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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蛇当铺姜晚桐柳珺焰小说

北派无尽夏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我生于乙酉年八月初一,破晓时分。接生婆一边忙着给我剪脐带,一边夸我是昴日星官转世,将来必定会有大作为。直到她抬眼看到我额头上长着一撮白发,顿时脸色大变。掐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一边算一边摇头,最后一把将我塞到我妈怀里,惨白着脸掉头就走。连喜钱都不要了。我奶慌忙追上去,连声问怎么回事?“孤鶕独只带孝来,大妹子,你家大祸临头了!”接生婆抖着声音说道,“不,不止你家,整个踏凤村谁也逃不掉!”我奶愣住了:“啥......啥鶕?”“鶕,是一种长得很像雁的大鸟,但雁是群居动物,而鶕则恰恰相反。”接生婆耐着性子解释道:“每年八月初一,群雁南飞,鶕则逆着雁群的方向而来,见雁就杀,犹以头顶白毛的鶕最凶。这样的命格投胎到谁家都是大凶之兆,大妹子,不是我危言...

主角:姜晚桐柳珺焰   更新:2025-05-17 15: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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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姜晚桐柳珺焰的女频言情小说《灵蛇当铺姜晚桐柳珺焰小说》,由网络作家“北派无尽夏”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生于乙酉年八月初一,破晓时分。接生婆一边忙着给我剪脐带,一边夸我是昴日星官转世,将来必定会有大作为。直到她抬眼看到我额头上长着一撮白发,顿时脸色大变。掐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一边算一边摇头,最后一把将我塞到我妈怀里,惨白着脸掉头就走。连喜钱都不要了。我奶慌忙追上去,连声问怎么回事?“孤鶕独只带孝来,大妹子,你家大祸临头了!”接生婆抖着声音说道,“不,不止你家,整个踏凤村谁也逃不掉!”我奶愣住了:“啥......啥鶕?”“鶕,是一种长得很像雁的大鸟,但雁是群居动物,而鶕则恰恰相反。”接生婆耐着性子解释道:“每年八月初一,群雁南飞,鶕则逆着雁群的方向而来,见雁就杀,犹以头顶白毛的鶕最凶。这样的命格投胎到谁家都是大凶之兆,大妹子,不是我危言...

《灵蛇当铺姜晚桐柳珺焰小说》精彩片段

我生于乙酉年八月初一,破晓时分。
接生婆一边忙着给我剪脐带,一边夸我是昴日星官转世,将来必定会有大作为。
直到她抬眼看到我额头上长着一撮白发,顿时脸色大变。
掐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一边算一边摇头,最后一把将我塞到我妈怀里,惨白着脸掉头就走。
连喜钱都不要了。
我奶慌忙追上去,连声问怎么回事?
“孤鶕独只带孝来,大妹子,你家大祸临头了!”接生婆抖着声音说道,“不,不止你家,整个踏凤村谁也逃不掉!”
我奶愣住了:“啥......啥鶕?”
“鶕,是一种长得很像雁的大鸟,但雁是群居动物,而鶕则恰恰相反。”
接生婆耐着性子解释道:“每年八月初一,群雁南飞,鶕则逆着雁群的方向而来,见雁就杀,犹以头顶白毛的鶕最凶。
这样的命格投胎到谁家都是大凶之兆,大妹子,不是我危言耸听,这孩子留下来,将来你家每三年就要死一个人。
你家死绝了,就会轮到踏凤村其他村民,并且有她在,你们家,乃至于整个村子,都不会再有别的任何孩子出生。”
我奶和我爸都愣住了。
我爷站在院子里,大烟袋抽得吧嗒吧嗒响。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落针可闻。
轰隆!
就在这时候,一道炸雷忽然响起,震得整个村子地动山摇。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村民们的叫喊声:“麒麟庙被雷劈了,后山起了山火,所有人快去救火!”
踏凤村后山上有一座麒麟庙。
麒麟庙里供奉着一尊身背百子、脚踏金凤的麒麟神像。
麒麟送子,踏凤而来。
我们村所有孩子都是从麒麟庙里求来的。
好巧不巧,我刚出生,麒麟庙就被雷劈了,果真是要断踏凤村的香火......
接生婆满眼惊惧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抬脚就离开了。
所有人都忙着去救山火了。
我妈强撑起身体给我穿衣服,还没穿好,我爷冲进来,一把抓住我的两条小腿,倒拎着就往外走。
我妈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后面追,等她好不容易追到后山,就看到我爷一扬手,毫不犹豫地把我扔进了火海中。
“丧门星,早死早超生!”
那场大火从黎明一直烧到傍晚,我妈几度哭晕过去,整个后山都被烧秃了,麒麟神像身上布满了裂纹。
却唯独在麒麟庙南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连半片叶子都没被烧到。
梧桐树下正躺着不停嗦着手指的我。
晚霞细碎的光芒透过梧桐枝丫落在我身上,我妈失神地说道:“晚桐,孩子就叫姜晚桐吧。”
我妈把我抱回了家。
我爷像看到鬼似的,拎着大烟袋就出去了。
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村里请来修复麒麟神像的工匠在麒麟庙南边的梧桐树下发现了我爷。
他吊死在了那棵梧桐树上。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我是丧门星,是会杀人的鶕,一出生就克死了我爷。
也有人说我是受麒麟神君护佑的孩子,因此没有死在山火之中。
我爷嫌弃我是女孩,要杀我,触怒了麒麟神君才受到了这样的惩罚。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奇怪的是,随着我爷死去,我额头上的那撮白发也不见了。
三年匆匆而过。
就在大家几乎要忘了这些流言蜚语的时候,三岁生辰前一天,我额头上再次长出了白发。
比出生时多一倍的白发!
当天傍晚,我奶就不见了。
我爸满村子找,最后在麒麟庙南边的梧桐树下找到了我奶。
我奶当时正往梧桐树上系绳子准备上吊,被我爸强行绑了背回来。
就在大家庆幸我奶躲过一劫的时候,第二天一早,我爸在工地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昏迷不醒。
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就算救回来也是植物人。
我奶哭天抢地,骂我是丧门星,克不死她就要克死我爸,扑上来想掐死我。
我妈把我紧紧地护在怀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却又反驳不了什么。
毕竟,当年接生婆说过,只要留下我,我家每三年就要死一个人。
一语成谶。
我奶去找接生婆,求她为我家指条生路。
接生婆被我奶缠得没办法,最后给出了个主意:“大妹子,踏凤村受麒麟神君护佑,你若舍得为他塑座金身,他或许能帮你家度过这一劫。”
给麒麟神像塑金身,那可是相当大的一笔费用,可儿子还在医院躺着,命悬一线。
我奶一咬牙,把家里唯一一头耕地的老牛卖了。
麒麟神像塑起金身的那天,我爸奇迹般醒了,没有变成植物人,不痴不傻,只是跛了一只脚。
而我头上的白发也变回了黑色。
我爸平安出院之后,我奶想尽办法想把我送走。
可是我恶名在外,没有人家肯要我。
我奶就背着我出远门。
扔过坟地。
丢过水沟。
‘不小心’把我遗忘在了车站......
可无论她送多远,第二天一早,我一准会出现在麒麟庙南边的那棵梧桐树下。
就这样折腾了近三年,依然没能把我送出去。
六岁生日前一天,我额头上再次长出了白发。
那些白发又多了一倍。
一家人看着我头上的白发,又惊又惧。
我奶再次去找接生婆。
接生婆直摇头,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奶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抱着我就去了后山,把我绑在梧桐树上,在我脚底下点了一堆柴火。
她疯魔了一般地冲我吼:“桐桐,你去死!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乖乖听话,你去死!去死!”
她一边喊,一边往柴堆上添柴。
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阵旋风,卷着火舌狂舞。
火舌没有往上窜,反而一下子点燃了周围的枯叶,眨眼之间到处都烧了起来。
村民们赶来救火,可是那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六年前的那场山火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就在这一片火光之中,一个身着黑布衣的老婆婆踏着大步迎面走来,随手将一张黄符扔进了火堆里,熊熊大火瞬间熄灭。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婆婆转身看向我奶,中气十足道:“你家娃儿,我要了。”
我奶三两下把我从梧桐树上放下来,一把把我推到老婆婆腿边,急不可耐道:“拿去!一分钱不要!快点带走!”
老婆婆却不急,从随身的黑布包里拿出一副古旧泛黄的当票,对我奶说道:“今姜家将姜晚桐死当入我家当铺,以此当票为据,一式两份,签字盖章定论,一经典当,亲缘切断,再无往来,能否做到?”
我奶直点头,拉着我的手在当票落款处写下‘姜晚桐’三个字,随即又割破我的手指,在名字上按下了血手印。
老婆婆拿出一枚私章,用力盖在了我的名字上。
私章不是当铺的章。
也不是‘死当’二字。
而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柳珺焰。

这是一场被所有人默许的典当。
典当品,是我!
姜家惧我怕我,恨不得像泼一瓢脏水一般将我泼出去。
而从我出生起,至今六年,踏凤村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出生。
所以踏凤村所有村民也不待见我。
小小的我被老婆婆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踏凤村。
我被她从山里带去了县城南边一个叫五福镇的地方。
五福镇临江而建,街尾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古朴大宅子。
宅子东侧立着一只破邮筒,西侧廊檐下挂着一盏六角宫灯。
宅门南开,门头上挂着一张牌匾,用一块黑布蒙着。
倒座房里摆满了香烛、纸钱以及纸扎品。
倒座房旁边的南书房上着锁,往外还开着一扇小门,同样上着锁。
老婆婆蹲下身来平视我,拉着我的小手说道:“我姓虞,你可以叫我虞阿婆,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
我乖巧道:“阿婆好。”
被扔的次数太多了,受过的冷眼也数不清,六岁的我已经懂得寄人篱下就得乖巧听话。
虞阿婆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怜悯:“你是咱们当铺的第九任女掌柜,以后阿婆就叫你小九好不好?”
“好。”我好奇地问,“那阿婆是第八任女掌柜吗?”
虞阿婆摇头:“我哪里有资格做这当铺的女掌柜,我只是这间当铺的守铺人罢了。”
她站起身来,指了指倒座房里满满的香烛纸钱,说道:“我懂点阴阳、风水之术,平时以卖白事用品为生,也出去给人看事。”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
虞阿婆牵着我往后走,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前院。
前院不大,里面种着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下是一口八卦井。
八卦井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大石头上雕满了我看不懂的符文。
穿过垂花拱门,后面便是正院了。
正院很大,东西厢房十数间。
推开正房大门,迎面便是一口硕大的黑棺停在正堂里,吓得我直往阿婆身后躲。
阿婆拍拍我的手,说道:“小九别怕,来,上香。”
她点了三根黄香放到我手里,推着我走上前去,冲着那口黑棺拜了拜。
将黄香插进黑棺前面的生米饭里,我转身抱住阿婆的大腿,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正房里的布置。
除了正堂上停着的这口黑棺,西边的角落里还立着一顶大红轿子,大红轿子的顶上插着一面五色旗。
东西屋门上都上着锁,整个正房里冷飕飕、阴森森的。
上完香后,虞阿婆从怀里将那张按着我血指印的当票拿出来,压在了黑棺下面,又从黑棺上揭下一张黄符,这才把我带出来。
她又带着我从西边耳室往后看了一眼后院。
后院空着,年久失修,有些房屋已经破败了。
我们重新回到倒座房里,阿婆将那张黄符点燃,融进水里,让我喝下。
喝完符水我就开始犯困,那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整个人神清气爽,惊喜地发现头上的白发也不见了。
阿婆对我很好,她送我上学。
放学后,她就教我钉纸钱、叠元宝、扎纸人、画符文......
明明是一间当铺,愣是被阿婆经营成了一间白事铺子。
她外出给人看事的时候也带着我,能教给我的,她都悉心教导。
每次看完事,她都会从看事的人家带回一样东西。
生米饭、坟头土、棺上钉......
无论带回来的是什么,无一例外全都供奉在了正屋里的那口黑棺前。
更让我惊奇的是,这些东西供奉一段时间后就不见了。
就感觉......感觉是被那口黑棺生吞了一般。
我很怕那口黑棺,总觉得有一天棺盖会掀开,从里面出来一个怪物把我吞掉,能不去正院就不去。
直到九岁那年。
那一年,阿婆接了一桩白事生意,带着我回到了踏凤村。
踏凤村村长家死了人,出殡时棺材抬不起来,找了好几个看事先生都看不好,辗转找到了虞阿婆。
阿婆看事的时候我帮着打下手,忙完了,阿婆抓了一把糖奖励我。
我正剥糖的时候,一个甜甜的声音忽然响起:“桐桐姐姐。”
桐桐......
三年了,这是我从踏凤村离开之后,第一次有人叫我这个小名儿。
阿婆以及整个五福镇的村民,都叫我小九。
我回头,就看到一个两岁左右,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提溜着大眼睛看着我。
“桐桐姐姐,我也想吃糖。”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仰着肉嘟嘟的小脸蛋冲我笑。
我看到她身后不远处,我妈抱着一个襁褓婴儿,躲在门后偷偷地看我。
原来我离开踏凤村后,踏凤村的香火真的重新续上了。
我也有了弟弟妹妹。
我冲小女孩笑了一下,掏出两颗糖放在她手里,转身去找阿婆。
既然没了我,所有人能过得更好,那就好。
我有阿婆,也很好。
村长家的事情解决的很顺利,阿婆打包好了生米饭,正准备带我回去的时候,一个老奶奶冲上来,揪住我的后领子,一鞭子就抽在了我的腿上。
“丧门星,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回来姜家就要死人,你不知道吗?”
“滚!你给我滚!”
“不,你死!你给我去死!”
小指粗的柳条鞭一鞭一鞭狠狠地抽在我身上,我奶咬牙切齿地吼着,恨不得抽死我。
我痛得眼泪直掉,一边躲一边哭。
慌乱间,我看到我妈一手抱着我弟,一手护着我妹,看我的眼神里,仅存的一点母爱、愧疚也消失了。
两个小孩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发高烧了。
我奶将一颗糖用力砸在我脸上。
我看着那颗糖,浑身痛得摇摇欲坠。
原来,就是因为我给了妹妹两颗糖,他们才发高烧的吗?
因为我给了妹妹两颗糖,我就该去死,是吗?!
晕倒前一刻,柳条鞭还在不知疲倦地往我身上抽。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去了医院,用了偏方,喝了符水,怎么也治不好。
眼看着我被烧得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阿婆没办法,一咬牙,抱着我去了正屋,跪倒在了那口黑棺前。
“七爷,求您救救小九。”
“小九跟别人不一样,她......她是您的人。”
“当票就在您的棺材下压着,我老婆子不骗人。”
“求您!”
......

阿婆撑着我跪在地上,按着我的脑袋给黑棺磕头。
磕完头,她拿刀子划破我的手指,将血滴在黑棺上:“小九,叫七爷,求七爷救救你。”
“如今只有七爷能救你的命了!”
我却怕的一个劲儿地往阿婆怀里缩。
阿婆一把推开我,出去了。
随即我就听到大门落锁的声音。
我强撑起身体,转头拼命地往门口爬。
可是大门被从外面锁上了,无论我怎么拽都拽不开。
我用力拍着门板,一声声地叫着阿婆。
阿婆,我怕。
没有人回应我。
脑袋痛,浑身痛,我感觉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凌乱的头发散落开来,一缕一缕白发耷拉在我的肩头,我的满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白发......是我的噩梦!
长出白发就有人会死!
如今我与阿婆相依为命,我不能连累阿婆。
我不要阿婆死。
我转过身去,挪动两只膝盖跪行到黑棺前,不停地朝着黑棺磕头:“求七爷救救小九!求七爷救救小九!”
脑袋磕在黑棺上,咚咚作响。
额头磕破了,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流,我的两只眼睛像是要着火一般,眉心之间似有什么隐隐显现,满头的白发随风而起,蓄势待发......
“小火狸,是你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黑棺里响起。
紧接着,棺盖轰隆一声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坐了起来。
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从黑棺里走出来,抱起我。
我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可是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男人往我嘴里塞了一颗珠子,珠子入口即化,沁凉欣甜。
吞下那颗珠子,我很快退烧,浑身的疼痛也瞬间减轻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鸡鸣时分,大门被打开。
阿婆走进来,摸了摸躺在地上的我,发现退烧了,喜极而泣。
她冲黑棺磕了三个头:“谢七爷救命之恩。”
随即把我抱了出去。
我幽幽转醒,看到阿婆,顿时抱住她的脖子不撒手,哭着求道:“阿婆不要丢下我,小九乖,小九听阿婆的话。”
阿婆心疼地抱着我:“傻丫头,阿婆不会丢下小九,阿婆是在救小九。”
她轻拍着我的后背,等我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这才继续说道:“小九啊,昨夜我以你的指血为引,血祭黑棺,将黑棺的封印拉开一道缺口,七爷慈悲,以功德救你,你要铭记七爷的这份恩情,知道吗?”
我用力点头:“小九知道。”
“你命格大凶,每三年便有一劫,只有七爷肯救你,你才能继续活。”阿婆严肃道,“以后每隔三年,你的生辰当日,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必须在午夜零点前赶回来,为七爷点上三根黄香,滴指血入黑棺,寻求七爷庇佑,记住了吗?”
我继续点头:“记住了。”
阿婆抱着我喃喃道:“我的小九一定会好好长大,长命百岁的。”
阿婆的话,我每一句都仔细听着,认真记在心里。
每隔三年,生辰前夕,我的头上依然会长出白发。
而当我上完香,指血滴入黑棺之后,黑棺上的一张符纸就会自己脱落。
阿婆将那张符纸烧成灰,化成符水让我喝下。
喝完符水睡一觉,我的头发就能全部变黑。
我再也不怕那口黑棺,因为我知道,黑棺里面躺着一个叫柳珺焰的男人,阿婆尊称他为七爷。
他是我的恩人。
只有好好供奉他,我才能保住这条小命!
我的生活似乎就这样步入了正轨,18岁那年,我顺利考入心仪的大学。
新生入学太忙了,适应新环境、结交新朋友、各种迎新活动......
直到舍友发现我头发一绺一绺的白,笑着问我是不是偷偷背着她们出去挑染了,我才猛然想起,我的生日又到了。
好在学校离当铺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当时才刚过午后两点,完全来得及。
我立即收拾东西,坐车回家。
先坐大巴车到县城车站,出了车站我就打了个顺风车回镇上。
坐上车我一直在给阿婆打电话。
像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以往阿婆必定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催我回家,可是今天却没有。
我的电话也一直没人接。
阿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心里咕咚咕咚乱跳,总觉得不对劲。
无意中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身体顿时一僵。
从县城到五福镇,平时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车程,这辆车已经开了近四十分钟了,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我缓缓抬起头朝着司机看去。
这一看,吓得我差点惊叫出声。
驾驶座上本来憨厚的中年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一只硕大的黄皮子!
在我看向它的同时,它那黄豆粒大精明的眼珠子,也正从后视镜里看向我,咧嘴冲我邪邪地一笑。
我顿时汗毛直竖,伸手就去开车门,打算直接跳车。
可就在这个时候,车里不知道从哪忽然冒出十几只黄皮子将我团团围住,全都龇着尖牙垂涎地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道美味。
我操起身边的包包就朝那些黄皮子砸去,却被一只黄皮子咬住了手腕,顿时出了血。
我用力去甩,却怎么也甩不开。
混乱中,我的额头被磕破了,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淌,两只眼睛瞬间像是烧起来了一般。
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眉心之间那股有什么要隐隐显现的感觉再次袭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今天要死在这些黄皮子口中的时候,车子忽然停下了。
紧接着一道温润的男人嗓音响起:“阿狸,是你吗?”
伴随着那道声音,我只听到咻咻的声响划破空气,车厢里的那些黄皮子竟一个个倒下,死了......
车门被拉开,我一抬眼,正对上一双美得摄人心魄的桃花眼。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的年轻男人,长发束冠,弯月眉,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说不出来的帅......和魅。
我张嘴就想叫‘七爷’。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不,他不是七爷。
虽然当年我没看清七爷的长相,但七爷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凌厉的气息,与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截然不同。
他......又是谁?

男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轻轻地擦掉我额头上的血迹。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眉心,好一会儿,他又问我:“阿狸,是你吗?”
阿狸?
我想起当年,七爷出棺救我前说的那句话“小火狸,是你回来了吗?”
他们到底把我当成了谁?
我立刻摇头:“对不起,我不是阿狸,我叫小九。”
“小九?”男人收起帕子,笑着揉揉我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说道,“很高兴认识你,小九。”
他真的好温柔啊,一笑起来,上翘的桃花眼像是会说话一般,勾人心魂。
一时间,我竟忘记说话了。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有人提醒道:“狐君,咱们得赶路了。”
男人应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挂在我脖子上,说道:“这是见面礼,小九,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我帮忙,摔碎玉佩,我就能感应到。”
说完,他抬步离开。
看着他高挑的背影,我急急道:“谢谢你救我。”
男人回头冲我笑:“小九,欢迎你回来。”
·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匆匆赶回去,进门就看到阿婆倒在地上,面无血色。
“阿婆!”
我冲过去抱起阿婆,一边叫她,一边用力掐她的人中。
我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我好怕,怕阿婆再也醒不来。
好一会儿,阿婆长吸一口气,终于慢慢转醒,睁开眼看到我,条件反射似的起身,拉着我的手就往正院走。
我看着阿婆稳健的步伐,心下稍稍放松了一点。
阿婆将我带进正屋,像往年一般点了三根黄香交到我手上,催促道:“小九,快,给七爷上香。”
我接过黄香跪在黑棺前,刚想拜下去,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阵阴风,三根黄香竟从中间齐刷刷地断了,香火也灭了。
阿婆脸色骤变。
她立刻重新点燃三根黄香,交到我手上,让我再拜。
可香还是齐刷刷地断了。
接连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正堂里阴风不断,吹得黑棺上的符纸不停舞动,墙角大红轿子上的五色旗猎猎作响。
整个正堂里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不停地涌动着,压得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阿婆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前后不过几分钟,她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一般地迅速地枯萎、老去......
她不停地从随身的黑布包里掏出各种符纸往黑棺上面贴去,可是那些符纸一贴上去,无一例外迅速无火自燃,化成了灰。
阿婆的脚步越来越虚浮,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有血丝不停地从她的嘴角溢出,那个样子特别吓人。
我扑上去用力抱住阿婆,按住她还要拿黄符镇压什么东西的手,大声地叫她:“阿婆,别弄了,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阿婆直摇头,嘴角的血却越溢越多。
她反手抱住我,浑浊的眼眶里,瞳孔似乎都已经开始涣散了,却仍然蓄满了担忧:“怎么办?小九,五福镇的诅咒......诅咒它还是来了,就连七爷也保不住你了!”
“小九,我可怜的小九......”
阿婆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便往外涌。
阿婆倒在了我的怀里,我一手撑着她,一手不停地帮她擦嘴上的血,眼泪不自主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这一刻,我才彻底明白过来,我进门时,阿婆就已经不行了。
她被我叫醒,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凭着那一口一定要等到我回来的执念,一直撑到了现在。
可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小九,这是哪来的?”
阿婆忽然发现了我脖子上挂着的玉佩,一手紧紧地抓着玉佩企盼地问我。
我就将回来时发生的事情都迅速地跟阿婆说了一遍。
“呵,那些个畜生为了抢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阿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随即又笑了起来,“不过老天有眼,小九遇到了狐君,这便是缘分!是生机!”
狐君?
是的,那个随从就是这么称呼那个男人的。
阿婆一把抓住我的两只手,将玉佩用力地护在我的手心里,严肃道:“小九,阿婆的大限已经到了,不要难过,这十几年有小九陪着阿婆,阿婆很幸福。”
“阿婆要走了,以后的路......”
说到这儿,阿婆忽然停住了,她惊惧地盯着我的头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头发竟已经完全白了。
一根根发丝被正堂里的阴风卷起,随风飘舞,我只感觉自己的后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层一层地往上压,压得我直不起腰,压得我使不上力。
冷,我浑身如坠冰窖一般地冷!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阿婆挥舞着两只枯树干一般的手,不停地拍打我的后背,像是要将那些压住我的东西赶走一般。
可是没用的。
我的耳边忽然就响起了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虽然我看不到那些东西,但是我能感受到。
挥之不去的阴寒气息,不断撕扯着我的白发的力量......无一不提醒我,这正堂里满满的都是那些东西!
我的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串钥匙。
阿婆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她伏在我的肩头,气若游丝地做最后的叮嘱:“这是当铺的所有钥匙,收好。”
“一定要保护好廊前的那只破邮筒......”
“选青色轿子,小九,一定要选青色的......”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破邮筒?为什么要保护那只破邮筒?
哪里来的青色轿子?墙角那顶轿子不是大红色的吗?
还有,为什么要选轿子?
可是阿婆再也无法回答我的这些问题了。
阿婆......去了!
我抱着阿婆冰凉的身体,再也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阿婆!
救我、护我长大的阿婆......我唯一的亲人......没了。
可还没等我从失去阿婆的痛苦中缓过神来,我身上的衣服忽然变了。
原本合身的运动套装,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身繁重的大红嫁衣。
正堂里,乃至于整个当铺,眨眼间张灯结彩,红通通的一片。
一声尖细的唱腔从院门外传来:“吉时已到,恭请新娘!”

伴随着那声唱腔响起,一股无名的力量推着我往外走。
外面起了雾,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站在大门门槛内侧,我紧张地看着前方,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雾气越来越浓,很快,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从浓雾中显现出来。
近了,我才猛然看清楚,那竟是三顶不同颜色的轿子。
再等看清楚那些抬轿子的家伙,我更是被吓得浑身颤抖。
轿子的颜色分别是黄色、灰色、白色的。
抬轿子的都不是人,而是硕大的直立的黄皮子、老鼠和刺猬,它们身上竟都穿着大红色的喜服。
那些畜生抬着轿子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盯着我,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轿帘敞开着,我只感觉里面有人在不停地呼唤着我,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着轿子走去。
就在这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穿透浓雾忽然响起:“小九。”
我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跨过当铺高高的门槛,站在了台阶的边缘处。
一顶青色轿子缓缓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中,轿子旁边站着一个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男人同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一只手握着折扇,好看的桃花眼冲我微微一笑,朝我伸出了另一只手:“小九,我来接你。”
说完这句,他敛了笑意,朝着另外三顶轿子那边扫了一眼。
那三顶轿子竟全都不由自主地往一起靠了靠,看起来有些忌惮男人。
轿子......真的要选轿子。
而青色轿子,竟是狐君的!
原来阿婆说的一线生机,指的是这个。
“小九,来。”
狐君上前一步,再次唤我。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阿婆说了,一定要选青色轿子。
可就在狐君的手要牵上我的手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另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呵。”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瞬间就辨认出这道清冷的声音来自于谁。
七爷!
我猛地缩回手,转头朝着身后看去。
大开的当铺门前一个人影都没有,一顶大红花轿却静静地停在那儿,花轿顶上的五色旗随风而动。
是正堂西侧的那顶大红花轿!
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会是七爷吗?
我的心扑通乱跳起来,看了看大红花轿,又回头看了看狐君。
阿婆让我一定要选青色轿子,她说狐君是我的一线生机。
我应该听阿婆的话。
可是阿婆会这样说,都是建立在七爷救不了我的基础上的。
七爷是我的恩人,从六岁到十八岁,这十二年间,都是他在庇护我,他才是我和阿婆最敬畏与信任的人。
况且,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按了我血指印的当票。
六岁那年,我就已经被我奶死当给了七爷啊!
“小九,”狐君又一次唤我,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恳求,“阿狸......选我。”
这一声阿狸,却彻底让我清醒过来。
我不是阿狸,我只是五福镇当铺的小九。
我闭了闭眼,默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再睁眼,已经做了最终决定。
“狐君,谢谢你能帮我,但......对不起,我不能选你。”
说完,我拎起大红嫁衣的裙摆,大步朝着大红花轿走去。
大红花轿的轿帘自动撩起,轿身微微前倾。
我一坐进去,轿帘便落了下来,挡住了狐君桃花眼里的忧伤,以及那些畜生眼中的不甘。
花轿缓缓抬了起来,跨过当铺高高的门槛,一进入到当铺之中,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便重新席卷而来。
我在这当铺里生活了整整十二年,这里没上锁的每一片区域我都再熟悉不过了。
花轿穿过前院的时候,我就感觉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不停地撕扯着花轿。
阴风穿过轿帘缝隙,吹起我的白发,那股阴寒激得我浑身直打哆嗦,可是身体里却像是烧着一团火,烧得后背两块肩胛骨的位置刀剜刮骨一般地疼。
身体内外似是冰火两重天,里面的火透不出来,外面的阴寒却又一直往骨头缝里钻......
穿过垂花拱门,大红花轿稳稳地落地,停在了正院之中。
我强忍着浑身的不适,默默地坐在花轿之中,静静地等待着。
可是耳边除了吼吼的风声,以及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我选错了?
这顶大红花轿不属于七爷?
不,无论花轿是谁的,今夜我选择的,只有七爷!
也只能是七爷!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想到这里,我踢开轿帘,一脚踏了出去。
可当我两只脚站在地上的瞬间,当铺里的情景却陡然变了。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坑里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无数的穿着民国时期服装的男女老少,他们哭喊着朝我伸出手来,求我救救他们。
画面一转,坑里忽然起了火,长长的火舌不停地吞噬着男女老少的身体......
惨,太惨了。
我浑身不住地颤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
就在我六神无主之际,眼神穿过茫茫火海,我看到了那口贴满了符文的黑棺。
是七爷的黑棺!
我咬着牙,一脚踏进了火海之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口黑棺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它走去。
火海之中,一只只被烧得焦黑的手抓向我的脚腕,阻止我往前。
我走得十分艰难,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感觉两只脚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熬不住朝着地上倒去的瞬间,火海消失了,焦尸不见了,我跌倒在了正堂里,黑棺前。
阿婆的尸体不知道哪儿去了,西侧墙角空荡荡的。
我回头看去,就看到正院里,那顶大红花轿破破烂烂,上面布满了漆黑的抓痕......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也不尽然全都是我的幻觉。
“翅膀长硬了,想跑,又回头做什么?”
清冷戏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我猛然转头看去,就看到黑棺前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长身玉立,足有一米九上下,束着冠,穿着一身黑色蟒袍的男人......

男人剑眉斜飞入鬓,双眸狭长深邃,那对琥珀色的眸子竟是竖瞳,此时微微眯起,犹如寒夜里的深潭,深不见底。
高挺笔直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唇角似带着嘲讽的笑,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正捏着那张之前被压在黑棺下的当票,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他在生气吗?
气我刚才选了青色轿子,差点跟着狐君离开?
也对。
他以自身功德护佑我十二载,我今夜若跟狐君头也不回地离开,岂不真的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七爷......”
我努力撑起身体,仓惶地朝前走了两步,想要解释些什么。
可两只脚早已经麻木得不像我自己的了,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上栽下去。
只是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我的腰肢上倏然多了一只宽大的手掌,稳稳地将我捞起。
一颗沁凉欣甜的珠子随即塞入我口中,顿时浸入四肢百骸,驱散了那股一直包裹着我身体的阴寒之气,让我瞬间犹如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可还没等我缓过这口气,身体里那股炙热没了阴寒之气的压制,野火一般地肆虐开来,灼烧着我的身体。
我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像是沸腾起来了一般,一股股血腥气直往嗓子口涌上去。
就在这时候,那张泛着古黄的当票被塞入我的手中,男人冷冽的声音响起:“五福镇的恩恩怨怨与你无关,你已成年,当票归还于你,趁着一切还来得及,逃命去吧。”
说完,他转身朝着黑棺走去。
我一手捂着血气不断翻涌的心口,一手拿着当票,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他将当票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还我自由?
可我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被大凶命格裹挟着,害人又害己,我......真的可以拥有自由的人生吗?
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悲。
我是渴望自由,渴望像我的那些同学一样,过上普通而正常的生活的。
我刚满十八周岁,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我。
可......唔......
猩红的鲜血冷不丁地一口喷出,染红了手中的当票。
我低着头,盯着手中的当票,可是眼睛好烫好痛,满眼血红,什么都看不清。
后肩胛骨位置像是被一把刀子不停地剜着、剐着,痛得我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不受控制地跌坐下去,半伏在地上不停地吐血。
那一刻,我清晰地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停地流逝着。
一只脚已经跨入黑棺的男人猛地回头,在看到我后背上隐隐透出的血光之时,眼眸骤缩。
他大步朝我走来,一把扯开我大红嫁衣的领口,露出我背后大片雪白的肌肤。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是能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在我的后背上游走,像是在描摹着什么。
他的指尖跟声音一样颤抖:“小火狸,真的是你。”
“当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我不解地看向他,唇角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流。
他就那样盯着我,眼神复杂至极,欣喜、心疼、审视、纠结......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我却明白,离开当铺,离开他,我十之八九活不成。
他......从来都是我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我将那张当票重新塞回他的手中:“七爷,我不走,我......我是你的人,你不能不管我。”
男人眸色瞬间变得幽深起来,他一手揽着我的腰将我撑起,一手拭去我唇角的鲜血,一双竖瞳死死地盯着我问道:“你是谁?”
“小九。”我下意识地回道,又想起当票上的落款,答道,“姜晚桐。”
男人又问:“那我又是谁?”
我答:“七爷。”
男人并不满意:“七爷是谁?”
我愣了一下,壮着胆子回道:“柳......柳珺焰。”
话音落,男人已经低下头,轻咬住了我的唇。
轻轻一咬便松开。
但按在我腰上的大手却没有松,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呼吸纠缠间,他的眸色渐深:“小九,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
“今夜,本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话音落,他躬身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抬脚朝着东屋走去。
东屋门锁应声而落,这个我从未进过的房间一尘不染,像是时常有人打扫一般。
东屋分为内外两间,中间以雕花隔扇分开,匆匆一瞥,我只看到了一水儿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
恍惚间,我已经被抱进里间,放在了宽大的拔步床上,顿时紧张得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下意识地翻身面朝里面。
柳珺焰一挥手,房门被关上,长明灯微弱的灯光被挡在了门外,房间里瞬时漆黑一片。
我清楚地感觉到他靠了上来,一层一层地剥去我身上繁重的大红嫁衣,微凉的唇瓣印下来,一寸寸地吻过我猎猎作痛的后背。
黑暗中,看不见,感官反而更灵敏。
“怕我?”
宽厚的胸膛往后撤了撤,男人松开我,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我微微一愣,意识到柳珺焰可能要反悔留下我,脑子一热,我已经翻身坐起,主动将整个身子窝进他的怀中。
一声轻笑,男人显然满意我的反应。
鬓边白发被撩起,密集的吻再次落了下来:“别怕,小九,有我在,你死不了。”
一直到鸡鸣时分,外面下起了雨。
雨点儿很大,啪嗒啪嗒地拍打在后窗上,柳珺焰亲吻我早已经汗湿的鬓发的动作顿了顿。
那会儿,我已经累得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了,就听到男人黯哑着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
“下暴雨了,小九。”
“嗯......”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只觉得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好多,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三十年一次的献祭被打破,该来的总归要来,小九,我得走了。”
我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觉他一指点向我的眉心,紧接着我便睡了过去。
但没睡多久,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小九,小九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周身包裹着一圈金光的虚影伏在我的床头,眼神殷切地看着我。
竟是阿婆!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阿婆,顿时抬起身想要去抱她。
手一伸却抱了个空。
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道虚影并不是阿婆的本体,而是......
“小九,阿婆的时间不多。”阿婆虚虚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道,“我被那灰老鼠算计,差点灰飞烟灭,是七爷渡了一点功德给我,才保住了我的神魂,我的尸体已经妥善安葬,鸡鸣之后我就要去投胎了。”
我顿时眼泪汪汪,很舍不得:“阿婆......”
“别哭。”阿婆冲我笑,“好孩子,咱们当铺历代守铺人都没有好下场,因为你,七爷才肯出手相帮,我能有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是托小九的福。”
“五福镇的诅咒已经来了,七爷肯为你趟这趟浑水,是我属实没想到的,小九,一定要抱紧七爷的大腿,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懂吗?”
我直点头,这个道理我当然懂。
阿婆格外严肃:“接下去的路会很难走,你要百分百地信任七爷,自己也要努力成长起来,咱们当铺乃至于整个五福镇的命运,全都握在你的手里了。”
我有些不明白,张口想问,可阿婆根本不给我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婆的虚影逐渐变淡。
她不停地叮嘱:“最近一段时间,七爷必定疲于压制当铺里的那些脏东西,无暇顾及你,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每个月初一、十五要供奉黑棺,供品必须是纯阳或者纯阴之物,如果你没弄到这两样,也可用供香来拖延几天时间,切不可断供。”
“诅咒来临,廊前的那只破邮筒肯定保不住了,破邮筒一被毁掉,小九你就亲手揭掉当铺匾额上的那块黑布,打开南书房的门,重开当铺。”
“当铺有赎有当,你按规矩办事即可,切记,见怪莫怪。”
“小九,一定要好好活着......”
鸡鸣声突兀地响起。
随着那声鸡鸣,阿婆的虚影猛地一晃,迅速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去投胎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接下去,似乎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我。
五福镇的诅咒是什么?
谁会毁掉廊前的破邮筒?
破邮筒被毁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
想来想去,根本想不通。
房间里过低的温度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裹了个毯子,准备回自己房间穿衣服。
一低头,就发现狐君给我的那枚玉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银白色的......鳞甲?
鳞甲有大拇指甲盖大小,边缘处还氤氲着丝丝血迹,虽然小,但很有分量,触手冰凉。
这是......柳珺焰给我的?
狐君的玉佩呢?
我在床上找了找,没找到,不会被柳珺焰扔了吧?
房间里太冷了,我裹着毯子出去,想快点找了衣服穿上。
可一脚踏出东屋房门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惊住了。
正堂里温度更低,是那种刺入骨髓的阴冷。
正堂上的那口黑棺周围萦绕着浓浓的黑气,黑棺上的那些符纸翻飞,发出哗哗的声响,时不时地有符纸无火自燃,瞬间化为灰烬。
随着符纸不断燃烧,黑气似乎也在慢慢消退。
我倏然明白过来,这便是阿婆说的,七爷在压制当铺里的那些脏东西吧?
那么,我们以前供奉的那些,到底是给七爷的?
还是给黑棺压制下的那些脏东西的?
冷,太冷了!
我裹紧毯子,穿过正堂,去了前面自己房间。
迅速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我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想到阿婆叮嘱的那些话,我打开大门,伸头朝廊前的那只破邮筒看了看。
谁曾想,门一开,竟惊到了街面上打着雨伞的几个人。
天还没亮,又是暴雨天气,我没想到街上会有人。
那几个人我还都认识,都是五福镇的街坊邻里。
我刚想打招呼,那几个人却吓得撒腿就跑。
隐约中,我听到其中有个人嘴里分明喊着:“鬼啊!”
额......
所以,昨夜发生的那些事情,五福镇很多人其实都知道吧?
他们默认了我活不过昨夜。
柳珺焰说三十年一次献祭......
也就是说,至少在三十年前,昨夜的事情曾经也发生过。
小九......阿婆说我是当铺的第九任女掌柜,那么前面八个女掌柜......
嘶......
想到这儿,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前面八个......全都被献祭给那些畜生了吗?
如果昨夜柳珺焰没救我......
那狐君他......他在这场献祭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一个个血淋淋的设想直往我脑子里钻,让我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深究了。
就在这时候,一声清脆的锣响从西边传来。
我转头朝着西边看去,就看到雨幕之中,镇长穿着雨衣雨鞋,手里拎着一只铜锣,一边敲一边喊:“水来了!水来了!各家各户关好门窗,不要随意走动!”
他是从前面街道转过来的,声音又大又急。
走到当铺门口,看到我的瞬间,他脚步也是猛地一顿。
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诧。
随即,他又看了一眼廊前的破邮筒,几步走上前来,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小九,水来了,水退前不要出门,关好门窗,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
说完,根本不给我询问的机会便匆匆离开了。
锣声还在继续,整个五福镇在这一场暴雨中,死一般地沉寂。
我关上大门,只开了倒座房临街的那扇小窗,时不时地朝外面看几眼。
雨越下越大,傍晚时分,西边江面的水已经溢到了街道上。
当铺临江而建,在最西头,门口台阶下全是水。
我心里记挂着那只破邮筒,时不时地就要从小窗里往外看几眼。
就在我不知道第几次往外望去的时候,街面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转头看去,就看到西边水面上,一个穿着民国时期学生服的女孩正朝着当铺这边跑过来。
她一手抱着几本书,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信封,那双穿着黑布鞋的小脚,所过之处,水流自动朝着两边退开。
她就那样跑到当铺廊前的破邮筒前,将那封信塞进了破邮筒里......

我下意识地就想提醒她,那只破邮筒早就废弃了,她的信寄不出去的。
可话到嘴边,又被我生生咽了下去。
我在五福镇生活了十二年,从未见过这个女孩。
女孩的穿着打扮,以及在这大暴雨天的种种行为,都表明了一点......她,不是人!
难道破邮筒的禁忌跟她有关?
思忖间,我再朝外面看去,哪里还有女孩的身影?
我后背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暴雨还在不停地下,不眠不休。
一直到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
嘭!
一声闷响从廊前传来,我条件反射般地惊醒,坐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我扑通乱跳的心才慢慢放缓,神志归拢。
刚才那声闷响......好像是从廊前的破邮筒那边传来的。
该不会是破邮筒出事了吧?
不会吧?!
我披上外套,蹑手蹑脚地下床,挪到倒座房的小窗前,小心翼翼地朝破邮筒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如坠冰窖。
破邮筒不见了。
不知道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连根拔起,街面上只剩下茫茫一片江水。
水已经漫到廊檐上来了。
我睡意全无,心里满满的不安,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找人说说话,却发现根本没信号。
镇长一早就交代,水没退掉之前关好门窗,不准出门。
我也不敢出门。
那只破邮筒犹如潘多拉盒子,破邮筒被毁,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可怖的事情要发生。
我呆坐在倒座房里,脑子里翻江倒海,不知道该怎么办。
猛然间,我忽然想起阿婆交代过的话——破邮筒被毁,亲手揭开匾额上的黑布,打开南书房,重开当铺。
阿婆不会害我,她的话我必须得听。
我握紧拳头,连做好几个深呼吸,咬着牙轻轻地拉开大门,扫了一眼街面。
空空如也。
我拿过竹竿,迅速挑下匾额上的那块黑布。
黑布落下来,我伸手接住,抬头看去,就看到门头上的那张匾额竟是圆形的,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小纂体‘当’字。
黑底金字,神秘又贵气。
我叠好黑布,关上大门,随即又拿钥匙打开了南书房连着白事铺子的这道小门。
门一推开,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连打几个喷嚏。
南书房里的陈设很简单,正对着临街的那道小门放着一张长长的柜台,柜台上放着笔墨纸砚,柜台下全是类似于账本一样的册子,扉页泛黄。
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有三个抽屉上了锁,我拿钥匙一一打开。
第一层抽屉里放着的全是当票,我翻了翻,绝大部分已经用完,只剩下最后三张。
第二层抽屉里放着的是当铺经营简章,里面记载着经营这家当铺的注意事项。
第三层抽屉里放着的,则是当铺的印章。
柜台后面立着一只博古架,架子上放着许多东西,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博古架上放着的每一样物品,都能从第一层抽屉里的当票上找到。
我捧着当票一页页翻,一个个对应,发现这些东西最近一个都是一百多年前当进来的。
并且都是活当之物。
更让我惊诧的是,这里面有好多样当品当期至今都还没过。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我不能随意处置,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人来赎当。
可......一百多年前的当品,真的会有人来赎吗?
我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索性拿了打扫工具进来,将南书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弄完之后,我就坐在柜台后面看那本经营当铺的注意事项。
这间当铺处处透着诡异,阿婆也叮嘱我要按规矩办事,我就不能坏了当铺的规矩。
毕竟,我这条小命如今与这当铺紧密相连。
当铺经营规矩很多,但最重要的有三点。
一,当铺可当可赎,当票一式两份,当品离手,不得反悔。
二,死当之物归当铺所有;活当之物逾期不赎,也归当铺所有,当铺可自行处理。
三,阴当当有所求,不得拒绝。
前两条很好懂,也很合理,但这第三条却让我一头雾水。
什么叫阴当?
当有所求,不得拒绝......又是什么意思?
我赶紧再仔仔细细地翻着这本手册,试图找到详细的解释。
可这本手册年代久远,里面很多古体字,很难辨认。
更有一些很像阿婆教我画符的那些字符。
我只得找来阿婆的符文册子翻找。
沉浸其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直到西边再次响起那急匆匆的脚步声,我才猝然回过神来,将手册迅速锁回抽屉里。
一低头,我就看到柜台下掉着一张纸,对折起来的。
我刚打扫完卫生,这张纸应该是刚才从手册里掉出来的。
我随手捡起,转过柜台,回到倒座房小窗那边对外看去。
西边,那个穿着民国时期学生服的女孩,依然像昨天那样,顶着暴雨朝着当铺跑来。
她手中仍然拿着那个信封。
我的心随着她的脚步声,轰咚轰咚地撞击着胸腔。
近了。
又近了。
直到女孩在破邮筒的位置前站住。
她手中拿着那个信封,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面。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了,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仰天一声长啸。
那声音尖锐绝望,带着浓浓的怨气!
手中的信封早已经消失不见,她身上原本整洁的学生服变得破破烂烂,沾满了血渍。
有血顺着她的两条腿在不停地往下流。
乱糟糟的发丝下,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布满了抓痕和巴掌印,嘴角含着血丝。
随着她周身的变化,本就暗沉沉的天一下子黑了下来,阴风从西边江面上涌进来,带着腥湿的水汽。
女孩的脸,一点一点地朝着当铺转过来,吓得我一把关上了小窗,后背贴在墙壁上,早已经全是冷汗。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求那女孩早点离开。
啪——啪——啪——
南书房临街的那扇小门上,忽然传来了拍门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
我紧绷着的神经,随着那拍门声,瞬间断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女孩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开门,快开门!”
“我的信!还我的信!”
......
信?
我下意识地朝手里捏着的那张纸看去,一股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
我颤抖着手打开那张对折的纸,那......赫然就是一封信!
信的开头写着:吾念周生,见字如面......

信有点长,我迅速扫了一遍,大概了解了信里的内容。
这封信是一个叫做傅婉的女孩子,写给她的未婚夫的。
她的未婚夫姓周,在外打仗三年了,最近就要跟随队伍回到五福镇,两家挑了个好日子,准备周生一回来,就迎娶傅婉过门。
这是傅婉寄给周生的最后一封信,信中满满的都是对周生的爱与思念,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畅想。
往后余生,他们俩就能永远厮守在一起了。
但很显然,这封信并没能成功寄出去,傅婉出了事。
这封注定永远无法寄出去的信,成了傅婉的执念。
信上满是斑驳发黑的血迹,可让我不解的是,信的右下角却贴着一张当票。
当票是一百年前,一个叫窦安的人死当给当铺的。
傅婉的信,为什么会被窦安死当给当铺?
一封信,又有什么值得他当的?
窦安在这件事情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嘭!嘭!
在我看信的过程中,外面的女孩已经开始撞门了。
凛冽的阴风不断地从门缝中挤进来,傅婉满腹的怨念仿佛全都发泄在了这扇摇摇欲坠的小门上。
我捏紧了手中的信,思绪翻飞,我到底该不该把这封信还给傅婉?
信被死当给了当铺,按照规矩,这封信的归属权归当铺所有,我接手当铺,便有权决定如何处理这封信。
我可以选择将信还给傅婉。
可傅婉拿到信之后,真的会离开吗?
还是会被信刺激,变得更加骇人?
不,如果归还这封信就能平息傅婉的怨念,今天的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我立刻将信收起来,冲到房间里,翻出阿婆留下的几张符纸,就朝着小门上贴过去。
阿婆懂一些阴阳、风水之术,她的符纸对付普通的脏东西还是很有效果的。
我也从小跟着阿婆学画符,但功底太薄,空有架子,没什么真正效果。
可那几张符纸一贴到门上便无火自燃,化为了灰烬。
根本挡不住傅婉!
轰咚一声,小门被撞破,傅婉迎面朝着我扑了上来。
十根指甲又尖又长,直直地插向我的脖子。
变故发生太快,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时间,眼看着那尖长的指甲就要刺进我的脖子,一道白光猛然亮起,在我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那屏障呈半拱形,表面似布满了银白色的鳞甲,瞬间将傅婉撞飞了出去。
是柳珺焰给我的鳞甲护住了我!
我一手摸向那只鳞甲吊坠,鳞甲此刻正往外散发着阴冷的白光。
柳珺焰他......又救了我一命。
“成了!”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一道男人兴奋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抬眼朝外看去。
雨幕中,傅婉被撞飞出去之后,还没稳住身形,横刺里,一只硕鼠冲了出来,后腿用力弹跳而起,一跃而上,将一张符纸狠狠地拍在了傅婉的头上。
那张符纸是紫色的,法力不知道超出阿婆的符纸多少倍。
傅婉先是被鳞甲法力撞击,魂魄已经不稳,硕鼠趁机出手,傅婉的魂体就那样被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她不停嘶吼着,一双血目仇恨地盯着那只硕鼠,恨不能将它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拼命挣扎,用尽全力,魂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眉心之间却隐隐透着一道血光。
我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傅婉的眉心间竟钉着一根棺钉!
那根棺钉显然不是刚才才钉进去的,被符纸重创之后,傅婉魂体不稳,棺钉才显现了出来。
就在硕鼠想要继续攻击傅婉的瞬间,傅婉又是一声嘶吼,冲破了符纸的封印,一掌对上硕鼠。
几招过后,傅婉迅速往西退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江水之中。
一直躲在墙角处的男人凑到硕鼠身旁,担忧道:“灰老,暴雨未停,江水没退,会不会再生变故?”
这个男人我认识,是镇东头棺材铺的老板窦封。
他谄媚地弯腰跟在硕鼠身旁,而那硕鼠并未回答他,反而转头看向了我。
对上硕鼠那一双精明算计的小眼睛的刹那,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更加捏紧了鳞甲吊坠。
这只硕鼠,分明就是昨夜站在灰色轿子上的那一个!
它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和窦封一起离开了。
暴雨迅速将一切冲淡,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一般。
但倒下的门在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我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右手插进口袋,按在那封叠起的信上。
窦封......窦安......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只硕鼠......我骤然想起阿婆说的那句‘我被那灰老鼠算计,差点灰飞烟灭’。
是这只硕鼠杀死了我阿婆!
这样说来,我与傅婉有共同的仇敌,不是吗?!
门倒了,我根本不敢睡觉。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了,暴雨还在下,街面上的水在灯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我坐在柜台里面,一遍一遍地看那封信。
又把当铺经营手册拿出来仔细研究。
一直到半夜,我才弄清楚什么叫阴当。
当铺典当,分为阳当和阴当。
所谓阳当,指的是活人与当铺之间产生的典当关系。
一般的当铺营生,皆为阳当。
而除了活人典当之外,其他,比如魂魄、僵尸等等,凡是不是活人的典当行为,统称为阴当。
阴当事主本不属于阳间,它们滞留在此,大多都是因为执念未了,这些家伙的典当行为,一般也与它们的死因有关。
当铺这个行业,早已经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各种新兴行业所取代,五福镇这家当铺之所以能存留下来,恐怕就是跟这阴当有关。
阴当当有所求,不得拒绝。
这便是说,只要有阴当事主求上门,当铺便得帮它们找出死因,摒除怨念。
名为阴当,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渡化。
阴当的方式分为两种。
一种是以物置换,就是当铺帮它们伸冤,它们以价值对等的阴物做报酬。
另一种是魂祭。
所谓魂祭,就是事主以自己的命做报酬,为自己换一个公道!
看到这里,我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这间当铺背后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我又有何能力肩挑重开当铺的大任?
哗啦......哗啦......
门外忽然响起了踏水而来的脚步声,步伐有些虚浮。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看着门口。
不多时,我便看清了来人。
傅婉去而复返,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双血目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没想到傅婉还会出现。
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魂体比之前淡了很多。
但即便是这样,只要她拼力一搏,就算我有柳珺焰的鳞甲护体,也有可能被她找到破绽,一击毙命。
傅婉盯着我,我也盯着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的注视之下,傅婉忽然朝西边廊下的那只六角宫灯看了一眼。
那一眼,似带着某种决绝。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来,尖利的指甲刺入眉心,一点一点地将钉在她眉心的那根棺钉......拔了出来!
傅婉是在百年前遇害的,这根棺钉钉死了她!
棺钉凝聚了傅婉的魂魄,拔出棺钉,傅婉的魂体今天又接连受到重创,很快她便会灰飞烟灭!
不出意外的话,她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我惊愕的眼神中,傅婉拿着那根染血的棺钉,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最后将棺钉放在了柜台上。
她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样的艰难,最后两只手撑在柜台上,血目盯着我,张口说道:“棺钉,死当,信。”
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傅婉的一系列行为都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是魂体,属于阴当。
阴当当有所求,不可拒绝。
她当棺钉,换信,属于以物置换。
可没了棺钉,她最终只会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这......这属于魂祭吗?
我弄不清楚,却明白,今夜这封信,傅婉志在必得!
她这是要孤注一掷了吧?
她的仇家是那只硕鼠,而那只灰老鼠,亦是杀死我阿婆的凶手。
我只是个普通人,以我的能力,根本杀不死那只硕鼠,或许借傅婉的手,亦算是我为阿婆报仇。
只是不知道,傅婉是否有能力杀死那只硕鼠。
不管怎样,按照规矩,这场典当我必须接受。
我打开抽屉,拿出当票,翻出最后面倒数第三份。
磨墨,毛笔蘸着墨汁,磕磕绊绊地开始填写。
当票一式两份,写好后,我又从第三层抽屉里拿出当铺的大印,盖好章,一份存档,一份交给傅婉。
同时交给傅婉的,还有那封信。
傅婉接过信,打开,血目一行一行地往下看。
那眼神中藏着太多的情绪,看完之后,她长吁一口气,抬眼,对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消失在了雨幕中。
夜,很黑,很静。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我看着柜台上的那根棺钉,忽然想起一件事。
阿婆说正堂的供奉不能少,每个月初一、十五必须以纯阳或纯阴之物供奉。
眼前这根棺钉,属于纯阴之物吧?
当铺里以前的那些当品我不敢动,但这根棺钉是我做成的第一笔生意,是死当。
这根棺钉,眼下属于我了!
如何处置,我说了算。
我拿了几张黄纸,小心地将棺钉包起来,朝着正堂跑去。
正堂上,萦绕在黑棺周围的黑气还在,不过淡了许多。
黑棺上的符纸也少了一些。
我将棺钉放在供桌上,顺手抽出三根黄香点燃,朝着黑棺拜了拜,将黄香插进香炉里。
我刚做完这些,正堂里便起了风。
三根黄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往下烧,眨眼之间便成了灰烬。
紧接着,供桌上的那根棺钉,就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在我的注视之下,一点一点地化为了一滩黑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黑棺周围的黑气,似乎又淡了许多。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绝望的尖叫声。
那声音是从镇子东头传来的,朝着西边不断靠近。
我赶紧抬脚往前面跑,很快便听清了。
是窦封的声音。
“信!信!”
“她来了!她来索命了!”
“救命!救救我!”
......
南书房的小门倒了,没有遮掩,我远远地便看见窦封朝着当铺拼命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喊。
他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紧追不舍。
忽地,窦封被扑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身体却被不停地往后拖,有鲜血从他身下流出,又迅速被雨水冲散。
他也看到了我,一只手拼命地抓着地面,一只手朝我伸来:“小九......小九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被拖入了黑暗之中。
人在濒死的状态下,爆发出的尖叫声穿透力太强了,窦封的惨叫声不停地在五福镇回荡,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救他。
给我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五福镇所有人都清楚,这场暴雨会带来什么一般。
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街道上便重归寂静。
不多时,一声鸡鸣传来。
接连下了两天的暴雨,停了。
街面上的水很快也退回了西边的江中。
微风吹过,廊檐西边挂着的那只六角宫灯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幽绿的光。
如夏日萤火,明明灭灭。
这盏六角宫灯在这廊下不知道挂了多少年了,从未亮过。
为什么?
难道是......魂祭!
我猛然想起傅婉在抽取眉心棺钉之前,转头朝着这盏六角宫灯看了一眼。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当时的我看来,毫无意义。
而现在,我懂了。
傅婉以自己的魂魄,献祭六角宫灯,完成了魂祭。
而作为当铺如今的掌事者,我必须为她伸冤,完成渡化!
无论到什么时候。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街面上渐渐地有了人声,手电筒的灯光不停地晃。
我转头朝那边看去,正对上灯光下,窦封那双圆瞪着的双目。
一根棺钉深深地钉进他的眉心,鲜血顺着鼻梁不停地往下淌,血腥又狰狞。
我着实被吓到了,浑身颤抖起来。
傅婉杀了窦封,而不是那只硕鼠。
窦封最后向我求救......他是否冤死?
如果是冤死,那么,我就是纵容傅婉杀人的罪魁祸首......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根本无法承受。
我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两条腿有些发软,脚下踉跄着往后倒去。
就在这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从我身后圈过来,我的后背靠上了一堵宽厚的胸膛,下一刻,整个人都被圈住,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头顶。
清冽的男人声音响起:“小九,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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