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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妩沈珩结局免费阅读恋爱脑觉醒!娘娘她二进宫搞事业了番外

蹒跚行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六月初六,是殿选的日子。各家待选的女儿在一大早就坐马车进宫去了。苏府门口,芸姨娘带着温柔笑意目送马车远去,一转身,就变了脸色。“阿娘,你说长姐她这次会不会入选啊?”苏月婉跟在母亲身后往回走,满脸的紧张和嫉妒。“会什么会。”芸姨娘冷笑了一声:“你忘了两年前的事了吗?民间尚且讲究个好马不吃回头草,陛下堂堂天子,还能收一个嫌弃过自己的女人入宫不成?”苏月婉当然记得了,而且提起这事儿就幸灾乐祸到想笑。苏家是太后的同族远亲,三年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曾选了嫡姐苏月妩和其它几个苏氏女子入宫,明面上是做公主伴读,实则是为了让太子挑选妃妾。苏月妩那贱人也是运气好,明明脾气被家里养的那么娇纵,却只因为生得一张狐媚子脸蛋,就那么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入了太...

主角:苏月妩沈珩   更新:2025-05-19 15: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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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苏月妩沈珩的其他类型小说《苏月妩沈珩结局免费阅读恋爱脑觉醒!娘娘她二进宫搞事业了番外》,由网络作家“蹒跚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六月初六,是殿选的日子。各家待选的女儿在一大早就坐马车进宫去了。苏府门口,芸姨娘带着温柔笑意目送马车远去,一转身,就变了脸色。“阿娘,你说长姐她这次会不会入选啊?”苏月婉跟在母亲身后往回走,满脸的紧张和嫉妒。“会什么会。”芸姨娘冷笑了一声:“你忘了两年前的事了吗?民间尚且讲究个好马不吃回头草,陛下堂堂天子,还能收一个嫌弃过自己的女人入宫不成?”苏月婉当然记得了,而且提起这事儿就幸灾乐祸到想笑。苏家是太后的同族远亲,三年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曾选了嫡姐苏月妩和其它几个苏氏女子入宫,明面上是做公主伴读,实则是为了让太子挑选妃妾。苏月妩那贱人也是运气好,明明脾气被家里养的那么娇纵,却只因为生得一张狐媚子脸蛋,就那么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入了太...

《苏月妩沈珩结局免费阅读恋爱脑觉醒!娘娘她二进宫搞事业了番外》精彩片段


六月初六,是殿选的日子。

各家待选的女儿在一大早就坐马车进宫去了。

苏府门口,芸姨娘带着温柔笑意目送马车远去,一转身,就变了脸色。

“阿娘,你说长姐她这次会不会入选啊?”

苏月婉跟在母亲身后往回走,满脸的紧张和嫉妒。

“会什么会。”芸姨娘冷笑了一声:“你忘了两年前的事了吗?民间尚且讲究个好马不吃回头草,陛下堂堂天子,还能收一个嫌弃过自己的女人入宫不成?”

苏月婉当然记得了,而且提起这事儿就幸灾乐祸到想笑。

苏家是太后的同族远亲,三年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曾选了嫡姐苏月妩和其它几个苏氏女子入宫,明面上是做公主伴读,实则是为了让太子挑选妃妾。

苏月妩那贱人也是运气好,明明脾气被家里养的那么娇纵,却只因为生得一张狐媚子脸蛋,就那么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入了太子的眼。

苏氏女子一个个离宫,最后留下的,只有她。

苏月妩在宫里和太子相处了整整半年之久,苏月婉曾借着探望姐姐的名义去过一次东宫,看见桃花树下,那俊朗如神祗的太子殿下正在手把手地教嫡姐练字,眼中满是宠溺笑意,仿佛再也容不下别人。

那时苏月婉嫉妒得几乎要发疯。

幸而老天有眼,在那之后不久,太子遭遇刺杀,虽没有受重伤,却在脸上留下一条刀伤。

嫡姐这个蠢货,素来肤浅,喜欢男子好看的皮囊,在听说这条疤有可能治不好后,竟然决意要出宫,与太子一刀两断。

苏月婉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头一次觉得嫡姐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眼。

不过好事还是没轮到自己头上,嫡姐出宫后,陛下做主为太子定下了太子妃和几个侍妾,全都是名门出身。

一年前,大皇子举兵逼宫,太子虽平了叛乱,可陛下却因中了流箭而驾崩,太子登基,成了新帝。

虽说皇帝守孝能以日代年,可苏月婉着实没想到,新帝还真能连三年都不等就选秀。

本朝对秀女年龄的限制是十四到十七岁,嫡姐今年恰好十七,而她,差一个月才到十四岁。

苏月婉想到这儿就气得七窍生烟,只恨自己的娘没早一个月把自己生出来!



天朗气清,烈阳高照。

体元殿外衣香鬓影,秀女们按嬷嬷的吩咐排好队,四个人一组,依次进殿让皇上和太后过目选阅。

殿门旁的绿荫下站着一女子,身穿鹅黄色缂丝缠枝桂花纹的襦裙,外罩葱绿绮绣半臂,极应夏景。

身量窈窕,雪肤花貌,只往那边儿一站,就如八月枝头新开的桂花那般,娇嫩,妩媚动人。

容貌如此显眼,自然引得不少秀女注目。

然而却没人愿意和她一组。

“满京城谁不知道,她苏月妩当年差点就做了陛下的侍妾,可后来不知怎的又得罪了陛下,被撵出了东宫,如今沦落到跟咱们一块选秀的地步,可见陛下对她是彻底厌弃了,跟她一组,岂不是晦气。”

“是啊,万一连累得咱们也被陛下迁怒,那就不好了。”

这两个秀女话音落地,赢得了不少赞同的附和声。

叽叽喳喳的议论入耳,让在树下躲凉的苏月妩有些无奈。

她抬起宽袖,遮住从树冠间洒落下来的阳光,偏头对那些人浅浅一笑:“打扰诸位,你们说人坏话时声音能不能小一些,至少不要一边说一边看我,这样让我想装聋作哑都很难呐。”

一瞬间,空气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没想到她不但不害臊,还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秀女们面色都有些尴尬。

苏月妩毕竟姓苏,即便再落魄,终归是太后的族亲,此刻正值殿选的紧要关头,她们没人想惹事,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都默默地往前面排队去了。

唯有方才说她晦气的林玥没动,还轻蔑地哼笑了声,微扬下巴看着她,有几分姿色的面容上满是不屑:“你听到了又怎么样,苏月妩,我说的有错吗?”

苏月妩桃花眸微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在看到对方从头发丝精致到绣鞋尖的打扮后,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有错没错,我只知道——”

她顿了顿,嗓音慵懒不紧不慢:“你再惹我,我就会忍不住动手打你,到时候咱们两个御前失礼,一块儿拉下去治罪,谁也别想好过。”

“你!”林玥不敢置信一个苏家弃子竟敢跟自己堂堂吏部尚书的嫡女这么说话,伸手指着她,气急败坏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在皇宫外,她肯定会立刻让人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可在这里……

她是怕苏月妩真的乱来,因为自知中选无望,就把她也拉下水!

在她身旁一个低眉顺目的秀女适时拉了拉她,瞧了眼苏月妩柔声劝道:“玥姐姐,选秀要紧,她不过是一条断脊之犬而已,以后自然有的苦头吃,咱们又何必为了她耽搁了自己的前程?”

林玥有了台阶,面色缓和些许,故意抬高声音道:“陈妹妹说的是啊,我又何必跟一只丧脊之犬计较呢。”

语罢,她迅速转身,快步前面排队去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嫣巧嘴角抽了抽。

她的父亲官职低微,刚才故意压低声音就是不想得罪了苏月妩,可这林玥倒好,这竟然直接嚷嚷出来了。

她心虚地瞟了眼苏月妩,嘴唇张了张,犹豫片刻后还是没说什么,赶紧追着林玥去前面了。

一组又一组的人被嬷嬷带进殿去,出来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愁,殿外的场地渐渐就空旷起来,最后只剩下苏月妩和另一个落单的少女。

苏月妩看了她一眼。

对方穿着身浅粉色的裙子,大概刚及笄,一双眼睛像圆圆的杏仁,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只是看起来怯生生的,本来正束手束脚地站在那儿,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吓得打了个激灵。

“我,我没说你坏话!”

苏月妩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掩唇笑出了声。

这是被自己刚刚的话吓到了?

“我看你眼生,你是哪家的?要不要跟我一队。”

虽然只剩她们两个了,苏月妩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下。

姜筠柔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顿时羞臊不已,红着脸左右看了看,好像也没其它的选择了,小声道:“我是姜家的,嗯,好……”


体元殿内,穿着明黄色绣金龙纹袍的皇帝坐在上首,锦冠束发,冷峻的眉眼上映着凉薄日光,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淡淡疤痕贯穿了半张右脸。

他不出声,大殿内就只有苏太后和秀女们的交谈声。

“看着倒是个伶俐的,平日在家里都读些什么书?”

一身粉裙的林玥面露喜色,自信回答:“回太后娘娘,臣女的父亲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只让臣女读了女则女训。”

太后身边的刘嬷嬷低垂着头,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这已经是第四…五,不,应该是第六个只读女则女训的秀女了。

也不知她们从哪儿听来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个都跟对准了科考卷儿题答案似的,说的理直气壮。

殊不知太后娘娘未出阁前就是个才女呐,诗词曲赋,无一不通,就连文章策论,都在诸兄弟之上。

年近四十的苏太后保养得宜,白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穿着一套缎绣云凤纹宫袍,身段也如年轻女子般窈窕。

她平生最厌烦的就是劝女子不必读书,只修女德的话了,但因为今天听得实在太多了,已经从最开始的面露鄙夷,变成现在的心无波澜了。

“嗯,没想到你父亲武将出身,会把女儿教的这么娴雅。”苏太后敷衍两句,转头看向身边的便宜儿子,温声问:“皇帝,你觉得怎么样?”

林玥还当这是好话,兴奋激动得满脸泛红,心中怦怦直跳,若非宫中的规矩不能直面君王,她恨不得立刻抬头看一看陛下的反应。

沈珩根本没有看下面的人,收回望向殿门口的目光,薄唇轻掀,沉声淡淡道:“母后定夺吧。”

苏太后本也没指望他决断,思索片刻后便做出了决定:“那就留下吧。”

这林玥的父亲是新任吏部尚书,皇帝刚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借着这次选秀,给新提拔上来的臣子家一份恩典是有益无害的事。

苏太后向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太监高声喊道:“吏部尚书之女林玥,留牌子,赐香囊!”

林玥欣喜若狂,连忙跪地谢恩。

这一组她是第一个,后面轮到陈嫣巧时,苏太后略作沉吟,也选择留下了。

毕竟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选中的人里不但要有高官之女,也需得有家世低微的,否则难免让人猜疑是新帝皇权不稳,不得不用联姻来稳固朝堂。

陈嫣巧的父亲是个八品京官,低的不能再低了,相貌在众人中却是偏上的,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选。

其余人则都被撂了牌子,等谢完恩,太监便领着她们退出去, 换新一组进来。

林玥出来的时候春风得意,看见苏月妩还等在殿外,便忍不住想过去炫耀嘲讽几句,却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

她拧眉瞪向陈嫣巧。

陈嫣巧声音微颤:“姐姐,你中选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我却没想到我也能中,我现在心里又欣喜又惊慌的,生怕出了什么变故再被除名,那以后便没脸见人了,我们先出宫好不好?”

她瞧起来像是紧张极了的样子,林玥先是不屑,果然是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女儿,给她飞上枝头也还是个麻雀。

然而林玥顺着她后面的话一想,出了事被除名?以苏月妩刚才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还真有可能因为嫉妒拉自己下水!

林玥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冲动了,后怕不已。

她故作不耐烦地道:“罢了,走吧走吧,瞧你那胆子,以后入宫可怎么是好。”

陈嫣巧唯唯诺诺地应了声,等跟在林玥身后时离开时,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她竟然,真的入选了……

*

苏月妩是最后一组。

在太监和嬷嬷的指挥下与姜筠柔一起走入殿中。

看过前头那么多人,苏太后此时已然有些困倦了,然而在看见那道纤袅身影的一瞬,却是猛然打起了精神,惊愕地看向身边的皇帝。

她竟忘了,自家这个远房侄女今年也符合年纪。

只是就算苏月妩参选了,也不应该能出现在大殿上啊。

她记得皇帝是亲自看过初选名单的,怎么会没有把人划掉呢。

反观沈珩那一脸淡漠,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苏太后皱了皱眉,正想着要不要低声询问一二,那厢太监已经开始唱喝了。

“骁骑营参领之嫡次女,姜筠柔,年十五。”

姜筠柔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下跪行礼,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臣女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

若是放在以往,苏太后是看不上这么畏畏缩缩的女子的,可今日眼看着选秀就要结束,前头点的人也不多,毕竟是打着为新帝充盈后宫的名义办的选秀,若封妃太少,难免让众大臣心生不满。

如今就剩下这两个,苏月妩是不成了,这个性子虽不怎么样,但胜在样貌还不错,总不至于让皇帝看了添堵。

苏太后已经有了决断,随意问了两句便道:“留牌子吧。”

“骁骑营参领之女姜筠柔,留牌子,赐香囊!”

姜筠柔没想到自己这种在家中都会被嫌弃上不得台面的人竟然会入选,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慌,赶忙诚惶诚恐地跪地谢恩:“臣女谢、谢陛下,谢、谢太后娘娘。”

等她起身,太监接着道:“国子监司业之女苏月妩,年十七。”

与拘谨不安的姜筠柔比起来,苏月妩简直是另一个极端,因为这里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后,对她来讲都是老熟人了。

苏月妩大大方方地上前,纤白的手指抚着裙摆下跪行礼,声音清脆悦耳,细听还有笑意:“臣女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康宁,愿陛下……”

故意顿了须臾,才继续朗声道:“长乐无忧。”

苏太后倒是没注意这些小细节,只是无奈地扶了扶额,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

喜欢读什么书?

这妮子看见书就头疼,在东宫祸害了不少古籍。

平常在家做什么?

许是爬墙上树吧,总归她不爱琴棋书画就是了。

苏太后正苦恼着,忽听见身旁响起了一声短促又冷沉的笑。

苏月妩听到这声笑,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

这是沈珩生气到想杀人,但又不能杀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动静。

苏月妩直接就抬起了视线,意料之中的对上沈珩那双非常漂亮,但此刻有一点点扭曲的凤眸。

年轻的帝王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对比起东宫时的温润清朗,此刻他看起来沉稳冷肃,锋芒毕露,周身充斥着浓重的君威。

此刻,他面色沉郁,从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人劈死。

帝王的一颦一笑皆有人注意,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见状,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还以为是底下这个不知死活的秀女惹怒了陛下。

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御前太监当即呵斥道:“大胆秀女!你怎敢直视陛下,可知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吗?”


“住口!”

苏太后一声厉斥,那太监愣了愣,确定说的是自己后立刻腿软跪了下去,惶恐不解地请罪。

苏太后觉得头疼得厉害,今天的蠢人可真多。

还灭九族?笑话,她就是苏月妩的九族!

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沈珩冷冷道:“苏月妩,你没学过规矩吗?”

苏月妩迎着他冷寒的目光,眨了眨桃花眸,一脸乖巧道:“回陛下,臣女学过,臣女知错了,陛下,臣女真的知错了。”

说是认错,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战战兢兢的意思,而且那双水灵灵的眼还一眨不眨地黏在沈珩身上。

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沈珩胸口有些闷窒,“放肆”二字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和当初没有什么变化的清艳脸庞,问:“你错了,然后呢?”

“还望陛下能给臣女一个弥补的机会!”

苏月妩接话接的极快,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中带着央求之意,沈珩莫名觉得,这模样像极了他殿里养的那只波斯猫,惹了事,就收起爪子趴在人面前撒娇卖乖,可怜又可恨。

沈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神色不明地追问:“你想怎么弥补?”

苏月妩朗声:“臣女愿终身侍奉在陛下身侧,为自己赎罪!”

这话一出,站在她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姜筠柔身子蓦然一歪,竟是险些吓得栽倒下去。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想中选入宫吗?

竟然还把伺候陛下说成赎罪?她怎么敢的呀!

殿内的太监宫女也是噤若寒蝉,苏太后皱眉,看着苏月妩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这妮子不是不愿入宫吗,怎么又……

思绪发散到一半,就听见身边的便宜儿子应了声:“好。”

苏太后震惊回神,瞪大眼看向便宜儿子。

他不是说此生都不愿再见阿妩吗!

沈珩面色坦然,甚至还对底下负责唱喝的太监冷斥了一声:“没听到吗?朕说留下她的牌子!”

这留牌子说出了留人头的架势,太监吓得一哆嗦:“是!”

随即赶紧扬声道:“国子监司业之女苏月妩,留牌子,赐香囊!”

一切发生的太快,出乎苏月妩意料的顺利。

她短暂的愣了会儿,就看见沈珩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下一刻就会冲过来打自己一顿,这才想起还要谢恩,赶紧磕了个头:“臣女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沈珩暗自攥紧的手松了下来。

苏太后已然瞠目结舌,看看苏月妩,再看看沈珩:“皇帝,你,你们……”

不等苏太后说完,沈珩猛地站起身,躬身朝她行了一礼,语气淡淡:“母后,朕累了,乾清宫还有折子要批,剩下的事就交给母后了。”

他语罢,径自转身离开,路过苏月妩的时候更是加快了脚步。

苏太后看着沈珩的背影怔愣了会儿,才逐渐回过味儿来。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跪在下首的苏月妩,最终摇了摇头,轻叹息:“罢了。”

横竖一个不是亲儿子,一个是远房侄女儿,都是隔着的,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苏家的马车等在神武门外。

绿枝站在马车旁,忐忑得来回走动着,直到看见自家小姐出来,才瞬间眸光一亮。

苏月妩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眉梢微挑,声音轻快:“放心,成了。”

绿枝张大了嘴,呆愣片刻后,猛地一把上前抱住了小姐,几乎要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小姐这下终于不用嫁给那个狗屁表哥了。”

这所谓的“表哥”,乃是苏府中云姨娘的侄子,与苏月妩没有半点血亲。

他年少从商,如今也算富甲一县,今年才来京城,虽长得人模狗样,却品性败坏,最好眠花宿柳,明明家中养了五六个姬妾,还要出去招惹各种风流债,有一次甚至大胆到调戏了苏家的婢女。

苏父对芸姨娘爱屋及乌,知道此事后不但没有责怪,反而把那婢女送给了他。

这不,送婢女还不够,又要送女儿了。

苏月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对紫苏道:“走吧,回家再说。”

不远处,姜筠柔看着她上马车的背影,刚才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又散了,脸色落寞了下来。

她身边的婢女焦急道:“小姐想去说话就去呀,现在还来得及。”

姜筠柔摇了摇头,弱弱道:“算了,我还是害怕。”

婢女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姐这样可如何使得,以后入了宫,要交际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姜筠柔捏紧了手中帕子,低下头:“那就、就……唉,到时候再说吧。”

苏府,桃夭居。

苏月妩前脚刚回来,后脚芸姨娘就派了身边心腹的周婆子过来。

“姨娘让我来问问大小姐,这次选秀的结果如何呀?”

苏月妩闲闲地倚在榻上,吃着绿枝剥好皮递到嘴边的葡萄肉,闻言乜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她问的这不是废话吗?结果怎么样她心里不清楚?我本来心情就不好,赶紧滚,不然仔细我让人拿扫帚把你打出去!”

周婆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姨娘也是一片好心,想着大小姐落选定然伤怀,吩咐奴婢来劝解几句,您既然不领情,那奴婢就告退了。”

等周婆子走后,绿枝疑惑地问:“小姐,您明明入选了,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虽然没有明说,可那回答字字句句,分明都是在暗示自己落选了。

苏月妩吃够了葡萄,拿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唇角,悠悠道:“让她安心,然后再在她最高兴得意的时候给她当头一棒,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她顿了顿,冲绿枝弯唇一笑:“顺便也看看,如果我这次没入选,在苏家会是个什么境地。”


不出苏月妩意料,傍晚时分,下值回来的苏成远得知她“落选”的消息,派小厮叫她去正院一趟。

苏家人口简单,除了因难产离世的母亲,家中只有父亲苏成远,芸姨娘,嫡亲兄长苏遇安,嫡亲妹妹苏月娴,以及庶妹苏月婉。

眼下正好是用晚膳的时辰,苏月妩走到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谈声。

守在门口的婢女掀开帘子,里面的场景就映入了眼底。

苏成远坐在主位,他左手边是兄长苏遇安,右手边坐着芸姨娘和苏月婉,苏月婉正在兴致勃勃地讲些什么,惹得众人欢笑连连,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外人看起来,倒真是好一个夫妇伉俪,儿女双全。

苏月妩在心里讥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走进去,喊了声“父亲”,将这场把自己隔绝在外的热闹打破。

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苏成远瞥了她一眼,眼中笑意已然散去,脸色有些不太好:“听你姨娘说,你今日落选了?”

苏月妩认认真真地纠正他:“父亲,首先白氏不是我姨娘,其次,父亲都听她说了还问我做什么。”

“孽障!”

苏成远猛地把筷子拍在桌案上,厉声呵斥:“谁准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给我跪下!”

苏遇安也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看着自家妹妹。

苏月妩不以为意,轻笑了声:“父亲,我及笄前再怎么胡闹,您都没重罚过我,自打及笄那年进了东宫又出来,您对我就是动辄斥骂责罚,是觉得女儿没用了,对吗?”

她说这话说的一针见血。

苏成远之所以娇纵这个大女儿那么多年,无非是因为她从小就生了张好脸蛋,凭着这张脸和苏家的姓氏,以后定能嫁个贵婿,给他带来大好前程。

对女儿,就是要趁着未出嫁的时候多亲近,以后才好让她为娘家多多谋利。

谁能想到纵容得过火了,竟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仅仅因为太子脸上添了条疤,就闹着要回家!

现在好了,人家成了皇帝,哪个官宦人家敢要无名无分在陛下身边待了一年的女子?

苏成远指望落空,现在看见这个女儿就厌烦,被她这么顶撞质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嚷嚷着要动家法,却被爱妾拦下。

“妩姐儿只是因为落选心中有气,一时口不择言罢了,老爷别动怒,正事要紧。”

芸姨娘温温柔柔地劝解。

苏遇安虽不喜妹妹跋扈性子,但也是不忍看她受家法的,附和道:“姨娘说得对,还请父亲息怒。”

一个是爱妾,一个是独子,苏成远心里的怒气被平息下来不少,冷哼一声坐了回去:“看在芸娘和你兄长的份上,我就饶你这一次。”

他顿了顿,对芸姨娘道:“说事情吧。”

苏月妩丝毫没有受影响,仍旧慵懒闲散地站在那儿。

听父亲这么说,慢悠悠转眸看向了白芸娘。

芸姨娘满脸笑意:“妩姐儿,你也知道,自从两年前你从东宫出来后,名声就受损了,我跟你父亲兄长想给你挑个好夫婿,实在是艰难,万幸呀,有缘千里来相会,我那侄儿对你一见钟情,前些日子你也见了,他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你若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段良缘。”

“良缘?”

苏月妩轻啧了声,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讥嘲:“您那侄儿来了京城后,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万花楼,对了,赌坊偶尔也去,但他不赌钱,专跟人拿姬妾下注,也算是一股清流了,您既然觉得跟这样的人成亲是良缘,那就给月婉定下吧,我这做姐姐的,不干那夺人所好的事。”

亲侄子被揭短,芸姨娘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暗骂了几声小贱人,脸上却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妩姐儿若是看不上我侄儿的家世,大可以直说,何必这么拐着弯儿的贬损人呢。”

苏月妩懒得再理她,直接问苏成远:“父亲,您也觉得女儿该嫁给这种人吗?”

她总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那十五年的宠爱纵容,父女情深,并非全部是因为利益。

可现实总是要让人失望的。

苏成远板着脸,冷声道:“你自己的名声都坏成什么样了,哪来的脸面嫌弃别人行事不检?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门婚事你应也好不应也好,到了日子都得给我老老实实嫁过去!”

苏月妩笑了一声,意料之中,倒也没有太心寒。

她又看向不发一言的苏遇安。

“哥哥,你呢?”

苏遇安看着这个从小到大被惯坏了的妹妹,只觉得头疼。

他叹了口气,语气和缓地劝道:“阿妩,白家表弟虽然以前荒唐了点,但自从遇见你之后,就改邪归正了,这点对男人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见苏月妩不屑地嗤笑了声,他顿时有些不悦,眉目微沉,带着几分教训的意思开口:“他生得一表人才,又是咱们姨娘的亲侄子,有这层关系在,日后定然会尊你重你,你还在不满意什么?

如果说听了父亲的话,苏月妩是讥嘲大于心寒的话,那么对于此刻的兄长,苏月妩则是心寒居多的。

芸姨娘原本是父亲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那年母亲在怀着妹妹即将生产时,芸姨娘带着三岁的女儿登门,要母亲给个名分,母亲一时惊怒交加,早产又难产,一尸两命撒手人寰。

彼时苏月妩才六岁,又是娇宠长大的孩子,每日都哭闹着要娘亲,十岁的兄长白天有学堂的课业,夜里又来陪着她哄慰,整宿不睡觉也是有的,甚至因此大病一场。

他也曾怨怼父亲,对云姨娘母女满腔恨怒,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在兄长十四岁,父亲给他安排了两个房里人开始。

兄长开始明白了男女之事,也慢慢理解了父亲。

他说:“女子不能善妒,阿妩,你以后可不能像母亲那样,要懂得容人,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

“阿妩,为兄在跟你说话!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原本温和的声线此刻带着训斥之意,打断了苏月妩的回忆。

她看着面前沉着脸的兄长,忽然笑了笑。

向来慵懒随意的桃花眸,在这一笑中泛起了点点晶莹,微红的眼尾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花瓣。

“哥哥,你不应该问我满不满意。”

苏月妩理了理衣袖,又恢复娇纵恣意的模样,微扬下巴道:“你应该去问问陛下,满不满意你将他的妃嫔另嫁他人。”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苏遇安愣住了,还在看戏的云姨娘母女面色一变,用怀疑和震惊的目光看着她,苏自远则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问:“妩儿,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月妩他努力克制,却还是难掩兴奋的模样,弯唇一笑:“就是父亲您想的那个意思。”

她坦言:“父亲,兄长,我入选了。”

云姨娘看着苏月妩得意洋洋的样子,攥紧五指,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来,面上却还是一副柔婉模样:“你这孩子,之前不是还跟周嬷嬷说你落选了吗?这会儿怎么又变了说法,莫不是因为嫌弃我侄儿,才故意编谎话推脱的吧。”

她还是不信!

这世上的男人都一个样子,喜欢温柔乖顺的女人,能取悦他们又不惹是生非。

而苏月妩的性子简直和温顺二字毫不沾边,纵然生了副好皮囊,可皇帝难道会缺美人儿不成?

以苏月妩之前的所作所为,陛下不报复她就已然是宽宏大量了,怎么还会纳她入后宫!

一定是胡说!一定是!

苏月婉适时娇声道:“长姐,我知你看不上表哥,可也不能拿圣意开玩笑呀,一会儿落选一会儿入选的,这万一传出去了,可是编排陛下朝令夕改的大罪呀,说不定还会连累家族,你就没想过父亲和哥哥吗?”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个男人目光瞬间变了又变,看向苏月妩时眼中多了几分怀疑。

苏月妩看着这个庶妹,眸子微眯。

苏月婉倒是十足十的继承了云姨娘的天赋,几句话就把所有路堵死了,不管她入没入选,编排圣意的罪过是落下了。

可惜,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月婉,我何时说过自己落选呀?”

苏月妩学着她的语气,故作天真惊讶:“话可不敢乱说,虽说这屋子里都是自家人,可保不齐有哪个丧良心不要脸的东西传出去,到时候我可是罪过了。”

这几乎是明着骂了。

苏月婉气得脸颊涨红:“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你跟周嬷嬷说的,这时候怎么又不认了?”

“周嬷嬷说的是吧?”苏月妩陡然冷下声音,眸光流转:“云姨娘,劳烦你把人给我传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她何时从我口中听见过落选二字,敢拿这种事诬陷主子,就该拉出去打死!”

云姨娘脸色一白。

她记起来了,周嬷嬷禀告她时复述的话,这小贱人确实没有直说自己落选。

原来是早有预谋,真的中选了吗……

云姨娘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形晃了两下,差点藏不住眼里的恨毒。

凭什么,凭什么她姜拂安的女儿能运气这么好……

“阿娘,你怎么了?”苏月婉惊慌出声,赶紧扶住她,继而含泪看向苏月妩,语带央求:“姐姐何必咄咄逼人呢,你说了什么话,我和阿娘只当不知道就是了,阿娘身子不好,只有周嬷嬷伺候的最妥当,还求姐姐放过她,也给阿娘留条生路吧。”

云姨娘也缓过神了,咬唇向苏自远看去,一双杏眼泪光闪闪,好不娇弱可怜,无声附和女儿的话。

哪知只得到对方一个称得上敷衍的安抚目光。

苏自远这时候属实不怎么顾得上爱妾。

他在官场浸淫多年,自然能看出来大女儿没有说谎,否则哪能有这样的底气。

兴奋、激动、懊恼……

诸多情绪参杂在一起,最终还是喜悦占了上风。

他抚了抚胡须,满脸带着宠溺的笑意:“妩儿啊,为父相信你,我从小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三个女儿里,我最疼的就是你了。”

苏月妩都不由得感叹一句自家父亲的厚脸皮。

前一刻还横眉冷目,后一刻就又变成天下第一慈父了。

她故意道:“女儿哪有什么出息呀,行事不检,名声都坏透了,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嫁给云家表哥吧。”

被原话奉还,苏自远也不尴尬,呵呵笑了两声:“为父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你自己细想想,若是这次没能入选,还有比你表哥更好的夫婿人选吗?”

“阿妩,你长大了,该要明是非懂人情,所以为父虽然疼你,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对你百依百顺了,可你要知道,我们是血脉至亲,你姓苏,是我苏自远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

一番感慨情深的话,却隐隐含着胁迫之意。

既然是父女,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自远想的很清楚。

若苏月妩在宫中若得势,即便不这两年出手相助,他也会因为宠妃之父的身份在仕途上顺畅不少,而相应的,他若平步青云,封侯拜相,苏月妩也脸上有光不是?

苏月妩看着满眼亮着算计精光的父亲,轻轻叹了口气。

他仿佛只想着好事了。

如果自己这次进宫不得圣心,无宠甚至获罪呢?

苏月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家父亲肯定会王八脖子一缩,明哲保身撇清关系,然后怒骂她不争气。

“父亲放心,我也是跟着哥哥读过几年圣贤书的,《礼记》中说,‘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您并不曾真的做错什么,我擅自离开东宫,还见罪于储君,本就是忤逆不孝之举,您生气是应当的,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真的打过女儿一次,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我都记得的。”

苏自远没料到她还能说出这样一番有见地的话来,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听见苏月妩又开口道:“可《礼记》中还说了 ,‘居父母之仇,弗与共天下也。’ ,我母亲的死,跟云氏可脱不了干系。”

云姨娘不可置信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惊恐。

苏自远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妩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遇安也皱眉出声:“阿妩,不可造次。”

苏月妩理都没理苏遇安,只对苏自远温婉一笑,宛若最孝顺不过的女儿:“父亲想什么呢,我知您与云氏情深,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只是由她管着家,我这心里始终不踏实,横竖这府里并不止她一位姨娘,不如让她将中馈让出来吧。”

府里的另一位姨娘冯氏,是苏月妩母亲的陪嫁。

当年母亲嫁入苏家一年未有身孕,便做主将冯氏开了脸给父亲做通房,庶长兄苏遇则便是冯氏所出。

冯氏是个安分的,对母亲忠心耿耿,父亲并不喜欢这种性子,连带着也不喜欢沉闷寡言的庶长子,云氏当家这些年,他们母子二人更是混成了透明人。

苏月妩知道,以自己现在刚刚入选的身份,还不足以让父亲处置了心尖上的云氏。

那么便能做一点是一点,徐徐图之,总有一天,她要云氏母女血债血偿。


苏自远当然不愿意。

他之所以打着思念亡妻的名号这么多年不续弦,就是想让宠爱的女人掌家,不受委屈。

可女儿已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哪怕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和气,他也不能拒绝。

云姨娘整个人颤了颤,摇摇欲坠如一片枯叶。

苏月妩离开前扫了她一眼,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

这日快到就寝时分时,苏遇安来了桃夭居。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妹妹的闺房,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皱了皱眉,指着东面的墙壁问:“我记得那里原先挂的不是我们一起画的春游图吗?怎么摘掉了?”

苏月妩在妆镜前通发,闻言头也没抬,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面容,不紧不慢道:“沾上污渍了,挂着不好看,我就扔了。”

苏遇安心里的不悦这才消散些。

他找了把玫瑰椅坐下,感慨般地道:“阿妩你说,我们都多久没有像以前那样亲近了,我还是喜欢你小时候,多粘人啊,我做功课时你都非要抱着我,就寝也要我哄着才行。”

苏月妩看见镜中的自己冷冷扯了扯唇:“是啊,那哥哥你说,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亲近你的呢?”

苏遇安思索:“大概是十二岁那年?我记得清楚,那时我从江南游学回来带了不少小玩意儿,以前你都是要霸道独占的,可那次二妹妹拿了好几样你都不介意,我夸你终于懂事了,你也不搭理我。”

那时他还以为苏月妩在闹脾气,想着冷她几天让她反思反思,总归过不了几日就会来认错了。

谁知直到今日,他都没等来妹妹像以前那样哭着跑过来认错,然后继续乖乖黏在自己身边。

“之前所有关于哥哥的东西我都太过在意,后来被兄长训斥多了,渐渐就不在意了。”

怎么叫不在意了?

明明应该夸赞她知错就改懂事了,可苏遇安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皱眉,看着妹妹动作缓慢地通着头发,乌密的青丝铺散在身后,衬得她脸庞愈发白皙娇妍,可那神色却太过漫不经心。

曾几何时,苏遇安一进门,就会被一个软软香香的小团子扑个满怀,听见撒娇意味浓浓的“哥哥”。

而现在,两人各坐一方,明明在一个屋子里,中间却如同隔了道无形的天堑。

苏遇安有些不悦,眉心微微蹙起,两指并拢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椅子扶手,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和难以置信:“你是在怪我训导你了?”

“训导?”苏月妩握着檀木雕花梳的手顿了顿,觉得有些稀奇可笑,也就真的笑了笑,若有所思道:“原来哥哥管那样叫训导吗?”

自从苏遇安有了通房,理解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后,就连着对云氏母女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他禁不住苏月婉的央求,教她习字,陪她作画,带她去京郊踏青……

踏青那日,苏月妩在苏府门口守了整整一日,好不容易盼到了兄长熟悉的身影,却见他下马车后又张开双臂,让另一个小姑娘扑进怀里。

“京郊我带你过多少趟了,二妹妹她连苏府都没出去过,你做为家中嫡长女,不懂得关怀幼妹就罢了,竟然还这么自私,以后谁家敢娶你这样的妻室!

“回院子里去,把苏氏族规抄十遍给我。”

苏遇安冷沉的脸,苏月婉表面乖巧,实则暗含挑衅的目光……

是苏月妩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稍许心梗的程度。

“哥哥,我对你的满腔孺慕,全心依赖,皆是你亲手打碎的,怪不怪的倒谈不上,毕竟如果不是有你在,我从东宫回来后,父亲估计就会和云氏一起合谋,或是把我嫁给个什么不堪之人,或是怕我有损家族名声,干脆安排个“病逝”,落个干净。”

“住口!”苏遇沉了脸,打断她教训道:“阿妩,你怎么能这样大逆不道的猜疑父亲?还有,云姨娘到底是父亲的妾室,你一口一个不云氏,是哪家的规矩!”

苏月妩透过妆镜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可我也不会绝对再对你有什么深厚的兄妹之情了,当你的妹妹实在太累,幼时要撒娇黏人,稍长一些,就要变得温柔大度,及笄后,自然是该凭借着贤淑的名声嫁入高门,在夫家站稳脚跟后,时不时帮扶一下娘家;等以后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再用自己经年积攒的人脉,帮娘家侄儿侄女儿什么的谋个好前程。”

“这就是你心目中的好妹妹,对不对?”

苏遇安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整个人都被噎住了。

无它,他从没想过能从不谙世事的妹妹口中听见这一席话,可诚然,她说的这些正是自己心中最开始对她的期许。

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吗?她为什么用这种奇怪的语气说出来?试问哪家女儿不是这样的?

苏月妩从兄长脸上收回目光,幽幽地叹了声气:“哥哥,你真不愧是父亲的儿子,对家中女眷的喜爱都是有条件的,那么既然如此,从今后,你我之间便只有家族利益,你也不必再来找我,说些什么感慨岁月荏苒,年少时如何如何这种话。”

苏遇安见自家妹妹终于通顺好了头发,把木梳放回妆奁里,回头看过来,那张从小到大一直如花瓣般娇嫩漂亮的洪唇轻轻启合,说出的话却是那么陌生:“哥哥,你放心,以后你在官场用心经营,我也会在后宫尽我所能,我们互相扶持,会是一对很好的兄妹的。”

苏遇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惊诧,迷惘,气愤……

他想不通乖乖巧巧的妹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因为这些年没把她带在身边管教吗?

“你……”

苏遇安甫一开口,院门外就跑来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头,是苏月婉的贴身婢女绿枝。

她看见苏遇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涕泣涟涟地不住磕头。

“公子快去荷芳院一趟吧!姨娘她被收去了管家钥匙,悲愤交加下引出旧疾,直接晕死了过去,这会儿不知有命没命,老爷亲自去集安巷求请张御医去了,我家姑娘没了主心骨,一直哭着找哥哥,奴婢求您去看一眼吧!”

苏遇安闻言面色一凝,也顾不上气恼苏月妩刚才那些话了,只回头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轻斥:“看看你闹的乱子。”

语罢,径直拂袖往荷芳院走去。


已是二更时分,绿枝吩咐小丫头把院门落锁,安排好上夜的婆子,回到屋里来时,却见自家姑娘还坐在妆镜前发呆。

方才二公子一进来,就吩咐她退出去了,可即便没听到什么,她也知道二公子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绿枝去拿了件对襟衫披在苏月妩身上,蹲下来轻声道:“小姐,别难过啦,我们过些时日就能离开苏家进宫去了,到时候做了尊贵的娘娘,又有陛下护着,就没有这么多糟心事儿了。”

当年苏月妩入东宫,绿枝是跟着伺候的,对陛下和小姐之间的事一清二楚。

陛下待小姐,那真是称得上娇惯二字了。

小姐胡乱涂鸦的丑东西被陛下说成是绝世之佳作,还要让太监裱进卷轴存入东宫收藏;小姐爬树摔倒了,陛下大怒让人锯掉那棵杏树,说是给小姐出气;小姐生气不理人,陛下在书房闷坐一整日,写了千字罪己书认错……

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情意甜涩如青梅,却又滚烫灼热似干柴烈火。

就凭着这份旧情,绿枝觉得,小姐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也一定是比别人重的。

苏月妩倒不是在为苏遇安烦心。

相反,她是在想云氏,而且心情颇为不错。

当年母亲被云氏气得难产而亡后,远在青州的外祖父一家得到消息,就派了大舅舅过来。

大舅舅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随身的侍从抓来云氏,硬生生给她灌进去了一碗绝子汤。

云氏本就有先天的心疾,只是比较轻微,被绝子汤中的毒性一催,症状就严重了起来。

再发作,就会疼得死去活来,甚至危及性命。

不过自大舅舅回青州后的这么多年里,云氏掌管全家,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心疾也就几乎没发作过。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今,云氏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这病,以后且有得犯呢。

夜色已深,外头因为云姨娘的事闹成了一团糟,苏月妩让绿枝安排了人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自己正要就寝,桃夭居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庶长兄,苏遇则。

苏月妩一边简单绾了头发披衣下榻,一边思索这位庶兄的来意。

如果是为了管家之事道谢,大可不必选在半夜三更,明日天亮后再来也是一样的。

外间,一个身形修长眉眼低敛的男人正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椅子上,听到动静立刻抬头,站了起来:“妹妹。”

这两个字唤的拘谨又快速,像是提前演练过许多遍。

苏月妩上次见苏遇则还是在除夕家宴上,不过也只是偶尔扫到的几眼罢了,此刻仔仔细细地端详,才发现他竟是几个兄弟姊妹里生得最像父亲的,长眉深目,俊秀儒雅,如果能把唯唯诺诺的气度变成温润如玉,只怕会比苏遇安还招眼。

她对长相好看的人一直很有耐心,便笑着道:“大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怕小侄女儿睡醒了找不到爹爹哭闹吗?”

苏遇则能感觉到苏月妩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安,有意缓和气氛,心中微暖,垂目轻声道:“有她娘亲看着,不会哭的,我今日来,是……”

他顿了顿,伸手从袖笼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双手递给苏月妩。

“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银票,知道你要进宫,就想着给你拿来。”

苏月妩挑了挑眉,从他手中接过匣子,轻巧地打开锁扣,入目竟是一叠摞的银票,粗略地估算一下,大概有四五百两的样子。

似是怕她不收,苏遇则有些紧张急促地开口:“我知道宫里的一切用度都不必花费银子,可总有一些想不到的地方要用钱,兄妹一场,我没出息,在别的地方帮不了你,只有这些银票让你拿去傍身,好歹也算是尽一尽做兄长的心意。”

“大哥哥,我们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吧?”苏月妩缓缓抬起眼,眸光中带着浅浅的疑惑,真诚地说:“如果你送我银票,是想换我以后在宫中得势帮扶你的话,我劝你还是三思,毕竟我得势与否还是两说,得势后肯不肯帮你也不一定,你这钱没了可就真没了。”

她是真心实意的劝苏遇则,毕竟这匣子里面的银票面额小到十几两,最大也不过八十两,看得出是攒起来很不容易了。

她现在的确缺钱,可也不是毫无门道,用不着拿比自己还穷的人的钱。

苏遇则听见这些话,脸色苍白了一瞬,整个人都有些受伤:“我并非那个意思,我,我……”

他说话也结巴起来,苏月妩吩咐婢女去倒水,脸上重新挂起了盈盈笑意:“大哥哥别急,坐下喝盏茶再慢慢说。”

她对苏遇则的行为并不反感,至少同为亲人,知道她要入宫后,他还记得送来傍身银子,而父亲和嫡亲哥哥的第一反应,都是在欣喜地幻想着以后如何沾光。

所以哪怕苏遇则是有所图,她也能接受。

苏遇则落座,捧着茶盏喝了好几口,才定下心,抬眸看向苏月妩,声音沉静了许多:“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年少时有一次父亲书房丢了件古董,云姨娘和二妹妹诬陷是我偷的,二弟和父亲都相信了,唯有你为我辩解,后来我还是被动了家法,你又让婢女给我送了药。”

苏月妩隐隐约约好像是回忆起这件事儿来。

当时丢的那件东西颇为贵重,苏月婉说看见那东西被苏遇则偷走,她尚且年幼,几乎没人怀疑一个小孩子说谎,云姨娘又在旁边添油加醋,隐晦地说苏遇则这些天行径异常,可能是去赌坊了,父亲自然深信不疑。

苏月妩那时候其实也不是有意帮苏遇则。

她的针对对象是云氏母女。

云氏要对付谁,她就帮谁,云氏母女亲近谁,谁就是坏蛋。

倒是没想到苏遇则记到心里了。

苏月妩轻叹了声,把匣子合上,递还给苏遇则,在看到他慌张的目光时抢先开口:“我有银钱,这些你留着,要是想帮我,那就做些更有用的事。”

苏遇则微愣,仰头看着素衣单钗,不施粉黛却依然光彩照人的妹妹,怔然地问:“我能怎么帮你?”

“去科考。”

苏月妩低眸看着他,认真道:“大哥哥,我记得你年少时读书天赋极高,人也勤奋好学,院试时考回来的名次比二哥哥还要好,怎么乡试受挫一回,就不再继续考了呢?”


苏遇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姨娘在这府里无依无靠,虽没人欺辱,却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白眼和软钉子,在这样境况下长大,他根本没想过出人头地,只指望着能平安度日。

他还记得院试成绩出来后,父亲大赞他有出息,他是高兴的,可转头,对上二弟嫉妒的目光时,心就凉了一半。

他的亲娘是二弟和大妹妹母亲的奴婢。

苏遇则从小就知道这件事。

他从没想过,也根本不敢跟他们争。

院试后的几日,二弟虽然没明说,可冷漠下来的态度,在苏氏书塾里有意的排挤孤立,回府后故意跟父亲说他坏话,无一不让苏遇则明白,他不该考出那么优异的成绩。

于是在下一次书塾举办的策论考试中,他故意写的一团糟,父亲虽失望,可对庶子也没那么上心,只训斥了几句了事,而二弟对他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和气了起来。

日子好过了,就行。

他便这样庸庸碌碌,畏畏缩缩的过了一年又一年,夜深人静时也会偷偷把藏在箱子里的泛黄书卷拿出来翻阅,偶尔有感而发写下一篇篇策论文章,又会在恢复理智后付之一炬。

二弟中进士那日,府里张灯结彩,鞭炮声噼啪作响,谢师宴上觥筹交错,父亲的欢笑是那样的畅快……

苏遇则独自坐在角落里旁观着,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泪盈于睫。

如今,他的妹妹告诉他,去科考,去走那条已经被他亲手放弃的路。

“我……我知道了……”

苏遇则有些恍惚地站了起来,又双手把匣子接回手里:“我,我先回去了,多谢你。”

最后三个字说的声如蚊呐。

苏月妩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突发奇想的几句话,给苏遇则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他脚踩棉花一样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妻子正在外间榻上给小女儿做针线,见他这副撞了鬼的样子,唬了一大跳。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苏遇则摇了摇头,应了句“没事”,便径直走进了内室。

戚氏放心不下跟了进去,就见自家夫君蹲在一个大樟木箱子前,翻找出好几卷厚书放在膝上,然后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书封面色有些颓然。

戚氏走过去,瞥了眼被他扔到地上的银票匣子:“做什么?问你也不吭声,半死不活的,怎么,钱没送给大妹妹,倒是把魂儿送去了?”

苏遇则抬头看着妻子,长睫颤动了两下,语气低落:“夫人,我的书坏了。”

戚氏目光瞧过去,才发现那几卷书已然被虫蛀的不像样子了。

“我刚嫁过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就问过你这些书是不是要看的,你说不看,我就压箱底去了,现在被虫蛀了怨谁?”

苏遇则有些心虚地垂眸,小声嘟囔:“怨我,我又没说怨你……”

戚氏看他这样子没忍住哼笑了声,在他旁边蹲下:“行了,别哭丧着脸,跟我说说,怎么就想起找书来了?”

苏遇则眸光微动,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

“行啊!”戚氏双眼一亮,兴奋不已:“我自嫁给你,一直以为你是个俊俏些的废物点心,没想到你还是个读书的材料,有点用啊你。”

苏遇则眼巴巴地望着妻子,唇角渐渐弯起,可刚弯到一半,就被大力的一巴掌打得身体前倾,皱眉“嘶”了一声。

“你有这本事不早说,这亏了有大妹妹,不然我和愉姐儿非跟着你蹉跎一辈子不可!”

戚氏越想越生气,柳眉倒竖,作势还要再打他,苏遇则忙扑上前一把抱住妻子的腰:“我知错了,求夫人看在我自小受尽委屈,爹不亲娘不爱的份上,别计较了吧。”

他这般作态,戚氏纵是有天大的气也消了,只啧了两声:“罢了罢了,赶紧起来吧,把你要的书列一个名目写出来,还有笔墨纸砚那些东西,我打发人一块去买,你说你,多大的人了,遇事还没个稳重。”

苏遇则顿时抱得更紧,感动嘤咛:“夫人……”

*

“昨儿荷芳院里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老爷去请张御医,可张御医恰巧在宫中当值,老爷就把京里几个有名气的大夫都挨个找来了,几个大夫一块救治,直到今日天亮,云姨娘才醒过来。”

苏月妩边用早膳,边听着婢女的禀报,末了点点头,吩咐绿枝给些赏钱把人好生送出去。

她低眸,搅动了一下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绿豆百合粥,喃喃了句:“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思绪逐渐飘移,苏月妩想到了自己前不久查出来的事情。

云氏是苏家极远的一房庶出表姑娘,自幼借住在苏家,和父亲可谓是青梅竹马。

可祖父自然不会允许父亲娶这种家世的人。

于是云氏便盯上了母亲。

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姜拂云,姜家祖上也曾四世三公,荣极一时,不过因为深谙盛极必衰的道理,后来便渐渐隐退下来,除了个别族人还在朝为官,其它大都随主枝迁移到青州闲居了。

母亲那年之所以进京,是因为先天患有严重的弱症,听说一位神医云游到了京城,专能治此类疑难杂症,便随着兄长前来求医。

求医很顺利,神医治好了母亲的病,诚国公夫人在其中牵线搭桥帮了不少忙,所以在她寿宴时,母亲也备下了厚礼去道贺。

母亲在京中人生地不熟,性子又温和腼腆,在宴席上表现的便有些过于木讷。

同在宴席上的云氏正在烦恼为自己寻一位什么样的主母,看到母亲不善言辞的老实样子真可谓是正中下怀,在得知母亲娘家世代居于青州,在京中无依无靠后,更是兴奋不已。

她回去便撺掇父亲求娶母亲,父亲本是不愿的,可看见母亲的第一眼,就一见钟情了。

他向大舅舅提出求娶,被拒绝了个彻彻底底,最后是云氏出了个主意,让他引诱母亲私通。

事情很顺利,父亲本就生了副俊雅的好相貌,言行举止又风度翩翩,再加上云姨娘这种最了解少女心思的人在旁出谋划策,很快就俘获了母亲的心。

等大舅舅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母亲嫁给了父亲,然而云氏却万万没想到,曾答应过她娶亲后就纳她入门做贵妾的表哥,在有了妻子后竟迟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她把怨恨都算在了母亲的头上,所以筹谋多年,在母亲怀胎时带着女儿登门讨要名分,给了母亲致命一击。

苏月妩至今还记得,母亲身下那么多血,几乎奄奄一息却还是强撑着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温柔地说:“妩儿,不要看……”


云氏大病一场的结果就是,彻底管不了家了。

府里的对牌钥匙都交到了冯姨娘手上,冯姨娘在管家的第一天就过来见苏月妩,进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喊小姐。

苏月妩哭笑不得。

因为冯姨娘和母亲交好的缘故,她从小倒是和她不生疏,只是冯姨娘是做过婢女的人,已然把尊卑观念刻进了骨子里。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和冯姨娘聊后宅事务,她和苏遇则在一块玩儿,婢女端上来一盘糕点,苏遇则顺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冯姨娘直接从榻上下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怒骂他没规矩,嫡出的妹妹都还没用,他怎么敢先吃。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母亲制止也没用。

苏月妩上前扶起冯姨娘。

冯姨娘忙道不敢,自己站起来:“大小姐这两年的艰难我都知道,若是夫人还在,还不知要怎么心疼,那黑心肝的云氏,竟有脸想着把你嫁给她那混账侄子,我知晓这件事后,就给青州你舅舅那边去了信,只是没想到回信还没收到,小姐您就中选要入宫去了。”

冯姨娘是姜拂云带来的陪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既是主仆亦如姊妹,她对云氏也是恨之入骨,可前些年眼见着大公子都倒戈了,她一个不受宠的姨娘也不能做什么,只好守着儿子安分度日。

可如今管家权被大小姐做主送到了她手里,冯姨娘才惊觉原来大小姐是没忘了仇怨的。

还好,她的小姐九泉之下看见一双儿女时,总不至于太过心寒。

这两年苏月妩也不是没想过找舅舅帮忙,可毕竟自母亲去世那年见了一面后,再没有其它相处,她不知怎么开这个口,也拿不准舅舅现在对她这个外甥女的态度。

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宫里。

毕竟那位对她是实打实的如鲠在喉,爱恨交加。

不过冯姨娘能有这份心,能想到为自己求到姜家头上,已经很让人欣慰了。

与冯姨娘交谈后,苏月妩亲自给舅舅写了封信,说明自己眼下的境况,后面叙旧的话改了好几遍,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写下了几句小辈对长辈的敬辞和祝福。

*

三日后,风清气朗,才下过雨的天空一碧如洗。

苏家提前就知道了今日要迎接圣旨,在前厅摆了香案,全家恭恭敬敬地候着。

等那宣旨的太监一到,面南而立,展开明黄色的锦绣龙纹布轴,高唱一声:“圣旨到——”

苏家人霎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国子监司业之女苏月妩,毓秀儒门,端庄秀丽,性钟和粹,体赋柔嘉,故而选入内廷,着封为正五品嫔,于六月十八入宫,钦此!”

听完这道旨意,几乎所有苏家人都愣住了,脸上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嫔位?

本朝册封选秀出身的秀女,最高也不过是贵人,嫔可是一宫主位啊!

震惊之后,苏自远最先回过神来,激动不已地带领家眷谢恩,随后,把早就准备好的银锭子塞给太监 ,满脸笑意压低声音道:“有劳公公跑一趟,这是给您的喝茶钱,不知公公可否告知下官,这次秀女册封最高的位分是什么?”

苏自远心里还是不踏实,生怕是陛下抽风,给每个秀女都封了高位,自己空欢喜一场。

毕竟自家女儿做出那种事,陛下能不计前嫌纳她入宫就已经是意料之外了,怎么可能还独独给她这么高的位分。

不过若是真的,那这个女儿,以后可就有大用处了。

太监不动声色地把银锭子收入袖中,笑着道:“大人客气了,这次选秀最高位分的便是嫔位,初入宫就成了一宫主位,这是何等殊荣啊,苏嫔娘娘后头的福气可多着呢。”

他收了银子,自然捡好听的话说,像林尚书家的女儿也封了嫔位这种事,他只字不提。

反正人家也没问有几个嫔位不是?

果然,苏自远听了这话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呈公公吉言,我们这里备了点心茶水,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吃些再回宫吧。”

太监推辞,苏自远又亲自把人送到门外。

相比于苏自远的喜形于色,苏月妩就镇定多了,她悠悠转头,如愿以偿地看见苏月婉攥紧拳头,脸上的表情嫉妒到近乎狰狞。

“怎么,我获封嫔位,让二妹妹很不高兴吗?”

苏月婉表情一僵,立刻收敛了神态,换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模样:“姐姐,你,你冤枉我了,我姨娘如今还缠绵在病榻上,我可怎么笑得出来呢,姐姐要是为这个生气,妹妹就只能给你赔不是了。”

“好了阿妩,大喜的日子,不要跟自家妹妹计较这些小事。”苏遇安出声道。

他早把两人几日前的不欢而散抛之脑后,面带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妩长大了,也果真出息了,以后我和父亲的仕途,说不定还要靠你帮衬呢。”

苏月妩向前走了两步,离苏遇安远了些时,对他的话也置若罔闻,反而笑着对苏月婉眨了眨眼,故意道:“云姨娘病重,自然要听个好消息冲冲喜才行。”

她扬声喊来一个身边的二等丫鬟,吩咐:“你快去,把我获封的事情告诉云姨娘,让她高兴高兴,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呢。”

苏月婉一惊,想拦着,可那婢女领了命就离开了,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面色微变,如今阿娘身子还未痊愈,若听见这消息,怕是要病上加病,这可如何是好!

“哥哥……”苏月婉双眸含泪,咬唇看向苏遇安:“大夫说了姨娘的心疾需要静养,不宜大喜大悲,求哥哥让姐姐给姨娘留条活路吧。”

苏遇安本就在为苏月妩刚才不搭理自己而生闷气,这会儿直接训斥道:“阿妩,你才做了宫妃就觉得翅膀硬了吗,在家里耀武扬威什么,我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还不快去把人叫回来,若云姨娘出了意外,我看你怎么办!”

“放肆,谁许你这么跟苏嫔娘娘说话的。”

没有等到妹妹的回答,反而听到了绿枝沉静中带着强硬的声音,苏遇安愣了愣,紧接着不可置信地指着妹妹是贴身婢女斥骂:“混账!谁给你的胆子犯上!”

“自然是我给的。”

苏月妩不紧不慢地开口,清浅的目光落在苏遇安脸上,语气中的情绪比上一次见面还淡:“哥哥,圣旨已下,我现在是陛下的嫔妃,莫说是你,就算是父亲来了,也要对我行跪拜大礼的,我宽宏不以礼节约束你,但不代表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对我指指点点。 ”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苏月妩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一直没出声的苏遇则忽然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对着她磕了个头,一脸肃然认真道:“拜见苏嫔娘娘。”

苏月妩:……


他这一跪,除了苏月妩忍不住想笑,剩下两位苏家人都冷了脸。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们跟着他一起下跪吗?

苏遇安自诩长兄如父,若是在外人面前为了维持表面礼节不得不跪倒还罢了,如今家中私下相处,让他对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卑微下跪,俯首称臣 ,绝对不可能。

苏月婉擅长扮柔弱,可此刻也根本顾不上。

她死死盯着苏月妩,五指掐入掌心,心里泛起浓浓的不甘。

如果不是晚出生三年,今日这份尊荣本该是她的!

苏月妩上前两步把苏遇安扶起来,轻笑:“大哥哥,你也太实诚了,我不过说说罢了,你看咱们家有谁真听进去的。”

苏遇则不确定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二弟二妹听。

他只微微垂眸,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入宫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妹妹既做了娘娘,言行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被有心人指摘,我身为家眷,不能不懂规矩,给你添麻烦。”

苏月妩桃花眸中的光亮微微动了动,唇角的弧度渐渐压了下去。

同父异母的庶兄尚且能考虑到这一层,而她嫡亲的哥哥呢?

刚想到苏遇安,眼前的人就被另一道高大身影挤开。

苏月妩抬头,正好对上苏遇安充满失望的目光。

他眉目低压,语气中带着质疑和茫然:“阿妩,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很乖,很听话,从来不会跟我顶嘴,更不会一朝得势,就变得这样趾高气昂,六亲不认。”

“不是我六亲不认,是六亲先不认我的。”

苏月妩掀眸看着他,忽然觉得比起父亲那种明明白白的自私自利比起来,嫡兄这种自私而不知,甚至还觉得为你好的人的更让人头疼。

“哥哥,该跟你说的话,我那晚都跟你说了,我知道以你自负的性子肯定不会往心里去,即便之后想了,也会认定那是我的一时赌气之言。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那些话自从十二岁后,就存在我心里了,你每亲近云氏母女一分,因她们训斥我一句,都是在断送我们前十几年的情分。”

“如今那情分已经被你断送完了,哥哥,咱们毕竟一母同胞,我无意与你为敌,也请哥哥以后别再说些什么让我听着就厌烦的话了。”

苏月妩的眼神平静又认真,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耐,苏遇安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紧,忽然生出一种事情超出预控的慌张感。

他的妹妹不该永远跟在他身后,依赖他,顺从他吗?

苏遇安急切地道:“阿妩,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才会规训教导你,若是旁人家的女孩儿,即便再怎么嚣张跋扈,闹出笑话来,我也懒得管!”

“那就请哥哥以后把我当成别人家的女孩吧。”

苏遇安气得怒目圆睁,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边有婢女匆匆跑了过来:“不好了!云姨娘心疾又发作了!”

苏月婉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上了,哭喊一声“阿娘!”,就急急提裙奔了出去。

苏遇安倒是罕见的没有跟过去彰显他做嫡长子的担当,而是缓了缓气息,压低声音道:“阿妩,跟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

“改日吧,我今日没空。”苏月妩淡淡说完,抬步走到默然不语的苏遇则身边,挑眉道:“大哥,我事要跟冯姨娘和嫂嫂商量,咱们一块儿走吧。”

苏遇则微微一愣,随即连忙点头:“好!”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并肩而行似乎还有说有笑的背影,苏遇安僵硬地站在原地,茫然过后,胸腔中翻涌起巨大的怒火。

明明他和阿妩才是嫡亲的兄妹!

那个奴婢所出的庶子见着他妹妹荣华加身,便想觍着脸去套近乎?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

素月阁。

苏月妩饮了口冯姨娘亲手倒的凉茶,笑着开口:“姨娘,嫂嫂,我这次来是有事想麻烦你们,你们若为难也无妨,我……”

“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冯姨娘打断她,正色道:“我这条命都是先夫人的,如今能帮上小姐,我们全家皆万死不辞。”

戚氏瞥了婆婆一眼,没吭声。

苏月妩摩挲着手中茶盏,含笑的桃花眸扫过眼前的婆媳二人:“那倒也不至于,不过是我要进宫了,忧心我院子里那些丫头的前程罢了。”

按本朝规矩,秀女入宫只能携带一位婢女。

苏月妩房里原本是有三四个大丫鬟的,眼下除了绿枝,其它几个都在前不久放出去嫁人了。

所以这要带的人很明确,只有绿枝,没什么好纠结的。

问题是带不走的二等三等丫头们。

她们中也有忠心耿耿,跟了她许多年的。

“几个丫头有愿意嫁人的,也有年纪不到或暂且不愿嫁人的,我走之后,她们总得有个好主子跟着。”

戚氏已然明白了小姑的意思,松了口气:“大妹妹不必忧心,就让她们来素月阁吧,正好姨娘如今管家,人手紧缺着呢,等以后她们到年纪了,或想嫁人,或想出府,我和姨娘自然都会为她们安排妥当。”

冯姨娘忙不迭点头附和,感慨道:“小姐真是夫人的嫡亲血脉,和夫人一样,对我们这些下面的人百般体恤照拂,真是……”

她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开始发红,几滴泪珠扑簌簌滚落了下来,哽咽道:“小姐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您只要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说一声就是,我们全家的命都是小姐的。”

至于大公子,他已然认贼作庶母了,冯姨娘想到他都为主子心寒。

戚氏暗暗蹙眉,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一边取出帕子递给婆母试泪,一边偷眼去瞧苏月妩。

苏月妩轻轻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地对冯姨娘道:“姨娘,我知道您对母亲一片忠心,可您如今已然是这府里的主子,做祖母的人了,不要动辄就把舍却性命挂在嘴上,愉姐儿听懂了该多伤心啊,就算母亲在世,也是想您和大哥哥一家此生平安顺遂的。”

苏月妩能看得出来,大嫂戚氏是个明事理的,可冯姨娘若再这么动不动就提舍身为主,还带着全家这类的话,难免戚氏不会心生怨怼,迁怒于自己。

她想报仇,也有野心,可用的娘家人本就不多,不能白白再结一门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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