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少微秦辅的武侠仙侠小说《逢晴日少微秦辅》,由网络作家“少微”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这些年来,冯珠不是没反抗过。相反,她反抗过很多次,她逃跑过,甚至也尝试着在秦辅入睡或醉酒时杀掉他,但她每次都失败了,并且以残疾的右腿和数根缺失的手指作为代价。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秦辅在她心中逐渐长成了一座恐怖可憎且无法挪移的漆黑大山。这座压在她身上多年的大山此刻猝然在眼前崩塌,她紧绷着匍匐着的身躯终于能够直起站立,她仰起头,仿佛真的看到无数山石灰烬在眼前簌簌坠落着,而那每一粒尘灰中都倒映着她多年来经受的煎熬、折磨、羞辱……无数可怕可恨的记忆疯狂咆哮,冯珠突然抱头嘶声尖叫起来,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少微在母亲身边蹲跪下去,有些不安地喊:“阿母……”听到这声唤,冯珠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张被恨意和痛苦占据的扭曲面庞。少微向来过分警惕,唯独从不对...
《逢晴日少微秦辅》精彩片段
这些年来,冯珠不是没反抗过。
相反,她反抗过很多次,她逃跑过,甚至也尝试着在秦辅入睡或醉酒时杀掉他,但她每次都失败了,并且以残疾的右腿和数根缺失的手指作为代价。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秦辅在她心中逐渐长成了一座恐怖可憎且无法挪移的漆黑大山。
这座压在她身上多年的大山此刻猝然在眼前崩塌,她紧绷着匍匐着的身躯终于能够直起站立,她仰起头,仿佛真的看到无数山石灰烬在眼前簌簌坠落着,而那每一粒尘灰中都倒映着她多年来经受的煎熬、折磨、羞辱……
无数可怕可恨的记忆疯狂咆哮,冯珠突然抱头嘶声尖叫起来,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少微在母亲身边蹲跪下去,有些不安地喊:“阿母……”
听到这声唤,冯珠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张被恨意和痛苦占据的扭曲面庞。
少微向来过分警惕,唯独从不对阿母设防。
从被扑倒仰摔在地,后脑重重撞击在冷硬的地面上,再到脖子被一双手死死掐住,少微始终未能回神,更没想过要反抗。
“孽种……你这个孽种!你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将你生下……是我做过最自大最愚蠢的错事!”
少微怔怔地看着阿母痛苦变幻的脸,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母心绪不稳,偶尔悲痛惊怒发作时,也曾待她有过冷厉颜色……但如此时这样想要杀掉她的眼神,却是第一次。
少微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才本能地抬起手,想要将母亲的手挣开。
冯珠本就羸弱,此时又受着伤,少微势必是有办法挣开的,可不知为何,少微的犹豫却比力气多得多,她只是攥着母亲的手腕,看着母亲的脸。
母亲脸上也有很多伤,带着恨意的泪水所落下之处,竟叫少微觉得比刀剑割下来还要疼。
少微睫毛一颤,也有泪水从眼角滚入发间,她忽然很委屈,她才死过一次,死时很疼,死之前也很疼,好不容易再见到阿母,她有许多话想和阿母说,只是又怕全部说出来会吓到阿母、叫阿母担心……可是,阿母此时竟要让她再死一次吗?
少微从未有哪一刻这样疼过,比发病时更疼百倍,而她这个人脾气很坏,委屈狠了疼狠了都会生气,生气时总会生出报复心,受到伤害,就很想要加倍讨还回来——
又委屈又疼的少微觉得自己理应生气。
于是她攥着母亲手腕的力道开始变大,正当她要用力将那只手狠狠甩开时,忽而意识到那只手腕细弱得可怜。
少微的动作忽然又顿住,嗡鸣的脑中莫名涌现许多不相干的事,比如她曾听寨中妇人说,女人生产时如过鬼门关,寨中几乎每年都有女人因难产死去。
她此时固然很疼……那么母亲生她时呢?
那时的阿母又该有多疼?多凶险?多无助?
可母亲依旧选择生下了她,将她哺育长大,还给她取了很好的名。
在冯家的经历也如前尘枯叶般在少微眼前翻飞,兄弟姊妹间的冷言嘲讽,舅父语重心长的话语……总之她是污点这件事,始终没有一点争议。
少微此时心想,她可以不接受任何人对她的污点指控,唯独阿母除外。
阿母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有道理将她视作污点的人。
所以她的母亲只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不该让她出生,或者该在她出生后便即刻将她掼死——倘若她是阿母,她定然会这样做。
既然这样,阿母现下才想起要做这件事也不迟。
那就容许阿母做一件早该做的事,了结与这肮脏之地有关的一切,无牵无挂地回家去,回到思念她惦记她疼爱她盼着她归家的阿父阿母身边去。
少微忍下泪,很干脆地闭上了眼睛,攥着母亲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除了那些混杂的思绪,使少微自我扼制住了求生本能的,甚至还有她难以言说的自尊心——你要将给我的这条命收回去,那我就还给你。
女孩闭着眼,却依旧因无法呼吸而涌出更多泪。
但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之前,那一双要收回她性命的手却突然松离了。
冰凉的空气重新涌入少微窒息疼痛的胸腔内。
冯珠跪伏垂首,双手颤颤撑着地,哭喊中的痛苦更胜方才千万倍。
屋外仍是风雪大作。
冯珠闭着眼大声哭着,少微睁开眼静静躺着。
直到有细碎的积雪响动声传入少微敏觉的耳中。
有人过来了。
今日雪大,寨中无事,寨子里的人也轻易不敢来打搅酒后的秦辅,除非有要事。
来的是胡巫,他身上系着朱砂色旧外披,罩着避雪的风帽,腰间挂着的一串长形腰铃在行走间发出急促声响,他惊慌失措的声音紧跟着铃音响起:“大当家,今日将有大恶之事发生!还请大当家……”
胡巫掀帘而入的一瞬,说话声突然中断,脚下也猛然顿住。
神志不清的冯珠仍在大哭着,胡巫在靠近这座高屋时便已经听到了,在这个地方,女人的哭声嘶喊声都太过平常,没什么好在意的,此刻让他顿住脚步神情大变的是眼前所见……
屋内全是血,被酒气遮盖了大半的血腥气此时才迟迟灌入胡巫的口鼻,他神情震颤地看着秦辅那具残破不成形的尸体,而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室内唯一站着的那个女孩,此刻已向他张开了弓——
那是被秦辅高高挂起的长弓,此弓为长梢大弓,弓身与那个女孩几乎等高,她尚不具备拉开这张弓的手臂条件,但她此刻立在那里,竟抬起了右腿直直地用脚撑开了弓臂,右手曲指挽弦,左手执箭栝,双手十指合力,将那重弦几乎向后拉满,箭矢就这样直直地瞄向了他……
比箭矢更冰凉危险的是那双稚气的眉眼。
胡巫面色惨白,僵硬地后退了一步,唇边嗫嚅着说了一句少微听不懂的匈奴语,他心知一切求饶皆是无用,这个孩子同野兽无异,野兽起杀心时是不会被言语劝退吓退的,反而只会将其惊动触怒。
胡巫只能再退一步,幻想着就这样慢慢退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他方才在找你。”那女孩说:“你要快些跟上他。”
退至帘边的胡巫转身逃奔。
随着他的动作,翻起的布帘在他身后刚垂下一半,挡去了他的上半身,却挡不住锋利箭镞。
羽箭先穿破布帘,再穿破他的后心。
胡巫中箭倒地,少微落腿收弓,转头看向依旧痛哭颤抖的母亲。
拔剑者是跟随刘岐的护卫。
刘岐自幼随心所欲惯了,护卫一个没跟紧,便叫他先一步翻过了那些乱石来到了这山巅边缘之地。
护卫虽很快也紧随而至,谁知正是这一晃眼的功夫,他家这小主人就被人按在雪地里了。
“别拦我。”少微皱着眉再次威胁刘岐,她左手中的长弓位置旁移,拿弓臂末端最尖锐的长梢抵着他下颌和脖颈相接处的皮肤。
刘岐被迫仰头,眼睛却往下,看向她依旧死死捂着他嘴巴的那只手。
少微拧眉移开手,松开了他那被揍得流了血的口鼻。
刘岐长呼了口白汽,扭头看向那两名护卫,被压得呼吸不匀:“别出声,放下兵刃,让她走。”
他的声音虽喘,依旧没有恐慌,仿佛那要命的弓梢不是抵在他的要害处——虽然他相信她真的敢杀人,他看得到闻得出她身上的杀气。
见那名护卫动作戒备却也听从地将剑刃丢在了雪中,少微立时松开了对刘岐的压制,未曾多说半字,未再多看一眼,便向那条小路奔去。
刘岐摆手拒绝了护卫的搀扶,从雪中爬起来。
他抬手擦了擦鼻血,看过去,只见那道背影沿着隐蔽弯曲的小径奔行着,像极了一匹小狼,一匹在漫天大雪中跋涉夜奔、鲜血淋漓的小狼。
“公子,是否要属下去追?”
刘岐看着那道仿佛生来就属于山林的身影:“追不上的,让她去吧。”
说话间他牵动了嘴边的伤口,不禁咧嘴,轻“嘶”了一下。
护卫邓护递上一方手巾,看那伤口分明不轻,不禁问:“公子何故不曾抵抗回击?”
虽同是皇后所出,但与肩负储君大任的太子殿下不同,六皇子自幼便自在纵脱,自七岁起就时常跟随舅父长平侯左右习枪弄剑,按说怎么着也不该被一个最多同岁的小小女娘按着打才对。
刘岐边拿手巾擦着嘴边血迹,边道:“起先也没想到她竟这样迅猛凶悍……”
他来此处虽是为了查看有无隐蔽暗道之类,但见她不过一孩童,原也没想要为难她,他这厢自大地想着不可伤及妇孺,谁料下一瞬反被对方所伤。
至于被按倒之后为何不反击——
“她力气大得出奇,人也凶得很。”
刘岐看了看巾帕上的血:“我不做拦路的狗,她才不会是吃人的狼。横竖已倒霉地挨罢一拳了,何必再惹她。”
刘岐话罢,看向自己脚下,雪里染了好几片红,不单有他的鼻血,还有她身上的。
她身上有伤,但不会是凌家军所伤。至于她脸上的血迹,那是喷溅状的血点,显然是来自别人。
而她看起来很想离开。
刘岐最后看了一眼那背影消失的方向——也不知她一个人要去哪儿?
是啊,要去哪儿?
少微自己也不知道。
于少微而言,这短短一日历经死死生生,发生了太多事。
她手上染着很多血,心里藏着许多恨,却竟又说不好最该去恨谁。
无尽的雪白让人晕眩,隐蔽的山道缺少被人踩出来的清晰路眼,到处都是乱石杂枝,少微被思绪缠裹着,只凭着野兽般的本能冲撞奔走,衣物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多被乱枝刮破。
尽管这一番遭遇离奇到了近乎虚幻的地步,身心的疼痛却无比真实,而少微清晨时刚被取过血,又竭力与秦辅搏杀,负伤流血的身体在严寒中奔行着,体力迟早会有不支之时——
已近山脚下,这最后一小段路却依旧陡峭,少微脚下被乱石所绊,猛然往前一扑,身体伴着乱颤的积雪,不受控制地滚落而下。
这片山脚下有河泽流经。
雪已断续下了数日,蜿蜒的河水边上结着一圈薄冰,雪积在冰上,好似夏日里的猪油罐、只在边上凝着一圈雪白,偶尔也有一小块儿飘到中间去,但罐子里的油仍是流动着的状态。
“咔嚓”一阵碎裂的急响,薄冰被压破,少微坠入了流动着的河水中。
少微是会凫水的。
夏日里,寨中的女人偶尔会在傍晚时一起去河边洗澡。
但少微的阿母从未去过,甚至很长时间里阿母的手脚都被锁着铁链。阿母不去,少微也不想去,但阿母推着让她去,还让一个妇人教她凫水,阿母小声对她说,能活命能自保的事都要努力多学一些。
少微很听话,待到八岁时,少微的力气已经很大了,她洗完澡会提着两桶水跑回来,让阿母也可以用干净清凉的河水冲洗擦拭。
少微想帮阿母擦背,阿母却拜托她:晴娘替阿母守在外头可好?
少微噔噔蹬地跑出去,双腿分开站着,双手叉着腰,让小小的身体尽可能地多占些空,像个神气严肃的护卫一样替阿母守着门。
阿母洗得很慢,天都要黑透了,少微怕屋子里太黑,腿脚有伤的阿母会滑倒,便回头透过门缝往里瞧——
借着最后一丝暮光,少微猝不及防看到了阿母瘦削到连脊骨都很分明的后背,而那背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疤痕,阿母手中抓着浸湿的粗布擦着背,手却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那一刻,少微即便未曾看到阿母的脸,也没听到声音,却知道阿母在流泪。
这一幕如无数根细细的针,刺向了年幼的少微。
冰冷的河水也似无数寒针,刺入少微的四肢骨血里。
一直未曾放手却已经折断的长弓终于在水中脱了手,少微拼力地挣扎浮沉,力气飞快流失。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降临了,流动不息的河水冰冷却又包容,而杀机不在于冰冷而正在于它的包容,恰似阿母的手。
已极度虚弱的少微疼极也累极了,她生出许多幻听与幻觉,一瞬间,她觉得就这样死掉也好。
上一次死掉时少微尚有许多不甘,那份不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阿母的死,而今这份不甘被弥补了,却也将少微的许多念想碾碎了。
就将这具本不该存于世的罪孽躯壳随波放逐而去吧,或许哪一日,会像一条病猫死狗一样被冲到浅岸边,经过无数个风吹日晒之后化作一堆白骨。
也不必再有什么转世了,她很不喜欢这世道,若非要再有点什么动静才能安放这魂魄,她就在那堆白骨里扎出一片草来,要长得高高旺旺的,最好是带刺的毒草,毒倒个把路过搅她清净的人。
少微很具恶意地打算着,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启这毒人大业的第一步,先被什么东西戳挂住了身上的狼皮。
混沌漆黑中,少微胡乱地伸手一抓,摸到了一截竹竿似的东西。
少微一挥,却又被戳拦住,几次三番之下,那竹竿戳到她伤口痛处,她唯有攥着那竹竿奋力往上一浮,借着最后一股力,猛然将头钻出了水面。
水珠迸溅,万物清气随着呼吸一同在少微眼前还归。
在少微的注视下,姜负话语直白:“我要你做我五年奴仆。”
少微乌黑的眼睛此时是冷静的,同样直白地道:“我知你这一路虽挟制强迫于我,却也为我治了伤,此虽非我主动所求,但我此时愿意认下你这份情——你若以和相待,我大可为你做一件事,但让我就此成为你的奴仆却是休想。”
姜负没有失望生气,反而眼睛微亮:“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一件事?”
少微没答,只略微抬了一点下巴作为表态。
姜负提出要求:“我观你天生奇力,又懂拳脚,实在不凡。而我得罪了一些仇家,便托你随行护送我一段时日,如何?”
少微正色问:“要随行多久?”
姜负笑微微:“约莫五年?”
“……”少微小脸一拉,抬脚就要离开。
她不怕对方动手拦她,打赢了跑,打不赢就留着命攒着经验摸清对方的路数以备下次偷袭,若要强留她,便休想安宁。
除非对方想要的是个打手,不打外人专殴主人的那类打手。
姜负忙出言挽留:“做我的奴仆好处可是很多的。”
少微的背影不为所动。
姜负又道:“我可以为你疗伤,还可解你身上的寒毒!”
少微脚下一顿。
接着,又听那声音自背后悠悠传来:
“小鬼,你今日若踏出此门,我赌你活不过十八岁哦。”
少微的后背爬上一丝冷意,这冷意如线,拽着她回过头去。
姜负依旧姿态闲适地坐在榻边,见少微回望,她微微笑了笑,扬眉道:“小鬼,普天之下,能替你解此丹药积毒者,只我姜负一人而已。”
少微不觉间握紧了手指,心间掀起了一阵惊惑的寒风。
姜负继续诱劝:“确定不愿意留下吗?”
少微看着她:“一名成年女奴,不过万钱而已。”
少微对钱的认知,来自于在冯家生活的那几年。她虽很少亲自过手钱财,却也隐约知道,像她这种复杂凶险足以要命的毒症,若想要治好,不说请医,单是用药必然也是一笔不菲花销。
这笔支出,说不定可以买回八九十来个女奴和打手。
姜负讶然:“你还为我算起账来了……看着不好说话,怎则如此聪明又贴心?”
少微只皱着眉狐疑地看着她。
非是替谁算账,只是在少微看来,但凡买卖交易总该讲求合算才算正常。
方才姜负张口便要少微做五年奴仆,少微自觉吃亏。
而今姜负说可以为少微解毒治病,少微便又觉得对方吃亏。
前者狮子大开口,是为贪婪,少微自当转身就走。
后者无故大发善心,是为异样,更令少微加倍警惕。
姜负看着女孩眼底黑白分明的提防,扬唇道:“既是这样,我便也实话说了,看中了你的奇力身手想将你留在身边只是其一。”
她欣赏满意的视线从少微脸上往下移,缓声道:“其二,我观你骨相奇异,命格与津血皆不凡……正是我苦寻许久的药引。”
听到这里,少微通身不觉已浮出冷戾之气。
姜负脸上依旧带着笑,说明缘由:“你体内之毒若不解,活不过十八岁。而我身负顽疾若无此药引,也没命过那三十岁生辰,而今我已二十有五,只剩下这五年光景可以自救了。”
她语气和柔,凤眼弯起:“别怕,我每月只要你些许指尖血,我既允诺会替你解毒,便不会损伤于你。”
然而少微左臂上重叠的伤痕好比心间血淋淋的逆鳞,那是她自幼最恐惧抵触的噩梦,纵然是长大之后也如诅咒缠身般的存在。
上一个将她当作牲畜般取血的秦辅,此时尸体都不知还剩下多少斤两了。
看着那气质潇洒的年轻女子,少微眼底几乎生出了生理性的厌恨,她一言不发,再无犹豫地推门而出。
“何故要与命过不去呢,你我互救,功德无量,岂非胜造一十四级浮屠?”
“小鬼,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嘭!”少微双手在背后将门重重甩上。
偏偏隔着门依旧听到了姜负讶然的声音:“好知礼的小鬼,连生气离开都还不忘替我关门。”
“……”少微咬紧了一侧后牙。
“家主,要将她捉回吗?”墨狸难得主动请示。
“凡是动物,无分人与牲畜,在紧张或气愤恐惧之下,心里若掺了报复,便会带上血毒。得她甘心留下才行,强取的血不甜。”
这话更是叫少微火冒三丈,一边又不禁想——若是这样,秦辅怎没被毒死?
放眼看,此处竟是一座老旧简陋的客栈,少微气冲冲地下了楼,跑了出去。
“家主,她会回来吗?”客房中,墨狸问。
“不知道啊。”
姜负似有些倦了,抬腿侧卧于榻边,右手撑着头,脸上依旧是那幅散漫神色,眉间却聚起了一点忧虑,她阖目养神,自语般道:“正如在水中,我可激她求生,助她渡她,却不能直接强行扭转她之因果……这一切终究要她自己来做选择。”
她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得她甘心留下才行。”
墨狸根本听不懂,他只知既然不用他去追,又不见得会回来,那待会儿伙计送来晚食时,他应当就可以吃两份了吧?——那个喜欢咬人的小孩大哭不止时,家主说她哭完会饿,便让他下楼吩咐了伙计备饭。
“哐当”一声响,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墨狸精神一提,却见走进来的并非送饭的伙计,而是少微。
姜负睁开的眼睛亮起,探头看去。
“我的衣靴呢?”披发赤足的少微义正辞严地讨要。
墨狸指了指一旁的竹箱。
少微走过去弯身一顿掏找,蹬上羊皮小靴,裹上狼皮袄,大步而去,疾风般再次甩上了那两扇可怜的门。
“啊。”目睹了这整个过程的姜负失望地哀叹一声,身子往里侧一滚,由侧躺改为了仰躺,四肢无力地摊平在了榻上,疑似失去所有力气与手段。
墨狸暗暗——倒也丝毫不暗,他很明显地松口气,继续等饭了。
而这些都绝非凌轲想要见到的结果。
人人都有自己的坚守,他原本就是个不知变通的匹夫而已。
他断的不仅是一臂,他私闯至此,罪名已定,他在告诉君王,他可死,他愿死,他凌轲宁可自断而亡亦不为祸国之剑。
只求君王见他此心,不要殃及更多无辜之人。
凌轲紧紧攥着那根无形之弦,眼中含着泪,看向那巍峨的宫门,等待着弦的那一端传来回音。
天下真正大统尚不足百年,六国史书与诸子百家著作曾被焚烧一空,大乾虽建,但刘家江山可以依循的先例实在太少,有关大国社稷之经验也还未来得及累积——
足下踩着这样一片前所未有的开阔土地,昔日的仁帝也好,凌轲也罢,他们都自认走在一条全新的道路上,他们志同道合,彼此欣赏,意气风发而又对大乾的江山版图充满了野心规划,于是他们几乎是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道理会步前人后尘,他们理应开启新天地,什么君臣离心鸟尽弓藏疑心生暗鬼?皆不过无能者所书昨日迂腐狭隘之旧诗篇。
然而此时,凛风呼啸而来,还是翻到了这诅咒般的一页。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巫咒。
若无可挽回,那便尽量削弱这代价吧。
相识多年,纵然不知何时竟已不再相知,但臣与君之间,理应还保有这一丝“共识”与“默契”存在。
然而这份被凌轲笃信着的“共识”与“默契”却未曾有机会被验证。
仁帝在昏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道急报,是长平侯抗旨杀去了仙台宫救下了太子,正在向正宫门杀来的消息。
仁帝几乎是双目赤红地看向了手边压着的一封密奏,那是长平侯通敌匈奴的罪证,早在两月前便秘密递到了他的手中,他隐而未发,甚至仍有一丝犹疑不定……他并不欲让太子牵涉其中,故才令太子去往仙台宫祈福。
可谁知他的太子借祈福之名行诅咒之举,他的皇后反了,凌轲果然也反了!
仁帝胸口气血翻涌,脑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拟朕口谕,今夜胆敢犯近宫门者……不惜代价,格杀勿论!”
于是当凌轲断臂的消息传至未央宫正殿时,回应那传话禁军的便是这一道格杀勿论的御旨。
郎中令薛泱纵有百般不忍,却也不敢不遵,长安内外局面瞬息万变,说不定已有消息被送到了城外军营中,没人能担得起这代价。
而在薛泱下令动手之前,后方负伤的绣衣卫首领祝执已策马追至此处,他见得宫门前对峙的情形,怒然质问:“大胆薛泱,待犯禁者视而不见,莫非逆贼同党?!”
薛泱色变之际,祝执所领禁军已举刀杀上前去,而祝执在马背之上挽起了手中长弓,箭矢刺向凌轲所在。
凌轲凭一臂尚可挥刀挡落这支箭矢,然而更多的箭矢很快逼至。
满身是血的少年向他扑来,将他护在身下。
但如此局面之下,已是谁也无法去护住谁了。
至于那十二字预言,因事关国朝,并未被帝王允许大范围传播,但此等事注定是无法彻底被禁止的,仍传进了少数人的耳朵里。
听少微说起那位百里国师,姜负挑起细细的眉:我若做国师,谁人来捡你这小鬼?
转身之际,又拿玩笑的口吻说:且待我活过这三十岁,再去做国师不迟……这一点还得拜托你啊,小鬼。
总之那钱袋之谜仍未解开,少微盯着她背影,只觉此人每走一步都要掉一地谜语。
少微跟在其身后,踩在这满地的谜语上,脚下步步打滑,脑中猜测缭绕,甚至怀疑过姜负会不会正是那明为“升仙”实则遁走的百里国师?可之后少微又偶然听闻,那百里国师是个年轻男子。
另外,少微还热衷于跑去看各处张贴的通缉犯布告画像,却也未发现任何端倪。
姜负一句话里能埋三个陷阱,少微每每踩进去都会被捉弄一通,因而至今少微仍未能得知她的来历,至于那克死了一群人的寡妇身份显然是拿来糊弄人的。
县署里的差役将这拖家带牛的寡妇送来桃溪乡,交给了此处里正,便匆匆离开了。
姜负买下的屋舍在村子最后方,几间泥屋,屋后是一条小河,河对岸可见一座坡度平缓的温柔青山。
泥屋需要修缮,院墙也倒塌了大半,姜负托里正请了些村民来帮忙修葺,忙活了数日,付了些工钱。
一来二去,村后搬来个外乡寡妇的事便在附近几十户人家间传开了,一并传开的还有这寡妇克死了四五六个丈夫的神妙说法。
男人们有些自作多情的自危,村妇们则生出几分同情唏嘘。
泥屋前先围起了篱笆院,姜负说等过了夏日,赏看罢了篱笆外的春夏风景,再着手砌墙过冬更为合算。
少微有了自己单独的小屋,打扫干净后,将一路上攒下来的行李放进了屋中,床榻小几都很简单,都是新打的,泛着清涩的木头气味。
墨狸在院中挖土,姜负说要种些什么东西。
墙角处放了两口缸,装满了水,虽是用来防火的,却成了青牛和沾沾的饮水缸,沾沾秩序严明,坚决不许青牛喝它那一缸,每每青牛喝错,便要招来它一顿啄。
青牛喝饱了水,卧在树荫下懒懒地嚼着草料,沾沾飞来飞去,叽叽喳喳胡言乱语,试着教会在这个家里唯一不开口的牛也说人话。
牛听得困了,边嚼草边打起盹儿来。
沾沾也累了,站在牛背上休息。
困意会传染,姜负打着呵欠回了屋去,不忘交待正在扫院子的少微好好干活。
姜负前脚刚走,少微便拎着竹扫把出了篱笆小院,往屋后跑去。
沾沾忙挥起翅膀跟上。
屋后草木茂密,紧挨着村后的河,平日里少有人踏足。
山清水秀,花草满目,午后的阳光已有两分初夏热意。
少微做了一件偷偷想了好几日的事。
她丢掉扫把,踢掉方头足履,光着脚扑进了那片青草地里,打了个滚儿。
少微出现得太过突然,动作是出人意料的狠决杀招,寻常人很难躲得过这致命一击。
但秦辅在这个靠暴力立足的匪寨中能称霸多年,便绝非寻常人可比。
他身高八尺,体形健阔,狠厉老道,反应极快,就在少微手中匕首堪堪接触到他的脖颈之际,他仰身躲避的同时,猛然挥臂挡开少微的手腕,他力气极大,少微手中匕首脱落,下一刻人就被他扼住了喉咙,按摔在了地上。
十一岁的少微纵然比普通孩童健硕,却依旧只是个孩子,此时被身形高大壮硕的秦辅掐住脖子按在地上,就如一只狸猫般弱小。
秦辅怒视着她:“小畜生……真当你身上流着几碗血,我就不会杀你吗?”
这只“小猫”不时便会抓人咬人他是知道的,偶尔发狠了还会将他抓出两道血痕来,但对他下死口却是从未敢有之事——“小猫”固然很敢豁得出去,但因“母猫”在他手里,前者也就还算乖顺,是如何也不敢如此时这般与他亮刀子的!
秦辅注视着在他手下挣扎的女孩,因无法呼吸,她那双乌亮的眼珠中很快即有血丝裂现,每一根血丝都染着由恨意的烈火烧灼出的杀意。
秦辅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对那个女人是临时生出的杀心,这个小畜生断不可能提前得知,她何来的理由突然对他生出这样狠决的杀意?
这蹊跷的感受混杂着怒气,让那只扼住女孩脖颈的大手越收越紧,秦辅视线之下,只见女孩的双手拼力想要移开他的手臂——
但她上半身徒劳的挣扎竟只是让他放松警惕的假象,一瞬间,她看准了机会,猛然向上折腰,掀起下半身,双腿飞掠而上,绞住了秦辅的脖颈。
虚龄十一的女孩还未长成,力道却向来惊人,此刻又爆发出搏杀之气,秦辅脖颈被拧绞住,脸色瞬间大变,被迫松开扼住少微喉咙的大手,直身之际改为双手抓住她的肩背,想要将人甩出去。
少微双腿死死绞着秦辅的脖颈,被他抓带着整个人腾空而起,甫一得了喘息之际,喉咙里立时滚出沙哑破碎的声音:
“阿母……跑出去!藏起来!”
——阿母只要藏到凌家军进山,就能活下去了!
——不单能活下去,还能回家,做回侯府的女公子!
这个想法曾在少微心中徘徊过百次不止,她甚至有一瞬间因此怨恨过那位长平侯凌轲——明明就只差半日而已,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提早半日进山?倘若他们能早些到来,阿母就能活着了!
但少微很快也意识到,这个想法是极其无理的,更是极其无能的。
这世上何来的“倘若”?而若真有“倘若”,她也不必将自己的希望寄于旁人,她自会拼尽全力救下她的阿母!
少微念出必行,正如此时。
即便此刻她根本分不清虚实生死,却不妨碍她拼尽全力。
遍体鳞伤倒在地上的冯珠艰难地尝试着爬起。
少微终于还是被秦辅甩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在了地上。
本就醉了酒的秦辅被绞住脖颈阻断呼吸太久,耳鸣晕眩之感尤为剧烈,他强自稳住身形,甩头清醒之际,模糊的视线却见那道被他甩出去的身影几乎是立即爬了起来,如打不死也不怕死的狸猫,再次凶狠地向他扑杀而来。
秦辅不禁后退。
这一瞬间,秦辅第一次真切地从这个半大点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威胁。
那已不再是坏脾气的狸猫,而是一只凶狠的幼虎,爪牙已显。
下一刻,秦辅用尽全力的一脚,将那个冲扑而来的孩子生生踹出了五步开外。
少微的身体重重砸落在一张矮案上,木案应声崩裂,铜壶陶器滚落一地。
秦辅的视线逐渐恢复,他看到那个女孩的背影试图爬起,负伤的双臂与双膝却无法支撑身体,她几次尝试起身皆以失败告终,嘴角溢出鲜血。
秦辅抽出了藏在榻下的长刀,一步步走向那个无力趴伏在一片狼藉中的女孩。
“有种。”他竟有一丝骄傲和欣赏:“我秦辅所有的孩子里,你是最有种的一个。”
可惜喂不熟,又已知是虎,那就不能再养下去了。
他手中这把环首宝刀乃是家祖所传,它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砍杀过许多能人将士,今次他以此刀亲手了结她,也算是对她的赞许了……
看着那个趴伏在地、身形随着粗浅不匀的呼吸起伏颤抖的稚气背影,秦辅双手握刀抬起,脑中已提前听到了长刀刺入其后心贯穿其身躯时发出的声响,他对这种血肉破碎的声音实在太熟悉,动作尚未至,感知已经预演。
少微有着过之而无不及的敏锐感知,她虽是伏地面朝下方,却能清楚地听到察觉到后方秦辅的靠近以及他的动作——
少微拿呼吸在默数着,就在最后一刻,一道踉跄的脚步声突然冲近……
衣衫残破的女人举着一只酒坛,用尽全力砸向了秦辅!
刹那间秦辅生出鄙夷,这女人身弱力竭,那酒坛只勉强砸到他的后背,甚至未能让他的身形晃上一下,便滚落在他脚边碎裂开,其内剩下的残酒迸洒飞溅——
酒坛未能伤到秦辅,却也无可避免地让他有了一瞬分神,而就这一息之间,已在他的觉知中预演了死亡的、于刀下待宰的女孩,忽以左手撑地,身形蓦然向左侧翻转腾起,先前缩藏在身下的右手随之扬起,手中握着的陶器碎片迅速插入了他的左脖颈!
此陶乃是硬陶,质地比灰陶坚硬,裂口比灰陶锋利,在少微的计划中,即便她不能凭此一击取秦辅性命,亦可将其重伤,而后她便能趁机夺他手中长刀将其反杀——
颈间皮肉绽开,鲜血迸涌而出,秦辅赫然瞪大眼睛,本能地后退。
他一手捂着脖颈,一手攥刀指向少微,眼中迸发出不可置信的惊怒。
少微反而不急着上前了,她伤痕累累地立在原处喘息着,脸上沾着血,被冷汗打湿的眉眼如同被雪洗过的山巅顽石,未经斧凿,锋利冷硬,没有分毫畏惧与闪躲,更别提心虚与不忍。
秦辅退至榻前,跌坐了下去。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一手仍拄着刀,他的脸色与唇色迅速变得青白,试图呼救,但屋外风声凄厉,他已无法唤来任何人,他的声音只足够被屋内的母女二人听清,于是他道:“找胡巫来,否则,你们都得死……”
胡巫通晓巫术也通医理,他不想死,更不能这样死在一个孩子手中……这何其荒谬,他秦辅的死法绝不该如此窝囊滑稽。
少微只走向他。
秦辅想提刀吓退她,但随着失血过多他的手臂颤抖无力,强行将刀提起一瞬却又很快沉落下去。
而随着他强行提力运气,更多的鲜血开始从他口中往外涌,于是他连刀也拿不住了。
少微来到他面前,捡起了那把刀。
看着这一幕的冯珠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好像要死了……
他竟然要死了?
他竟然是可以被人这样杀死的?
等等,被人杀死……?
混乱的思绪忽然如同被一道雷电击中,冯珠猛然看向少微,奔扑过去,攥住少微半边肩臂,眼神几乎惊恐地道:“杀了他……你要怎么办!你要怎么活下去!就算我们今日能活,可你才十一岁,日后又要如何才能心安……他是你的……”
“他不是,我从未喊过他。”少微打断母亲的话:“阿母,他不配。”
冯珠眼里却滚出绝望的泪,她忽然夺过了少微手中的刀,双手紧握着砍向秦辅。
她根本没有章法,提刀也很费力,一刀砍不成,那就两刀,三刀……
鲜血不停飞溅,甚至在空气中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血雾红纱。
血肉模糊的秦辅终于停止了抽搐,冯珠脱了力,丢了刀,浑身瘫软着跪坐下去,喃喃着道:“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这恶鬼……”
冯珠神思恍惚,如此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她自己竟真的信了,她怔怔地看着秦辅一滩烂肉般的尸身,先是解气地笑了起来,而后,那笑声却渐渐变成了哭声。
少微惊觉又中计了,一时羞恼,揪了一大把碎草叶就往姜负头上洒去,姜负伸手去拨头上的草屑:“你这小鬼欺师灭祖啊!”
她说着,抓起竹竿要教训徒儿。
少微哼一声转身就跑,没跑几步,突然听到一道久违的声音传入耳中:
“少微大王!少微大王!”
大家好,又一次来写上架感言啦!
这个故事又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尤其是少微的人物色彩有些太过浓烈,往常为了主角能够尽量不出错不被批评,所以在人物性格设定时会偏向居中一点,或者色调统一些,这是一种相对稳妥的选择。
当然,睿智的,冷静的,仁善的,可爱的,敢爱敢恨的,每一种性格的女主都是不同颜色的瑰宝,我每一种都想写!只是真正写到五颜六色的少微时,心中又实在难免忐忑,怕这个还未成长、如混沌初开中奔跑乱撞着的一只野兽般的女孩会不被大家喜欢,好在写到现在,大家并不讨厌她,真是松口气又开心。
除了主角,其他角色也试图在人性的多面上做一些探索,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本书里不会有完美的人存在,大家都是有缺点有瑕疵的人,性格和认知以及所处的位置决定ta的举动,而不为追求绝对的、甚至也未必一定存在的完美正确。
总之这个故事绝不是为了教育人,更没有借鉴意义,它就是个故事,我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写出来说给大家听~(如果大家从中得到了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那纯粹是大家本身悟性高,不是故事的功劳!)
这个放飞人物性格的故事将在明天上架,之后会努力保持每日四千字的更新!(人到中年,码字又一向很慢,四千字已是我身为人类的极限(好像单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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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章依旧会在老时间更新,大家不见不散嗷^
是以这位雄主开始建仙宫,信鬼神,服丹药,走上了追求长生之路,而人一旦开始着眼于长生,眼光便会放得异常之长远,对那些可能存在的威胁会突然出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警惕。
于是就有了这桩桩件件……
因此,郭食倒是很看好这位五皇子:“做雄主之子,平庸些未尝不是好事。”
他也希望他未来的主人平庸些,听话些,他一个阉人虽不敢妄想长生,活个七八十岁的机会却还是要留足的啊。
郭食一路往少府去,为即将南去的六皇子安排随行事宜。
少府统管着帝室财政与皇家衣食用度、出行游猎等事项,郭食与少府里的属官说明来意,让他们为六皇子挑些机灵的内侍随行侍奉,其余一切用度也皆遵郡王之制,不能苛待了去。
众属官们忙去安排了,不多时,一排十余名内侍在廊下垂首站作了一排,郭食亲自掌眼挑选。
选罢内侍,一名僧人被带了过来,他向郭食双手合十行礼,郭食笑着点头。
这中年僧人身形高大,生得浓眉深目,一颗脑袋光溜溜的,披着青色僧衣。
此人有一半匈奴一半西域血统,约十年前,匈奴犯进西域,此人一路辗转逃至洛阳,洛阳民众从未见过“和尚”这一生物,华夏之国虽说历来物产广博,却也向来对新鲜事物好奇向往,洛阳官员遂将此人当作异宝进献给了陛下。
仁帝是个好学的君王,得闲时即会召这青衣僧询问些异国之事,或使其和其他官员一同翻译西域典籍。
但这青衣僧一心想传播佛道,言语间时常夹带私货,动辄便坐地宣扬佛法,长篇大论劝人向善止杀不说,甚至试图劝诫皇帝也剃度出家成为他的教众……仁帝难以忍受,逐渐也就不乐意召见他了。
大乾信奉道家,连儒家都要往后排,更何况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佛教,青衣僧多年来处处碰壁,却未曾放弃过传扬佛法发展教徒的志向。
“六皇子遭逢巨变,只怕性子要走了弯路。”郭食与青衣僧道:“大师如能从旁加以劝诫,渡得六皇子放下心结,来日陛下念着大师这份功德……”
郭食说到这里,笑着指了指仙台宫的方向。
青衣僧眼睛顿时放出光彩,只觉一座宏伟的佛家青庙,已然隐隐在望。
他念了声佛,郑重又虔诚地做下允诺:“小僧定不负陛下所托,必使六皇子早日放下心中嗔痴怨怖。”
待细问罢六皇子的年岁,青衣僧愈添信心,尚是稚子,正是听劝受渡的好年纪。
三日后,动身之际,青衣僧见到了刘岐。
那拖着一条跛腿的玄衣男孩周身气质阴冷,抬眼看来时,原本称得上漂亮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冷戾鬼气。
青衣僧不觉后退一步:“……”
在宣讲佛法之前,他打算先念一段金刚降魔咒用以自保。
青衣僧暗中观察,见有几位宗室子女来为这位六皇子送行,但这位六皇子态度疏离,径直登上了马车,竟是半点情面也不肯领。
任鬼也看得出这是有苦不敢言的假话,姜负看起来却深信不疑,她称叹道:“店家也是性情中人。照此说来,这赔礼我若不收,倒要害得店家心中难安。”
店主赶忙称是,将匣子举得更高,求她务必笑纳。
姜负含笑示意墨狸接过。
次日晨早,天气大晴,姜负一行离店而去。
“三叔,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吗?”头上缠着伤布的伙计不甘心地问。
“不然还能如何!”店主气得想要瞪眼却因眼睛肿胀而无法如愿。
十个打手都不顶用,难道他要再雇百个来?且不说就算得手了也根本裹不住雇人的成本,单说真闹得那样大,县衙里的老爷想闭一只眼也闭不成了,到时店还怎么开?
临近年关客人本来就少,如今更是全数吓跑了。
想到这一番折腾带来的损失,店主心中痛楚更胜脸上。
实则他也是上个月才接手盘下了这家客店,上一任店主有意金盆洗手,才将这旺铺转手。
用前任店主的话来说,这是正宗的十年老字号黑店,以恶为本,童叟皆欺,战绩可查。
前店主还赠送了他许多没用完的蒙汗药,又与他引荐了县令老爷,带他拜了地头蛇……可谓门路资质一概齐备了!
纵然如此,他也不曾大意自满,挑选下手的对象可谓慎之又慎,毕竟头一单生意,还是要讲究个开门红才算吉利,可谁知左挑右选,竟反被过路雁拔了毛啄了眼,到头来他成了破财买命的那一个。
此番莫说是丢了出息了,能留一口气息就已经很不错了……若非身份所迫,他简直都想报官了!
出师未捷的店主拖着委屈无助的脚步往回走,不禁也思考起了金盆洗手的可能。
客店旁的一条阴冷窄巷中,一道抱臂隐于阴影里的灰影,目送着姜负的牛车走远,才打着呵欠抬脚离开此地。
牛车之上,姜负打开那只匣子,清点了一下里头的赔礼,几串赤铜边的五铢钱,两只小银碗,还有几块成色一般的玉佩。
姜负只单独拿起其中一块鱼形青玉,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称赞道:“此玉原本寻常,却被佩玉者养出了几分罕见的清气……想来这玉的原主人多半是个神清骨秀的君子人物,就是运道不太好,竟也遭了这黑店洗劫。”
少微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只问姜负:“此番在这家客店中闹出不小动静,会不会留下痕迹叫仇家发觉?”
在陪人逃命这件事上,少微堪称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看着这个时刻不忘防备仇家的小鬼,姜负笑答:“逃命者原该一丝不苟,所过之处半点不留痕,而咱们这般招摇过市又争又抢,不恰是最好的障眼法?”
这番歪理只能叫少微勉强信上三分,她隐隐觉着,姜负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依仗底气。
招摇过市的姜负似想将这灯下黑的障眼法贯彻到底,正旦当日,她很豪气地在途经的郡城中开了一间上房。
这骇人的问题按说怎么也不该问到一个这样小的孩子身上,她披着大人的裘衣,那本是过膝的半臂裘衣,穿在她身上却宽大到遮裹住了她的手脚,整个人只余一颗不大的脑袋露在外面。
但这个小孩很平静,若真要从这份平静里找出些什么情绪,那便是她语气里有一点带着底气的威风与得意:“当然。”
当然杀过人,也当然值得得意,这代表她有自保不被欺负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这种能力。
“真厉害啊。”姜负语气真挚地夸赞:“我如你这般大时,尚不敢见血。”
牛蹄踏过的是一处民居后方的偏街,清晨少有人走动。而再往前行,便可看到热闹的早市所在,也就不宜再继续这血腥危险、既可刑又可拷的话题了。
姜负坐在牛背上,转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可你跟在我身边,对外总得有个说法名分,容我想想……以母女相称如何?”
少微刚要反对,姜负已自行思索着摇了头:“我长你十余岁,年纪上虽说是差强人意,可我这身气态样貌却比实际要显得年少得多,若哪日换身鲜亮衣衫,说是二八之龄也未必没有人信……贸然做你阿母,总归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少微瞪大了眼睛,竟露出两分愕然之色,到底她确实也不曾见识过如此厚颜之人。
很快,姜负便另有思路:“不如我唤你徒儿,你称我为师傅,且以师徒身份相称?”
纵不做奴仆,但年纪既摆在这儿,少微总归是要吃亏的,眼下这个提议算是可以勉强被接受的,只是少微需要声明:“只作对外的搪塞说法,私下不作数。”
仅有五年之约,中途或还需跑路,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师徒已然很足够了。
“你这小鬼还嫌起我来了?”姜负也学着少微那副几分天然傲气的臭屁模样,微抬着下颌道:“做我姜负的徒儿,这机会可是旁人磕破头也求不来的。”
少微小小“嘁”了一声,说的好像姜负这个名号十分响亮威风一般。
看她这做派……或是游侠?方士?
可在少微记忆中,她能想得起的名侠只有一个,是以道:“江湖之上,我只听说过侠客赵且安的名号,你比之他又如何?”
姜负“哈”地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很值得开心的笑话,继而幽幽道:“他哭着求着要做我的从仆,我且不见得会答应呢。”
这说法更是自负到没边。
少微理智上觉得对方是在胡说八道,感情上却又忍不住生出好奇心,但见姜负并无意明说具体来历,少微便暗自想着,等回头必然要去悄悄与人打听,她倒要看看姜负这个名字究竟是否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走了两步,少微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真打听到了什么,却也走漏了姜负的行踪,就此给仇家引了路,那就很坏了。
算了,且按下这份好奇,待来日寻了合适机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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