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蹲在训练场边的水泥台阶上,手里那个掉了漆的军绿色搪瓷缸冒着热气,劣质茶叶梗在水里打着转,浮浮沉沉的像一群不安分的小鱼。
他眯起眼睛,透过蒸腾的水汽望向训练场中央——宋怀生正带着新兵连操练刺杀动作,作训服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深色汗渍,在阳光下泛着盐霜的光泽。
“老陈!”炊事班的张大头一屁股坐过来,迷彩服前襟沾着葱花和油渍,身上还带着食堂的油烟味,活像个移动的调料罐。
他神神秘秘地凑近,嘴里喷出的蒜味熏得陈平安直往后仰:“听说没?宋团家里来人了!”
陈平安手一抖,热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嘶”了一声,手背上立刻泛起一片红:“啥?说清楚点。”
“听说昨儿刚到呢,算算时间,说不定还和你坐的是同一班车子。”张大头压低声音,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活像只偷油的老鼠。
“今早码头上都传遍了,那女的买海鲜跟不要钱似的,专挑那些带壳的破烂买,一筐筐往家搬......听说花了不少钱呢!”
陈平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火车上遇到的那母子三人,竟然真的是宋团长的妻儿。
他心里顿时涌起两股情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一是替宋怀生高兴。
虽然和程月弯相处不过几日,但他看得真切——那个总把两个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人,绝不是营区里传言的什么“粗鄙泼妇”。
记得在火车上,夜里孩子踢被子,她总能第一时间醒来,轻手轻脚地给孩子们掖好被角。
这样的细心人,怎么可能是不会过日子的?更别提她做的香菇牛肉酱,那滋味......
二是替自己高兴,嘿嘿。
程月弯既然是宋团的媳妇,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能经常吃到她做的香菇牛肉酱了?
想到这里,陈平安嘴里已经开始泛口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昨晚食堂的馒头就着白开水下咽时,他满脑子都是火车上那香辣开胃的牛肉酱。
那酱里的香菇吸饱了肉汁,咬下去鲜嫩多汁;萝卜丝脆生生的,带着微微的甜味;牛肉粒嚼劲十足,裹着红亮的辣油,拌在饭里能吃三大碗......
正想着,训练场上结束的哨声尖锐地响起。
陈平安抬头一看,宋怀生已经摘下作训帽,大步流星地往宿舍楼方向走去,脚步快得像是要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
周围的士兵们都瞪大了眼睛,三班的李小虎甚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以训练严格著称的宋团长居然按时结束训练回宿舍。
回去的路上,关于程月弯“败家”的传言已经像野火一样传开了。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妇人挎着菜篮子凑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闲话:
“宋团长啊,听说你媳妇今早把码头那些没人要的海货都包圆了?花了不老少钱吧?”王大姐挎着个褪了色的布包,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那些带壳的玩意儿,煮了都没二两肉,净是壳,这不是糟蹋钱嘛!”陈大妈撇着嘴,手里择着的芹菜叶子掉了一地。
“宋团可得管管,您家那位早上花起钱来可真是......”李婶话说一半,眼睛瞟着宋怀生的脸色。
宋怀生停下脚步,冷冷地扔下一句:“我的津贴,我爱人爱怎么花怎么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冰似的,冻得几个妇人缩了缩脖子。
有几个嘴碎的婆子还追着不放,王大姐扯着嗓子喊:“宋团长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都是过来人,这也是为了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