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微末赵晏的女频言情小说《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由网络作家“糊糊星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温晴玉再回到霜华院,仆从正在撤席,素月端着主子小臂怒斥,“看什么看!都转过身去!”众人忙搁下活计背过身。侧妃蓬头垢面的样子,像是刚与谁打了一架。温晴玉的双蝶襦裙被撕成碎布,鬓上发簪早就不知甩到何处,她一脚踹翻案几,珠串玛瑙砸了满地,“苏晚昭这娼妇,竟敢用合欢香勾引王爷!”素月捧来金疮药,小心涂在温晴玉手心破损的伤口上,“可本是给王妃的合欢香…怎会让王爷中了?侧妃不觉得奇怪吗?”“哼!”温晴玉忽地扯碎满床帐幔,碎布渣落了满肩,“定是苏晚昭那贱人趁我不注意蹭在了王爷身上!”素月突然压低了嗓子凑近,“可奴婢瞧着,像是泼在王爷衣襟上的那壶酒…”温晴玉甩袖坐在妆台边,眼中沁着喷涌不尽的怒火,“你什么意思?”“奴婢听闻,那主仆二人是自幼的情分,...
《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精彩片段
温晴玉再回到霜华院,仆从正在撤席,素月端着主子小臂怒斥,“看什么看!都转过身去!”
众人忙搁下活计背过身。
侧妃蓬头垢面的样子,像是刚与谁打了一架。
温晴玉的双蝶襦裙被撕成碎布,鬓上发簪早就不知甩到何处,她一脚踹翻案几,珠串玛瑙砸了满地,“苏晚昭这娼妇,竟敢用合欢香勾引王爷!”
素月捧来金疮药,小心涂在温晴玉手心破损的伤口上,“可本是给王妃的合欢香…怎会让王爷中了?侧妃不觉得奇怪吗?”
“哼!”温晴玉忽地扯碎满床帐幔,碎布渣落了满肩,“定是苏晚昭那贱人趁我不注意蹭在了王爷身上!”
素月突然压低了嗓子凑近,“可奴婢瞧着,像是泼在王爷衣襟上的那壶酒…”
温晴玉甩袖坐在妆台边,眼中沁着喷涌不尽的怒火,“你什么意思?”
“奴婢听闻,那主仆二人是自幼的情分,”素月跪坐在她膝边,想起当日在沁水阁被那贱人挑拨,仍恨得咬牙切齿,“恐怕不会为了侧妃一匣金叶子就…”
她的声音似带着十足的蛊惑,“侧妃忘了,那酒就是微末端来的。且王妃腿软的样子像是纯粹喝多了酒,不像王爷,上身红得仿佛染了血。”
温晴玉指尖护甲死死抠进妆台,“你是说那贱婢将合欢香投进王爷酒中了?”
素月捧来铜镜,镜中映出温晴玉被蹭花的口脂,“王爷大怒,王妃怎会追着就去了?奴婢怕那贱婢收了侧妃的金叶子,却一心想促成主子好事…”
“苏晚昭三番两次下毒,她还…”
话头戛然而止,温晴玉突然冷眉倒竖,她掐断篦梳,将碎渣狠狠砸向房门,“这对贱人在演戏给我看!”
…
次日晨起,赵晏告了病假未去上朝。
沁水阁卧房的檀木衣架上已熏好霁色常服,微末正往袖袋里塞提神醒脑的柏子叶。
一旁的药罐子早就架上了炭,昨夜他一连被浇了九桶冰水,纵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廊下忽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赵晏竟自己扯了那件常服,赤着脚往后院温泉走去。
微末无声追了两步,见他身影风一般没入转角,还是停在了原地。
赵晏头也不回地撞开屏风,赤足踩上温热的火石,盘坐在温泉中时,心头郁郁的烦闷压抑。
她明知酒有问题,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昨夜干涩到天明的眼,映出的都是她连求饶也平静的脸。
亏的只是撒在皮肤上,若他喝了整壶,只怕意识都会模糊。
从桂栗粉糕时起,这女人就专爱给苏晚昭固宠,明明只要她禀报一句,便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温泉池旁的药罐还煨着,他探手过去却不慎打翻,翻撒的药汁混进池里,将火石也染得泛了黑。
卫骁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咏荷姑姑来探病了。”
还僵在空中的手一顿,“母妃倒消息灵通。”
他端起案上茶盏,就听卫骁踌躇道,“先去了温侧妃那里,这会儿正和微末说话。”
泉水在他胸膛处荡起涟漪,骤凝的瞳孔忽又垂了下去,“她聪慧伶俐,自有办法应对。”
…
微末将熏好的常服叠进鎏金匣,就听身后有轻微脚步声渐近。
是个女子,周身散发着宫里才有的瑰露香。
咏荷一步跨进门槛,遮住一缕明亮的晨光,“姑娘如今倒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微末将袖口褶皱无声抚平,转身屈膝,“见过姑姑。”
咏荷眉梢一挑,这婢子换了身紫红色水云锦,瞧着比往日风光许多。
她捻起腰间素帕,状似无意扫过鎏金香炉,“娘娘听闻王爷身子抱恙,特命我来瞧瞧。顺道给侧妃送几副安神汤。”
她刻意提起温晴玉,便是想让这婢子知道,娘娘记挂王爷,也时刻不忘侧妃。
方才去了霜华院,咏荷才彻底知晓昨夜详尽。这婢子原本就是苏晚昭陪嫁,如今围在王爷身边,还不一心想给旧主固宠。
再或者,她人心不足,自己存了要登天的心思。
咏荷目光闪烁,似是想将人看透,“姑娘记着,破瓷碗永远装不得金樽酒,碎渣子扎手的滋味,可不好受。”
微末垂着眸子,将神色尽数隐在长睫后头,“姑姑明鉴,王爷的金樽酒,奴婢从不敢胡乱肖想。”
“这样最好。”咏荷浑不在意说道。
无意瞥见衣匣里的金蟒玉带,咏荷拿起对着光细看,“瞧这针脚细密的,王妃那绣囊便是你补的吧?怪不得王爷专挑你来伺候。”
小炉上的药罐忽然沸腾,噼里啪啦不安撞响,微末隔着素布将盖子掀起,背过身时眸色骤冷,“奴婢只会些无用的女红,比不得侧妃大家闺秀,饱读诗书。”
窗外竹帘被晨风掀起半角,她瞥见随风而动的霁色常服就立在窗棂后头。
咏荷被垂帘挡住视线,丝毫也未发觉,“侧妃虽年轻,却得咱们娘娘放心尖上护着。昨夜的合欢香,姑娘便当是随风卷走的枯叶,忘了最好。”
微末恭顺深拜,“奴婢谨记姑姑教诲。”
这婢女的态度倒叫咏荷十分熨帖,她将玉带放回桌案,语气也松泛许多,“既跟了王爷,便不要再一味心心念念地惦记旧主,侧妃若得王爷宠爱,必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微末轻声答,“是。奴婢死生都是王爷的人。便如这罐下碳火,燃尽了也是给主子暖手的灰。”
赵晏逆着风立在窗棂后,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随手摘下的细竹叶。
那句“奴婢死生都是王爷的人”撞进耳中时,泛白的指节忽地松开。
叶脉“咔”地断成两截,他喉结滚了滚,松手间碎竹叶随风打着旋地轻声落地。
斑驳竹影在他肩头晃了晃,恰遮住唇角一闪而逝的温度。
倒也尚算…有良心。
咏荷满意地抽身离去,娘娘与侧妃想得太多,这丫鬟单薄得像竹竿子,何处能惹王爷倾心?
见咏荷踏出房门,赵晏下意识将身子隐进竹林,脚步顿住时不禁微愣,方才稍纵即逝的怯意…从何而来?
残阳如血,将王府的垂花门都镀上一层赤金。
苏晚昭跪在青石砖上,素白色的裙裾如瀑布般铺在海棠花瓣间,脱了满头珠翠的长发垂落至腰际,俏脸不施粉黛,如病西子般楚楚动人。
微末跟在赵晏身后穿过垂花门时,正看到苏晚昭脱簪谢罪,暮色中,鸾鸟衔珠凤簪被仔细地摆在膝前的赤金妆盘里。
见赵晏出现在眼前,苏晚昭将额头紧紧贴张地砖,“妾身有三罪。”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清凌凌地荡在院中,“一罪善妒,不能与侧妃和睦相处。二罪愚钝,听信谗言焚了姨母祠堂。”
说着苏晚昭忽然抬头,玉白的脸映着霞光竟有几分妖异,“三罪僭越,妄图阻止王爷纳妾。”
赵晏的蟒纹皂靴在青石阶上碾了碾,微末看到他扶着垂花架的手不停摩挲。
这是他耐心耗尽的信号。
“你要如何?”赵晏的声音比暮秋的风还要冷。
苏晚昭从袖中取出王妃玉牒,双手举过头顶,“请殿下择吉日,纳微末为侧妃。”玉牒在霞光中流转,映得她指节泛白,“至于妾身…愿闭门思过,日日抄经为王爷祈福。”
微末瞳孔骤缩。
她从苏晚昭身上看出一丝血腥气。
没错,是看出,不是闻到。
海棠花瓣打着旋地落在她鞋尖,她总觉得苏晚昭变了。
变得…阴郁许多。
就像前世她成为皇后的样子。
“王妃许是病久了说胡话。”微末屈膝要扶,却被冰凉的指尖箍住手腕。
苏晚昭就着她的力道起身,凑近耳畔时轻声道,“妹妹可知?蝶若不困死自己,是永远也无法破茧的。”
温热呼吸扑在她耳后,声音却淬着寒冰,“多谢妹妹教我这道理。”
微末瞳孔一震,前世直到她惨死,苏晚昭都没唤过她妹妹。
赵晏突然拂袖离去,带出的微风恰好卷落苏晚昭肩头的粉白色花瓣。
她挣开苏晚昭的手跟了上去,脚步忽然停顿,回眸望向那抹挺直的背影。
忽然发现苏晚昭今日未穿最爱的蜜桃粉,素白中衣外罩着件浅淡纱披,衬得整个人落寞又萧索。
自那以后,虹霓院的门便一直紧闭,直到许久以后,微末才又看到苏晚昭的身影。
…
在茗香楼见到赵柯罗的第三日,高昌使团终于进了京。
王府里始终万事安宁,唯独卫骁近几日一直早出晚归,回来时总也带着一股血腥气。
她不由蹙眉,总觉得自己掉进了血堆里。
巳时初,皇帝携百官列在宫门前,持刀禁军将众人护在中间,银色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刺目的银光。
赵晏作为皇子,紧随皇帝立于人前,另一侧是一身明黄色龙纹服的太子。
二皇子染了风寒并未前来,四皇子奉皇名去了江南,今生还从未现身过的五皇子,此时仍戍守在遥远的南境。
此时京中便只剩下赵晏与赵元僖两位皇子。
微末站在禁军的银甲阵列之后,细数着金砖缝里新添的金粉,重生后她目光所及处时常是身前方寸之地,竟不自觉养成了这个习惯。
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赵晏头顶的汉白玉冠,迎接使团的重要场合,皇子身边有专门宫侍和礼官,她隐在宫门一侧,百无聊赖地又摩挲起腕上金钏。
一声驼铃忽然混着马鸣撕破耳边寂静,微末随众人目光看去,只见十余匹雪驼并着三十余匹骏马的队伍正逆着晨光缓缓而来,驼峰间垂落的织金帐幔被风掀起,露出高昌图腾如血的狼首纹。
大皇子赵柯罗斜倚在白玉驼轿上,不同于那日的交领短袍,玄色右衽长袍半敞着,露出心口上玉白的狼牙坠子。
微末指尖一颤,方才赵柯罗如狼一般的目光似径直朝她斜掠了过来。
贡礼队伍行至御前时,赵柯罗翻身下轿,对皇帝俯身行了最崇高的交手礼。
礼还未毕,队伍末端突然躁动。
通体雪白的骆驼正用头撞击玄铁栅栏,琥珀色的眼珠满是不安与惊惶。微末忽然想起,前世这匹骆驼发狂,生生踩断了一个官员的脊骨。
皇帝指着那方向,“这…可要紧?”
“无妨。”赵柯罗大手一挥,“我的队伍里有专门训驼的高手。”
礼官随即响起唱和声,“高昌国主敬献——”
十二名赤足舞姬踏着银铃碎步而来,发间的雀羽随着腰枝轻轻摇晃,捧着的象牙托盘里盛着血玉髓雕的狼首、淬着蓝光的陨铁弯刀、以整张雪豹皮纹就的万里疆域图以及盛在琉璃盏中的高昌龙涎香。
除此之外,另有一顶满镶祖母绿石的金凰振翅纯金羽冠。
赵柯罗就着托盘将羽冠推至皇帝面前,“栖梧的王,这是我高昌王后才能佩戴的王冠,只有您的贵女才有资格得到它。”
皇帝在那羽冠上扫了一眼,又偷瞄一眼身侧的赵晏。
你说让高昌自请退婚,如今人家堵上门,你还不出面解决?
赵晏广袖带风扫过象牙托盘,羽冠直被推地撞上舞姬心口,那舞姬身形不稳噔噔后退半步,“大皇子此言尚早。”
赵柯罗旷眉紧拧,“锦澜王这是何意?”
队伍后方突然传来白驼嘶鸣,微末看见铁笼被撞碎的碎屑混着尘土被高高扬起,那白驼琥珀色的眼珠赤红如血,径直朝端着托盘的舞姬冲来。
“护驾!”
禁军架起长枪拦在皇帝身前,却见白驼忽然人立而起,前蹄堪堪划过舞姬的雀羽发冠。
舞姬尖叫一声,端着托盘在人群中乱窜,白驼喘着粗气紧随其后,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畜生!”赵柯罗劈手夺过禁军手里的长枪掷向白驼,“蠢货,还不松手!”
连微末都看出,白驼的目标是舞姬手里的羽冠,可许是羽冠过于贵重,这女子竟一直死死端着不肯撒手。
听到赵柯罗的呵斥,她才尖叫着将托盘狠狠一扔,羽冠在空中打了个转,径直朝着皇帝的方向飞去。
霍峥心下大惊,正面迎上发狂的白驼,长枪入喉的瞬间,前蹄重重落下,赵柯罗登时暴喝一声,“保护羽冠!”
可惜转眼之间,祖母石羽冠就被尽数踏成飞灰。
“此冠采天山赤金所铸,此驼亦是饮天池圣水长大,本殿跋涉千里…”
赵柯罗赤目控诉霍峥,霍峥却抽出长刀直指他面门,“大皇子可是要行刺?”
他这才瞳孔放大地慌忙跪在皇帝脚边,“高昌与栖梧世代交好之心,星月可鉴!”
皇帝摆手挥退霍峥,单手将赵柯罗扶起,“大皇子的聘礼,恐怕要再斟酌斟酌。”
微末立在身后,忽瞥见赵晏负着的指尖挂着血痕。
前世白驼发狂是在皇帝与大皇子并肩入宫门之后,白驼这才只逮住队伍末端的官员重踏。
今生提早了半刻钟。
她再去瞧赵晏默默抽回袖中的手,才恍然大悟。
这白驼应是水土不服,进了栖梧地界便一直躁动狂乱,方才赵晏故意去推托盘,是暗中将指尖鲜血抹在了羽冠上。
白驼嗅觉灵敏,才冲破铁笼一味去追端着托盘的舞姬。
他,是故意想毁了赵柯罗的聘礼吗?
微末手握狼毫莞尔一笑,“多谢老先生提醒。”
身形却丝毫未动。
老翰林眉心一跳,但见女子将笔尖送进砚池中吸满残墨,高悬的手腕忽然如握着刀剑一般稳若磐石。
微末收紧手腕,指尖蓦地放松,狼毫在宣纸上悬停片刻,陡然落下时如千军破敌营一般划空铮鸣。
她用了米公最擅长的行书。
漫有兰随色,宁无石对声。
却怜皎皎月,依旧满舱行。
老翰林手中茶盏“咣当”坠地,女子执笔的刹那,狼毫顿时垂直如松,自“漫”字起笔处墨色便层层晕染,浓淡相宜。腕骨旋转间似有千钧之力,袖口翻飞时稳如山岳。
“有”字转折处苍劲有力,老翰林突然踉跄扑至案前,枯手死死抓住案几,“这是米公独创的‘回锋断玉’!老朽曾亲眼见他演示过!”
礼部尚书李崇文突然大步跨来,官袍随着步伐烈烈作响,双手因激动而大力拍上桌案,震响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他颤抖指向宁字横钩处的一抹留白,“天下唯有米公,才能写出这燕尾藏锋!”
众人顿时你争我抢地奔上前,恰捕捉到微末以“行”字收尾,最后一笔忽然急转直上,墨色由浓转淡间竟透出徐徐光泽。
“这是米公醉酒时悟出的‘崩云笔’!听闻他老人家砸了无数方砚台才写成这个‘行’字!”
“‘却怜皎皎月’…这句与我府中珍藏的米公真迹简直一模一样!”
“这…这才是米公亲传弟子!”
老翰林哆哆嗦嗦的问,“这位姑娘,竟真是米公弟子?”
他想起方才也问过轻纱女子相同的话,不由臊了满脸。
狼毫还悬在空中,微末屈膝一礼,“奴婢只是有幸得过米公几日指点而已。”
“只是几日指点?”老翰林的目光灼灼闪烁。
微末点头,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就被众人高声截断。
“微末姑娘,米公他老人家今在何处?”
“微末姑娘,我府上有最名贵的熟宣,可否请你来府中题一幅墨宝?”
“微末姑娘,我愿出百两纹银,请你为我的府邸题字!”
众人将微末围在中间,全然忘了方才的冷语轻蔑。她提起手腕,只是随意将狼毫掷在荷花清池中,就又引来满殿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太子手中的金樽“咣当”掉在地上,酒液尽数染湿一旁的雕花绣鞋,轻纱女子却浑然不知,忽然疾步拨开人群,将那宣纸紧紧攥在手中,“不可能…米公从不收徒!”
微末浅然一笑,“姑娘方才不是还自称米公弟子?”
“我…”轻纱女子喉间一哽,纵是被遮住面容,也能看到她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的红润。
众人纷纷远离轻纱女子,用方才瞧微末的神情去瞧她,周遭眼神刺的女子咬牙切切,宣纸一角在手中被团成一个褶皱小球。
“哎哟!”老翰林上前一把夺回宣纸,宝贝似的放在桌面上,不停用手抹平,“可惜、可惜了!”
“微末姑娘,能否…”
老翰林话还没说完,抬头就见微末已返回赵晏身侧,众人这才想起,她只是锦澜王的贴身婢女。
那副浮雕孔雀已被太后抬回了善宁宫,只剩九鸾环翠玉簪还在她头上好好地插着,所有人心中都蹦出同一个疑问,这真的只是一个侍女?
浮雕锁绣,惊世墨宝,她样样信手拈来,可她瞧着不过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啊!
自古琴棋书画舞,高门贵女有名师指点,苦钻一门尚要耗尽心血,想做到极致,往往得半生蹉跎,可她分明年纪轻轻,这得多高的悟性?
若非亲眼看到她提笔,就是打死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百鸟万寿图与酷似米公的墨宝,竟全都出自一个妙龄女子之手。
众人只顾惊叹连连,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前世的微末为了托举苏晚昭,曾苦练半生。
太子铁青着脸,忽从牙缝中挤出一抹冷笑,“三弟这婢女,当真是个宝贝。”
“何物宝贝?”
殿外忽来金戈击玉之声,皇帝不知何时立在大殿朱门处,明黄色常服光芒刺目,惊得满殿官员女眷慌忙跪地。
老翰林膝头一软径直栽倒,手中宣纸“哗啦”一声展开,墨迹未干的五言行书正对着明亮天光。
“呈上来。”皇帝吩咐道。
德喜迈着碎步上前拾起,躬身呈上时瞥见皇帝目光骤凝。
“米孚风骨?”
李崇文匍匐跪至御前,“回陛下,就是收尾处的崩云笔,也与米公如出一辙!”
“好笔法!”皇帝朗声夸赞,手指抚过宣纸上枯墨的裂痕,“不知出自哪位爱卿之手?”
李崇文伏地叩首,“臣等不敢居功,此乃三殿下的侍女所书。”
“侍女?”皇帝眉峰一挑,看向跪在赵晏身后的女子,“抬起头来。”
微末直起身子缓缓抬头,目光停留在皇帝的龙纹皂靴上,头顶的雷霆之声似带着惊奇,“好个素衣婢女,米孚那老匹夫也算后继有人了。”
说罢便负手向贤妃所在的上首位走去,“都平身吧。”
路过时,德喜回头,细细瞧了眼正在起身的微末。
众人才一站定,太子忽然伏跪在皇帝面前,明黄色衣袍随意铺陈在地,“父皇,儿臣自幼苦求米公指点而不得,此女既得真传,恳请父皇恩准,允她入东宫指点儿臣笔墨。”
皇帝微微颔首,“此女年纪轻轻,可见悟性极高,倒能…”
赵晏突然甩袖上前,“父皇明鉴,端午泛舟时,是这婢女以身为盾,替儿臣挡下了毒箭。儿臣的命,是她舍命救下的,给不了皇兄。”
人群再度沸腾,替锦澜王挡箭的人原来是她?并不是什么红颜知己啊。
“既是救命之恩。”太子的丹凤眼斜睨着赵晏,“不如为兄拿进贡的雪豹皮,与南海十斛明珠来换,如何?”
赵晏唇角勾起冷笑,“便是将皇兄的珍宝阁搬空,也换不走。”
本还沸腾的人群顿时呆若木鸡。
锦澜王和太子殿下,竟在争抢一个婢女?
赵晏从混沌中睁开双眼,鼻尖钻入一抹清洌的薄荷香,这味道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是他还是锦澜王时,为讨好父皇日日熏染的香料。
撑着手臂起身,他揉了揉眉骨,却在指尖碰触到光滑的皮肤时蓦然顿住。
垂眸看去,苍老枯槁的手变成修长的指节,就连虎口那处箭伤都消失无踪。
环顾四周,一案四角方桌,一把桦木靠背椅,一台四角立柱架子床,一排顶梁木质书架…
这是他在锦澜王府的书房。
“卫骁!”他朝门外喊道。
房门登时打开,卫骁顶着那张年轻的脸冲他抱拳,“王爷头疼?可要传府医?”
赵晏摆手,赤脚下床,来到窗边凝眸不语。
他竟然…回来了?
院中仆从捧着红绸穿梭在廊间,大红掠过屋顶上的琉璃瓦,恍若前世的登基大典。
“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做了三十余年的皇帝,开口间不自觉散发出的帝王威仪,使卫骁心中一沉,“回王爷,今日是庆历三十一年,四月初五。”
庆历三十一年…四月初五…
是他与晚昭成婚的前一日。
皇后故意打压,他为搏贤名,迎娶了成为孤女的晚昭。
没想到晚昭灵善坚毅,万事妥帖,辅佐他一心夺嫡,最终民心所向,他如愿成皇。
前世他活到六十五岁,看尽晚昭从灵秀少女变做枯槁妇人,从七窍玲珑变得面目全非。
皆因晚昭那义妹不幸病逝,使她大受打击。
今生,他该好生呵护晚昭,再不叫她褪尽满身灵气才是。
赵晏闭着眼,任由卫骁替他更衣,他忽然想起,母妃派来的验身嬷嬷,此刻应当正在虹霓院。
…
疾步穿过垂花门时,他正见两人踉跄着奔逃,“你受伤了?”
微末松开拉住苏晚昭的手,恭敬地朝后退去,“王爷万福。”
苏晚昭摸索着上前,“王爷,是你吗?”
她脸上只是些许浮灰,一路跑来早已吹散,此刻见到赵晏,倒又目不能视了。
赵晏接过苏晚昭的手,触感如同冰锥一般划破他的记忆。
前世他午后方至,晚昭受尽了委屈,待他得知真相,已是多年蹉跎。
他小心为苏晚昭拂去石灰,“可还伤到别处?”
苏晚昭抽噎着摇头,“并未。是晚昭无用,让王爷费心了。”
修长的指节抚平苏晚昭鬓边碎发,“那便好。”
微末呼吸微滞,今生的赵晏怎么这样古怪?
他不是应该姗姗来迟,又在大婚夜恼了苏晚昭,从此冷落虹霓院多年吗?
可这男人方才竟像是刻意赶来一般。
且此时的赵晏待苏晚昭极其冷漠,为何她方才从男人低沉的声线中,听出了几分小意柔情?
她盯着地面思索,却不知微动的绣鞋尖,恰被男人敏锐地捕捉到。
赵晏喉结微动,这垂首恭立着的女子,便是晚昭日后的义妹。前世她为证晚昭清白,曾硬抗下自己三十庭杖。
是个忠心又坚毅的女子。
他盯着女子头顶缠发的红绳,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微末。”
“微末…你倒是忠心。”
他曾将这女子纳为通房,登基后似是封成了贵人,只听旁人唤过微姨娘、微贵人,却从不知她的名字。
察觉到赵晏移开的目光,苏晚昭适时哭道,“那两个嬷嬷拿着银探子,想要…想要…”
赵晏心中微恙,他平日最厌女子哭泣,印象中的晚昭也从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
想来是吓坏了。
他解下玄色披风裹在苏晚昭肩头,“别怕,与我同去。”
微末落后三步跟着,她盯着赵晏腰间晃动的螭纹玉佩,那是前世承恩夜他留下的信物,此刻金线缠着的络子还是簇新的,不像后来被她摩挲得起了毛边。
两个嬷嬷找了水净面,出门时衣襟上还沾着发白的粉尘。
迎面撞见赵晏,方才的倨傲全部化成了颤抖。
“老奴见过王爷。”
赵晏负手站定,修长的身躯遮住大半晨光,“搜。”
卫骁领命,铁钳般的手掌扣住瘦嬷嬷咽喉,银探子从袖袋里滑出来,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卫骁拾起递到赵晏面前,探子尾端的莲花纹被刻成一个“德”字。
嬷嬷惊慌失措地跪地,“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哦。”赵晏嘴角噙着冷笑,“倒不知,嬷嬷奉的究竟是谁的命?”
瘦嬷嬷猛然抬头,正撞进赵晏那淬着寒霜的眸子里。这哪里还是锦澜王?分明是前朝诛杀权臣的暴君。
“德妃娘娘派老奴来时…”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瘦嬷嬷当即打住话头,冷汗滴落在粗石地面上。
她没说谎,她二人的确是奉了德妃之命,只是那银探子的来由,她是万万也不敢说的。
“拖去暗室。”赵晏轻飘飘地摆手,“问问她们主子,可还记得三年前溺毙在御花园的小宫婢?”
那小宫婢曾受皇后指使,在他的茶水里投毒。
“不,锦澜王,你不能扣下老奴!老奴还得回宫复命!”
卫骁拖人的声响渐远,赵晏转身,前世他直到登基才查到皇后手笔,如今倒省了诸多周折。
“晚昭受惊了。”他执起苏晚昭冰凉的手,拇指抚过她腕间的同心结,“本王送你回房。”
苏晚昭雾蒙蒙的眸子终于见了亮,“好。”
走过珠帘时,苏晚昭忽然脚底一滑,顺势栽进赵晏怀中,微末见状在原地驻足,守在了房门外。
若她所猜不错,赵晏也重生了。
否则不会提及溺毙在御花园里的小宫婢,那是多年后铲除皇后时,赵晏给对方亲列的罪名,这时候的他,应是根本还不知情才对。
也不会直接将验身嬷嬷拖去暗室,那两人跟随德妃多年,犹如他的长辈。
这样也好,赵晏重生一回,还带着对苏晚昭的幻想,那她便要在赵晏面前,将苏晚昭一点一点……扒光示众。
“王爷的螭纹玉佩好生别致。”里面传出苏晚昭欢愉的声音,“可以送给晚昭吗?”
“这是父皇御赐。”赵晏的声音低沉又暗哑。
“那有什么要紧?”苏晚昭顿了顿,“明日晚昭就要嫁与王爷为妃,父皇见王爷待我情深,也定会欢喜的。王爷是舍不得吗?”
微末独自立在廊下,微风吹得她心头发痒。
那螭纹玉佩是赵晏封王时皇帝亲赐的,就连络子上的金线也是顶级匠人精心裁制,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前世她得了,是因那时赵晏已成皇,无需再看旁人脸色,此物倒如累赘一般。
可此时他碍于皇帝日日都得佩戴,离不得身,无关舍得与否。
苏晚昭却不知所以,开口索要。
方才倒是她想多了,只要她不开口、不规劝,苏晚昭每走一步,都是在自掘坟墓。
“本王为你另寻一个就是。”
“不要…晚昭只喜欢王爷日日佩戴的这个。”
“不行。”
“不嘛…”
“你不是喜欢青莲纹的?”
“怎么会?”苏晚昭的声音明显高了两度,“晚昭从未喜欢过,只喜欢王爷喜欢的。”
房中随即陷入鬼一般的沉静。
独爱青莲是她套给苏晚昭的第一层伪装。
高洁不妖,纯净不染,暗合她‘如君淡雅’的品格。
若按本性,苏晚昭会将万事万物皆以赵晏的喜恶划分,喜对方之喜,恶对方所恶,像城墙根随风的野草,也像对方腰间垂挂的死玉。
微末暗垂下眼尾,赵晏本就多疑善思,听闻苏晚昭不爱青莲,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且梳妆歇息。”片刻后才又传来低沉的声音,“夜里本王再来寻你。”
玄色身影经过门边时,带起一阵清洌的薄荷香。
“王爷的玉佩歪了。”
微末突然轻声开口。
赵晏顿住脚步,女子温热的指腹已缠上摇摇欲坠的金线络子,她螓首低垂,灵巧地打了一个罗缨结。
她周身是清新的皂角味,不似晚昭那般浓香刺鼻。
“王爷!”苏晚昭哀哀戚戚追到门前,却连半片随风而动的衣角也没抓到。
“好生休息,本王还有要事。”
微末紧跟在赵晏身后在宫道上疾驰,还未进太和殿门,远远就传来阵阵尖叫与喧闹之声。
“都退后!别伤到昭昭!”是皇后的呵斥声。
一步踏进殿门,就见苏晚昭发髻凌乱地骑坐在温晴玉身上,领口被斜咧着撕开,双手死死掐住温晴玉的脖子,嘴里还恨恨咒骂,“你这勾引我夫君的妖精,快快去死!”
微末心头一惊,她分明将血萎藤给了秦绾,苏晚昭为何还是发了狂?
温晴玉被狼狈压在地上,发间玉簪甩在一旁,水红色的宫裙被撕成条状,正满脸涨红翻着白眼。
桌案被掀翻,瓜果酒水撒了一地,宾客将两人重重围在中间,侍卫握着剑柄却迟迟不敢上前。
“宴儿!”
随着皇后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朝赵晏看来。
赵晏踏碎满地琉璃盏,劈手去擒苏晚昭肩膀,苏晚昭却红眼掏出赤金护甲径直划向赵晏咽喉,广袖甩动间打翻欲倾倒的三足铜炉,滚烫的香灰直奔着人群泼洒过去。
赵晏翻身跃过青铜烛台,铁钳般的左手自后勒住苏晚昭腰间玉带,右手擒住肩膀用力一提,膝头抵上脊梁骨往金砖地面上压,“取浸过水的牛筋绳来!”
“小心!”二皇子见苏晚昭被反扣住的双手仍成鹰爪状,连忙出声提醒。
温晴玉瘫在地上不停喘息,颈间血珠滚进衣领,映得她惨白的脸色愈发骇人。
赵晏用牙咬住绳结狠狠缠了三圈,就听温晴玉颤抖的声音弱弱响起,“姐姐怎会突然之间就发了狂?”
站在人群中的秦绾柳眉紧蹙,她扫一眼婢女手中的乌木药匣,方才从微末那里要来的血萎藤分明还好好躺在里面。
她信步上前,“让我探探脉。”
赵晏侧身让出一条豁口,秦绾手指正欲探过去,苏晚昭却忽然野兽一般扑咬过来。
她惊了一跳急忙缩手,后腰却被人揽住,天旋地转间跌进一个胸膛,浓郁药香扑了满鼻。
二皇子闷哼一声,秦绾再扭头去看,苏晚昭已深深咬进惨白的手腕,血珠染红素白衣袖,啪嗒一声滴在地面上。
赵晏目色一凝,手刀霎时劈下,劲风刮过二皇子衣袖,苏晚昭当即双眼一闭昏软过去。
“快让我看看!”秦绾颤抖着掀开袖口,两道血色牙印明晃晃刺得她瞳孔生疼,睫上沁出的泪珠映着光晶莹剔透,慌乱间险些打翻乌木药匣。
二皇子气若游丝却带着笑,“秦姑娘的银针…要扎偏了。”
“这时候还玩笑!”
秦绾用左手擒住右腕,针尖才堪堪止住颤抖,二皇子瞧着女子紧张的眉眼,忽然想起那年寒冬,她捧着新制的补药等在他府门前,肩头发梢都凝着寒雪,也像现在这般哭湿了眼角。
皇后突然拨开人群,“诚儿这伤可要紧?”
秦绾侧头拭泪,“回皇后,二殿下并无大碍。”
说罢她低头咬断纱布,却不像从前追着他喊诚哥哥,冷漠别身过去时,二皇子忽觉心头似被挖走一块温热。
温晴玉扶着素月的手费力起身,面色仍带些许潮红,“王妃向来温良,此番定是有人故意加害!”
她不经意扫向人后的微末,阴鸷的目光恰被秦绾逮个正着。
周济安推开人群上前,冲赵晏抱了抱拳,见对方负起双手,才屈指去翻苏晚昭泛红的眼睑。
他瞧了片刻,犹疑着来到秦绾身旁,“依老夫看,像是中了毒,可又不像毒…不知秦姑娘有何见解?”
此言一出,人群爆出阵阵哗然。
中毒?
锦澜王妃在国宴上中了毒?
“是血萎藤。”
秦绾沉静的声音阻断了众人低声议论,她端正站着与温晴玉对视,周济安猛一拍手,“对,就是那种能让人发狂的熏香!”
“熏香?什么香竟这般厉害?”
“血萎藤?听起来就很吓人。”
“锦澜王妃得罪了谁?”
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奇异声此起彼伏。
秦绾肃然说道,“不但是熏香,还能制成药丸,小小一颗,藏进袖袋便无人能察觉了。”
温晴玉忽然快步上前,“秦姑娘说的血萎藤,若研碎了可是一种赤红色粉末?”
“没错。”秦绾转身将乌木药匣盖好,漫不经心地答着。
“你们瞧!”温晴玉突然指向微末袖口,“这可是秦姑娘所说的赤色粉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在微末身上,见她袖摆果然泛着红,人群再度骚乱起来。
秦绾忽然说道,“我方才在宫道上遇见微末姑娘,甚觉投契便攀谈许久,她袖摆上的粉末是我药匣里的朱砂。”
“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巧?”温晴玉高声质问。
周济安提着衣袍上前,将微末袖摆上的粉末沾在指尖嗅了嗅,“的确是朱砂。”
微末无声冷笑。
从延福宫出来时,她便已注意到那些粉末,走过小池时刻意将其抖落,方才与秦绾说话,她故意染上些许朱砂,就是为了等着温晴玉亮出底牌。
没想到的是,秦绾方才也注意到了,才开口为她争辩。
温晴玉却眸光狠厉忽然暴起,抬手指向微末眉心,指尖几乎戳进她瞳孔,“就算是朱砂,你这刁奴袖中必也藏着毒物!”
说着劈手抓向微末袖袋,赵晏一步上前死死箍住掠来的手腕,“本王的人,轮得到你碰?”
赵晏五指扣进温晴玉脉门,生生将她拖离半步,温晴玉踉跄撞上翻倒的桌案,才插好的步摇又沉沉得要坠落,“王爷宁信婢女也不信妾身?”
微末站在赵晏高大的背影后,心中冷意连连。
温晴玉,当真好算计。
那瓷瓶本就是为她备下的,若非她恰好遇到秦绾,瓷瓶一旦被搜出来,根本百口莫辩。
毒害王妃,只怕再也出不去这道宫墙。
“那毒物定在她…”温晴玉突然疯狂扑来,右手还被赵晏高高嵌着,左手已抓住她窄短的袖口。
可却在指尖触到空荡荡的袖袋时,顿时僵在了原地。
微末从容展开双臂,“侧妃要看哪只袖袋?”
“不可能…你明明…”
温晴玉脸色惨白,紧紧盯着微末似笑非笑的脸,喉咙似被人扼住一般说不出话。
秦绾抽开药匣暗格,取出瓷瓶拿在手中,不善看向瘫软的温晴玉,“侧妃要找的,或许是这个。”
暮春残阳斜打在锦澜王府匾前的红花上,温晴玉的嵌珠雀翎轿帘被十二对鎏金宫灯衬得华光溢彩。
虽不及正妃八抬鸾轿那般宏大,但轿帘上的孔雀翎羽早已越过其他亲王侧妃的入府礼制。
德妃特意将宫贡的蓝孔雀尾羽劈成缕丝,缝进她喜轿的垂帘上。
“落轿——”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唱和,温晴玉凤冠霞帔地下轿,径直跨向正门的朱漆门槛。
喜婆上前欲拦,“侧妃入府,该去偏门——”话未说完,就被温晴玉身边的素月狠狠拍了手背,“多嘴!”
喜婆手捧赤金茶盘讪讪退下,就见温晴玉的大红踩堂绣鞋在青石阶前堪堪停住。
苏晚昭着一袭软罗红裙堵在门前,“妹妹入府,倒是比我更风光。”
她目色如血般去瞧温晴玉鬓间的衔珠凤钗,那是德妃大婚时太后赏的,如今竟戴在温晴玉这侧妃头上。
温晴玉无声对立,两女似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搏命厮杀。
“既是纳侧妃,便走该走的门。”赵晏身上的喜服寻常又朴素,随意坐在喜堂正中道。
温晴玉甩袖回轿,从偏门回来时,喜婆递去茶盘的手却又迟迟僵在空中。
那本该跪敬主母茶盏的新人,此刻正端着德妃赐的翡翠如意昂首而立。
庭院里昏红的灯笼骤亮,将温晴玉赤红的盖头映得宛如凝血。
苏晚昭坐在主母位上死死攥着掌心,“妹妹为何迟迟不敬茶,难不成是想做没名没分的通房吗?”
温晴玉咬唇将如意塞进素月手中,取来敬茶跪地,苏晚昭浅尝一口便悉数泼在温晴玉脚边的砖面上,溅起的茶渍滴滴崩进温晴玉袜口。
“妹妹如今也是王爷的人了,该处处顾及王爷体面,鹤鸣山上那番做派日后还是收敛点好。”
温晴玉凤眸狠狠瞪过去,知晓对方是讽刺她鸠占鹊巢,又遭雷劈。
她当即反唇相讥,“姐姐当以身作则,旁人才能有样学样。”
赵晏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满室脂粉气搅得他心头烦闷,索性起身离去。
“王爷!”温晴玉扯下头上红绸去追,“今夜是玉儿的洞房花烛。”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新郎离席,场面顿时尴尬至极,丫鬟喜婆悄声退下,只剩两女面面相觑。
“你可满意了?”温晴玉厉声质问。
苏晚昭不疾不徐地起身,“妹妹说笑,你我妻妾之别,妾室本就该听主母训诫,有何不妥?”
“哼!”温晴玉将案上茶盏拂了满地,“苏晚昭,咱们走着瞧!”
…
锦澜王府今日诸事繁忙,不但要迎侧妃入府,还要举办百谷夜宴。
院中红绸仓皇撤下,原本摆着妆笼彩礼的庭院被悉数换成了迎宾的桦木桌椅。
微末捧着谷酒穿过游廊时,正听到温晴玉新提的婢女叉着腰训人,“侧妃的福枣怎么还不送来?你们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这名叫素月的婢女倒比翠柳厉害跋扈许多。
百谷夜宴是为庆祝祈农节圆满落幕,但今年的仪式充满惊悚,意外频出,众人皆蔫头低语,兴致不高。
苏晚昭在上首位处如坐针毡,总觉有人不时朝她递来讽刺的目光。
她有心离席,正欲起身时就听门外有太监高唱:“圣旨到!”
微末明显看到苏晚昭的娇躯随之一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司天监正奏,祈农节皆因苏氏晚昭、温氏晴玉失仪中断,乃至天象大凶。着王妃苏氏、侧妃温氏即日起闭门抄录《祈天令》千遍,七日内上交大祭司于太庙焚祭,以安天神众怒,逾期不效,褫夺封诰。钦此!”
传旨太监话音刚落,满庭皆哗然。
山洞内的言论再被翻出,这二女恐怕当真是煞星转世,否则司天监怎会窥见天象大凶?连陛下也龙颜大怒?
赵晏合手接过圣旨,“有劳德喜公公。”
德喜哈着腰凑近道:“王爷明鉴,两位娘娘为这事儿险些在垂拱殿打起来,奴才实在插不上话…”
赵晏取出一块金砖递过去,“公公费心。”
待德喜走后,有官员壮着胆子质问,“好好的祈谷节却被王爷两位女眷搞得乌烟瘴气,还请王爷示下,我等回了郡县该如何同百姓解释?”
“不错!下官的平远县本就土地贫瘠,若此事宣扬出去,人心惶惶,还有谁愿意顶着烈日勤恳播种?”
“王爷腰缠万贯,自是不忍苛责夫人,但受苦的可全是底层百姓,王爷不能坐视不理啊!”
众人七嘴八舌,将苏晚昭与温晴玉推上风口浪尖。二女为那荣耀福女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弄巧成拙,反让自己声名狼藉。
两人被围在中间脸色涨红,温晴玉更是生生掰断了新戴的汉白玉簪。
微末躲在人后不言不语。
其实后三年栖梧国风调雨顺,不说粮满爆仓也算小有结余,只是那场暴雨惊坏了这些官员的心。
“本王每年出黄金万两。”赵晏卷起圣旨交到卫骁手中,“以供百姓田间耕种。锦澜王府愿与诸位大人共进退。”
万两?黄金?还是每年?
三年那可就是三万两,黄金!
一亩官田加上源种、租税、肥料、耕牛,每年约一两银子,万两黄金可供十万亩田地整年的费用。
整个栖梧国也没有十万亩黑土,这万两黄金根本用也用不完。
锦澜王实在财大气粗…
果然金子最能堵人嘴,众人当即愕然收声。
夜宴草草收场,三十六盏雕粟花灯尽数熄灭。
温晴玉在赵晏身后亦步亦趋,“王爷,怎能这样便宜他们?那可是三万两黄金!”
赵晏猛地止步,周身寒意令温晴玉不自觉一抖,“那不如将你焚了告慰上天?”
温晴玉一头栽进男人仿佛淬着毒的眼眸里,凉风拂动间心头不停震颤。
“你命翠柳毁那串子时,可曾想过今日?”
他想起仪式当日温晴玉用指甲去勾缠五彩丝线,若非今生那婢子伶俐,只怕早被她二人挫骨扬灰。
温晴玉被激起一身粟粒,颤声道:“我…我没有,都是那贱婢…”
赵晏心头邪火猛地上窜,螭纹玉佩在掌心摩挲翻转,“回房抄书去。”
他甩袍离去,身影转眼没入黑暗。
卫骁疾步跟上时,忽听主子声线暗哑,“带她同来。”
小侍卫无需思考,回身拎起微末衣袖几步便没了影子。
太子伸手扯回玉佩,知晓赵晏定是听到了什么,懒踏踏地嗤笑道,“常在山中打猎,还怕野雀儿啄眼?”他歪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微末,“三弟不也好好的?怎么知道孤不行?”
赵晏忽然凑近他,耳语道,“皇兄那死士在臣弟的暗室中囚了许久,怎么也没急着派人来寻一寻?”
太子斜靠的身形骤然直立,惊得那明艳宫女娇声一呼,他正欲开口,却被四皇子扯住了衣袖。
端午过后,去锦江刺杀赵晏的死士就一直没回府,他只当对方失手后吞毒死了,根本就没寻找过。
那毒见血封喉,死士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唬我?”太子冷笑着开口。
赵晏却噙着冷笑径直返回席间,留给他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
太子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震得酒壶叮当作响,四皇子偷偷往赵晏的方向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死士绝不可能还活着,赵晏定是故弄玄虚,皇兄别急。”
宴会过半,舞姬扭动着腰身轻盈退走,皇后与德妃都不在,凤位旁只剩贤妃一人撑场面,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贵女们有什么才艺,都献上来吧。”
登时便有女子施施然上前,羞涩的目光径直飘往太子方向。除赵晏外,其余皇子皆未娶妻,若有幸被皇子甚至是太子看上,一步便能登天。
贵女们抚琴跳舞、丹青书法,席间不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凡贵族宴会,必少不了物色相亲对象,已有不少女子被夫人拉住仔细盘问,红透的脸像极了秋末的红苹果。
秦府小厮将檀木桌案稳稳立在丹墀之上,笔架上的狼毫随着力道微微摇晃,秦绾飘然上前,三指捻起墨杆狼毫,行云流水间便在宣纸上写出两句经典诗词。
魂魄今安在,翩翩少年郎。
二皇子靠在步撵上的身子一僵,目光朝着那抹天水碧色的身影紧紧锁了过去。
席间的老翰林茶盏晃动,几步上前指着郎字收笔处的落针,颤巍巍问道,“秦姑娘曾得米公点拨?”
秦绾深福一礼,“臣女从未见过米公,只是十分崇拜他老人家的墨宝,时常临摹。”
老翰林将宣纸举起,点着头称赞,“自悟便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
顿时又有几位翰林院编撰上前,围在四周不时称赞,栖梧国重文,皇帝更是极其推崇书法,好的墨宝有价无市,秦绾这一句诗词,已足够令收藏大家疯狂。
太子却遥坐在人群之外忽然开口,“秦姑娘的墨法好是好,可惜少了些神韵。”
说罢突然击掌三声,屏风后便转出个轻纱蒙面的素衣女子,这女子来到太子身前深深一拜,便款款往丹墀上走去。
太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借你狼毫一用,秦姑娘不会介意吧?”
轻纱女子径直来到秦绾身侧,秦绾下意识让出主位,就见那女子素手提笔,墨迹在纸上蜿蜒如条破空的蛟龙,抑扬顿挫间恣意洒脱,停笔时如雄鹰收翅,戛然而止却又意犹未尽。
绿叶迎春绿,寒枝历岁寒。
愿持柏叶寿,长奉万年欢。
几位编撰忽地站起,推搡着往前挤去,嘴里高声大喝,“这是米公的‘刷字’!”
老翰林手中茶盏忽然倾斜,茶水泼洒在脚边地面上,眼睛却直直盯着尚未干透的宣纸,“这位姑娘是米公弟子?”
轻纱女子款款下拜,“恩师临走时,曾嘱咐民女不可张扬。”
礼部尚书猛然起身,紫檀官帽被大力震颤得险些掉落,“不可能!米公从不收徒!”
他大步扑到案前,手指在宣纸上隔空描摹,片刻后喃喃,“这…竟真是米公真传?”
在场众人皆倒吸口凉气,礼部尚书忽然红着眼转向太子,“殿下从何处寻到这位姑娘?”
太子端坐着的脸上满是倨傲,众人跟在轻纱女子身后,呼啦啦朝着他的方向汹涌而去。
微末沉默收回目光,倾斜银壶斟满赵晏酒杯,上前时忽听他轻声问,“你怎么看?”
她知晓对方是问那轻纱女子师从米公真伪,便垂着眸子答,“米公游历四海,或许曾指点过哪家贵女也不稀奇。”
赵晏轻笑,“可愿上去展示?”
酒盏在赵晏指尖轻旋,她见男人眸中隐隐燃着燎原的火焰,退后一步微微屈膝,“奴婢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好。”
赵晏忽将酒盏重重砸在桌案上,高声说道,“皇兄平日作假也就罢了,怎么连米公弟子也要找个假的?”
太子正被众人奉承得不知今夕何夕,忽听赵晏讽刺,顿时眉头倒竖,“三弟有何证据断定青儿是假的?难不成你有真的?”
说罢领着众人哄堂大笑。
米公成名数十年,从未听说广收门徒,这轻纱女子是唯一一个,墨宝已隐有米公风骨,旁人便是照着字帖描摹,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锦澜王要到何处再去寻个米公弟子来?
四皇子也扯着嗓子嗤笑,“三哥今日若不找出个米公亲传弟子,可如何收场?”
赵晏唇角微挑,“太子殿下方才说旁人的墨宝少了神韵,依臣弟看,这位青儿姑娘也不过草莽,不及臣弟这婢女随手一画的精髓。”
“什么?”太子似听到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扯着耳垂大声反问,“锦澜王说什么?婢女?恐怕连字也不识几个吧,跟孤提精髓?”
微末抿了抿被微风吹乱的碎发,抬眸往太子的方向看去。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正端坐在人群中央,四周围绕着的众人个个阿谀巴结,却在看向她时嗤笑低语,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轻蔑。
“去吧。”赵晏懒懒靠向椅背,轻声说道。
她俯了俯身,垂眸踏上丹墀,对还立在原地的秦绾说道,“秦姑娘,能否借你笔墨一用。”
秦绾微微一笑,将墨杆狼毫塞进她手中,“无需言借。”
老翰林从人群中走回,皱着眉去瞧微末纸执笔的手腕,见她素衣清面,不由劝道,“这位姑娘,若不能帮主子争回场面,不如就此收手,以免要受皮肉之苦啊。”
微末展颜一笑。
秦绾忽然两颊泛红,攥着手指不知所措,“我只是…”
微末将她重新扶坐回榻边,柔声劝道,“绾儿,他既已知错,你何不原谅他?也成全自己。”
秦绾低垂的眸子泛出晶莹的泪珠,“微末,你可知我彻夜在太医院研制补汤时,他们都偷偷笑我想当皇子妃想疯了。”
“可我不在乎的,只要他的身子能好起来…”
“那年我抱着培元汤,满心欢喜送去他府上,他却让我在雪地里枯等了五个时辰。”
秦绾抬眸时泪珠翻飞,清瘦的脸上全是委屈的潮湿,“我病了七个日夜,他从不曾来看过我一眼!”
她忽然握紧微末的手呜咽,“既然无心,为何要来招惹我?幼时的处处相护,又算什么?”
秦绾红着眼眶掩面痛哭,微末紧紧揽住女子不停耸动的肩,颤抖的脊背揪得她说不出的心疼,“不怕,都过去了。”
许久,秦绾才缓缓平静,双眼已如杏仁般红肿,微末将她青丝别去耳后,“先睡一会儿,让他也在院中枯等你五个时辰,醒来就原谅他,好不好?”
秦绾润着湿漉漉的眼角点头,“微末,谢谢你。”
她拿锦被裹住秦绾发凉的身体,“何需言谢?”
见人沉沉睡去,微末轻轻推开了镂花房门,秦夫人攒着檀木佛珠的手突然顿住,二皇子歪在随从身上不停剧咳,几人纷纷朝她投来希冀的目光,却欲言又止地生生顿住脚步。
微末莞尔一笑,“夫人备些紫参鸽子汤吧,姑娘说饿了。”
檀木佛珠猛然崩断,佛珠砸在青砖上四处乱滚,秦夫人颤抖着上前叩住微末手腕,“绾儿她…”
微末俯身,“秦姑娘已无大碍了。”
“当真?我的绾儿当真…”
秦夫人捂住嘴,眼泪翻滚着簌簌垂落,竟歪斜着身子欲跪,“姑娘大恩大德,我秦家世代不忘…”
微末赶忙扶起老妇人颤抖的身子,“夫人折煞奴婢了,姑娘只是心疾,我并没有做什么。”
说罢她斜了一眼死死攥着手的二皇子,“殿下方才在八角亭中所说,可还作数?”
“作数!”
二皇子突然拂开随从的手臂,呛咳着望向紧闭的房门,随从慌忙去扶却又被他挥开,“只要绾儿肯原谅我,我定让她亲见满京师的百里红妆!”
赵晏皱着眉将人扯来身边,“你竟连医术都会?”
微末坏笑着摇头,凑近他耳边轻声道,“秦姑娘自己研制的药,或许能连二殿下的身子也一并治好。”
…
秦绾在府中闭门将养了七日,听闻二皇子一直守在秦府,半步不曾离去。
赵晏在德妃面前直言不会迎娶秦绾,加之如今京中流言四起,遍传着二皇子与秦绾曲折的爱情故事,德妃只好作罢。
至此,这段错缘终于各归各位,圆满解决。
又过半月,二皇子当着百官的面在大殿上请旨,皇帝大袖一挥,亲自为两人赐了婚。
听闻连赐婚圣旨,都是皇帝亲笔写的。
大婚当日,二皇子履行承诺,整个玄黄大街上都覆着红绸,就连青石砖缝里都浸着百年桂酿的酒香。
礼部连夜悬起了透红的锦缎,一路从相府漫到二皇子府邸阶前,生生将昏黄的夕阳染成了大红色。
鸾凤和鸣纹样的纳彩箱笼堵满玄黄大街,金顶喜轿踏上红绸时,围观的人群猛然噤了声。
这喜轿舍了轿夫,反装上两个轮骨,再由六匹踏雪乌骓马缓缓牵引着,径直往新郎府邸昂首而去。
“天呐,我头一次见这么洋气的喜轿!”
“这马儿也太美了,我好羡慕啊!”
微末站在枕流居二层的悬梯上,听着下方人群不停爆出的欢呼喝彩,心底忽地生出一丝艳羡。
前世她被苏晚昭送上赵晏的床,甚至连入府的过场都没有,她就稀里糊涂成了赵晏的通房。
今生,她同样出身低微,只怕终此一生,也得不到这样盛大的婚礼。
赵晏负手立在她身侧,察觉到女子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挑眉问,“羡慕?”
微末苦笑着垂下眸子,“秦姑娘身份尊贵,奴婢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负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蜷,赵晏别过身去,望着牵引喜轿的六匹乌骓,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那也未必…”
与此同时,虹霓院内。
温晴玉一把掀起浮着微尘的垂帘,见苏晚昭正蜷在地上绣百子千孙被面,轻紫色的料子每隔一段便染着一团污血,乍一看去,似是红梅一般朵朵绽放。
她猛地将被面扯烂,“人家跟着王爷去了玄黄大街观礼,你我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还窝在这见方的破烂院子里!”
苏晚昭指尖银针脱了手,淡淡扫了温晴玉一眼,“你拼着给我下毒,都没斗过她,又来我这里耀武扬威做什么?”
温晴玉气急,凄厉地嘶喊,“你还当微末是条忠犬?”
“桂栗粉糕王爷只吃她做的,腰封只束她绣的,你没见她在国宴上出尽了风头?竟到此刻还未醒悟!”
苏晚昭紧了紧秀眉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温晴玉怒极反笑,来到苏晚昭身前俯下身,手指戳上她的心口,“她一步步踩着你往上爬,你却还当那贱婢是个温顺的。给王爷挡箭调入沁水阁,只是她飞上高枝儿的第一步!”
苏晚昭瞳孔骤缩,“端午那日,不是你指使她拼命护着王爷的?你还说塔楼上有埋伏的刺客…”
“什么?”温晴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当时与你一样,同被禁足,如何指使她?况且我根本不知什么塔楼什么刺客,怎么提前知会?”
“如果我知道,我会叫那贱人巴巴地跑去王爷面前立功?”
“怎么会…”苏晚昭忽地攥紧撕碎的被面,嘴里不停喃喃,“她在骗我…”
温晴玉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你才知道?那贱婢手段阴私,只怕要不了多久,你我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那怎么办?”苏晚昭反扣住温晴玉的手,“去禀告王爷?”
温晴玉气得将人一把掀翻,“苏晚昭,你能不能长点脑子?王爷现在宝贝似的护着她,你去告还是我去告?你信不信,说不到三句,你我就会被拖下去!”
苏晚昭被大力掀翻,踉跄着跌倒在地,温晴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联手,要不要?”
苏晚昭慌乱的一点主意也没有,“怎么联手?”
温晴玉甩袖转身,眼中全是狠辣的光,“想办法开祠堂,我自有法子搞死她。”
苏晚昭在仁明殿,温晴玉在延福宫,王府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赵晏昨夜宿醉,巳时还未起身。
微末端坐在西厢房的榆木塌上,正就着天光绣一方翠竹帕子,泛着光的眸子却在不定飘忽。
昨夜赵晏一直将她死死箍在怀中,对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她耳边盘旋了整夜。
“微末!”
忽听门外钱嬷嬷扯着嗓子喊,微末心头一惊,银针扎破指腹,冒出的血珠染红了还未绣完的竹叶尖。
她慌忙抿了抿冒血的手指,又将帕子从绣棚上取下,胡乱塞进被角。
钱嬷嬷抱着一摞浆洗好的衣裳撞开房门,“王爷衣服上的香,只能你来熏。”
她起身过去,“好。”
才取来丘山薄荷,钱嬷嬷就神秘兮兮地靠近,“你听说没有?秦相那位千金,昨儿一出宫就突发了恶疾,太医院去了三拨人,听说是重症心疾伴着呕血!”
微末熏香的手一僵,“嬷嬷是如何知晓的?”
“满京师的茶楼都传遍了!”钱嬷嬷帮她将衣裳平铺好,“说是秦姑娘在宫里吃了不干净的,这才引发了旧疾。”
旧疾?秦绾可从不曾有什么旧疾。
老嬷嬷突然又压低了嗓子,“听闻二殿下今晨天未亮就往太医院赶,咳得直吐血。”
微末心下一凛,她知秦绾定是故意给自己下了药,可二皇子却并不知情。那连风吹都受不住的皇子,可别急出什么病来才好。
“想啥呢?”钱嬷嬷见人呆呆的,一把拍上她手背,“方才府里还来了个戴青玉冠的公子,你可认得?手里摇着把折扇,把小蹄子们迷坏了,个个发着浪的鬼叫。”
微末的思绪一下被拽了回来,折扇?申临风?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明晃晃地过来了?
“那公子现在何处?”
“卫统领径直带着人往卧房去了。”
钱嬷嬷话音才落,卫骁就出现在门边,“微末,王爷唤你。”
…
申临风随着卫骁踏进房门时,赵晏正赤脚踩在白虎地毯上,长发随意垂在脑后,玉带也斜斜地束在腰间,肩头还披着件玄色外袍。
“可有要事?”
赵晏开口间声音异常沙哑。
申临风冲他抱拳,“温远征那老狐狸,昨夜拿着秋闱名录,偷偷将王爷亲自提拔的三个门生全划了。”
赵晏手指掠过案几上的醒酒汤,“走不了科举,便去户部,柳尚书那里还缺几个郎中。”
“可那太显眼了。”申临风说道,“王爷既要用温家势力,何必为个婢女当众折辱温晴玉?”
见人坐在桌边饮茶不语,申临风忽然推走他手边瓷壶,“王爷何不稍作退让?温侧妃毕竟是温远征嫡女,只需稍加安抚,便万事大吉。”
玄色衣袍从赵晏肩头滑落,申临风瞥见他颈侧似有抓痕,不由皱眉,“莫非将门之后、娇艳贵女都入不了王爷的眼,反而果真如传言一般,将一腔热忱都悉数掏给了一个婢女?”
赵晏屈指揉着太阳穴,“临风,你越界了。”
申临风一滞,才恍然惊觉自己失言。
他取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轻搁在桌案上,声音放缓,“小太监送来时以为我是温朗然,要我转告温远征,德妃娘娘要他彻查微末来历。”
赵晏挑起令牌团于掌心,“母妃实在多此一举。”
“娘娘也是顾及王爷。”申临风道,“明面上是要他去查,实则是给温家送去一颗定心丸。”
他仔细打量赵晏神色,同是男人,端午泛舟时他便看出赵晏对那婢女不同寻常,心中不觉擂鼓阵阵。
那叫微末的婢女好生厉害,国宴时他全程在场,对方始终不言不语,万事妥帖又礼数周到,却让赵晏丝毫不顾及两位王妃体面。
身为门客,还只是半个门客,他本没有质疑主上家事的立场,但国宴风波沸沸扬扬,他思忖片刻,还是劝道,“给她名分,侧妃也好,通房也罢,哪怕是个侍妾,也免得叫她饱受妄议。”
赵晏手指一僵,忽地想起昨夜怀中女子微红的双颊,周身一时莫名燥热,“此事日后再议。”
他屈指叩在桌案,“温远征倒是清闲。温朗然在如意坊欠下的三万两赌债,让债主上门去讨,记得带上那尊白芙蓉送子观音。”
申临风瞳孔一缩,那观音是温夫人为求嫡孙,去年特意从护国寺重金请回来的,早被温朗然偷偷拿去抵了债。
“如意赌坊是王爷私产?”
赵晏捏碎掌心的醒酒丸,尽数投进青瓷茶盏,“温侍郎既有气力管本王的婢女,不如先管管自家逆子。”
“可若是这样…”申临风愁眉不展,“岂不是要与温家彻底决裂?”
赵晏轻笑,“温远征若能捱得过秋闱,本王自会为他摆平此事。”
…
微末刚穿过垂花荫,迎面就见到一个面如冠玉的折扇公子立在小池旁。
她遥遥俯身,正想往赵晏卧房转去,却被申临风唤住,“是我诓骗卫骁,让他以王爷的名义去寻你的。”
微末止住脚步,申临风已摇着折扇上前,“姑娘可听说过,洛樱儿与前朝圣宣皇帝的故事?”
洛樱儿与圣宣皇帝。
微末无声轻笑。
洛樱儿青楼是名妓,圣宣皇帝偶然与之邂逅一眼惊为天人,遂将人接进宫中,两人日日醉酒夜夜笙歌,不过几年光景国库就被挥霍一空。
后百姓忍无可忍爆发叛乱,冲进皇宫将圣宣皇帝扯下皇位,洛樱儿也被五马分尸投进湖中喂了鱼。
自此,前朝分崩离析,狄戎铁骑趁乱踏入,祸害百姓十数年之久。
申临风是在提醒她,不要做祸乱赵晏的妖女。
她肩背挺的笔直,转回身莞尔一笑,“申公子又可曾听说过,吕娥与贞宗的故事?”
申临风一顿,吕娥与贞宗…
吕娥是素衣婢女出身,在贞宗还是皇子时便照顾他的起居,贞宗逐渐对其萌出爱意,登基后不顾百官反对将其立为皇后。
此女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却能苦心自学,在十五年间遍读经史名著,一心辅佐贞宗夺嫡,贞宗登基后更是替其明辨忠奸,整顿朝纲,托起一片繁荣盛世,得百姓交口称赞。
这女子,是在自比吕娥?
秦知年踉跄着奔来,鬓上凌乱地垂下几缕银丝,青底衣袍上染满黑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药还是血。
此刻的秦相看起来比前世还要苍老许多。
他颤巍巍跪在地上,“王爷明鉴,老臣早已备下暖阁,是二殿下他执意要守着这凉亭啊。”
声音干瘪沙哑,显然已多日不曾好好休息。
秦绾今日一早陷入了昏迷,周济安都摇头让准备后事,恐怕秦知年也没闲心来管这位二殿下。
“此处是绾儿教我识百草的地方。”二皇子摩挲着药箱锁扣处干涸的血迹,忽然剧烈咳嗽,“待绾儿去了,我便埋了这药箱,去阴曹地府与她作伴。”
二皇子眼底猩红,残败的样子似经风一吹便要碎了。
“生时未曾相守,即便死后同穴又有何意义?”微末忽然轻声道。
二皇子面色一滞,涣散的目光在她双眼游移,忽地苦笑,“微末姑娘说的对,若能重来,我定会…”
“定会怎样?”见他顿住,微末上前一步追问道。
二皇子却笑得苦涩,“定不会再躲在屏风后偷偷看她制药,不会再让她抱着给我的药孤身等在院中,不会再在她为我苦熬三个日夜时,对她视而不见…”
捏着药箱的手指忽然攥紧,“便是抛开一切,也要与她同在一处。”
秦知年歪斜着跌坐在石凳上,老泪纵横,“绾儿这孩子自幼就心事重,我与夫人从来不知,她属意的人原来是二殿下。”
“那日皇后当众问她是否愿意嫁给锦澜王,我还以为…”
老人家忽然哭出声,“若早知她心系二殿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应下德妃娘娘提的亲…定会成全她的心意啊!”
亭中痛哭声骤起,两个男人像个孩童一般不停抹着眼泪,微末轻叹口气,原地俯了俯身,“秦姑娘或许…还有救。”
她本想隐晦提醒这二人秦绾或许只是心疾,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回去。
秦绾“病”了许多日,始终不肯摊牌,她总是不好私自对她的家人和二皇子多嘴什么。
“什么?”
二皇子攀着亭柱颤抖起身,惨白的嘴唇颤了颤,忽然攥紧微末袖口,“你…你能救回绾儿?”
话未说完,剧咳的血沫已溅上月白衣袖,喉间涌上的腥甜呛得他俯身痉挛。
微末心里一跳,“殿下要顾好自己,若秦姑娘醒来,见到你这样定也会伤心的。”
秦知年突然扑到微末跟前,枯槁的手死死攥上她手腕,又突然松开,“姑娘若能救回小女,日后就是我秦知年的坐上之宾,但有需要,老夫必定倾尽家产以报!”
微末赶忙去扶,“秦相万万不要如此,奴婢只想要二位一句话。”
“什么话?”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若秦姑娘醒来,殿下可愿娶她为妻?”
二皇子忽然举起三指,“我赵诚对天发誓,若绾儿死里逃生,我愿百里红妆迎她过门。”
“那秦相…”
秦知年不假思索地答,“老夫决计不会相拦!”
“好。”
微末展颜一笑,却被赵晏扯住,“你还会医术?若不行,不要逞强。”
她抚去赵晏绷紧的手,眨了眨眼,“王爷可信我?”
内院突然传来瓷盏碎裂声,一个小丫鬟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跑来,“相爷!不好了!姑娘又呕血了!”
二皇子提步上前,率先往内院奔去。
秦绾闺房内药气扑鼻,青丝帐上溅满泼墨似的黑血。秦夫人瘫坐在毛绒脚踏上,手上的帕子被黑血浸透,“绾儿…我的绾儿…”
二皇子疾走两步,秦绾却面色惨白地抓住榻沿,“你走…”
话未说完,又一口黑血呕在杏色锦被上,惊得二皇子接连后退,“微末姑娘,求你…”
微末迎着秦绾失神的目光上前,榻上女子见到她时眼底泛起一闪而过的清明,“你怎么…”
她轻轻按住秦绾苍白的手,“姑娘莫再耗神。”
说罢转身对众人道,“请诸位都出去吧,奴婢要为秦姑娘施针了。”
秦夫人认出这是国宴上那女子,突然跪地,“姑娘若能救回我的绾儿,老婆子什么都答应你!”
微末将人扶起,“夫人也一道去院中等候吧。”
待众人步步回头的合上房门,秦绾擦了擦唇角,靠在软枕上浅笑,“你怎么来了?”
微末将她小臂送回锦被,“姑娘这是调了什么药?怎么这般凶险?”
“不过是加了些雪胆草的假死药。“秦绾笑时露出唇边梨涡点点,“我唤它‘冥息丸’,便是周济安也辩不出蹊跷。”
微末怔怔望着锦帕上凝结的黑血,“可吐出来的可都是切切实实的血,这样岂不是耗损你的身子?”
秦绾垂低了眸子,“总好过毕生受人摆布。只是用些心头血,换来自由身,值当得很。”
微末瞧着女子略显倔强的脸,心中说不出的欣慰,“姑娘与我上次见时大不相同了。”
秦绾突然掀开锦被赤足下床,从博古架暗格里捧出个玄铁匣,“别叫我秦姑娘,唤我绾儿罢。”
她打开匣盖取出一颗乌黑色的药丸,“那日你说不敢开的合欢终究飞不出宫墙,是直直进了我心里。”
微末看着她又屈指挑了个水红纹的小瓷瓶,将药丸塞了进去,浅笑盈盈道,“这是假死药,几年前我便研制出来了,今日才发觉它的好,能破掉走不通的死局。”
她将瓷瓶塞进微末手中,“若你日后,我只是说如果…遇到绝境,便用它自救。”
微末摩挲着瓷瓶上的水红色纹路,“这东西如何用?”
“放在舌下,半刻钟便能化开。”秦绾拉过她的手腕同坐在软榻上,“一个时辰发作,若中途无人唤醒,能睡满十八个时辰。”
假死药么,前世她从不曾得到过这东西。
她将瓷瓶放进袖中好生收好,犹豫片刻说道,“二殿下方才说…”
话未说完,她便瞧见秦绾陡然绷紧的后背,“若绾儿病愈,他愿以百里红妆迎娶。”
秦绾咬着唇,眸子雾蒙蒙的满是委屈,“一早为何不说?”
她声音发颤,转回身去整理玄铁匣,“如今才说,不觉得太晚了吗?”
微末轻叹着拾起她不慎甩落的药玉珠,她清瘦了许多,手腕才箍不住这珠子。
秦绾追逐了许多年,抓到的总是一缕残影,那人冷冰冰的漠然至极,她怎会不委屈?
“我来时,二殿下抱着你的药箱守在八角亭里,周太医说他急火攻心,恐怕熬不过立秋。”
“不可能!”秦绾突然转回身,“今晨我还偷偷把过他的脉,并无虚浮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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