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四合如意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谢玉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大名府,永安坊。杨氏三房大娘子张氏,怔怔地看着廊下两只贴着喜字的白灯笼。今日是她长子娶妻的日子,不同的是她的六哥儿已在边疆战死。族中长辈不忍杨六哥儿泉下孤寂一人,做主寻了个刚刚过世的女眷,给二人合八字,配了冥婚。杨氏是大户,在永安坊多年,但他们三房早就没落,平日在族中从来不被人在意,如今这热闹是她儿用性命换来的。“族长为了六哥儿可是将自家宅院用来宴客。”“这排场族中许久都没有了。”“没了六哥儿,你还有九哥儿……”这些话在张氏脑海中回响,仿佛她再表露出一分难过都是不该。有些族人眼睛中甚至闪动着愤恨,显然觉得族中不应这般抬举三房。当年北方兵祸,杨氏一族背井离乡,张氏的夫君杨明生为了给族中赚银钱,冒险走海运贩商货,没想到途中遇到风浪,杨明...
《四合如意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大名府,永安坊。
杨氏三房大娘子张氏,怔怔地看着廊下两只贴着喜字的白灯笼。
今日是她长子娶妻的日子,不同的是她的六哥儿已在边疆战死。
族中长辈不忍杨六哥儿泉下孤寂一人,做主寻了个刚刚过世的女眷,给二人合八字,配了冥婚。
杨氏是大户,在永安坊多年,但他们三房早就没落,平日在族中从来不被人在意,如今这热闹是她儿用性命换来的。
“族长为了六哥儿可是将自家宅院用来宴客。”
“这排场族中许久都没有了。”
“没了六哥儿,你还有九哥儿……”
这些话在张氏脑海中回响,仿佛她再表露出一分难过都是不该。
有些族人眼睛中甚至闪动着愤恨,显然觉得族中不应这般抬举三房。
当年北方兵祸,杨氏一族背井离乡,张氏的夫君杨明生为了给族中赚银钱,冒险走海运贩商货,没想到途中遇到风浪,杨明生和十船货物一同葬身大海,差点就此断了全族的生计。
老太爷和老太太没了唯一的儿子,又背着对族中人的愧疚,主动将手中财物和良田一并充入族中,族长之位也让给了二房老太爷。
老太爷以为竭力弥补,会换来族人对三房的谅解,事实上三房丢了手中权柄,没了钱财,族人的不满更不加遮掩,当年明明是他们求着三房寻出路,如今变成了杨明生一意孤行,差点将杨氏一族陷入绝境。
老太爷和老太太又恨又气,没几年就双双郁郁而终。
他们母子三人从此成了众矢之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有人旧事重提。
现在想一想,当年种种,会不会有人故意设下了圈套,让三房一脚踩了进去?
后知后觉太晚,她带着两个孩儿只得隐忍。
她的六哥儿为了让母亲、弟弟过上好日子,十六岁就入了军营,仅仅半年就立下军功被提为押正。
她日夜期盼六哥儿能平安归家,谁知却得来六哥儿阵亡的消息,离家时七尺男儿,回来时骨殖无存。
最让她难受的是,六哥儿人都没了,族中还要百般利用。
“三房嫂子。”
张氏立即转头看去,只见二房老四媳妇邹氏带着人走过来。
张氏没有多言语,带着邹氏向堂屋里走去。
堂屋里布置的像喜堂,只是供奉的杨六哥的牌位格外刺眼。
张氏指向上面新娘的牌位:“四弟妹,我且问你,与我儿成亲的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
邹氏看着发怒的张氏,目光微微一闪,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谢家这位十娘,知书达理,与六哥儿乃是良配。”
张氏攥紧帕子:“我寻人问过了,谢家十娘分明七岁就夭折了,这刚刚过世的女子,到底是从何而来?”
谢家也是商贾,经常北上运送米粮,与边疆的守军打交道,这次愿意结冥婚,自然是为了六哥儿那以身报国的好名声。
族中这是将六哥儿卖了个好价钱。
邹氏没有像张氏想的那般错愕,反而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谢家都承认是谢十娘,还能有假不成?”
“谢氏这些年米粮生意做的不错,想与他们结亲的大有人在,前些日子还有位副兵马使登门,谢家都没答应。”
言下之意,杨六郎若是没死,如何能做谢家的女婿?
“有了谢家这种姻亲,九哥儿将来说亲也便容易了,嫂子可莫要犯了糊涂,坏了自家的好事。”
张氏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她强撑着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晓……那女子分明不是病死的?”
邹氏来之前就听下人说了,张氏质疑这些,她只觉得可笑,一个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的人,还有心想旁人。
三房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拎不清。
一个合葬的尸身而已,管她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弄清楚,那个“谢十娘”还能活过来,对三房感恩戴德?报答三房?
说明白点,那女子就是被谢氏买回来的,人伢子手中有多少来历不明的人,为了卖一具尸身,提前将人害死也是寻常,查下去只会让杨家和谢家难堪。
“我如何能知晓?”邹氏声音冷了几分,“嫂子这般厉害,何不让那女子自己开口诉冤情?”
大好的日子,非要节外生枝。
怪不得三房连族长也做不成。
听说张氏质疑“谢十娘”的死因,邹氏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
她有什么好怕的?
张氏还能告到官府?别的她不知晓,族中以后不会有他们母子立足之地。
“老太爷为六哥儿的婚事费神,我让小厨房熬了药膳,”邹氏淡淡地道,“就不在嫂子这里耽搁了。”
张氏想要再说些什么,抬起头来,目光扫到一处,整个人突然僵在那里。
邹氏见张氏眼神呆滞,紧接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不知张氏又在耍什么花样。
“嫂子你也别吓我,”邹氏冷哼出声,“我……”
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余光刚好瞥到一个影子。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正垂着头,慢慢地从棺木中爬出来。
邹氏瞪圆了眼睛,这一刻连呼吸都停滞了。
杨六哥儿没了尸骨,请来的赖公便让那女子的棺木进门,到时候并葬入祖坟。
邹氏能肯定从谢家抬过来的是一具尸身。
现在这尸身动了……
闹鬼了。
这个念头闪过,邹氏浑身上下立即软下来,巨大的恐惧袭来,让她反而挪不开眼睛。
看着那“女鬼”浑身僵硬地站在地上,头冠投下的阴影遮盖住她的脸,只留下那红艳的嘴唇。
她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面向邹氏定住。
这一刻,邹氏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果然,女鬼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嘲讽般的笑容,然后一步步径直向她走过来。
大红衣裙垂散在地,“女鬼”踮着脚尖,走得摇摇晃晃,手臂随着动作一点点地从袖子里伸出,惨白的手指半弯曲着,直奔邹氏脖颈。
一股凉意再次从邹氏脊背爬升到她头皮……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翻向地上倒去。
目睹这些的张氏,也体会到一样的惊恐,她正想逃出屋子。
却看那“女鬼”在邹氏倒下的瞬间,利落地将烧纸的陶盆踢了过去。
邹氏的头不偏不倚撞在那陶盆上。
这回,邹氏想不晕厥都不可能了。
更古怪的是,做完这些的“女鬼”,竟然站直了身子,抬起了那低垂的脸,转身走到供桌处,拿起了杨六哥的牌位。
等张氏回过神时,才发觉“女鬼”站在了她面前,将冰冷的牌位递过来。
张氏虽然恐惧,母亲的自觉让她将一切置之度外,伸手抢下牌位抱在怀中。
“你儿忠勇否?”
“女鬼”带着些许威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氏眼睛中涌出热泪,颤声道:“我儿赤子之心,无畏忘死,死战不退,何其忠烈。”
“女鬼”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显然是被人所伤。
“女鬼”启唇:“殷殷赤血,至死犹热,你要守住的是他的忠义之名,怎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草菅人命之所?”
张氏嘴唇颤抖,无声地重复这句话,很快她恐惧的目光变得坚定。
那声音再次传来:“杨六哥热血报国,不负此生,当被人尊崇。”
张氏心中因这话涌出些许安慰,她儿该当如此。
可那语调一转:“但这宅子里,除了你们母子,没谁会在意。”
张氏忘记了恐惧,怔怔地看着那“女鬼”。
“所以……”
谢玉琰望着张氏:“莫要将这些说给他们。”
“要说给在意这些的人听,等他们来了,你要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张氏想问那些人是谁,又何时会来,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就瞧见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有人吵闹救火的声响。
滚滚浓烟中,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径直窜进堂屋。
杨钦双手焦黑,喘着粗气,看向屋子里的张氏,不过很快就将目光挪到谢玉琰身上:“我……我将厢房点着了。”
谢玉琰微微抬起头,她之前唤醒了晕厥的杨钦,问出这是至平七年,才知竟然回到了六十四年前。她做过大梁圣人,曾将大梁权柄握在手中,对政务了如指掌,只需略微思量,就能想起朝廷卷宗上,对历年重要政务的记载。
所以,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大名府永安坊内失火,会招来什么人。
“他们快来了。”
张氏眼睛中满是担忧,可当对上谢玉琰那平淡的目光时,心头的慌乱莫名地去了大半。
谢玉琰坐在椅子上,拿起了郎妇递来的名册。
郎妇抿了抿嘴唇,她是旁支族人,夫君与族长同辈,当年家乡灾荒,夫君一家拿着家谱前来投奔,吃了族中的饭食才活下来,她也是夫君一家收的童养媳,从小就随了夫姓。在族中这些年,杨氏手脚勤快,口齿伶俐,才会在族中掌些事务,这次也被众人推过来向谢玉琰回话,希望大娘子发火的时候,她能靠着巧嘴,平息些大娘子的怒气。
杨氏正琢磨要如何说话,谢玉琰已经道:“让她们将在族中做过什么活计都写下来。”
这是……没嫌弃人少?
杨氏和郎妇们有些惊诧。
谢玉琰道:“接下来有些事会交代给大家去做。”
片刻后,众人回过神,大娘子这是在选人了,最先投奔过来的人,自然能分到好的活计,不管大娘子要做什么买卖,一向是有用的人才能在族中立足。
“是,大娘子。”郎妇应了。
根本不用她们说话,或是出什么主意,换句话说,她们按大娘子的吩咐,尽心尽力将事办好,无论出什么结果,大娘子都不会怪罪她们。
既然有了章程,后面就好办多了。
将自己这些年的职司写好的郎妇,一个个入内,谢玉琰问了几句话,就让人退了下去。
杨氏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惊叹,大娘子三言两语就将这些人都摸透了,有人给账房打过下手,有人在小库房管过器物,有人擅长管杂事,一张纸上说的明明白白。
众人都有什么毛病,虽然没在纸上写着,只要问一句:“为何卸职?”也就都清楚了。
接下来,三个郎妇要跟着账房熟悉账目,不能与账房先生那般,将整个族中的银钱进出都算清楚,但也要能支撑一个小铺子的银钱流通。
谢玉琰又选出三个郎妇:“杂物库出了差错,族中重新盘点外库的货物,你们三个就跟着一起,将库中的问题都记下来。”这样就能更快熟悉库中事务。
还有三个郎妇,需要将族中各人做的职司都问仔细,还要摸清外院和内宅的下人如何调动、轮换。
谢玉琰单独留下杨氏,让她打听族中各种消息,九个郎妇在做事时,遇到的问题,都要先去寻杨氏,然后再由杨氏禀告给谢玉琰。
谢玉琰道:“她们九人中,有谁觉得办不好我吩咐的差事,随时都能退下来。”
杨氏试着问:“退下来的意思,就是不再用了?”
谢玉琰道:“族中不养闲人,不想做差事的,就让她们带着银钱回去,着实没有能力做好的,日后还会分派她别的活计。”
杨氏明白了。虽然她们还没着手去做事,但已经想到会是什么情形,族中管账、管库房的人都有定数,突然加派人手前去,定会被人嫌弃、猜疑,原本的管事怕被顶替差事,必然想方设法处处为难。
但是,只要能熬过去,将来就可独当一面。
别以为这些郎妇,被她们劝说几句就肯前来,她们大多都是在何氏那里得不到重用的。
比如那三个被分去账房的,原来的差事办的好好的,都是被何氏的亲信替换了,现在重新得了机会,自然要用出浑身解数,向大娘子展露自己的本事。
大娘子这番用人的手段,何氏哪里能比?
派出去的人,会愈发对大娘子有信心。
更别说,此举会让族中人心惶惶了,杨氏猜测明日会有更多人来投奔,但差事就这么多,后来的人只能分她们剩下的。
将人都打发走了,张氏忙端了茶水给谢玉琰,跟在谢玉琰身边看的多了,张氏也越来越泄气,许多东西看不透也学不会,人与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当年老爷主张族中子弟读书是对的,多读书才会有眼界。
谢玉琰将徐氏送给她的竹篮打开看,里面放着一双羊皮做的手笼。手笼的针脚缝的密实,可见徐氏用了不少心思。
张氏道:“我也准备些吃食给高家送去。”
“娘不用着急,”谢玉琰道,“明日他们会来,到时候再给不迟,这么快就将东西还回去,高家还会以为我们不愿与他们来往。”
帮高家将状纸递去衙门,徐氏就能收到杜家赔偿的银钱,这才是高家真正需要的。
谢玉琰就是要借机在坊内推广诉讼,六十年后的大梁,百姓们请讼师很是寻常,这种事多了,百姓们不再惧怕上公堂,不少民众的冤屈得以伸张。
现在虽然有了代写讼状的书铺,民众们大多不敢走进去询问,恐怕给不起润笔的银钱。只有真正推行开,大家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好处。
谢玉琰正思量着,只听张氏“咦”了一声:“怎么有只狸奴?”
话音刚落,谢玉琰膝上一重,一只狸奴跃入她怀中。
通身灰棕色相间的皮毛,只有脖颈上一圈毛发略微发黄,正是她在巡检衙门遇到的那只,没想到它会一路跟着她到了杨家。
谢玉琰将手放在狸奴头上,熟练地抚摸起来。
前世她宫中也养了狸奴,宫中最多的就是这种灰棕色。她会格外偏爱这样的花色,只因她人生第一只狸奴,便是这般模样。
她四岁时,差点在庄子上走失,只有小狸奴陪着她,可惜谢家人再寻到她时,她的狸奴却不见了,她为此伤心了许久。家里人都说,林中有抓人的山魈,狸奴替她挡了山魈,她才能安然无恙地归家。
怀中狸奴乖顺地舔着谢玉琰的手指,然后将下颌搭在了谢玉琰手腕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瞧着她,竟像是在外浪迹许久,终于寻回了家。
张氏仔细瞧了瞧:“这像是被人养起来的,不知会不会有主家来寻?”
谢玉琰压了压狸奴的爪垫,几根尖利的爪子立即露出来:“应该是养在外面的,等它耍够了,就会自己归家。”
狸奴这时晃了晃头,仿佛是在反驳谢玉琰的话。
张氏笑道:“我去给它找些吃食来。”
谢玉琰的手轻轻攥着小狸奴的爪子,拿起桌上郎妇写的纸笺来看,很快她听到膝上传来轻柔的呼噜声。
比起三房的闲适,何氏房中一直不得清静。
“那谢氏将投奔过去的郎妇,安插在账房和库房了。”
这几个人就像丢入湖中的石子,一下子起了波澜。
何氏揉着额头,从昨晚开始,她的头疾就愈发严重了,疼得她睁不开眼睛,偏偏谢氏半点不消停,各种消息不停地送到她跟前,催促着她去处置。
“让她们别慌,”何氏道,“没有错处,谁也不能抢了她们的差事。”
可是光凭这一句话,无法安抚人心。
何氏只得强撑着起身,将账房的几位先生都唤来嘱咐一番,重新核对外院几个库房的账目,总之不能让谢氏再找到把柄。
这些都是她多年的心血,绝不能落入谢氏手中。
谢玉琰打发那些郎妇前去,说好听的是跟着学管理事务,那些本事学来做什么?总不能她一下子变出几个铺子,让那些郎妇去管。
杨氏族中斗来斗去,抢夺的手段,何氏比谁都熟悉。
“拿些东西给几个长辈,”何氏嘱咐杨申,“我掌家这些年做的如何,他们应该清楚,谢氏这样胡乱施为,只会让族中越来越乱。”
“现在不得已要用她,日后中馈还得回到我手上。稳住他们,不要他们起别的心思。”
杨申点头:“那谢氏将族中弄成这般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中馈事务上,是娘做的好,还是谢氏做的好,是明摆着的事,娘只管安心。”
何氏擦掉额头上的冷汗,重新躺回床上,事无巨细都安排好了,可她一颗心却依旧提在嗓子口,总觉得自己做的这些……根本防不住那谢氏。
她用了这么多年才得到族中长辈认可,谢氏总不能短短几日,就扭转情势,让大家改了主意?
说到底,都怪那吃里爬外的于氏,否则她怎么会如此艰难?
……
这一日过的格外慢,王鹤春抬起头看了眼沙漏,目光落在那装着饭食的小碗上。
“呦,真没回来啊?”贺檀撩开帘子走进门。
王鹤春的那只狸奴,每日都要跑出去,但是无论在哪里,它都能准时回来吃东西,今天却不寻常……
该不会这次是真的跑了吧?
那只狸奴对王鹤春来说,可不一般。当年王鹤春将狸奴抱回来的时候,只说林中捡来的,当时贺檀也没在意,直到王鹤春酒醉时,无意中透露出几句言语,仿佛与他那次“遇仙”有关。
所以,这狸奴无论如何都不能丢。
贺檀在一旁说话,王鹤春就似没听到般,继续处置文书,只不过逆锋起笔时转驻过重,留下了一道败笔。
王鹤春目光微沉,却懒得去重写,合上丢到一旁。
“要不然,让人去找找吧!”贺檀问王鹤春,“到底是对大名府不熟,兴许跑远了,找不回来了。”
贺檀知晓,王鹤春在那狸奴身上用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当年从林中回来之后,狸奴不肯吃喝,都是王鹤春哄着喂羊乳,为此没少被家中那位老大人训斥,生怕他与那些子弟一样,玩物丧志。
可以说没有王鹤春,那狸奴压根儿活不下来,之后王鹤春去哪里都会带着它,偏这狸奴是个关不住的,总会往外跑,开始大家怕它丢了,这狸奴却有些本事,无论在哪里,都会找回王鹤春身边。
王鹤春小时候坐在院子里等狸奴的样子,贺檀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王鹤春也愈发沉稳,自然不可能再等他的狸奴。
王鹤春将公文折好,显然不准备重新写了:“不用理会它,无非是贪玩。”
贺檀想了想,趁着话茬还没落地道:“当年真是那狸奴引你见到了仙人?”
王鹤春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不过很快就又被他刻意压在记忆深处:“醉酒时说的话,也能信?”
“别人说的兴许不能当真,你王鹤春醉酒说的,八成就是实言。”贺檀到现在还能想起王鹤春那认真的模样。
当年若不是他拦着,王鹤春就着酒意,就要带着狸奴回到那林中,找那仙人问一问,为何哄骗他?
知晓问不出实情,贺檀只得挥挥手:“连我都不肯说,那你就藏一辈子吧!”
当年那桩事一晃过去了十多年,王鹤春有意避而不谈,眼下知晓内情的越来越少,在那些人无端猜测中,王鹤春的那段经历也变得愈发离奇,王鹤春也不辩解,现在干脆拿来避婚。
王鹤春道:“告示准备好了吗?”
“明日一早就贴出去,”贺檀道,“十日后打开坊门后,就不会再封闭,大名府东城那两段倒塌的坊墙也会被拆掉。我看那些得了消息的商贾,早就买下了坊内临街的屋子,也不知道到时哪家商铺最热闹?”
商贾争着扩张店面,难免想出各种手段吸引客人,能让坊市迅速繁荣起来。
抿了口茶,贺檀又缓缓道:“谢小娘子想要在其中争得一席之地,只怕不容易。”
王鹤春没说话,贺檀重新将话茬绕回来:“不然让人去杨家问问,看看你那小狸奴是不是在谢娘子那里?”
虽然谢玉琰走了之后,狸奴也跟着跑出了衙署,但贺檀说狸奴跟着谢娘子跑了,本就是句玩笑,他并没放在心上,现在这话也是打趣王鹤春的。
那狸奴王鹤春毕竟养了十年,不可能为了一个刚刚见面的小娘子,就不要了主人。再说,他家鹤春,哪里也不差,不至于连狸奴都嫌弃。
“兄长不用审案吗?”王鹤春终于抬起头,“杨家那边查明白了?庄子上自戕的军汉查清了身份?谢家也要脱罪了,兄长怎么思量?还要等着一个小娘子将证据送到衙署?”
这一连几问让贺檀彻底收起了闲适的神情,想要再说些什么,知晓敌不过王鹤春那张嘴,也只好作罢。
“我去大牢。”贺檀站起身向外走去,反正不是他的狸奴,他跟着急什么?这狸奴回来也就罢了,若是好几日不见踪影,看王鹤春能不能坐得住。
贺檀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
王鹤春继续拿起另一本公文来看,不知过了多久,小厮桑典走了进来,桑典揉着冻得发红的耳垂,将一碗汤水端到王鹤春面前。
“郎君,”桑典低声道,“我去找了一圈,平日里狸奴喜欢去的地方都没有。”
王鹤春应声,似是并不在意。
桑典恐怕自家郎君伤心,憋了半晌道:“若是不回来,郎君也别难过,可见那狸奴是个没良心的。”
“谁家待狸奴像郎君这般?”
“不然,郎君就当那狸奴没了,一晃十年过去,有些狸奴也就只能活上那么久。改日我再给郎君寻一只来。”
“不过这次郎君可别像之前一样养狸奴了,给它取个名字,没事唤一唤,让它知晓还有郎君这样一个主子。”
“您待它好,却像是个锯嘴的葫芦,啥也不肯说,它哪知晓郎君的心意,还当郎君厌烦它,它自然就想着往外跑。”
桑典一板一眼地说着,只不过那劝说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径直往他家郎君胸口上扎。
如果桑植在这里,定要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下去。
王鹤春转头去看桑典,桑典这才住了嘴,他说的也没错,他家郎君明明在意那狸奴,却从来不肯说。
“那狸奴不是仙人养的,”桑典冒着危险最后说了一句,“如果是……那它也与那仙人一样……是个没心的。”
桑典逃出了二堂,他家郎君目光如刀,他委实受不住。
王鹤春终于将手中的文书批改好,然后他再去看那只小碗。
那仙人……
不是没心,她只是个骗子。
……
于妈妈从城外的三河村赶回来,来不及喝口水,她就去谢玉琰面前复命。
“那里的石炭有不少,光是面上的就几百斤不止,不过成色都不好,那村子的人就是帮着商贾采挖石炭的,石炭挖没了,商贾走了,丢下那些石炭碎做工钱。”
“村子入冬后,村民们只好用石炭碎取暖,却不知怎么的,有户人家中毒死了,另一户人家多亏救的及时,才算保下性命。”
于妈妈拿着银钱去买石炭,那些村民眼睛都亮起来,问什么就说什么。
提及石炭有毒的时候,村民们脸色又变了,生怕于妈妈改了主意不肯再买石炭。
于妈妈说着顿了顿:“那些石炭碎,在他们心中根本卖不上多少银钱,二娘子若是给二十贯,他们能将整个村子的地都刮一遍,得来的所有石炭碎都拿给大娘子。”
这不是于妈妈猜测的。
之前杨钦就买了一些石炭碎,那之后三河村的人一直盼着他们再去。如今她上门,村民们恐怕错过这桩买卖,七嘴八舌地与她说话,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低。
差事办的顺利,于妈妈很欢喜,只是她也有顾虑。
于妈妈道:“现在石炭碎不贵,就怕将来卖的好了,价钱就会水涨船高,万一再有别人插手……”
说着于妈妈向外看了一眼,她过来的时候,三房这边没有什么人,也就是说,要跟着谢大娘子一同做买卖的人不多。
“咱们手中没有足够的银钱和人手,一旦被人针对,只怕无法抗争。”
谢玉琰道:“光靠我一人自然不行。”
于妈妈顺着谢大娘子这话思量:“难不成贺巡检那边肯……”
“我们做买卖,怎能与衙署扯上关系?”谢玉琰道,“我们人手不够,还要加上整个三河村。”
于妈妈面露惊诧:“三河村那些人,他们肯帮忙?”
她还担忧,万一将做藕炭的法子泄露出去,三河村就会自己动手做藕炭来卖,这可比卖石炭碎要赚钱。
谢玉琰淡然地道:“他们必须这样做,否则……死路一条。”
三河村帮的不是她,而是他们自己。
王鹤春会顺着贺檀的话想起这些,并非觉得谢娘子有失礼之处,相反的,他一直没感觉到奇怪,好似就该如此。
方才在杨家,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之所以现在还看不出她有多少本事,是因为杨家太小,不够她去施展。
他笃定她出身世家,但大梁的世家早就没落,没了往日的风骨,只是明里暗里为自家利益无尽的争斗,即便靠着声望做些事,也都是表面的功夫,男子都很难有出挑的人物,更没听说哪家有这般厉害手段的女眷。
王鹤春将脑海中那些念头赶出去,这也是他不喜欢京城的原因,他思量着,起身走到兵器架前,伸手去摸上面的一杆铁枪,脑海中其余的念头都被屏蔽在外,剩下的是尸身血海,惨烈的战事。
“大公子,可使不得。”
惊诧的喊声传来,王鹤春才回过神,他转过头去,看到自家家奴跪在地上,满脸惶恐。
周管事日夜兼程来大名府送信,没想到一眼就看到自家大公子握着那杆铁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以为那件事后,公子就彻底断了去军中的念头,难不成……
贺檀一旁道:“鹤春就是随便看看,你这般惊诧做什么?”
周管事深吸一口气:“是老奴没了规矩,向公子请罪。”那桩事知晓的人不多,就算是王家,也差点面临灭顶之灾,他这是落下了心病,瞧见公子动这些刀枪就害怕。
王鹤春重新坐回椅子上,吩咐周管事起身:“家中可是有什么事?为何突然赶来大名府?”
周管事道:“眼见就要过年了,夫人惦念着公子,让我们借着四处送年礼,也给公子带来些东西。”
听到周管事提及母亲,王鹤春的目光柔和几分:“母亲身子可还好?”
周管事点头:“公子才离京的时候,夫人染了风寒,不过很快就康健了,倒是老爷公务繁忙,愈发消瘦了些。”
王鹤春知晓父亲政务繁重,往常在家中,他都会帮着分担,现在少了臂助,免不了操劳。
王鹤春道:“我写封家书,你带回去给母亲。”
周管事应声。
贺檀笑着道:“有我在鹤春身边,让姨母安心,等大名府这边安稳了,我就将鹤春放回京城。”
周管事连连点头,站在一旁等着王鹤春写好了信笺,这才拿着准备退下。
王鹤春将他叫住:“你在京中可听到哪个达官显贵家的女眷出了事?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尚待字闺中。”
公子甚少提及女眷,周管事精神就是一振:“大爷说出事……指的是……”
王鹤春道:“或是突然生了病症,或是亡故,从前常常帮着掌家,突然就没了消息。”
世家名门的女眷,就算丢失,也会设法遮掩,免得坏了族中名声,所以他才会这样发问。他也让人去打听消息,只不过时间太短,还不曾有回音。
周管事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并未听说。”
“公子离京后,最大的事,就是淮郡王与谢老相爷的孙女订了亲,当今圣人特意赏赐谢氏两箱东西做贺仪,达官显贵也都登门恭贺。”
谢氏是大梁名门望族,谢相爷曾深受皇上器重,谢氏子孙多人在朝,如今又与皇族攀亲,自然风光无限。
眼下大名府也有谢氏,不知两个“谢”是否有牵连。
“淮郡王还亲自前来请公子去宴席,被老爷应付了过去。”
说完这些,周管事抬起头看向自家公子,欲言又止。自家公子总有种威势让人心生惧意,这一点不输自家老爷。
王鹤春淡淡地道:“还有什么事?”
周管事抿了抿嘴唇:“崔家送来消息,太夫人病重,恐怕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那边说,若公子得了空,就往崔家走一趟。”
自从祖母与祖父和离回到崔家后,王鹤春就没再见过她。这几年祖母让人送来几次消息,让他前去相见,他却都没有应承。
王鹤春点头:“我知晓了。”
公子这样回应,在周管事猜测之中,崔家想要缓和两家的关系,公子这一关只怕过不去。
以公子的性子,别说一个崔家,就算是老爷也无可奈何。
周管事退下之后,屋子里只剩下王鹤春和贺檀。
贺檀踌躇片刻,没有开口提崔家,王家的家事鹤春自有主意,用不着他来劝说。
“如果大名府这个谢家与开封谢氏有关系,只怕没那么容易对付,”贺檀道,“要不要让人知会谢小娘子一声?”
谢氏自然不可能动他,但谢小娘子却不同,即便掌控了杨家中馈,说到底杨氏也不过一个小小商贾,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算计。
“不用,”王鹤春脑海中浮现起,谢玉琰那双清澈、淡然的眼睛,“她自有思量。”
贺檀道:“不知谢小娘子接下来要如何做?”
这么快就帮他们破局,贺檀还好奇那小娘子又会用出什么手段。
王鹤春知晓她该从哪里下手,但到底如何做,他现在还无从猜想,但他预感,谢玉琰会比他推测的做的更好。
贺檀站起身:“咱们去大牢看看吧!”
这时候杨家人应该吓得差不多了。
……
永安坊,杨家。
何氏面色难看地靠在软塌上,她就是在这里,将管家的权柄暂时交给谢氏的,可她没想到仅仅半日的功夫,谢氏就将杨家变成这般模样。
族中牵连进去那么多人,谢氏还要从头彻查账目。闹得族中人人自危,方才就有不少人挤在她屋中,盼着她能为她们做主。
可现在她都不知晓,是否还能收回中馈大权?
何氏早就后悔了,她不该那么轻易信了谢氏的话,现在杨明山肯定要倒了,但只怕他们也没什么好结果。
“娘子,”管事妈妈上前道,“于妈妈回来了。”
何氏精神一振,她将于妈妈派到谢氏身边,就是要清楚知晓谢氏动向,虽然于妈妈一直不曾送任何消息回来,但可能是被绊住无法脱身。
主仆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何氏还是对于妈妈抱着一线希望。
“二娘子。”于妈妈进门行礼。
从前于妈妈就直接唤她“娘子”,“二娘子”多少显得生分。何氏却也顾不得这些,忙着问:“谢氏那边怎么样?她是如何思量的?到底要做什么?”
于妈妈没有开口。
何氏皱起眉头:“她是不是吩咐你与那些郎妇去做事?”
这次于妈妈点了点头。
何氏就要追问,于妈妈道:“但奴婢不能告知二娘子。”
何氏面容一僵,整个人怔在那里,旁边的徐妈妈见状插嘴:“二娘子这些年对咱们不薄,你可别犯了糊涂。”
于妈妈抬起眼睛,脸上虽有一丝怯意,目光却很是坚定:“这些年奴婢尽心尽力为二娘子办事,不曾有半点疏忽。”
“二娘子让奴婢去大娘子身边,奴婢也想着做好差事回来复命,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奴婢现在……回不来了。”
这是背叛恩主。
这才几个时辰啊!
何氏心中燃起怒火:“我就算养一条狗,也不会这般。”边说边将手中的暖炉丢掷出去。
暖炉砸在于妈妈身上,还热着的炭火洒出来,烧着了于妈妈的裙角,于妈妈没有急着扑火,任由身上冒起屡屡青烟。
片刻之后,于妈妈才又开口:“二老太爷进了大牢,奴婢总要担些干系,二娘子念在孝义当先,不可能再用奴婢,甚至还会对奴婢加以惩治。更何况奴婢也没及时传回任何消息,日后二娘子只会愈生猜疑。无论怎么想,奴婢回来都是条死路。”
何氏气急:“这都是谢氏的手段。”
于妈妈点头:“是,既然斗不过就只能追随。奴婢这些做下人的,没法选出身,但跟个厉害的主子,也能活得轻松些。”
何氏胸口一疼,就要再开口训斥。
于妈妈接着道:“用不了多久,二娘子也得听谢大娘子之命行事,奴婢怂恿二娘子与谢大娘子为难,会死得更惨。二娘子看在奴婢追随这么久的份儿上,赏奴婢一条活路。”
于妈妈说完躬身叩首。
何氏哪里听得进许多话,她就想打死眼前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心里想着,手抄起了桌边的瓷盘,就要向于妈妈头上砸去。
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下人的禀告。
“三房……那边的谢大娘子让人来寻于妈妈,”下人道,“让于妈妈立即过去侍奉。”
何氏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抿紧了嘴唇,几次想将瓷盘脱手,无形中却似有个力道,将她的手臂牢牢握住。
地上的于妈妈爬起来,彻底抖掉了身上的炭火:“奴婢告退。”
踏出了房门,于妈妈才听到背后传来碎瓷的响动,她深吸一口气,看来她没有选错。从今往后,她不必再有别的心思,紧紧跟随大娘子就好……
因为,没有什么后果,比背离大娘子更加可怕。
……
大名府城外,陈窑村。
陈平靠在一旁睡着了,今晚他感觉到格外的暖和,都是因为杨钦给他分的这些藕炭,他的母亲郑氏却没有睡。
郑氏看着藕炭上发出的火光,目光涣散,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不一会儿功夫,陈家大门被人敲响,郑氏起身去开门,只见是同村的两个妇人。
“你听说了吗?”
三个人进了门,其中一个妇人就迫不及待地道:“永安坊那边出事了,巡检衙门抓了好多人,听说……是因为私运番货……”
另一个显然也被这消息振奋:“我们要不要去巡检衙门试试……我们……”
郑氏低下头将左臂从袖子里伸出,手臂一端连着的左手无力地耷拉着,就像一朵早就枯萎的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郑氏神情显得有些木然,她缓缓开口道:“我的手怎么丢的,你们都忘记了?”
谢玉琰说的话,身边的老者没能反应过来,杨二老太爷和杜太爷却面色巨变,两人下意识地看向贺檀。
当瞧见贺檀肃然的目光时,杨二老太爷的心就如同被人狠狠地攥住,浑身血液都凝滞住了。
“什么私运货物?”
“这是哪来的话?”
老者回过神来,继续斥责谢玉琰,说着还看向杨二老太爷,他家的妇人敢当着巡检的面构陷他们,刚好给了他们借口好好惩戒一番。让他没想到的是,映入眼帘的是,杨二老太爷那如同见了鬼的模样。
活久了,就算再愚笨,也能稍稍通点灵性。
老者意识到了不好,他拄着拐杖的手就是一颤,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又回想了一遍。
那小妇怎么问的?
“诸位长辈家中也发生过这种事?”
“自然有,这坊间谁家不如此?”
“贺巡检,真如长辈们所说,这可能就是桩惊动京城的大案了。”
他刚才怎么没察觉,在杨家小妇说完“大案”后,就提及“私运货物”。那小妇当着贺巡检,给他们挖了个坑,而他们毫无察觉,一个个地跳了进去。
私运货物啊?
他不过就是来帮杨二老太爷收拾个妇人,怎么就被安上了这种罪名?
而且,这话不是随便一提,杨二老太爷的模样分明就是心虚。
在巡检面前,露出那种大祸临头的神情,跟跪下认罪有何不同?
老者终于明白,贺巡检为何出现在杨家了,并非是杨二老太爷说的那样,巡检衙门为一个小妇出头。
堂堂巡检,若非手握真凭实据,如何能登门问罪?
老者的手抖动的越来越厉害,若是他腿脚灵便,肯定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跑,又或者……他眼睛一翻晕厥当场?
老者犹豫的功夫,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只听了一句,他就知道他没了躲避的机会。
“今年十月,”谢玉琰道,“诸位家中是不是都向北城门运送了货物?”
“运送了些什么?是自己出的商队,还是托付给杨家?有没有过关文书?”
“出城的时候,谁人查验的货物?”
“货物最终去了哪里?卖给了北边的人,还是西北的人?”
“杨家分给你们多少银钱?”
“或者……你们分给杨家多少银钱?”
老者们脑子里嗡嗡直响,谢玉琰的问话有人听明白了,有人却一头雾水,但他们都知晓一点,今天摊上大事了。
谢氏说的北边人,让他们想到了北齐,至于西北的人,那就只有西夏了。
短短一句话,就将私运货物变成了私通番贼。
早知道进了杨家,会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还不如今天一早就“寿终正寝”,绝不会活到现在。
谢玉琰看向管事:“这些老人家,身子有些不舒坦,管事去各家禀告一声,最好将他们的族长或是掌家大娘子叫来。”
尤其是,谢玉琰伸手指向了杨二老太爷身边的杜太爷。
“尤其是这位太爷……”
杜太爷瞪大眼睛,正欲说话,谢玉琰没有瞧他一眼,施施然收回了手:“他脸色不太好,恐怕要晕厥了。”
杜太爷只觉得心窝一疼,一股热流直冲喉口,什么也顾不得地大喊:“你在胡说些什么……谁也不准去,我……我要归家。”
族长和大娘子就这样被唤来,那可是要出事的。任谁突然面对这样的情形,都会漏洞百出,就像他一样。
可怕的是,家中突然没有了主事的人,衙署若是在这时登门,谁去应对?家中必然乱作一团。
杨二老太爷也恍然惊醒,他厉眼看向管事:“将她给我拉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管事下意识抬起头,但只扫了谢玉琰一眼,他就浑身一抖,战战兢兢地后退几步。脑海中都是谢玉琰淡然的神情。
不似二老太爷的暴跳如雷,但这种平静下的冷漠和威严,更让人恐惧。
“反了天了……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杨二老太爷见管事没动,就要自己动手,谁知手臂却被人一把攥住,他皱眉转头,瞧见了面色阴沉的杨明经。
就像博弈时,突然有人向他手心里多塞了几枚棋子,杨二老太爷心中一喜,就准备发号施令,却听杨明经道:“大娘子的吩咐没听到吗?”
族长都这般说,杨家管事不敢再怠慢,慌忙应声,慌里慌张地向外跑去。
杨二老太爷难以置信地盯着杨明经:“你……你这个……”
杨明经面无血色,嘴唇蠕动了一下道:“爹,十月……我家运出几车货物,与朝廷说是修葺祠堂之用。方才,谢氏查看了杂物库账目,发现并非如此,十月没有向祠堂运送过任何物什。”
“管着杂货库的郎妇供述,那些货物是四弟从城外运进来,暂时存放在杂物库中,之后以修葺祠堂为借口,用通关文书,将货物经由北城门运送出大名府。”
“谢氏又查阅了十月份族中商货往来,证实族中十月并未有这笔买卖,也就是说……四弟调用族中车马运送私货无疑。”
“这本是我们族中的事,可……恰好今年十月,朝廷严查与边禁番人买卖私货,在北城门多设了几道关卡。”
“如此一来,我们就要查清楚,为何四弟要千方百计避开朝廷的关卡,运送的到底是何物?这已然不是族中盗窃的案子,而是有私通番货的嫌疑。”
“不弄清楚,不止是四弟,我们全族都有牢狱之灾。”
说完这话,杨明经不得不看向谢玉琰:“谢氏……做的是对的。”这一字字如同在剜他的心。
谢氏将杨氏一族弄成这般模样,让他这个儿子站出来对付亲爹,他却还要说:谢氏是对的。
现在,他还要审问他爹,他可真是个大孝子。
杨明经眼睛通红,似是要滴出血来,唯一一次忤逆父亲,竟是在这样的时候。
“父亲,”杨明经颤声,“你可知这桩事?与这桩事有没有关系?”
杨二老太爷仍旧板着脸,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动,惊骇和愤怒都写在上面。
“二伯还落下一桩。”
他已经做到这样了,偏偏有人却还嫌不够。
杨明经咬牙切齿,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再次开口:“爹,你是不是还在北城外给四弟置办了处庄子?”
“那庄子上有什么?”
杨二老太爷整个人晃了晃,他努力挺直脊背,浑身上下那根最长的骨头,就是最后支撑他皮囊的东西,然而他却听到“噗通”一声。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脚,依旧牢牢站在地上,跪下来的是杜太爷。
“贺巡检,”杜太爷急呼道,“不是我……是杨明山他跟我说的,朝廷封了和市,但边民需要布帛,这时候运出去定能赚一大笔。”
“我没有多少,我就只是几箱……”
杜太爷伸出了两根手指,但是很快两根变成了三根。
“就这些了,就这些了。”
杜太爷哀嚎着在地上叩首:“我有罪,与族中其他人无关,是我……被私利蒙了眼。”
老迈、佝偻的身影不停地哆嗦着,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可怜。
不过……
半点打动不了她,那道如同催命般的声音又来了。
“杜太爷,杨明山帮你用布帛换回了什么?”
“如果进项是银钱,你家中该有这笔账目,如果是东西……希望不是朝廷违禁之物。”
杜太爷眼前发黑,身体不稳,屁股撅起,一头杵在了地上。
杜家下人去拉扯杜太爷,谢玉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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