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薛寒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薛寒》,由网络作家“冬天的柳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听有物证,堂中一静。“呈上来。”一名衙役把秋蘅手中小盒子呈给京天府尹,打开后里面软布防护,是一枚玉佩。玉是好玉,雕工更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这样一枚玉佩,不是寻常人能有的。玉佩上落了字:乘云。“这玉佩是撞了小女养父的人落下的,主人身份还请大人明鉴。”京天府尹指着玉佩问韩子恒:“韩公子可认识这玉佩?”韩子恒脸色变了。京中人讲究风雅,风雅之物更讲究来历。香道大家、茶道大家、书法名家……各行各道的佼佼者都不是无名之辈。这玉佩是请有名的玉雕大师雕琢,京中有些底蕴的权贵、雅士都能看出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而玉佩上的“乘云”二字是他为自己取的号。但就这么认了,他咽不下这口气。韩子恒正准备死鸭子嘴硬,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上前一步看过玉佩,惭愧拱手...
《惊山月秋蘅薛寒》精彩片段
一听有物证,堂中一静。
“呈上来。”
一名衙役把秋蘅手中小盒子呈给京天府尹,打开后里面软布防护,是一枚玉佩。
玉是好玉,雕工更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这样一枚玉佩,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玉佩上落了字:乘云。
“这玉佩是撞了小女养父的人落下的,主人身份还请大人明鉴。”
京天府尹指着玉佩问韩子恒:“韩公子可认识这玉佩?”
韩子恒脸色变了。
京中人讲究风雅,风雅之物更讲究来历。香道大家、茶道大家、书法名家……各行各道的佼佼者都不是无名之辈。
这玉佩是请有名的玉雕大师雕琢,京中有些底蕴的权贵、雅士都能看出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而玉佩上的“乘云”二字是他为自己取的号。
但就这么认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韩子恒正准备死鸭子嘴硬,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上前一步看过玉佩,惭愧拱手:“确实是犬子的玉佩。”
“爹!”韩子恒不可置信。
韩悟劈手打了韩子恒一掌:“混账东西,还不说清楚!”
韩子恒愣了愣,在父亲严厉眼神注视下低了头:“那日我们急着回城,是不小心撞倒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人被撞死了啊。”
这轻飘飘的推卸责任的说法,令秋蘅深深看向他。
“韩公子纵马撞倒人,都不下马看一看吗?可见寻常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如同草芥。”
“你这小丫头怎么污蔑人?我是有急事!”韩子恒瞪着秋蘅,眼中冒火。
一个乡下来的小贱人,竟敢告他,害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回头定要她生不如死!
“韩公子有什么急事?”京天府尹问。
“我——”韩子恒收到韩悟递来的眼色,灵光一闪,“我不舒服,急着回城诊治。”
韩悟暗松口气。
有皇城司的介入和儿子的随身玉佩,想否认这件事是不行了,那就要争取尽量降低处罚。
按大夏律法,纵马伤人是走车马伤杀罪,因求医等急事伤杀路人,处罚要轻很多。
“这样啊——”京天府尹沉吟。
秋蘅看出京天府尹偏帮韩子恒的态度,心头冰冷。
有皇城司插手还会如此,可想而知如果只有她自己会如何。
“大人,小女进京第二日随祖母出门,因为韩公子纵马疾行翻了马车。可见韩公子街头纵马已是常事,不舒服求医只是借口罢了。”
“我那日就是不舒服,说我撒谎,你有什么证据?”韩子恒冷笑。
“求医问诊,医者是何人?”
“随云县的大夫,我怎么知道他姓名。”
“咳咳。”京天府尹开口,“既然二位各执一词,本官会派人前往随云县查证,到时再判。不知可有意见?”
韩子恒不以为意:“大人去查就是了。”
“小女没有意见。”
秋蘅很清楚,到这时所谓查证,就是薛全与韩悟的较量了。走车马伤杀人,上可按故意伤害罪减一等而论,下可按过失伤害罪减等论,甚至仅需要交赎金。
她想亲眼看一看,会是什么结果。
退出公堂,秋蘅看一眼追着韩悟去的永清伯,上了伯府来接她的马车。
“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听了婢女禀报,厉声道:“让她进来。”
秋蘅一进门,就听一声喝:“跪下!”
屋中大太太赵氏,二太太兰氏,秋萱姐妹都在。
秋蘅默默跪下来。
“你说上街买脂粉,结果跑去衙门状告韩殿帅的儿子?你是要把秋家老小都害死吗?”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少女语气平静:“韩子恒在公堂上已经承认纵马撞死我养父了。”
“承认了?”老夫人愣住。
“是的。接下来官府会继续查证此案性质。”
“那你也不该瞒着家里人去告官!你一个伯府贵女与人对峙公堂,不怕惹人耻笑吗?将来还嫁不嫁人了?别人又如何议论伯府?”
“孙女没有错。”
老夫人气得拍桌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错。明知害死养父的是何人却为了锦绣前程故作不知,才会令人不齿。”
“那伯府呢?你可为伯府想过!”
与盛怒的老夫人不同,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直,如一株迎雪的松,沉静挺拔:“正是为伯府着想,孙女才自己去报官。世人皆知孙女才从乡野寻回来,行事如何怪不到伯府教养上。”
老夫人气笑了:“你可真贴心。”
“孙女只求问心无愧。”
“伶牙俐齿!”老夫人怒火中烧,“你告了又如何?那韩公子或轻或重得些惩罚,可他还有一位重权在握的父亲!你以为韩都指挥使记恨的只是你吗?是永清伯府!”
老夫人越说越恨,抓起茶杯向秋蘅砸去。
秋蘅没有躲,任由那茶杯砸在手臂上。
疼痛的感觉传来,衣袖被茶水打湿。
屋内响起少女的低呼声,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的。
而秋蘅一声没有吭。
这点疼对她来说委实不算什么,老夫人的怒火更无关痛痒。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祖母——”秋萱忍不住开口。
老夫人一句话骂回去:“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秋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还不把六姑娘带下去!”
随着老夫人发话,两个仆妇走上前来,刚要把秋蘅架起,秋三老爷就冲了进来。
“蘅儿,听说你去报官了,怎么不叫爹爹陪你去——”
秋三老爷是在外头逛买时听说的,骑着驴赶回家,装东西的兜子还挎在胳膊上。因为跑得急兜子开了,胭脂、香粉、木梳、荷包……一堆小玩意儿撒了一地。
其中一只黑底五彩的泥泥狗正滚到老夫人面前,一脸威武看着她。
“你都买了些什么!”
秋三老爷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只分出一丁点应付老母亲的疑问:“这是泥泥狗啊。”
他说着捡起泥泥狗,对着泥泥狗身上的孔用力一吹。
清脆的哨音响起,声振屋瓦。
老夫人眼前黑了黑,用力掐着大腿才没气晕过去。
青山连绵,山谷清幽,一口深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深不可测。
如翡水面突然荡开,冒出一个人来,惊得在潭边低头饮水的小鹿四散而逃。
阿蘅抹了一把脸,左右张望,看到熟悉的景象神色一震,掩面而泣。
回来了,先生没有骗她,她真的回来了!
顾不得想太多,阿蘅第一反应就是回家,才刚上岸就听一声炸响,一道闪电直直劈在了水面上。接着又是滚滚雷鸣,大雨伴随着划破长空的道道闪电瓢泼而下。
阿蘅拔腿往家的方向跑,身后电闪雷鸣紧追不舍,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这雷电倒像是专为了劈她而来。
凭什么?这本就是她的家,她该在的地方!
一股怒火升起,稍稍压下了归家的激动,阿蘅脚下速度更快了。
雨幕雷电中少女迅疾如风,在山路上一掠而过,若有旁人瞧见定会怀疑是鬼魅。
前方终于出现了屋舍的轮廓,阿蘅放慢脚步。
她家离山口最近,前面就是了。
许是这场急雨的缘故,不见村中有人走动,这让浑身湿透的阿蘅多了些安心,直到来到家门前。
为什么……门口挂着白幡?
阿蘅死死盯着她朝思暮想要回的家,如坠冰窟。
轰隆一声惊雷,天地似乎都为之震颤,闪电如蛟龙狰狞着冲来。
阿蘅被拽回心神,颤抖着手推开门,急切的呼声传入耳中:“娘子,娘子——”
是芳洲的声音,而会被芳洲唤作“娘子”的是娘亲!
阿蘅踉跄着跌进屋中。
抓着妇人手臂哭泣的少女听到动静看向门口,先是愣住,继而眼里迸出巨大惊喜冲了过来:“姑娘,你回来了!”
阿蘅仿佛没有听到少女的哭喊,直直冲到床边,握住妇人的手:“娘——”
双目紧闭的妇人眼皮颤了颤,努力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死寂的眼中有了神采:“蘅儿,蘅儿你回来了!”
阿蘅不停点头,带着哭腔:“娘,我回来了,您怎么了?”
面色枯黄的妇人露出一抹艰难的笑:“娘没事,娘就是惦记你……”
阿蘅心如刀割。
娘亲哪里没事,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
“芳洲,没有给娘请大夫么——”
阿蘅话音未落,妇人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风中随时熄灭的烛火。
“娘——”阿蘅骇得一边喊,一边轻拍妇人的背。
妇人用力抓着她的手,喘息着问:“蘅儿,你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家?”
“我……多久没回家?”阿蘅忍着剧烈的心跳问。
“姑娘失踪十日了!”插话的是芳洲。
“十日?”阿蘅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她被好友推入深潭,在三十年后山河破碎的大夏待了十年。
她的一年,原来是娘亲他们的一日……可短短十日娘亲为何病入膏肓?那门口的白幡又是因何而挂?
寒意钻入骨髓,一个猜测呼之欲出,可阿蘅不敢问出口,怕刺激病危的母亲:“娘,您先休息吧,我去给您请大夫——”
“不要请大夫,不要请大夫!”激动之下,妇人竟猛然坐了起来,神色惊骇欲绝。
“好,好,不请大夫。”阿蘅柔声安抚着妇人,心中疑团重重。
娘亲为何对请大夫反应如此激烈?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雷声不知何时停了,敲门声清晰入耳。
阿蘅看了芳洲一眼。
芳洲跑出去拉开了门,不由愣了:“你们是?”
门外站着两个撑伞的人,一男一女,身着绸衣,其中妇人笑问:“请问是陈桥陈郎君家么?”
陈桥是阿蘅父亲的名字。
芳洲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京城来的,来找陈郎君有事相问。”
“我家主人过世了,你们回吧——”
芳洲正要关门,身后传来一声响,是粗瓷碗掉落地上发出的脆响。
阿蘅快步走出来,无视芳洲担忧的眼神,盯着妇人问:“你们从京城来?”
妇人见到阿蘅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像,太像了!”
管事模样的男子要比妇人冷静许多,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少女,也不禁点头。
确实像那位早逝的三太太,只是怎么浑身湿透了也不换衣裳?
“咳。”男子咳嗽一声,提醒激动的妇人,“还是先问清楚。”
妇人回过神来,目光紧盯阿蘅:“姑娘可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阿蘅皱眉:“二位直接说清来意吧,我家中遭难,实没有心思猜东猜西。”
恢复冷静的妇人张张口,却不知如何说了。
总不能直接对一个小姑娘说我们怀疑你是我家丢失多年的孩子,所以找上门来了。
还是要找这家里的大人聊聊。
妇人正寻思,屋里传出陈母的声音:“蘅儿,蘅儿——”
阿蘅忙转身进屋。
陈母半靠着叠起的被褥,瞧着竟有了些精神:“蘅儿,外头是什么人?”
“自称京城来的一男一女。娘,您别为这些费神,好好养着。”
陈母脸色猛然变了:“京城来的怎么会来咱们家?你爹……他们是不是冲你爹来的?蘅儿,你快走,快走!”
见母亲吓得不轻,阿蘅忙道:“您别怕,他们应该不是冲着爹爹来的。那位婶婶见了女儿就说像,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陈母愣愣听着,突然一个激灵,冲着门外喊:“芳洲,把客人请进来!”
得了陈母的话,芳洲领二人进来。
妇人看到形容枯槁的陈母一怔,行礼道明来意:“您是陈家娘子吧?我们是京城秋家的,十年前我家六姑娘随大人逛花灯走丢了……上个月一位亲戚路过此地探望在道观静养的外甥,遇见令爱,发现她酷似我家三太太,回京后便给我家送了信儿,家中主人命管事与奴婢前来确认……”
阿蘅听愣了。
对她来说虽过了十年,可能是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大夏太苦了,过往的的美好记忆反而深刻入骨。
上个月她去见白大哥时确实遇见一位气度不凡的妇人,总是盯着她看。
“咳咳咳。”陈母咳嗽不断,眼睛却亮得惊人,“你是说,我家蘅儿是你家丢失的姑娘,可……可记得你家姑娘丢失时的穿戴?”
“我家姑娘丢失时只有五岁,穿着一身红袄红裙,袖口裙摆绣着彩蝶……对了,还有一个香囊,一角绣着个‘蘅’字,是我家姑娘的名字……”妇人说着看向阿蘅。
不光长得像,也叫蘅儿,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陈母红着眼圈吩咐芳洲:“去西屋把橱柜最下头压着的箱子拿来。”
不多时芳洲抱着个木箱过来,在陈母示意下打开。
里面叠放着的袄裙与荷包虽已污损陈旧,却正是妇人形容的样子。
“姑娘,真的是姑娘啊!”妇人哭着拉着阿蘅的手,“姑娘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您的乳母……”
阿蘅沉默不语,陈母轻声说起往事:“十年前我与蘅儿她爹在定州地界的一处山道遇见了蘅儿,当时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似是吓狠了。不远处有具头破血流的男尸,应是被落石不幸砸中……”
妇人与管事对视一眼。
定州毗邻京城,看来拐子带着六姑娘才离开京城就出事了。
“我们把蘅儿带回了家,因她随身香囊上有个‘蘅’字,猜是她的名儿,便还是取了这个名儿。”
“陈家娘子的恩德,奴婢代家中主人谢过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接六姑娘回去,陈家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陈母不觉弯唇:“蘅儿能有人疼,我就知足了。”
“娘——”
陈母握着阿蘅的手,眼睛却看着妇人:“我想与蘅儿说几句贴己话。”
妇人与管事退到了堂屋。
陈母深深看着阿蘅:“蘅儿,你去把湿衣裳换下,娘有话对你说。”
阿蘅默默换过衣裳,把湿发用碎花布包裹好,回到陈母身边。
“蘅儿。”陈母抬手碰了碰女儿冰凉的脸颊,满眼慈爱,“你爹前几日出了意外去了,娘……娘也不行了,还好我的蘅儿是有福气的,还有亲人在……等——等等你就随他们走吧,去京城过好日子……我的蘅儿本来就该过的日子……”
阿蘅泪如雨落,不断摇头:“我不离开您……”
“傻孩子,娘要去找你爹了……你听娘说,你还有个姐姐,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丢失时和当年的你差不多大……本来娘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没想到蘅儿的亲人能寻来……娘贪心地想,或许你姐姐还活着,或许蘅儿也能遇到你姐姐……”
“娘,我会找到姐姐的。”
“娘不要你做这种承诺,只是怕你们姐妹真有相见那日却不相识。蘅儿,你答应娘,不许刻意去寻你姐姐,那是大海捞针——”陈母用力握了一下阿蘅的手,“答应娘!”
眼见母亲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阿蘅忙道:“我答应您!”
陈母笑了笑,已有些看不清女儿的脸了,却突然想到什么,抓着阿蘅的手更用力了些:“蘅儿……你爹是给娘去城里请大夫的路上出了意外……不……不是因为寻你……”
饱含慈爱与不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蘅儿不要自责……”
用力握着女儿的手骤然松开。
转头永清伯就对老夫人说:“我看蘅儿规矩学得不错了,以后多让她出去见见世面。”
老夫人诧异看了永清伯一眼。
伯爷什么时候对宅子内的事这么上心了?
“她才学规矩不久,还是再磨磨性子,省得到了外头闹笑话。”
“出门有几个姐姐照应着,闹不了笑话的。人总关在家里,越发小家子气。”
老夫人更觉古怪了。
“伯爷怎么突然看重蘅儿了?”
“六丫头挺合我眼缘。”永清伯语气淡下来,“夫人也多看看蘅儿的长处。”
老夫人心头一动。
几十年的夫妻,她当然了解,一旦伯爷这个样子就不是可以商量的闲聊,而是认真的。
尽管心中百般疑惑,老夫人还是没再反对:“知道了。”
这话才说不久,又有帖子递到了伯府来——嘉宜县主生辰宴,邀请秋家姐妹赴宴。
帖子上还特意提到久闻秋六姑娘芳名,期盼一见。
老夫人盯着请帖,心情复杂。
整日待在冷香居的六丫头是怎么做到在内讨好了伯爷,在外入了嘉宜县主的眼?
她就说这丫头邪门!
但对秋蘅的膈应不影响老夫人的好心情:这可是康郡王府的帖子。
老夫人立刻叫来孙女们叮嘱一番,又催针线房尽快把前些日子就给姑娘们量身裁剪的夏裳做好,更是拿出私房钱吩咐心腹嬷嬷去京城有名的银楼选了五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赴宴那日,前往康郡王府的路上,就连有些娇蛮的秋芙都安安静静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正式邀请去王府做客,会见到康郡王妃吗?如嘉宜县主那般身份的贵女们好不好相处?
秋蘅却仿佛感觉不到几人的紧张,拿出几枚香佩来:“之前说做了一种香饰,等成了送给四位姐姐把玩。”
香佩也叫香牌,在三十年后的大夏与香囊一样成为最常见的香饰。而在这时,尚未出现。
秋萱几人自然认不出。
“这是——”
“这叫香佩,用各种香材调配而成,与香囊一样的用处,但留香更持久、稳定。”
“竟和香囊一样的作用?”秋萱拿起其中一枚放到鼻端轻嗅,果然芳香怡人。
秋莹也迫不及待拿起一枚,翻来覆去打量:“从没听说过香佩,难不成是六妹妹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也太厉害了吧。
秋蘅摇头:“不是,以前遇到一位游方道长教我的。”
离云峰村不远就有道观,香火旺盛。那一片本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香料商人汇聚之地。
“六妹妹好机缘。”秋芙语气硬邦邦,不太相信。
随便就遇到会独门绝技的游方道士,她以为自己是下凡的仙女呐?
秋蘅淡淡一笑:“许是见我于香道上天赋实在出众,道长哭着喊着要教。”
秋芙:“……”
“那就托六妹妹的福,我们第一个长见识了。”秋萱把随身戴的香囊取下,换上了香佩。
秋莹也爱不释手,眼睛落到秋蘅手中剩下的两枚香佩上:“三姐、四姐,你们不挑吗?我想要粉色流苏的那枚。”
四枚香佩是一样的展翅蝴蝶,只有坠着的流苏颜色不同。
秋芙白秋莹一眼,伸手拿过紫色流苏的香佩,一脸不情愿把香囊换下来。
她才不是稀罕这香佩,只是出门在外不想显得不合群。
而当在宽阔气派的郡王府中行走时,姐妹几人目光不自觉落在同来赴宴的贵女所佩香囊上,那些紧张莫名淡了不少。
就算郡主、县主,戴的也只是普通香囊呢。
对于秋家姐妹的出现,不少贵女是诧异的,其中就有方相的孙女方蕊。
“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赴宴了。”方蕊目光扫过秋萱几人,掩口与身边贵女说笑。
永清伯天天往祖父身边凑,祖母早就说了,遇见秋家姑娘别太近了,省得借着她谋事。
其实不用祖母提醒,有永清伯那样爱奉承拍马的长辈,秋家女还能有好品性?
这不就汲汲营营混进嘉宜县主的生辰宴了。
方蕊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当即各色目光投向秋萱几人。
秋芙面色一变,被秋萱轻轻拉了拉衣角,到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
与秋萱四人神情尴尬不同,秋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鲜明的对比,让她很快夺走众多视线。
这就是那位秋六姑娘?
竟粗鄙到听不懂好赖话吗?
方蕊身边贵女走过来,状似热情开了口:“你是秋六姑娘吗?”
各自聊天的贵女不约而同停下,落在秋蘅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成素素这是想看秋六姑娘出丑?
秋六姑娘该不会怯场连口都不敢开吧?
“我是秋蘅。”与姐姐们穿着同款衣衫的少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是谁?”
这话一出,那些目光立刻转到了成素素身上。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她却莫名感到了羞恼。
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怎么敢反问她,以为她们是一样的人吗?
见成素素不答,少女目露疑惑:“姐姐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名字吗?”
“我叫成素素。”成素素暗暗咬牙,再问,“听说秋六姑娘一直住在南边乡下,才进京来?”
众贵女:来了来了,开始嘲笑秋六姑娘的村姑身份了。
有些贵女觉得成素素过分,也有些单纯想看热闹,一时无人吭声。
“是的。成姑娘一直住在京城吗?去过南边吗?”
众女:?
怎么还问得有来有往的?
成素素一阵心堵。
再这么聊下去,她反而成笑话了!
“过些日子我打算办个诗宴,想邀请几位秋家姐姐参加。”成素素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呀,秋六姑娘识字吧?”
这个问题一出,某些反应灵光的贵女不由目露同情。
那同情不是给秋蘅的,而是给成素素的。
就见秋蘅认真点头:“我识字的。成姑娘识字吗?”
成素素:她要撕烂这野丫头的嘴!
刚走过来站在外围的冯采星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被姐姐狠狠拧了一下胳膊。
嘉宜县主与冯家姐妹一起,刚从康郡王妃那边过来,与众女打过招呼,目光灼灼看向秋蘅。
“听表姐说秋六姑娘对制香很有造诣,不知能不能一观表姐那日见过的香囊?”
“今日没戴香囊。”在嘉宜县主失望的眼神中,秋蘅从腰间取下了香佩。
“戴了香佩。”
十五岁的少女,脸上还有着稚气,可眼神却坚定明亮,令人下意识忽略了年纪。
“蘅儿啊。”兰氏第一反应是不信,可疼爱女儿的那颗心让她不想放弃一丝可能,“你说能为你二姐解忧,是……什么法子?”
她牢牢盯着过分年轻的女孩儿,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二伯娘何不反其道而行。”
“此话怎样?”
“祖父不愿舍了这门亲事,让西平侯府主动放弃就好。”
兰氏听愣了:“从西平侯府着手?”
秋蘅点头:“对,从西平侯府着手。二伯娘掌握了西平侯夫人最想遮掩的丑事,约她见面暗示一番,想必西平侯夫人不会非二姐不可。”
兰氏眼一亮。
确实如此,是她着急之下脑子迟钝了。
秋萱却有些不安:“可让西平侯夫人知道我们知晓了他家丑事,会不会记恨在心?”
秋蘅看着秋萱,语气平静:“就算她记恨,又怎么样呢?与二姐的终身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
“不错,无法两全其美,那就两害相权取其轻。”兰氏下定决心。
为了女儿,她在公婆面前连情愿被休的话都能说出口,还怕西平侯夫人记恨吗?
再怎么说永清伯府也是勋贵之家,西平侯门第高一些也不能直接喊打喊杀。
秋萱自责掩面:“是我给爹娘惹麻烦了。”
“萱儿,你不要乱想,只是运气不好被西平侯夫人挑中了。”兰氏揽着女儿安慰。
秋蘅轻轻摇头:“二姐,你把不相干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既辛苦又没必要。一是西平侯夫人不厚道,二是祖父只重利,都是他们的错。”
秋萱听傻了。
就这么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
兰氏愁苦到现在,竟被这话逗得弯了唇。
她深深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既新奇又震撼。
应该说,这番话给她带来的触动更大,甚至有从细微涟漪转为惊涛骇浪之势。
在家做女儿时被教导要娴静,为人妻要温柔,为人媳要恭顺,为人母要慈爱。何尝有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的时候呢?
秋蘅一番话带给兰氏的触动,让她行事越发果断,当日就低调出了门,约了西平侯夫人见面。
二人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第二日去给西平侯府送信的嬷嬷是苦着脸回来的。
“老夫人,西平侯夫人说自从两家议亲家里不太顺当,可能是两个孩子八字不合,这门亲事就算了。”
老夫人气个倒仰。
来求娶的是西平侯府,不乐意的又是西平侯府,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
唯一好想的是,她本来也不稀罕这门亲事。
老太太气不过,让人把永清伯喊来,告诉了他亲事黄了的消息。
“养出那种儿子还骗婚,果然不能打交道,伯爷你还当个宝儿。”
永清伯面上无光,黑着脸走了,去外院后久未发作的头疼又犯了。
“快把安神香薰上。”
大丫鬟绛香默默往香炉里添上香丸,识趣没有吭声。
老夫人是怀着愉悦的心情把亲事黄了的消息告诉二太太兰氏的。
当然为了照顾永清伯面子,老太太嘴角翘得不算太高。
“儿媳知道了,多谢老夫人。”明明早知道了结果,可兰氏一开口,还是红了眼圈。
老夫人没好气睨她一眼:“当娘的人了。早点和二丫头说一声,省得她胡思乱想。”
“是,儿媳这就去。”
兰氏匆匆走了,剩下老夫人默默出神。
大丫头那时候啊……可没这样的好运气。
秋萱从兰氏口中得到消息,一颗心才真正放回了肚子里,忍不住扑在母亲怀中哭起来。
兰氏轻轻拍打着女儿后背,等她把惊吓和委屈都哭出来,提醒道:“好好去和你六妹道个谢,也替娘谢一声。”
“嗯。”
秋萱去了冷香居,带着兰氏和她自己准备的谢礼。
“这是我闲来无事绣的几条帕子,六妹随便用用。这是母亲让我带给六妹的……”
“二伯娘和二姐太客气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双面绣的帕子,随便用用就可惜了。至于兰氏送的一对金镯,也非薄礼。
秋蘅不看重这些,但有回馈的心意谁不高兴呢。
“六妹怎么是随口一说。不说令西平侯府主动放弃的提点,能知道赵四的私事,还多亏了你拜托皇城司薛大人调查……”
摆脱了麻烦,秋萱终于有心思考虑其他了:“六妹与薛大人很熟吗?请他帮忙不容易吧?”
“端午嘉宜县主约我看龙舟赛,一个纨绔子寻我麻烦,被薛大人撞见训了一顿。那日去大福寺上香回城遇到严查,也巧遇了薛大人。我见薛大人是个热心人,就请他帮忙查一查。二姐别有负担,嗯……算他接私活吧。”
“接私活?”秋萱呆了呆。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六妹你出钱请薛大人做事?这,这要多少钱?”
薛大人好像是皇城司一把手吧?
一时间,秋萱都开始盘算积攒了十几年的零花钱够不够还账了。
实在不行找母亲给垫上,总不能让六妹掏这份钱。
“倒是不多。”见秋萱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秋蘅实话实说,“只花了一两银。”
秋萱:“……”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稚气未脱的少女。
或许,薛大人不是接私活,而是看上六妹了……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两银就能请堂堂皇城使做事。
看六妹的样子,似乎还没开窍。
秋萱陷入了纠结。
提醒的话,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让六妹动了心思?
不是说那位薛大人不好,可这世道两情相悦而未经长辈点头,往往没有好结果。
不提醒的话,六妹万一吃亏了呢?
“就一两银,二姐别放心上了。”
又被“一两银”震撼了一下,秋萱突然不纠结了。
一两银就能使唤那位薛大人办事,吃亏的应该不是六妹。
六妹可是会坦然说都是别人的错的人啊。
秋萱昨晚几乎未眠,反复回想白日的事,从未有一句话如此振聋发聩,甚至动摇了她从小到大形成的认知。
“二姐。”
“嗯?”
“以后会好的。”
再如何,应该不会比旧纸上一笔带过的那个结局更糟了。
秋枫瘫坐在地上,惨白着脸喊:“六,六姐……”
他想说你怎么敢徒手抓蛇,怎么敢把蛇缠在三弟脖子上,怎么敢这么得罪三弟……
可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什么都问不出,只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而少女仿佛完全忘了旁人存在,冷冷问秋松:“说说吧,你还有完没完?”
那目光比缠在脖子上的蛇还要冷,秋松打了个哆嗦,真正感到了恐惧。
刚刚他害怕,但还有愤怒,还想着回头一定去向长辈狠狠告状。可这一刻,连愤怒都被吓没了,只剩下令他窒息的恐惧。
他深深意识到,眼前少女和所有姐姐都不一样,她是个疯丫头,什么都敢做!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现实,且不加掩饰。
“我……我错了……”
秋枫吃惊望着秋松。
三弟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以后别来烦我。”
秋松猛点头,双下巴碰到蛇身,崩溃哭了:“呜呜呜,我不敢了,你快把蛇拿开啊!”
秋蘅把长蛇拽下来,松开对秋松的束缚。
得了自由的小胖子却不敢走,巴巴看着拎着蛇的少女。
秋蘅把蛇塞回他手中:“哦,还给你。”
秋松欲哭无泪,却不敢把蛇扔了,捏着蛇颈试探问:“那……我走了?”
见秋蘅点头,小胖子飞快跑了。
秋蘅看一眼秋枫,转身离开。
绿枝繁茂,花香袭人,秋枫坐在地上,神色怔怔。
六姐一定认为他与三弟合伙把她骗过来……
等在假山旁的小厮见秋松跑来,忙迎上去:“公子——咦,长虫还在您手里啊?”
六姑娘没被骗过去吗?
“闭嘴!”秋松骂了一句,把蛇砸小厮身上。
小厮手忙脚乱把蛇抓住,满头大汗问:“公子,这长虫怎么处理啊?”
“丢外面去——”秋松一顿,改了主意,“你知不知道六姐最讨厌谁?”
这话问得小厮神色微妙。
六姑娘最讨厌的……应该是您吧。
“除了我!”
小厮冥思苦想半天,迟疑道:“六姑娘才进府没多久,又整日待在冷香居,没怎么和府上人打交道。不过听说一开始被老夫人安排去教导六姑娘规矩的朱嬷嬷与六姑娘处得不大愉快,但不知是真是假……”
“就她吧,走。”
朱嬷嬷正去千松堂的路上。
那日的哑巴亏她可咽不下,看老夫人的反应不好再提当时的事,她就安排了个小丫鬟盯着,这一盯就发现了鱼嬷嬷在冷香居摸鱼的蛛丝马迹。
她就说六姑娘与鱼嬷嬷能处得风平浪静有问题。
虽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在老夫人面前吹吹风总归是有用的。
正这么想着,一物从路边飞来,正砸在了朱嬷嬷身上。
朱嬷嬷下意识伸手去抓,看清手中扭动的蛇头,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朱嬷嬷被一条长虫吓昏了?”老夫人听说后,脸色古怪。
朱嬷嬷最近昏迷委实频繁了些,这是霉运缠身啊。
“叫大夫给朱嬷嬷开副安神方,和她说好好养着,暂时就不必来千松堂伺候了。”
吩咐完婢女,老夫人又叫来管家的大太太赵氏数落:“好好的园子里怎么会有长虫?没安排人定期查杀驱赶吗?”
“儿媳这就命人再仔细清理一下。”
消息传到冷香居,秋蘅也觉古怪。
别人不清楚,她却能肯定朱嬷嬷被蛇吓昏与秋松脱不了关系。
被她吓怕了,却去找对她心存怨气的朱嬷嬷麻烦?
秋蘅想不通秋松这么做的理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有病。
随着秋松与朱嬷嬷的消停,冷香居上下的小日子越发轻松自在。这日安神香终于制成,秋蘅走出了冷香居的门。
午后的伯府静悄悄的,永清伯却在发火:“去换凉茶来!”
茶杯砸在地上的声响令人惶恐,婢女匆匆收拾了退下去。
永清伯平时多歇在外院,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老伯爷被不寐折磨许久了。
这一点,秋蘅也知道。
她是从书上知道的。
永清伯为了能把爵位传下去费尽心思,患有不寐之症。
这些日子芳洲用点心开路打听到不少事,也打听到了这算不上秘密的讯息。
婢女进去禀报:“老伯爷,六姑娘求见。”
“六丫头?”永清伯头疼发作正心浮气躁,听闻秋蘅来了自是不耐烦见,“就说我睡了。”
午后,本就是小憩的时候。
婢女迟疑了一下道:“六姑娘说……带了您需要的东西。”
永清伯被勾起了好奇:“那就请进来吧。”
秋蘅等在外面,婢女快步出来:“六姑娘,老伯爷请您进去。”
“多谢姐姐通传。”秋蘅随婢女往里走,随着门帘掀起有香扑面而来。
是安神香的味道。
市面上的安神香配方各有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永清伯府不穷,被顽疾困扰的永清伯所用的是上好的安神香。
“见过祖父。”
“蘅儿过来有什么事?”孙辈面前,永清伯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点看不出刚才摔杯子的暴躁。
秋蘅看了一眼婢女。
屋中只有这么一位婢女,显然是永清伯信得过的人。
秋蘅把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拿出来:“孙女亲手做的安神香,带来孝敬祖父。”
永清伯听了这话不但不觉欣慰,反而脸色一沉。
六丫头怎么知道他离不开安神香?
府中知道他被不寐困扰的人不少,可六丫头才来了多久,这是特意打听了府中众人的情况?
永清伯喜欢的孙女是乖巧美貌的,而不是心思多得用到他身上的。
“祖父有用惯的,你安心在冷香居学规矩就是。”永清伯淡淡道。
永清伯平时一副慈善祖父模样是因为管教孙女们自有老夫人和儿媳,用不着他冷脸,但这不代表一个小丫头惹了他不快后他不会发作。
说到底,只是个仰他鼻息而活的小孙女罢了,而不是外头那些需要他敬着的人。
见秋蘅没有动,永清伯声音更冷:“退下吧,祖父要歇息了。”
“孙女知道祖父有用惯的。”早就预料到不会顺利的少女坦然与永清伯对视,“但那些香都没孙女做的安神香效果好。”
秋家几位姑娘的下场告诉她,在永清伯面前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纯粹浪费时间。
这种利欲熏心之人,不如直接些。
一身青衣的少年单薄挺拔,比之穿绯衣时少了几分昳丽,多了几分清雅。
是昨日才见过的皇城使薛寒。
他信步走来,看起来是在闲逛。
秋蘅一瞬恢复如常,目不斜视与之交错而过。
少年却驻足,侧头看向头戴帷帽的少女:“秋六姑娘。”
秋蘅第一个反应是装作没听见,快步走远,但无数次经历危险的本能令她迅速有了判断。
少女也停下脚步,掀开遮挡面容的纱巾,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薛大人?”
“秋六姑娘一个人?”
秋蘅觉得这话问得不怀好意。
以她如今永清伯府六姑娘的身份,正常出门不说仆从成群,丫鬟仆妇总要有的,一个人出现在大街上明显不正常。
而就在昨日,眼前人还为了排除她细作的嫌疑特意登门,丝毫不在意得罪永清伯。
借口不高明的话,定会加重此人的怀疑。
心中念头转过,秋蘅赧然一笑:“我好奇京城景象,可是出门不如原先在乡间方便,就偷偷溜出来看看。还望薛大人不要说出去,不然家中长辈知道了定会骂我。”
少年听了这话,眼神有了思量。
秋蘅坦然任他注视,暗道一声不走运。
放眼京城,见过她的总共没几人,偏偏就遇到了这位薛大人。遇到也就算了,还把换了装束戴着帷帽的她一眼认了出来。
这样的巧合与眼力,令人费解。
少年似是信了这番解释,话题一转:“昨日我去贵府,是不是给秋六姑娘带来不少麻烦?”
秋蘅:“……”你说呢?
微妙的沉默后,薛寒面露歉然:“是我考虑不周……秋六姑娘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秋蘅听了这话,隐隐觉得古怪。
无论是书上记载,还是昨日与永清伯的交锋,薛寒都不像是热心之人。可看他此时神色,又十分诚恳。
秋蘅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若有难处,薛大人真的愿意帮忙吗?”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求助来得这么快,说话都有些不流畅了:“是,当然……”
“不久前,我养父进城为养母请大夫,半路上被一群骑马回城的衙内撞死了……我想知道撞死养父的是何人。”
薛寒的热心实在奇怪,那就看看他只是说客气话,还是真热心,或是另有所图吧。
“秋六姑娘仔细说说家住何处,意外是哪日发生……”
“我家住随云县云峰村……”回答着一个个问题,看着少年专注聆听的样子,秋蘅有所感觉。
他好像是认真的。
随云县离京城不算遥远,县城那些衙内横行霸道惯了,对意外撞死一个山民不觉得是什么惊天大事,也就谈不上保密。这样的话,以皇城司的能力,查出撞死养父的是韩悟之子韩子恒轻而易举。
而薛寒的养父薛全,一直与韩悟不对付。
秋蘅那突如其来的想法便是因此而来。
她想看看,有了韩悟之子撞死无辜百姓的把柄,薛全会如何做呢?
倘若薛全借此攻讦韩悟,有着这般人物的插手,养父能得到一个公道吗?
尽管这公道也不是真正的公道。
可若连这样的公道都讨不到,她就可以收起多余的念头了。
“我派人去查一查,若有所得,就告知秋六姑娘。”
秋蘅深深一礼:“多谢薛大人。”
“天色已晚,秋六姑娘早些回去吧。”
“薛大人再会。”
秋蘅向前走出几步,少年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再会。”
朦胧夜色中的永清伯府巍然而立,灯火通明。秋蘅如一只轻盈的燕落入墙内,回到冷香居。
“姑娘回来了。”芳洲接过秋蘅拎着的香料,有些好奇,“姑娘又要制香吗?”
只有芳洲清楚,先前秋蘅日日上山守坟是对王妈妈等人的说辞,那段时间姑娘制了许多香丸、香粉,还有她没见过的香佩。
“对,我要制一种香,安神香。”
室中烛火明亮,看着手脚利落整理香料的芳洲,秋蘅轻声问:“芳洲,你不觉得我变了许多么?”
从她大雨归家,明明有许多变化,芳洲却从不曾问。
芳洲手一顿,放下香材走回秋蘅身边,慢慢挽住她的胳膊。
“姑娘在山间迷路那么久,定然受了许多苦,有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她不敢问,她怕问了,姑娘就消失不见了。
她确定姑娘还是姑娘,哪怕回来的是姑娘的魂,只要回来就好。
是人是鬼,变或没变,有什么关系呢?
“芳洲。”
“嗳。”
“我想吃栗糕。”
芳洲露出个灿烂的笑:“明日就给姑娘做。”
之后几日,芳洲陆续做了栗糕、酥饼、方糕、芙蓉糕……
把每日一早来冷香居摸鱼的鱼嬷嬷吃得良心不忍,主动提点秋蘅:“六姑娘学规矩辛苦,也别忘了常往千松堂送些点心孝敬老夫人。老夫人认可六姑娘的孝心,六姑娘以后就能如其他姑娘那样出府赴宴了。”
鱼嬷嬷这话不是随口说,就在今日,伯府四位姑娘去赴长春侯府举办的花宴,唯独落下了秋蘅。
在鱼嬷嬷看来,六姑娘被禁在府中进不了贵女们的圈子,没机会被贵夫人们看见,那是前程渺茫。
而能决定这些的,无疑是老夫人。
“多谢鱼嬷嬷提醒。鱼嬷嬷尝尝这透花糍,芳洲新做的。”
鱼嬷嬷享受美味点心时,芳洲不由为秋蘅担心:“姑娘,要不我去打听打听老夫人喜欢吃什么。”
“不用。”
秋蘅拈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吃起来。
在这世道里,真正能决定一府命运的不是老夫人,而是永清伯。
如果老夫人能决定这些,被送去给人当妾而死在花季年华的就不会是她最喜爱的孙女——四姑娘秋芙。
而那位为了荣华不要脸皮的永清伯,又岂是几盘点心能打动的。
“等香制好,芳洲就能陪我出门了。”
……
长春侯府,花宴设在园子里,长春侯夫人的两个女儿作为主人招呼着受邀前来的贵女。
其中妹妹名叫冯采星,听闻秋家姑娘们来了,迫不及待迎上去。
秋蘅看着薛寒对那为首的巡检说了什么,然后就由皇城司接手了巡检司抓捕的人。
老夫人也看到了这一切,微微摇头:“这皇城司,真是——”
真是什么,老夫人没说出口,但街头百姓看向薛寒敢怒不敢言的眼神,足以说明了世人对抓捕贴麻纸义士的不满。
若有义士能把祸害百姓的袁贼除了,就大快人心了。
不错,如今京中百姓私下里都把贴麻纸的人称为义士,而袁成海则是狗贼。
还有奸相,明明将士们打了胜仗,结果却是大夏给了北齐大笔钱财,这全是奸相干的!
“把帘子放下,就你爱看热闹。”老夫人才数落秋蘅一句,就见薛寒往这个方向走来。
老夫人心一咯噔。
不会是冲着她们来的吧?
本来永清伯府与皇城司不搭边,正常来说不会产生这种念头,可谁让六丫头才被寻回来,这位皇城使就亲自登门了。
看一眼一脸淡定的秋蘅,老夫人嘴角一抖。
这丫头倒沉得住气。
马车停下来了,少年的声音传进来:“请问是永清伯府老夫人吗?”
端坐其中的老夫人不得不掀起车窗帘,客气道:“是老身。”
“秋六姑娘与您一起吗?”
老夫人表情微僵。
死丫头又惹什么事了?
“我在。”老夫人旁边,秋蘅探出头。
老夫人手在背后扯了秋蘅一下,对薛寒艰难一笑:“不知薛大人找舍孙女何事?”
“和您说也一样。”挺拔如松的少年微微俯身,声音放低,“外面关于秋六姑娘的传闻,是袁成海放出去的。”
他说着这话,看的是只露出半边脸的少女。
她看起来似乎不惊讶,冲他扬起唇角:“多谢薛大人告知。”
薛寒直起身,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
老夫人猛放下帘子,看着秋蘅。
秋蘅忙安慰:“祖母别担心,康郡王妃认我为义女,袁成海的打算就落空了。”
认亲宴就定在五日后,到时自会在圈子中传开。
“我不是说这个。”老夫人目光灼灼,“皇城司薛大人为何会调查这个,还特意来告知?”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老夫人想抓狂,但忍住了。
秋蘅被问得蹙眉,迟疑着道:“大概是薛大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老夫人一拍车板:“说人话!”
掌管皇城司的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秋蘅心道这确实是薛寒说过的话,果然是个人就不会信。
“那次孙女去城外大福寺上香,回来进城赶上盘查严格,城门吏有意为难,是薛大人替我解了围……可能是薛大人来咱们家见过我,照顾熟人吧。”
老夫人:“……”
狗屁照顾熟人,定是那小子对六丫头心怀不轨!
看一眼鲜花般的孙女,老夫人一阵糟心。
长得好,懂得少,专来克她的。
那个鱼嬷嬷到底教了些什么,莫非天天摸鱼?
薛寒那里,胡四追在旁边:“大人,您就当着永清伯老夫人的面把话说了?”
“有何不可?”
“那怎么行呢,不是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薛寒问。
“误会——”胡四眨眨眼。
咦,不是误会,他们大人就是惦记秋六姑娘啊。
可您是不是太直接了些?
“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薛寒睨了一眼手下,大步向前走。
误会他对秋六姑娘有意吗?
真要如此,对有那样一位祖父的秋六姑娘来说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永清伯生出卖孙女的心思会多些顾忌。
少年想着这些,脑海中不觉浮现少女淡然的眉眼。
她看起来如秋潭,明媚沉静,丝毫不受恶言所扰。
不在意坏名声,行事随心所欲,洒脱得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特别是女子,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有底气。
多次接触,她给他的感觉绝不是前者。
那她的底气是什么?
他原以为她是错失了十年贵女教养而心存畏怯的小姑娘,需要他多做些什么,让她一开始的日子没那么难。
而现在,他发现完全看不透她。
她像是一个谜,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想解出答案。
但少年直觉这很危险,于是走得越发快了,想离乘载着那个少女的马车远一些。
回到伯府,老夫人立刻喊来永清伯,说了康郡王妃要认秋蘅为义女的事。
永清伯惊掉了下巴:“康郡王府是有什么把柄在六丫头手上吗?”
那丫头好邪门!
永清伯突然认同老夫人原先说秋蘅的话了。
老夫人见永清伯这般反应,莫名觉得得意:“要说把柄,还真有。”
永清伯:?
“我看那康郡王妃,特别担心六丫头与康郡王世子有个什么,收六丫头为义女算是解了这个隐患吧。”
永清伯听得目瞪口呆,并突发奇想:“要是六丫头认识了太子——”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皇后不在了。”
永清伯叹气:“也是。”
老夫人:“……”
她为什么陪老东西聊这么离谱的话题?
“总之姓袁的如意算盘打空了,伯爷也别寻思这事了。”
永清伯大怒:“说了多少次了,我本来就没这种打算!”
到底为什么认定他有这个心思啊?真要舍了老脸让孙女去当妾,他也不会选袁成海啊。
屋外侍立的婢女听到老伯爷、老夫人的吵架声,已是心如止水。
五日后,永清伯府众人前往康郡王府赴宴,双方见证下完成了这场认亲。
消息传入袁成海耳中,袁成海当即黑了脸。
他暗暗把秋六姑娘登他家门的消息散布出去,就是为了令其没了退路,最后说不定不用他向永清伯暗示,那老家伙就主动把孙女送上门了。
没想到被康郡王府横插一杠,坏了事。
这康郡王府有毛病吗,认义女一点不挑的?
袁成海心中不痛快,抬脚去了聂四娘那里。
聂四娘的住处要比丽娘与慧娘的院子更深一些,一踏进门就有芳香袭来。
袁成海深嗅一口,心中的烦闷稍缓。
这也是近日他常常早回家的原因。
京中无论是酒肆茶楼,勾栏瓦舍,还是民居,熏香是少不了的,可都不如家中的香好闻。
丽娘屋中的香令人醒脑,慧娘屋中的香令人轻松,四娘屋中的香令人静心。
不得不说,那小丫头有些本事。
永清伯呆呆看着绯衣少年。
想见谁?
六丫头?
难道……找回走丢的孙女犯法??
“伯爷。”
少年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发出的轻响拉回了永清伯放飞的思绪。
“不知薛大人因何要见舍孙女?那丫头才从乡野来,不懂规矩——”
少年笑笑:“伯爷或有所闻,近来异国细作活跃京城。令孙女失踪十年突然被寻回,在下职责所在,亲眼见一见才能安心。”
一听“细作”二字,永清伯心一抖:“薛大人说笑了。”
少年笑意一收:“是不是说笑,见过才知道。”
永清伯听得窝火,却不敢再推脱,忙命人去请秋蘅过来。
来前厅的路上,得了叮嘱的管事对秋蘅说起少年身份:“要见六姑娘的是掌管皇城司的薛寒薛大人。这位薛大人虽未及弱冠,行事却狠辣莫测,六姑娘可要谨言慎行。”
“皇城使薛寒?”
管事诧异:“六姑娘听说过?”
“没有,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
管事身体一晃。
完了完了,这乡野来的丫头,谨言慎行不了一点啊!
秋蘅则默默加快了脚步。
在后来的那个大夏,她常翻阅记录这个时期的书册,皇城使薛寒是无法忽略的一个人物。
此人乞儿出身,被有“隐相”之称的宦官薛全收为养子,从此鱼跃龙门。最出名的善迹是入火海救太子遭毁容,再有记载就是因杀害福王被诛杀。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在她进京来的第二日指明要见她?
秋蘅踏进厅门,一眼看到了与永清伯相对而坐的少年。
很年轻,气质干净冷淡,与她从书册中勾勒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薛寒也看到了门口处的少女,淡漠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还不见过薛大人。”
秋蘅屈膝行礼:“见过祖父,见过薛大人。”
“薛大人,这便是才寻回来的舍孙女。”永清伯陪着笑。
少年起身,向秋蘅走近一步。
秋蘅看到了一双黑靴,接着一道声音响起:“秋六姑娘不必多礼。”
是与气质相符的声音,干净、清透,令人难以推测情绪。
而薛寒在端详少女样貌之前,先留意到的是气味。
时人爱香,衣裳被褥要熏香,弹琴品茗要焚香,便是寻常女子买不起金银首饰,香囊是少不了的。在这繁华风雅的都城,如眼前少女这般衣不染香的不多。
再然后,目光落在她面上。
曾闻秋家女相貌出众,这份美貌反不觉意外,薛寒更多打量的是少女与永清伯府诸人的相似之处。
少年脑海中晃过秋三老爷的样子,有相似,但不多。
“秋六姑娘昨日才进京?”
“是。”
“之前一直在南边乡下?”
“是。”
提着心的永清伯闻言更紧张了。
皇城司委实恐怖,六丫头这才回来,就传入他们耳中了。
“秋六姑娘——”少年声音有一丝停顿,“伯府去寻之前,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吗?”
“不知。”
“可我听说,秋六姑娘走丢时已有五岁,按说多少会有些记忆了。”
秋蘅能感觉到,在说出这话后少年眼神更专注了,不放过她表情一丝变化的样子。
皇城司对抓细作如此用心么?
“养母说遇到我时,我被吓狠了。”秋蘅有问必答。
“这样么。”少年视线下移,“劳烦秋六姑娘伸出手。”
一双玉白的手伸出,十指纤纤,没有劳作或习武留下的茧,只右手虎口旁有一颗小痣。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这双手看。
永清伯端着茶杯,忘了喝,也忘了放下。
“秋六姑娘……应是得了养父母厚待。”
随着少年弯唇说出这话,室内紧绷的气氛一松。
秋蘅对上少年的眼,缓缓道:“薛大人说得对,养父母待我如亲生。”
薛寒看向永清伯,略一颔首:“打扰了。职责所在,还望伯爷勿怪。”
“怎么会。那舍孙女——”
“伯爷寻回走丢多年的孙女,亲人团聚,可喜可贺。”薛寒拱了拱手。
永清伯这才放下心来,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被老夫人派来的人请去千松堂。
老夫人坐立不安,见到永清伯迫不及待问:“伯爷,皇城司的人来做什么?”
“听闻咱们家找回了六丫头,来排除是细作的嫌疑。”在老妻面前,永清伯不再掩饰恼火。
这要换了方相、韩都指挥使等府上,皇城司再威风会这么登门?无非是欺永清伯府无势罢了。
老夫人错愕:“这才回来,皇城司就知道了?”
“可能是你今日带六丫头去长春侯府,街上又出了意外,就传到皇城司耳中了。”
“我说这丫头晦气,伯爷还总为她说话。”
转日秋蘅来千松堂请安,老夫人便道:“伯府与乡间大有不同,你先专心把规矩礼仪学好,暂时不用来请安了。朱嬷嬷——”
一名妇人上前来:“奴婢在。”
“六姑娘就交给你了。”
“是。”
“都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五姑娘秋莹看一眼前方离着有段距离的秋蘅,颇为同情:“朱嬷嬷最是严格,六妹妹恐怕有苦头吃了。”
四姑娘秋芙睨她一眼:“就你爱操心。她从乡下来的,不学好规矩,将来一起出去丢的是伯府的脸。”
“四姐说得是。”秋莹识趣没再说什么。
虽隔着距离,秋蘅却把这番对话听进了耳里。
朱嬷嬷很严格么?
少女余光轻扫走在身侧的妇人,微微皱眉。
她可没有时间浪费在学规矩上。
而朱嬷嬷很快展露了身为教养嬷嬷的气势:“大家贵女,举手投足、行立坐卧都有讲究,六姑娘先走上一段让奴婢看看吧。”
步姿步态,迈步大小,能说道的地方太多了,这第一课定要让六姑娘印象深刻。
秋蘅点点头,款款行了一段。
“六姑娘坐。”
“六姑娘卧。”
“六姑娘起。”
……
朱嬷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秋蘅温声问:“可合朱嬷嬷的要求?”
朱嬷嬷压下震惊,严肃道:“六姑娘是有些基础,但还需精益求精,方不负老夫人的期待。这样吧,六姑娘先站上一个时辰,扎实一下站姿。”
秋蘅眼底有了冷意。
原来教她礼仪规矩是其次,给她下马威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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