”
“别靠近我们!”
刘彩云惊呼,把女儿藏到身后,身子兀自抖个不停。
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昨晚赵瑞刚回家,醉醺醺的,把她打了一顿,额头上的淤青,便是他的杰作。
原来是资料盗窃案中,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系列不利于赵瑞刚的证据,令他百口莫辩。
由此,返京的愿望,变成了绝望。
赵瑞刚把他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全部发泄到了破旧的家具和刘彩云身上。
而此刻,酒醒之后的赵瑞刚,突然抓紧刘彩云的胳膊。
刘彩云怎么可能不怕?
脑海中不断预演着,如果赵瑞刚再度大打出手,她该如何保护女儿。
而此时的赵瑞刚却石像一般,足足愣怔了一刻钟。
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彩云!小铃铛!”
“我回来了!”
“我,竟然真的回来了!”
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赵瑞刚双手抢地,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刻心情。
他回到了62年,这个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年份。
他还没有回京城,妻子女儿还没有死,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彩云,我能抱一抱你吗?”
赵瑞刚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让他魂牵梦绕一辈子的愿望。
“不!”刘彩云果断拒绝,用力抽回自己胳膊,警惕地盯着赵瑞刚。
“那,我能拉一拉小铃铛的小手吗?一下,就一下可以吗?”
赵瑞刚语气近乎哀求,虽然知道可能被拒绝,但小铃铛那几乎能把人融化的小脸和粉嫩嫩的小手,让他无法不去争取一下。
“更不许你碰小铃铛!”
刘彩云更加警觉,颤抖的胳膊抱紧女儿,咬牙补充道,“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许你碰女儿!”
“我……”
赵瑞刚心如刀割。
以前的自己,简直混账!
家里缺粮少油,不仅不管,反而动不动拿妻子女儿撒气!
而刘彩云呢,一边忍受着家暴和饥饿,一边为女儿撑起小小一片天。
少女本弱,为母则刚。
可事实上,刘彩云也才只有二十二岁而已。
她窄窄的肩膀,瘦瘦的脊背。
本该有人依靠。
可那个最应该成为她依靠的男人,却是个毫无担当的混账!
“彩云,你听我说!”
“我不回京城了,也再不会让你替我顶罪!”
说完,在刘彩云不解的目光中,赵瑞刚从裤兜中掏出一张纸。
果然还在!
这是他早备好的认罪书。
上一世,这张纸成为逼死妻女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世,赵瑞刚将这罪魁祸首撕得粉碎!
扔进一旁的灶膛。
熊熊火焰,化为灰烬。
刘彩云对此却无动于衷:“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
赵瑞刚有一肚子话要解释。
但,当他看到妻子绝望和惊慌的眼神时,他哽咽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妻子和女儿,饭都吃不饱,解释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彩云,在家里等我,我去给你和小铃铛弄吃的!”
“一切,都等填饱肚子以后再说!”
说完,赵瑞刚走出房门。
走出家门。
回头,看着歪斜的老榆木门,以及漏风的土坯房。
赵瑞刚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回来了!”
“我赵瑞刚发誓,这一世,绝不再让妻女受半分委屈!”
“至于那些曾经扣我屎盆子的人,我赵瑞刚也会分毫不差地还给你们!”
“否则,枉为此生!”
心中呐喊。
不需要喊出声,因为,这番话只需要自己知道。
大跨步走在村子里的泥土路上,
赵瑞刚已经想好去哪里找吃的东西了。
村子旁有一片槐树林,这个季节正是槐花打苞的时候。
槐花也是这个季节能吃,且难得的美味之一。
待赶到槐树林,却不免有些失望,矮处的槐花早就被别人采光了。
能够到的地方树叶也没剩多少了,连枝丫都多被折毁。
这个年代实在太苦,家家户户缺粮,赵瑞刚能想到槐花,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仰头看了一阵,只有树顶枝上还不少的槐花,含苞欲放。
但将近十米高的槐树,树干又比较直,没有太多可供手脚抓握的地方,普通人望而止步,赵瑞刚决定试试。
他脱下衬衫,将一只袖子打结,从地上捡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塞了进去,又把衬衫别在腰间备用。
他挽起裤脚,双手合抱树干,两脚用力向上蹬,一点点往上爬。
上一世,攀岩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一些攀爬技巧他很擅长。
树干上的尖刺时不时会勾住他的衣衫,但他毫不在意,咬着牙躲避着尖刺。
大概攀爬了五六米后,他终于在一根粗壮的横向树干上站稳。
扯下腰间的衬衫,估计好距离,把装有石头的一端往上一抡,恰好勾住最高的枝丫。
然后他缓缓用力下拉,槐树枝开始弯曲。
伴随树枝的弯曲,密密麻麻的花穗来到赵瑞刚面前,瞬间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赵瑞刚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串串半开的花骨朵,又鲜又嫩,像一只只倒挂的小船儿。
赵瑞刚用指肚捏下一朵,柔软轻薄,直接扔进嘴里,嚼了嚼,又脆又甜!
赵瑞刚心里不禁欢喜,迫不及待地开始想象,彩云和小铃铛吃到槐花时的场景了。
他一只手死死抓着树枝,另一只手迅速摘下槐花,抛向地面。
采摘完后,又反复检查,确认没有遗漏后,赵瑞刚才慢慢下树。
“嘶——”赵瑞刚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用手一抹,竟然满是鲜血了。
想必是下树时,被树枝划伤了。
但他不在乎,简单地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
看着满满一堆鲜嫩的槐花,开心至极,这点小伤,在家人的温饱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他把衬衫解开,平铺在地上。
因为没带竹篮布兜之类的工具,只好用衬衫装槐花了。
不大功夫,散落在地上的槐花都被捡完了,在衬衫上堆的像小山一样。
“哟,这不是‘赵公子’吗?”
“今儿这槐花采了不老少啊!”
“怎么着,‘赵公子’竟然也屈尊爬树了?”
这时,后方传来讥笑的声音。
同村的两个妇女,正好路过。
见赵瑞刚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模样,忍不住嘲讽了两句。
其实,以前的赵瑞刚,性子倨傲。
自诩京城来的知识分子,总是端着架子,看不起当地的村民。
常常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嘴也很臭。
得罪过不少人,村民大多都不喜欢他。
再后来,被扣上“盗窃国家机密”的屎盆子后,他被停发了公粮,生活贫困萎靡。
村民更是打心底里瞧不上他。
若是以前,赵瑞刚定然反唇相讥。
而如今的赵瑞刚,早就看透一切。
对于这种嘲笑和歧视,多说无益。
只是咧嘴一笑。
坦率回应道:“家里没粮了,采点槐花吃。”
说完裹好衬衫,便起身回家了。
弄得两位妇女都是一愣。
这位‘赵公子’,啥时变得会讲人话了?
家中。
哄着小铃铛午睡了,刘彩云便一直洗衣服。
小孩子的衣服难洗,又舍不得多用皂角粉,只能用手使劲儿搓搓,多淘几遍水。
洗到中途,突然头晕了一下,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粒米都没吃过。
家里缺粮,为了省出小铃铛的米糊糊,她上午通常只喝温水充饥。
顶到这时,不饿才怪。
即便这样,刘彩云还经常自责。
小铃铛从出生到现在,连一口像样的奶粉都没喝过。
以前喂米粉,现在喂米糊。
每次看到女儿比同龄孩子细一圈的小胳膊,她就觉得心酸。
这时,门咯吱一响。
赵瑞刚进门。
刘彩云吓得一哆嗦。
以前赵瑞刚出去混,向来天不黑不回家。
偶尔中途回家,也是再外面吃了瘪,回家撒筏子。
她怕了!
怕自己挨打。
更怕当着女儿的面挨打。
小铃铛胆子小,每次赵瑞刚在家里撒气,都吓得躲进墙角。
而这一次,赵瑞刚进门,竟然光着膀子。
怀里抱着一个大包。
进门就高声喊道:“媳妇儿快看,这是什么!”
刘彩云先是一愣,待看清那是一大包鲜嫩的槐花后,大为吃惊。
但她没说话,因为还不清楚赵瑞刚想干嘛。
赵瑞刚也不多说,放好槐花,就开始打水。
把槐花洗了两遍,开始在大锅中烧水。
锅中水响边时,将槐花倒入锅中。
水烧开后,洁白的花骨朵上下翻滚,美极了。
焯水后的槐花,变得软塌塌的。
赵瑞刚用笊篱捞出,并麻利地攥成球。
一个个白色槐花球,整齐地摆在锅台旁边,煞是好看。
而经过这个过程,槐花的香味被激发出来,一时间,清香满屋。
刘彩云心中一动。
她自然注意到,赵瑞刚后背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还没结痂。
随着赵瑞刚弯腰忙碌,不断有血水渗出。
难道?
槐花是他爬树摘的?
伤口是被树干划的?
她有点不信。
凭赵瑞刚的性格,不大可能去爬树吧?
再者说,自从萌生回京的想法后,赵瑞刚就一门心思扑在案件上,哪儿还会有心思采槐花?
小铃铛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估计是被香气勾醒的,怯生生站在锅边,一双大眼睛都快掉锅里了。
这孩子,一定是被馋到了,嘴角亮晶晶的。
“宝儿想吃吗?”赵瑞刚问。
小铃铛被这一声吓得躲到妈妈背后,露出半个脑袋。
明显,她馋,但又怕。
赵瑞刚心中顿时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立即拿来一只带豁口的大瓷碗,将槐花过凉水,淋上调好的酱油汁,搅拌均匀。
“吃吧!”
赵瑞刚将大碗递给小铃铛,还特意将碗豁口转到侧面。
小铃铛终归是孩子。
抵不住美食的诱惑,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妈妈。
小铃铛歪着小脑袋瓜。
见妈妈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递出一个铝制小饭盒。
赵瑞刚接过饭盒,装得满满当当,还给小铃铛。
“好七,好七!”
小铃铛大吃起来,有点狼吞虎咽。
这孩子,早饿坏了。
刘彩云见女儿这副吃相,忍不住嘴角轻轻往上扬了扬。
看到这一幕。
赵瑞刚的心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
这是重生以后,第一次看到刘彩云的笑。
美!
真美!
纵然带有一丝岁月的苦楚,但天生白皙的肤色和精致的五官,仍然美得无可挑剔。
赵瑞刚鼻头一阵发酸,也盛一大碗槐花递给刘彩云。
“吃,你也吃,多吃点!”
刘彩云有些不适应,但抵不过五脏庙空空。
接过碗,低头吃了起来。
口感软糯,带着淡淡的香甜!
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简直人间美味。
“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不等刘彩云吃完,赵瑞刚又给她添了大半碗。
刘彩云不由有些脸红,心想自己的吃相,恐怕不比小铃铛好多少。
赵瑞刚背过身,用力擦了把眼角,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
从早到现在,他也饿坏了。
一时间,简陋的小屋内再没人说话。
都是呼噜呼噜的吃饭声。
一家三口,吃得很惬意。
也记不清这到底多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爸爸……”
小铃铛揉着圆滚滚小肚子,突然怯怯地喊了一声。
以前小铃铛,很怕赵瑞刚,可从不会主动说话。
赵瑞刚本在收拾碗筷。
软软糯糯的一声传入耳中,他像触电一样急忙转身。
“宝儿,喊爸爸吗?怎么了?”
“花花,是爸爸采吗?”
“是爸爸采的!”
“那,花花好吃,铛铛喜欢,每天都能吃花花吗?”
“当然可以!只要宝儿喜欢,那以后咱们每天都吃花花!”
赵瑞刚有些哽咽,又说:“除了花花,爸爸还会给你做香喷喷的白米饭,软绵绵的大馒头,还有香香的肉肉,好不好?”
“肉肉好!”
“铛铛吃肉肉!”
听说有肉肉吃,小铃铛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花花。
那模样把赵瑞刚逗得哈哈大笑。
见爸爸笑,小铃铛也拍着小手笑了。
终究还是孩子。
说笑间,对赵瑞刚的畏惧少了几分。
张口爸爸,闭口爸爸,磕磕巴巴地聊了起来。
而小铃铛的每一句话,赵瑞刚都非常耐心地回应。
弯着腰,声线柔和,态度亲昵。
刘彩云目睹这一幕,心底触动。
以前的赵瑞刚可从来不会这么耐心地跟小铃铛说话。
今天,这是怎么了?
鸡同鸭讲般,陪小铃铛聊了好久,赵瑞刚继续收拾碗筷。
将剩下的槐花沥干水,放好,准备晚上做槐花饼。
现在没法做,因为家里面缸早就空了。
猪油罐子也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个油底儿。
归置碗筷时,特意将破旧橱柜里的东西又看了一遍。
不得不感慨,生活物资太匮乏了!
破了漆的半人高橱柜里,只有简单的三个粗瓷碟子。
两个小碗,两个有豁口的大陶碗,还有三个藤条编的大小不一的旧笸箩。
难怪刘彩云瘦得皮包骨头,小铃铛两岁多还不到二十斤,除了小脸儿上还有点婴儿肥,身上几乎是没有二两肉。
想到这里,赵瑞刚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媳妇和女儿生活如此艰难。
自己却满脑子都是回京和案情。
算什么男人?
其实在吃饭过程中,赵瑞刚就一直盘算今后的打算。
回京的事儿,自然绝不再提。
盗窃案,他也不着急去自证清白。
诚然,借助上一世的经历,他早已经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
但跟对方相比,现在的自己实在太弱,即便有机会对簿公堂,也无法改变现状。
清者自清?
赵瑞刚没那么天真。
鲁莽行事,只会成为旁人眼中的笑料。
更何况,还可能连累刘彩云和小铃铛。
所以,眼下赵瑞刚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搞钱。
先改善妻女的生活条件,弥补上一世的亏欠,其他事情,徐徐图之。
锅碗收拾完毕,他问刘彩云:“家里还有钱吗?”
乍听这话,刘彩云浑身一僵。
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瑞刚,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别误会,我只是……”
赵瑞刚本想解释,只是拿点本金,去赚钱。
但当他意识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把刘彩云吓得不轻。
可见以前的自己,有多不是东西。
还解释什么呀!
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屁话!
于是急忙改口说:“没有也没关系,你陪小铃铛睡个午觉,我下午出去一趟。”
说完,他便出门。
赵瑞刚所在的村子叫瓦窑村,是依附鞍阳市钢铁厂,形成的自然村落。
村子占地很大,人却不算太多。
苏联专家撤离后,顺带着把钢铁厂拆成了一片废墟。
大部分有价值的东西都搜刮运走,带不走的大型设备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剩下一大片断壁残垣的厂房多年以来一直荒废在那里。
就像,垃圾桶招苍蝇一样,废墟周边也充满了蝇营狗苟之事。
毕竟,这个年代的工业制品奇缺。
被拆毁破坏的工业废墟中,使劲儿扒拉还能找到不少略微值钱的物件,于是倒买倒卖,蔚然成风。
瓦窑村是距离这片废墟最近的村落,依托地理优势,成为倒买倒卖和私下交易的据点之一。
所买卖的物件种类,五花八门。
私底下流传一句话,说进了瓦窑村,只要你有本事,能攒出一台拖拉机!
上一世的赵瑞刚,自持清高,对这类投机之事嗤之以鼻。
但经历过一段完整的人生后,赵瑞刚的观念变了,不再非黑即白。
许多事,存在既有理。
反倒是自己以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耿直”,显得幼稚可笑。
耿直的,连被扣上屎盆子,都无法自证清白,最后只能拉妻子顶罪,把妻女害死。
何止可笑?
简直可怜!
所以这一世,去他妈的耿直!
搞钱第一位!
很快,赵瑞刚便走到最近的一处废弃厂房外。
断壁残垣,高墙矮坯。
沟沟壑壑,杂草丛生。
许多闲散人员在这里晒太阳。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而小声嘀咕,时而行色匆匆。
“六猴子!”
赵瑞刚的目光很快便锁定一个人。
这人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材又矮又瘦,裹着一条粗布坎肩,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回见。”
看清喊自己的人是赵瑞刚,六猴子扭头就走,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别跑!”
赵瑞刚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六猴子眼见无法脱身,立马摆出一副苦瓜脸。
“赵公子吶!”
“你别老跟我过不去啊,上次被你搅和的,我少赚了好几大毛!”
“你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我家里可还有七十岁老母等米下锅呢!”
“这里么多倒爷,要不,您也去找找别人的晦气?”
赵瑞刚笑了一下,道:“放心,这次我不找你的晦气,我想和你一起赚钱。”
六猴子一听,直接把个脑袋摇成拨浪鼓。
小脑袋带着两个大耳朵,呼呼生风。
“别别别,你可别拿我寻开心!”
“不骗你!”
“真的?”
见赵瑞刚一脸认真,六猴子放下几分戒心,试探道:“那你想要什么货?”
赵瑞刚用手指了指六猴子的套袖,道:“这里面的,我全要。”
在这片儿倒买倒卖,有一个不成文规矩。
卖家会带一个套袖。
货都偷偷藏套袖里面。
懂行的一看,谁套袖鼓鼓囊囊的,就知道他手里货。
六猴子一听赵瑞刚想包圆儿,顿时眉开眼笑。
把赵瑞刚拉到土墙旁,用身子挡住外人视线。
套袖一抖,哗啦一声。
里面的物品尽数落地,手脚利落地一一摆开,展现在赵瑞刚面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个老手。
赵瑞刚的注意力全在货上。
三个锈迹斑斑的大螺母,两个挂满尘污的半个巴掌大小齿轮,显然是从土堆了扒拉出来的。
端详了一会儿,赵瑞刚便开口询问什么价钱。
六猴子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看了看,伸出两根手指。
“成交。”赵瑞刚爽快答应。
紧跟着补了一句:“先赊账。”
六猴子脸上笑容如同包子褶,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蔫儿了下去。
“敢情还是拿我寻开心!”
“这行儿哪有赊账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一边说,一边收拾他的货。
赵瑞刚早料到六猴子的反应,一把抓住他的袖套,神情淡定地讲出理由。
“这几个货在你手里,绝卖不到两毛,别人至少对半砍。”
“像我这样爽快不还价的买主可不多见,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再有,我拿了你的货不去别处,就在这里卖,你可以全程跟着我。”
“同村住着,知根知底,你怕啥?”
不得不说,这几句话都说在六猴子的心坎上。
在这个一个工分五六分钱的时代,两毛钱已经算是不菲的定价了。
其他买主,别说两毛,肯出一毛钱他就要烧高香。
毕竟,这里挨着上千亩的工业废墟,几个破螺母和破齿轮算不得紧俏货。
而赵瑞刚这个人呢,六猴子是知道的,清高,嘴损,倍儿好面子。
欠钱不还这种事情,好像真做不出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六猴子想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但要不了多久,六猴子就发现这是他做过的最英明,也最刺激的交易之一。
拿到货后的赵瑞刚,继续在废弃厂里闲逛,看似漫不经心。
随着太阳西斜,聚到这嘎达的人开始增多。
主动上前搭嘎的人不少,但赵瑞刚总是态度淡淡,没有半分卖家的殷切。
六猴子跟在后面,心中揶揄,就你这幅臭脸,能卖出去?
但没过多久,赵瑞刚便和一个买主搭上线。
这位买主是个中年人,上身一件挺阔的黑夹克,方脸阔口,腋下夹着皮包,面生,是个外地人。
看过赵瑞刚手里的货色后,便开口问怎么卖。
赵瑞刚的报价瞬间让身后的六猴子跳了起来。
“两块钱。”
“两块?”
“小老弟,开什么玩笑,几个螺母齿轮而已,要价这么狠?”中年男子忍不住道。
“螺母可以白送,我报的只是齿轮的价。”
“两个齿轮而已,这片废厂卖这玩意儿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齿轮是很多,但克里沃罗格厂原产的可不多。”
赵瑞刚用拇指抹掉齿轮上的尘污,露出一长串小小的俄文符号。
黑夹克神情一怔,看向赵瑞刚的目光闪了闪。
“你还知道克里沃罗格?”
赵瑞刚的脸上闪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凝重。
“这种齿轮,在工业母机中应用极广,国内仿制的很多,但质量连原厂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两个齿轮两块钱,你不吃亏。”
事实上,上一世赵瑞刚返回京城后,很快便投入到重工行业,各种高精密零件的逆向研发,是他的主要工作之一。
他见过太多,因为一个零件,而损失千万的工业案例。
自然也就清楚,这一对原厂齿轮的真正价值。
黑夹克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最后爽朗一笑。
“难得,竟然这这种地方遇到个懂行的!”
“既然小老弟懂行,那我也不磨叽,成交!”
然后利落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如此一来,赵瑞刚的口袋里多了一张一元和五张两毛钱的钞票。
看着赵瑞刚将钱塞入口袋,六猴子激动地直搓手。
那可是两块钱!
他当初铆足劲儿,才敢报两毛钱。
可被赵瑞刚一转手,就翻了十倍!
这年头,两块钱可以买四斤猪肉。
买面粉的话,够一个成年劳力吃大半个月。
六猴子真没想到,一直臭着一副面孔的赵瑞刚,竟然能转手做成这么大一笔买卖。
“小老弟,等一等!”
见赵瑞刚和六猴子准备离开,黑夹克突然上前拦住。
“还有事儿?”
“如果我没猜错,小老弟懂俄语吧?”
“懂一些。”
“我这儿有点东西,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
说这番话时,黑夹克面上带有几分恳求的意思。
说完,也不等赵瑞刚点头,就从皮包中掏出一张纸。
那纸残缺不全,褶皱得厉害,似乎是从某份文件上撕下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的俄文,带着油墨特有的气味。
赵瑞刚心思一动,道:“可以,但翻译的话,要收费。”
黑夹克忙点头:“那是自然,总不会让你白忙活,那小兄弟,你看看多久能翻好?”
赵瑞刚接过纸张:“明天这个时候可以给你,价格怎么定?”
黑夹克表情有些别扭,心说自己一口一个小兄弟地喊着,你怎么张口闭口只谈钱?
这么直接?
但这年头,能翻译外文的人才不多见,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不成想自己来这个废弃厂子转转竟然碰到一个,真是意外的收获。
所以他也耐着性子说道:“价格我也定不了,明天我会带一位老先生过来,价格你们定。”
见赵瑞刚迟迟不点头,黑夹克一拍脑门儿。
“当然了,我可以提前给你支付些预付款,成与不成,都不会让小老弟白忙活的!”
说完,从皮包中抽出两张枣红色的一角钱。
赵瑞刚略一沉吟,伸手接过钱点头道:“好,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里见。”
看着赵瑞刚走远的背影,黑夹克忍不住暗忖。
这小伙子似乎是个人才。
但这股子财迷的劲头,难搞。
待走出瓦窑厂,赵瑞刚从口袋中取出两毛钱递给六猴子。
“清账。”
六猴子把钱揣好,跟在赵瑞刚身后,小眼睛滴溜溜转。
快走两步跟上,用肩膀撞了一下赵瑞刚。
“赵公子,啊不,刚哥!”
“能不能跟我讲一下,那克什么格的原厂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瑞刚道:“那上面有刻印。”
六猴子砸吧砸吧嘴:“有刻印的齿轮多了去,可不全是原厂货吧?”
赵瑞刚当然明白对方的心思,想套话。
毕竟,在这鱼龙混杂的黑市里,辨别真伪的能力,很值钱。
于是,伸出一只手来,说:“两块钱,我告诉你。”
六猴子立即炸毛:“哎你掉钱眼儿里了吗?咱俩合作一场,也算是朋友了,跟朋友还谈钱?”
赵瑞刚重复道:“两块钱。知识就是金钱。”
六猴子摇摇头,一脸失望。
“得了吧,你以为我真不懂啊?我只是想趁这机会跟你联络联络感情,以后好拉你一块儿赚钱!”
“这么不识相,那我也甭浪费感情了,咱俩就大姑娘摔尿盆儿,一拍两散!”
说完,气哼哼地快走两步。
见赵瑞刚没有追他的意思,心里琢磨一番,才悻悻离去。
赵瑞刚没有浪费心思,去揣测六猴子的想法。
转身,赶往最近的供销社。
瓦窑村虽然只是村级单位,但紧挨着鞍阳钢厂。
曾经也辉煌过。
所以在村内,便设有供销社,里面米面粮油,生活用品都有。
虽然随着鞍阳钢厂的荒废而衰败了,但满足基本生活需求还是足够的。
供销社一排三大间房舍,红砖墙上粉刷着硕大的标语:铆足干劲,力争上游!
进门后,赵瑞刚对售货员道:“同志,面粉怎么卖?”
售货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同志,正百无聊赖地用鸡毛掸子除灰。
她眼皮都没抬,直接答道:“玉米面有粮票八分钱一斤,没粮票一毛钱一斤。高粱面有粮票七分钱,没粮票九分钱。你要哪个?”
赵瑞刚又问:“有精面吗?”
售货员立马抬头看了看赵瑞刚。
这年头问精面的可不多。
“有,不多了。有粮票一毛五,没粮票两毛七。”
赵瑞刚又问:“猪肉怎么卖?”
售货员答道:“有票八毛,没票不卖。”
价格和赵瑞刚猜的差不多。
这年头饥荒严重,物资匮乏。
没票,果然买不到肉。
“那给我称五斤面粉,细盐要一小包。”
本来还想买一些白糖,结果暂时缺货,只得作罢了。
售货员忍不住多看赵瑞刚一眼。
这位赵公子,她是有印象的,京城人,眼高于顶,村里人对他的评价普遍不咋地。
印象中,曾经不止一次拿着家里的物件,来供销社兑换酒。
来买精面细盐,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哦对了,再加上一支铅笔和一本草纸,帮忙算一下一共多少钱。”赵瑞刚补充道。
售货员收回心思,把东西一一拿到柜台上,说:“一共一块五毛二。”
付完钱和票,赵瑞刚看到了高高货架上,落了一层灰的大白兔奶糖盒子抬手指了指,还没来得及问。
售货员就直接来了一句:“那个没票不卖。”
赵瑞刚悻悻地收回手,心里忍不住失望。
大白兔奶糖,如果能买一些给小铃铛吃,该多好呀!
但是没票,花再多钱都买不到!
赵瑞刚暗下决心,以后不仅要搞钱,还要搞票。
拎着面粉和其他物品,赵瑞刚往家中赶去。
刘彩云和小铃铛都不在家。
算算时间,刘彩云应该是在生产队里编箩筐。
春季夏季编箩筐,秋季冬季编炕席,这是刘彩云在生产队里的工作。
这个年代没有私营经济。
社员全在大队里劳作,普通男性壮劳力一天能挣八到十二个左右的工分,而从事手工方向的女劳力一天能挣六到八个工分。
刘彩云虽然带着小铃铛上工,时不时需要照顾孩子。
但她心灵手巧,干活儿麻利,往往别人一个箩筐还没编完,她已经在编第二个。
一天下来,她最多的时候甚至能挣到八个工分。
大队里的人,对她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当然,赵瑞刚知道,心灵手巧只是一方面,内心要强更重要。
当年宁可和家里人闹掰,也要嫁给赵瑞刚,刘彩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再苦再累,也要活出个人样来给家里人看看!
所以她干什么都拼。
后来饥荒严重,赵瑞刚动了返京的念头,对刘彩云的打击可想而知。
而即便那样,刘彩云心里的那口气,也没有散掉。
她凭借每天不低于成年男子的工分数,让一家三口勉强度日。
“坚持坚持,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这是以前的刘彩云常挂在嘴上的话。
那时的她,眼里总是带着光,嘴角总是带着笑。
没有抱怨,永远都是积极乐观向上。
直到后来。
赵瑞刚深陷盗窃案,被断了公粮,变得浑浑噩噩,酗酒家暴……
渐渐地,刘彩云眼中没了光,嘴角没了笑,人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最后赵瑞刚提出让她顶罪的无耻要求时,她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彻底的散了。
每每想到这些,赵瑞刚心中一阵剧痛。
“还好,一切还有弥补的机会!”
赵瑞刚收回心思。
洗了洗手开始做晚饭。
取出中午剩下的槐花,撒上一些面粉,又加了一些盐和少许酱油调味。
加水,在陶瓷大碗中搅拌均匀。
从屋外小院里拔几根小葱,洗净,切成葱花备用。
烧锅,又从破旧的碗橱柜里拿出猪油罐子。
罐子里的猪油少得可怜,赵瑞刚毫不吝啬地全部倒入锅中。
猪油很快便热了起来,锅边发出“滋滋”响声时,赵瑞刚开始烙饼。
将翠绿的葱花撒在洁白的槐花面糊中后,赵瑞刚直接用手团成一个个小饼。
先沾油,再贴在锅边翻烙。
槐花的清香和葱花特有香味散发出来,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小饼逐渐变成金黄色。
很快,十几张小饼,堆在盖帘上,赵瑞刚面上露出了笑容,准备去接刘彩云和小铃铛回家吃饭。
而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
刘彩云和小铃铛回来了。
“妈妈,铛铛肚子瘪瘪,饿了!”小铃铛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乖宝儿,再忍一下,中午还有剩下的槐花,我给你热一下吃。”
一听这话,小铃铛的小嘴不开心地噘了起来。
“可爸爸说,晚上有饼饼吃!”
“铛铛不吃花花,想吃饼饼!”
刘彩云心中一酸。
槐花虽然好吃,但吃多了胃酸。
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
午饭后,赵瑞刚的确跟小铃铛说过,晚上有饼吃。
但他的话,能信吗?
家里面缸早空了,拿什么烙饼?
“铛铛,听妈妈说!”
刘彩云蹲下来。
将小铃铛搂在怀里,一边在晒着水的大盆里给她洗手一边柔声说道:“今天妈妈编的箩筐,是别人的两倍,挣了很多很多的工分,家里很快就会有面了,妈妈答应你,有了面粉立即烙饼给你吃,好不好?”
小铃铛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还听不懂这长长的一段话。
但她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正要说话时,一股香气钻入鼻子。
葡萄般乌黑的大眼睛,立即顺着香味看去。
“宝儿,饿坏了吧!”
“爸爸刚烙的饼,刚出锅,快吃吧!”
赵瑞刚已经走出房门,手里拿着两张槐花饼,招呼着小铃铛。
烙得金黄的饼上点缀着几点葱花绿,很漂亮,也很香,十分得诱人。
一个肚子都饿扁了小孩子,自然是无法抵御这种美味。
小铃铛挣脱妈妈的怀抱,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向赵瑞刚。
接过槐花饼,立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两边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两只大眼睛顿时眯成了两轮美美的月牙。
“好七!”
“饼饼好七!”
小嘴都被塞满了,说出的话更加含糊不清。
刘彩云怔怔看着这一幕,满心的不解。
这个时间的赵瑞刚能在家,已经让她十分奇怪了。
竟然还烙饼?
“你也吃!”
“我做了很多!”
“有什么想问,吃完再说!”
赵瑞刚将另一张饼递到刘彩云面前。
刘彩云只迟疑了一下,便双手在衬衣上抹干了水渍,接过还微微烫手的小饼,轻轻咬了一口。
精面饼特有的香甜细腻,带着槐花的清香,瞬间沁满口腔。
饿,是一种生理本能。
饿大了,甚至会死人。
刘彩云虽然中午吃过,但整整一下午的劳作,也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对于这种送到嘴边的美味,她几乎和小铃铛一样,没有任何抵抗力。
第一张饼,她甚至没来得及细品,便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别急,别急!”
“还有很多!”
看到妻子和女儿,近乎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饼,赵瑞刚眼底一阵滚烫。
他索性将整个盖帘搬到院内用砖块垒成的台子上,招呼妻女吃饭。
小铃铛风卷残云般吃了三个。
刘彩云吃了五个。
赵瑞刚当然也没有干巴巴看着,他自己也吃了五个。
小山一样的十几张饼,最后只剩下两张。
而趁这个机会,赵瑞刚把下午赚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你……你去黑市了?”
刘彩云满眼疑惑,不敢相信赵瑞刚的话。
因为赵瑞刚的脾气秉性,她太清楚了,骨子里带着倨傲,从来都瞧不上那些“不入流”的行为。
“以前的我太傻了!”
赵瑞刚当然清楚刘彩云的疑虑所在,笑了笑解释。
“家里都吃不饱饭了,还谈什么狗屁的清高?”
“这个家,以前一直是你再苦苦维持着,即便我再怎么混账,你都没有放弃过!”
“也是时候,轮到我出力了。”
“你放心,好多事情我已经想通,再也不会想以前那么傻,那么自私了!”
“现在,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让你和小铃铛吃饱饭,过上好日子!”
“彩云,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番真情表白,刘彩云内心震撼得无以复加。
现在的赵瑞刚,竟然也能说出这般交心的话?
从今天早晨开始,赵瑞刚就好似换了一个人,难道他真变了?
如果……
想到这里,刘彩云的心中忍不住萌生一丝幻想。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丈夫痛改前非。
不过,这萌芽才刚刚钻出心田,刘彩云就迅速将其掐灭。
被伤得太重,怕了。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别站在院里了,你进屋洗洗,早点歇息,累一天了!”
赵瑞刚并不奢望刘彩云立即给予回应。
收好剩下的槐花饼,然后便带着小铃铛在院子里玩儿。
一会骑脖颈,一会举高高。
一会儿又陪小铃铛蹲在地上研究蚂蚁。
小铃铛自出生以来,似乎从来没玩儿得这么开心过。
嘴里软软糯糯地咯咯直笑。
孩子终究是孩子。
以前那么怕他,如今才一天时间,就“爸爸爸爸”叫个不停了。
刘彩云回屋用清水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擦洗了遍身上,便透过窗户看着父女二人玩耍。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把孩子当成心尖儿,明显能看得出来。
赵瑞刚看向小铃铛的目光,便是满满的宠爱。
确认了这一点,刘彩云发现心田中那颗萌芽,又悄然长了出来。
无论他有没有骗自己,对待小铃铛,至少是爱的。
这,仿佛黑暗的冰窖中,透进了一道微弱的光。
一番玩耍后,赵瑞刚将小铃铛交还给刘彩云。
这孩子,玩得得太兴奋,洗漱完就在炕上来回打滚。
刘彩云哄了很久,才打着哈气慢慢睡着。
天色已晚。
却迟迟不见赵瑞刚回屋。
并非期待什么,刘彩云只是好奇,便掀开半旧的门帘向外屋看去。
此时的赵瑞刚,正坐在外屋的灶台旁。
手里拿着一支铅笔,面前摊着草纸本,赵瑞刚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正写着什么。
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蜡烛了。
晴朗的月光透过风窗,笼在赵瑞刚身上。
看到这一幕,刘彩云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了被撕碎的认罪书。
一瞬间,各种不好的记忆和揣测都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连身上的淤痕都在隐隐作痛。
难道,这一整天“痛改前非”只是在演戏?
他是在重写认罪书?!
他,打算趁我和小铃铛睡着,做什么?
愤怒!绝望!又不甘心!
一瞬间,刘彩云发现自己浑身抖个不停。
她下地,掀开门帘冲到赵瑞刚身后。
赵瑞刚听到背后有动静,便停下笔,回头看。
看见面色煞白的刘彩云,被吓一跳。
“彩云,你怎么了?”
“你!你在做什么?”刘彩云嘴唇都在忍不住打颤。
“哦,吃饭时候跟你说过的,我接了一个翻译的活儿,晚上没啥事,早点翻译好,明天给人送过去。”
这个距离,刘彩云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草稿本上的内容。
的确不是认罪书。
旁边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一整面鬼画符般的文字,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需要翻译的文件了。
这一瞬间,刘彩云内心如从地狱回到人间,霎时觉得五味杂陈,复杂至极。
明明已经排除了最令她痛苦的可能,但眼泪还是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喷涌而出。
“彩云!”
赵瑞刚也意识到了什么,起身一把将刘彩云抱进怀里。
赵瑞刚将妻子抱入怀中。
力量很大。
刘彩云没有抗拒。
也没有迎合。
只是直挺挺站在原地,浑身抖个不停,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淌下来。
“彩云……”
赵瑞刚开口,却被刘彩云打断。
嗓音混合着哽咽。
“你不要说,你听我说!”
“赵瑞刚,今天的你,让我看不懂。”
“我不知道你装的,还是别有用心!”
“小铃铛睡前偷偷对我说,她喜欢今天的爸爸!”
“所以,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今后你对我如何,都无所谓。”
“只求你,不要伤害小铃铛的感情!”
“如果是一场梦,就让她一直活在梦里。”
“至少,在她懂事之前,梦不要碎!”
说完,刘彩云便挣脱赵瑞刚双臂,返回房内,重新躺回到熟睡的小铃铛身边。
赵瑞刚感受着肩膀上的湿润,心中悲喜交加。
心说:“彩云,这不是梦,我会让你知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而不是梦!”
当晚,赵瑞刚工作到很晚。
还好这时候没有任何污染,月光澄净,勉强能看清文件上的文字。
倒不是说,翻译的工作对他有多难。
而是透过那张残缺不全的俄语文件,赵瑞刚隐隐猜到了一些背后的东西。
黑夹克说,明天晚上会带一位老先生见面,当场定价。
足见对方对这份文件的重视。
赵瑞刚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份翻译的工作,他势在必得。
所以,有些准备工作,必须要做在前面。
一直忙到很晚,才躺下睡觉。
睡得并不踏实,往事前生如同过电影一般在梦中循环。
直到家里唯一的挂钟响了十二声,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中,他回到某个工作后的深夜,合上笔记本电脑,下楼散步。
沿着科研楼下的草坪缓行,不知不觉中,眼前景色一晃,竟然来到一片荒郊野岭。
此刻残阳泣血,秋风瑟瑟。
到处是干枯的杂草,荒无人烟,一片荒凉。
赵瑞刚深觉纳罕,打算转身回去。
待刚刚回转脚步,却见三五米外两个孤零零的坟头,各立着一块木头做的碑,上面字迹斑驳,隐约还看得出内容。
一个写着:“爱妻刘彩云之墓”。
一个写着:“爱女赵铃铛之墓”。
赵瑞刚心脏顿时像是被搅碎了一般,疼得他浑身战栗。
一个箭步扑上去,扑倒在坟头前面。
妻女!
他一生的痛!
“彩云——”
“小铃铛——”
“我悔呀——”
眼泪簌簌地流下来,迅速打湿了身下干涸的土。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寒鸦扑棱棱从枯树上飞走,整个荒野只剩下赵瑞刚痛彻心扉的哭声。
突然。
喔喔喔!
东方传来几声鸡鸣。
赵瑞刚猛地一震,顿时清醒过来。
心痛的感觉还没有完全从身体里撤去,半晌他才摸了摸自己满是泪的脸。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
而此刻,他的妻,他的女,正头挨着头,在炕的另一头睡得十分踏实安稳。
透过纸糊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红光,映照在两人的脸颊上。
甚至还能看到,小铃铛睡梦中笑了一下。
这笑容,如同拥有魔力。
瞬间,将赵瑞刚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这一刻赵瑞刚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还有重来的机会。
他甚至忍不住想嘶吼两声,感谢一下老天待他不薄。
但看看炕头那边熟睡的媳妇和孩子,他到底控制住了。
此刻天刚蒙蒙亮,看了看挂钟,隐约指向了五点。
距离生产队上工还有些时间。
反正也睡不着了,赵瑞刚便摸索着起身穿好衣服,又贪婪地看了眼尚且熟睡的母女俩,出了堂屋准备做饭。
翻了翻橱柜,又看了看昨天做小饼时候刮得干净的油罐子,赵瑞刚有点无奈了。
又出来院子里瞧了瞧,小得可怜的菜园子里,除了一垄子小白菜长到了巴掌大小勉强能吃,其他地都荒废着。
家里除了昨天买回来的面粉,粮食还真是所剩无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正在为难之际,自家土墙的隔壁传来了几声麻利的女声。
“快起来了!看看都几点了!”
“摊上你们这父子俩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刘大江,你倒是去院子里抽柴禾烧火呀,真是指使一样才肯做一样!”
声音来自隔壁的大江婶儿。
伴随着叫骂声,还有泼水声,以及“咯咯咯”的鸡叫声。
这家邻居,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上演鸡飞狗跳的戏码。
“大江婶儿,早!”
赵瑞刚探过土坯墙,朝着那边的中年妇女招呼了一声。
土坯墙是两家共用的隔断墙,此时赵瑞刚站在半米高的柴禾垛上,正好露出脑袋和肩膀。
大江婶儿循声望去,见是赵瑞刚喊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呦,是赵公子啊,叫我啥事儿?”
赵瑞刚笑笑道:“大江婶儿,你家还有多的鸡蛋没?”
“你要干啥?”大江婶儿一脸警惕。
“我想跟你换几个鸡蛋和油……”
话没说完,大江婶儿就不耐烦地一扭头:“不换!我自己家还不够吃呢,谁知道你赵公子赊了鸡蛋又要干啥去……”
一边说着一边打算回屋。
赵瑞刚忙叫住她:“我用精面和你换,不赊账。”
大江婶儿停住脚步,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呵,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还买上精面了?”
赵瑞刚顿了下,道:“我家铃铛太瘦弱了,需要补补营养,你等下,我去拿面粉。”
说罢,利索地下了柴禾垛,回到堂屋倒了一小半面粉。
用手掂了掂,大概一斤多点,便又出来踩上柴禾垛给大江婶儿递过去。
大江婶儿狐疑地走近土坯墙。
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竟然真是白花花的细腻精面,诱人的麦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瑞刚,到底没多说什么,只道:“等着,我去给你摸鸡蛋和猪油去。”
说罢先转身把面粉仔细放回屋里。
出来时一只手里拿着三个不大的鸡蛋,一只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一小勺子有些浑浊的菜籽油,递给了赵瑞刚。
赵瑞刚小心接过鸡蛋和碗,道了声谢,便下了柴禾垛。
大江婶儿心中暗道,赵家竟然买上白面了,不是那种掺着麸皮磨出来的粗面,而是顶顶好的精面。
现如今年景不好,十里八乡的都缺衣少粮的。
这赵瑞刚竟然还买白面吃,果真是个败家子儿!
彩云妹子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哦,跟了这么个男人,不去干农活儿挣工分不说,还天天好吃懒做的!
唉……
大江婶儿摇摇头,又冲着屋里喊道:“刘大江你火生着了没有?这么半天了还磨磨蹭蹭做啥呢!虎子赶紧起床!再赖被窝里看我不把你屁股打烂喽……”
隔壁大江婶儿家嘈杂声不断,夹杂着大江叔和小虎子嘟嘟囔囔的声音。
相比之下,一墙之隔的赵瑞刚家,就安静多了。
赵瑞刚朝里屋里探头看了看,见刘彩云和小铃铛还在熟睡着,顿时觉得心里踏实极了。
赵瑞刚把鸡蛋放在灶台上。
又到院子里拔了两颗小白菜,抽了一些玉米秸秆和玉米芯儿,才回到堂屋。
他先把灶膛里的灰往外扒了扒,往里面添了一些容易燃烧的秸秆叶子,用火柴点了火。
待叶子和秸秆烧得旺些了,才把玉米芯子掰断了塞进去继续烧着。
趁着热锅的功夫,他用水洗干净了小白菜,切成小块儿。
正好锅热了,舀了一勺猪油放进去。
待油开始冒着热气儿,他把小白菜迅速倒进锅了。
“滋啦”一声,热气和香气霎时腾了出来。
用大勺子扒拉了几下,倒了点酱油进去。
待菜叶子炒得有些发软了,他舀了一大瓢水倒进锅里,然后扣上了锅盖。
弯腰又往灶火里添了几根玉米芯子。
趁着烧水的功夫,他又拿出来一个大粗瓷碗,倒了半碗面粉,和上一小勺盐。
左只手拿着瓢微微倾斜,倒出细细的水珠,右手拿着筷子快速地搅拌。
很快,面粉就变成了絮絮拉拉的小面疙瘩。
锅里的小白菜汤烧开了,赵瑞刚把小面疙瘩小心均匀地洒进锅里,用大勺子翻了几番。
又往大碗里磕了两个鸡蛋,待锅里疙瘩汤重新烧开后,把打散的鸡蛋转着圈地倒了进去。
不多时,黏黏稠稠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满满的白面疙瘩搭配着金黄色的蛋花,加上绿色的小白菜叶子,让人食欲大振。
正巧,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刘彩云和小铃铛醒了,刘彩云正在给小铃铛穿衣服。
“好香啊妈妈……”
小铃铛发出奶奶的声音。
好听极了!
刘彩云自然也闻到了香味,毕竟他们睡觉的屋子和做饭的堂屋就隔着一道不厚的门帘,连个门都没有。
她就是听到了做饭的声音,闻到了香气,才醒来的。
“那我们快快起床吃饭好不好?”
刘彩云一边帮小铃铛套着裤子一边柔声说道。
“嗯!一定是爸爸又给我们做好七的啦!”小铃铛糯糯地笑着。
刘彩云双手却是一顿,心说只经过一天,女儿对赵瑞刚已经亲近了很多,到底是血缘至亲。
赵瑞刚掀开门帘探进头来,笑道:“醒啦!快洗脸吃饭了!”
农历三月中旬,早上的温度还比较凉。
刘彩云拿了件夹棉的旧马甲给小铃铛罩上,自己也披了件厚外套,收拾利索了才出堂屋。
从暖水瓶倒了一些热水给小铃铛洗完手脸,自己也洗干净了,又端着盆把水洒到院子里。
这期间,赵瑞刚已经摆好了小桌子和马扎凳,在疙瘩汤里放好了盐。
热气腾腾地盛出来放在桌上。
小铃铛坐在小马扎凳上,眼睛都瞪大了,不时地耸耸小鼻子,贪婪地吸着香味儿。
但爸爸妈妈还没坐好,自己再饿也不能先吃。
待赵瑞刚又切了几块榨菜,端到桌上,刘彩云也收拾完了别的,坐了过来。
定睛一看,却惊呆了。
“这……这是白面疙瘩汤?”
也不怪刘彩云惊讶。
这时候农村大部分人家吃的都是玉米面做的糊糊汤,哪里有用白面做疙瘩汤的。
以前赵瑞刚吃公粮时候,家里条件说得过去,才勉强吃过几次白面疙瘩汤,但那时候也是汤多疙瘩少,毕竟在这里精面金贵。
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浓稠的。
赵瑞刚给媳妇和女儿各递了一块热好的槐花饼,说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铃铛兴奋地一手拿着小饼一手拿着她的小勺子,吃得十分开心。
赵瑞刚喝了两口疙瘩汤,看到自家乖女儿吃得腮帮子都鼓囊囊的,心情大好,问道:“宝儿,喜欢吃吗?”
“香香!铛铛喜欢!”
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
一张小饼加一小碗疙瘩汤下肚,小肚子立马被撑得圆滚滚的。
这大概是近期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铃铛吃得最好的两顿饭了。
刘彩云一边小口吃着疙瘩汤,细细地感受着口中白面特有的口感和味道,恨不得一口咀嚼三十下才舍得往下咽。
不同于玉米糊糊粗糙的口感和高粱面糊糊微苦清甜的味道,白面疙瘩特有的麦香味儿和细腻柔软的口感都十分诱人,刺激着刘彩云的味蕾,忍不住分泌出更多的唾液来。
但,这样吃一顿,多少有点奢侈啊。
刘彩云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这鸡蛋哪里来的?”
赵瑞刚夹了一小条咸菜放进嘴里,道:“今天大清早我用一斤白面,跟大江婶儿换了仨鸡蛋和一小勺子油。”
“小铃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她的营养太差了,以后至少要一天一个鸡蛋,给她好好补补。”
“你也是,以前是我混账,害你累得这么瘦,也得多补补。”
赵瑞刚一边说着,一边又心疼起刘彩云来。
想当初,刘彩云才十九岁,还是个圆脸儿的俏姑娘。
这才三四年光景,腰身就瘦下去一大圈,原本圆圆的脸蛋儿也消瘦得下巴都尖了。
刘彩云却忍不住可惜起来。
现在供销社里一斤细面要一毛五一斤,鸡蛋四毛钱一斤。
但三个小鸡蛋还不到三两重,最多也就值一毛二,就算加上那一碗底的菜籽油,也明显不划算。
赵瑞刚笑道:“我也知道亏了点,但咱家没有副食票了,要去买鸡蛋会贵很多。”
“但你们尽管吃,我有办法挣到钱。要不把你们娘俩养得白白胖胖的,是我赵瑞刚没本事!”
小铃铛一边摸着吃撑了的小肚子一边歪着脑袋插嘴:“爸爸,你是要把我当小猪猪养吗?”
赵瑞刚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把抱起小铃铛坐在自己的腿上,在她软嫩的脸上亲一口道:“那宝儿告诉我,你要不要每天都吃很多很多好吃的?要不要快快长高长大?”
小铃铛不假思索地举起手:“铛铛想七好七嗒!要长高高长壮壮!”
刘彩云看着兴奋的自家男人和女儿,眼底有些许的湿润。
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但如果这是梦,那就祈祷这梦,晚点醒吧。
“哔——”
“哔——”
“哔——”
几声尖厉的哨声响起。
这是生产队上工的哨声。
刘彩云刷完碗,在挂着的一块毛巾上擦了擦手,抬眼看了看老挂钟,六点半了。
农历的三月中旬,天气逐渐回暖。
正是春耕时节。
瓦窑村所属中州市鞍阳县,这里的农业还是以传统的粮食种植为主。
比如玉米,高粱,谷子等。
这个时节正是玉米播种的时候,瓦窑生产大队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般。
男壮劳力一般主要负责翻地,播种,灌溉之类繁重的活计。
妇女和年纪偏大的主要负责除草,间苗等稍微轻松一点的活。
虽然相对轻松一点,但还是十分劳累的。
一天将近十小时的劳作下来,腰酸背痛直不起腰都是常事儿。
年前冬天时候,瓦窑大队从人民公社处接了一批用柳条编织箩筐的工作任务。
生产大队特意在大队部清空了两间大屋,征集了队里的大部分妇女们趁着农闲就忙碌了起来。
这个工作倒是不会太累,但需要学会编织技巧。
于是刘彩云为了多挣一些工分,也报名了这项工作。
从天还冷时候就开始,每天大清早就带着小铃铛去大队里编柳筐。
不等编柳筐任务还没完工,农忙的季节便到了。
于是大部分的妇女便又被安排去了地里上工,播种除草之类。
只剩下十来个人继续忙着编筐的收尾工作。
刘彩云因为要带着才两岁多的小铃铛一起上工,生产队长好心,便安排她继续编柳筐。
待这项任务完成了,再返回地里干农活。
赵瑞刚本来想留下小铃铛,在忙自己的间隙还可以照顾她。
但小铃铛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
挪着两条小短腿还是走向了刘彩云,伸手拉住了妈妈的衣角。
“我要跟妈妈一起……”
水汪汪的眼睛里微微露出一丝怯意。
虽然这两天的爸爸很好,很亲切,还会给自己做好吃的。
可小小的人儿心里对赵瑞刚还是有一些阴影。
不敢跟他单独待在一起。
刘彩云心里也默叹一声,道:“还是我带她一起吧。反正都习惯了。”
赵瑞刚心口酸楚。
但也知道信任是需要过程的,眼下还不能着急。便不再强求,送他们母女二人出了门。
赵瑞刚刚回屋准备把翻译资料整理一下,顺便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就听院门外有人喊:“家里有人吗?”
是六猴子的声音。
赵瑞刚走出来,就见六猴子身上还搭着那件破破烂烂的粗布坎肩,朝着院子里探头探脑。
“有啥事儿?”赵瑞刚问。
“嘿嘿,进屋说进屋说!”
六猴子小跑了两步,搭着赵瑞刚的肩膀往里走。
进了堂屋。
他小眼睛转着圈儿,四处打量了一番,才扯过一条破板凳坐下来。
赵瑞刚也就势坐下,问:“到底啥事儿,直说吧。”
六猴子神色有些骄傲:“好事儿,哥哥我是来带你吃肉的!”
赵瑞刚不禁问道:“哦?怎么说?”
他倒不觉得六猴子这时候能有什么发财的路子。
六猴子本名刘厚生,打小儿没了父亲,跟着寡母长大。
生的又矮又瘦,一双眼睛虽小,却滴溜溜乱转,看着颇有几分小聪明。
但他平日里小偷小摸不断,在村子里风评并不太好。
六猴子咧嘴一笑,挺了挺后背道:“虽说昨天咱们有点不愉快,但我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找到一条路子,你只要跟着我干,以后赚钱的机会大把大把!我肯定会带着你一起吃上……”
赵瑞刚懒得跟他掰扯没用的,他还想节省点时间再去研究一下昨天的文件呢。
便直接打断他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六猴子被噎了一下。
也不在意,从随身的套袖里掏宝贝似的掏出来一个手掌大小的齿轮,得意扬扬地在赵瑞刚眼前晃了晃。
“嘿嘿,怎么样?看傻了吧!”
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原来,昨晚分开后,他便去村东头的常年在废弃工厂闲逛的朱老五家里相货。
结果意外发现,老朱家里有十二个齿轮,都是克里沃罗格的原厂齿轮!
“嘿嘿,朱老五真是捧着金碗要饭吃,不知个贵贱。说这齿轮个头儿大,咬咬牙开价两毛钱一个。”
六猴子一脸得意,凑近赵瑞刚冲他挤眉弄眼。
“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啊,我果断拿下了!你手里这个,就是样品。
赵瑞刚把齿轮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问:“你给钱了?”
六猴子摆摆手:“我倒是想呢,可我这兜儿里比大姑娘的脸蛋儿还白净,可凑不出两块四毛钱,只给了他五毛钱当定金,让他都给我留着,不准卖给别人。”
赵瑞刚问:“那你找我,是想让我给你凑钱?”
六猴子笑道:“你知道有个词儿叫‘合伙儿’吗,咱俩就合伙儿,到时候转手卖了二八分账,你拿大头!就卖给你昨天问的那个人,狠狠赚他一笔!”
他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保证不让你吃亏!咋样,六哥仗义吧!带着你吃肉。”
赵瑞刚嗤笑一声,把齿轮放下。
“不干。赔本儿。”
六猴子疑惑:“为啥?昨天一转手不是能赚挺多吗?”
赵瑞刚道:“因为这些是仿制货,卖不上价儿。”
六猴子惊讶:“不可能!我特意看过了,虽然我不认识那外国字儿,但长啥样儿我可记得住,这个上面的刻印儿跟你昨天那个一模一样!”
赵瑞刚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观察还挺细致,记忆力也够可以。”
六猴子自信道:“那当然,从小儿我就有这本事,啥图样儿只要我仔细看过,绝对能记住。”
“你昨儿卖的那个,上面刻印就是这样儿的!不可能有错!”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齿轮上的一排米粒儿大小的刻印。
Криворожскиешестерни
赵瑞刚抬眼问:“你是信我还是信你自己?”
六猴子肩膀顿时有些塌了。
他自然清楚自己是个二把刀。
而眼前的赵瑞刚本身就是京城来的知识分子,又曾经跟在大毛子专家身边工作过。
论能力肯定比自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他又实在不死心:“可我看明明是一样的……”
赵瑞刚用手指着那一串刻印中的一个“ж”道:“这个地方,原厂出的都是细瘦字体。”
“但你看这个上面,是短胖字体。”
“还有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且刻印深浅也都不同。”
赵瑞刚又指了指另一处。
“原厂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被造假,特意在两个不显眼的位置更改了刻印字体和深浅,这就需要额外增加两道刻印工序。”
“而仿制品大多数都是直接刻印字母,根本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区别。”
“就算有些仿制厂发现了不同,为了节省成本也不会去进行调整的。”
“毕竟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差别。”
这下六猴子彻底蔫了。
刚来时候的嚣张气焰完全消散。
他耷拉着嘴角喃喃道:“那我预付款怎么办?五毛钱呢!该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吧……”
赵瑞刚想了想,起身道:“走,带我去老朱家看看再说。”
村东头朱老五家。
朱老五是个三十来岁的憨实汉子,为了补贴家用,每天晚上一有空就去废厂那边拆拆小零件。
现在这时间,自家媳妇儿早就上工去了。
他因为昨天跟六猴子约好了,就特意在家等着。
朱老五听见大门处有人刚进来的声音,忙出门招呼。
待看清跟着六猴子一起来的人后,不免有些吃惊。
没想到会是是赵瑞刚。
呵,看来这位公子哥儿也“清高”不起来了。
估计是没酒喝了,就跟着六猴子也做起了这一行。
朱老五急忙把他们让进里屋的炕上坐下,便把剩下的齿轮都拿了出来。
赵瑞刚不动声色地验完所有齿轮。
六猴子趁朱老五去堂屋倒水的功夫,凑近了赵瑞刚悄声问:“如何?”
赵瑞刚摇摇头,低声道:“都是仿制品。”
六猴子一听,彻底熄火了。
转瞬心里又腾起一股怒意:“他朱老五竟然糊弄我!”
赵瑞刚道:“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厂的,是你想捡漏在先,怨不得旁人,照章办事吧。”
正巧朱老五端着两个粗瓷缸子掀了门帘进来,招呼道:“来来,喝口热水。这天儿还怪凉的哩。”
赵瑞刚接过茶缸,朝六猴子使了使眼色。
六猴子压住憋闷的火气,也接过茶缸喝了口水,语气缓和地和朱老五扯着家常。
赵瑞刚四处环视了一圈。
朱老五家条件要比自己家好很多,至少堂屋了桌条板凳都比较完整,家伙什儿也不少。
屋里橱柜桌子上随处可见废旧的破齿轮螺钉之类。
墙角还堆着不少废旧铁棍钢材。
显然,朱老五是工厂废墟的“常客”。
突然赵瑞刚眼睛一亮,在墙角一堆废铁里发现了一根弯铁棍。
那弯曲的铁棍一尺来长,表皮剥落大半。
露出暗红色的基体金属,混在一堆废铜烂铁里,并不起眼。
赵瑞刚心中一动,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近扫了两眼。
棍体上,原本的钢印早已被锤子砸得支离破碎,隐约还能看到残破不全的“CCCP”字样和СП-2标记。
果不出自己所料!
六猴子正在跟朱老五讨论赊账的事儿:“老五,齿轮呢我肯定是要的,但需要先赊账,等转手了才能来结账。”
朱老五搓着皲裂的手掌道:“可你昨儿还说,今天要现货现清的……”
六猴子道:“哎呀,老五,你开口要价我可是连还都没还价啊。”
“你四处打听打听,有谁能给到我这么高的价格!”
“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我你还信不过吗?咱都老主顾了,肯定短不了你的。”
“你就别跟茅坑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不懂变通了!”
六猴子的话说得又多又密。
朱老五招架不过来,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可是……”
赵瑞刚轻咳一声,插嘴问道:“老五,你这堆废铁卖不卖?”
朱老五闻言朝墙角看了看,憨厚笑道:“那都收拾回来挺久了,堆着还挺占地儿的。你要是有用,随便给几个钱拿走。”
赵瑞刚道:“我缺个犁铧,这个融了正好打个犁铧。”
说着,便拿起了那根表面有些斑驳弯辊。
六猴子见赵瑞刚神色道:“老五,这破棍子你又没用,你看你又没用,直接送给我得了。”
朱老五无奈道:“你这皮猴子,又要赊账,又要白送的……”
赵瑞刚道:“要不这样,我再给你付五毛钱定金,剩下的一块四先赊账,不出两天给你结清。这根棍子就当搭个彩头了。”
朱老五想了又想,咬咬牙点头同意了。
俩人从朱老五家出来。
六猴子脚尖踢着路上的土坷垃,有些悻悻:“这一堆破烂儿两块四,真是亏大了!”
转瞬又对赵瑞刚道:“你怎么又搭五毛钱进去?我本来想着拖着他的。”
“给这么根破铁棍儿也没啥用。你那五毛钱是你自己要掏的,可别算到我头上!”
赵瑞刚道:“你懂个屁!这是根曲轴,渗氮层零点七毫米,是大毛第聂伯厂五九年的锻造件。”
六猴子凑近瞧了瞧:“就这弯得跟李会计脊梁骨似的破铁棍?什么蛋?你这知识分子说话怎么跟老母猪带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
赵瑞刚拿出一个齿轮朝着曲轴的轴径处刮了几下,露出些许亮色的内层金属。
“看到没,二次回火的马氏体。黑市上,这种钢材至少五块钱一斤。”
“什么?五块钱?!”
六猴子惊得大叫。
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这时候,村民们都已经到大队上工了。
路上除了他们俩,只远远地跑着几个半大孩子在追逐玩闹,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六猴子这才放下心来,两眼放光地盯着赵瑞刚手里的曲轴。
“这玩意儿真那么值钱?好家伙,比公社书记的工资都高!”
“我这是要发了啊!”
赵瑞刚道:“下午你拿到废厂那里去卖,记住,低于十块钱不要出手。”
说着把曲轴递给六猴子。
“卖了先还朱老五的帐,剩下的咱们二八分成。”
六猴子喜滋滋地把曲轴塞进长长的袖套里:“二八?”
突然反过劲儿来,跳脚道:“不行!五五!”
赵瑞刚转身就走:“四六。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若是遇到懂行的,能卖得更多。”
六猴子喃喃道:“十块钱啊,这可是十块钱!我六猴子竟然也有尿壶镶金边的一天?”
突然笑出豁牙:“李会计要是知道,得把算盘珠子蹦到黑龙江去!”
突然被路上的坑洼绊了一下,六猴子身体一个趔趄,忙站稳了握紧袖套。
抬头,就见赵瑞刚已经走出去了好几米远,忍不住喊:“诶,你往哪儿走?瓦窑厂在这边!”
赵瑞刚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快中午了,我得回家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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