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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她入骨!世子爷的追妻日常谢观澜闻星落小说

把酒叙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古代言情《宠她入骨!世子爷的追妻日常》目前已经迎来尾声,本文是作者“把酒叙”的精选作品之一,主人公谢观澜闻星落的人设十分讨喜,主要内容讲述的是:上一世爹娘和离,母亲改嫁镇北王,姐姐贪图富贵,选择跟随母亲嫁进王府,认镇北王为父,成了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而她和三位哥哥跟着县令父亲生活。后来父亲被皇帝召回京城封为尚书,她嫁给当朝太子,而姐姐却被镇北王府草草嫁给一个粗使小吏,受尽婆家磋磨。于是她嫁进东宫的那日,父兄竟然把她绑了起来,安排姐姐替嫁太子。直到死,她才知道原来父兄这些年一直厌恶她,他们只爱单纯柔弱的姐姐。再次睁开眼,她回到了爹娘和离的那年。这一世,姐姐突然改口要跟着父亲,要嫁太子。她果断放弃父兄,随改嫁的母亲进入王府。岂料前世对姐...

主角:谢观澜闻星落   更新:2025-05-08 16: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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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观澜闻星落的现代都市小说《宠她入骨!世子爷的追妻日常谢观澜闻星落小说》,由网络作家“把酒叙”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古代言情《宠她入骨!世子爷的追妻日常》目前已经迎来尾声,本文是作者“把酒叙”的精选作品之一,主人公谢观澜闻星落的人设十分讨喜,主要内容讲述的是:上一世爹娘和离,母亲改嫁镇北王,姐姐贪图富贵,选择跟随母亲嫁进王府,认镇北王为父,成了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而她和三位哥哥跟着县令父亲生活。后来父亲被皇帝召回京城封为尚书,她嫁给当朝太子,而姐姐却被镇北王府草草嫁给一个粗使小吏,受尽婆家磋磨。于是她嫁进东宫的那日,父兄竟然把她绑了起来,安排姐姐替嫁太子。直到死,她才知道原来父兄这些年一直厌恶她,他们只爱单纯柔弱的姐姐。再次睁开眼,她回到了爹娘和离的那年。这一世,姐姐突然改口要跟着父亲,要嫁太子。她果断放弃父兄,随改嫁的母亲进入王府。岂料前世对姐...

《宠她入骨!世子爷的追妻日常谢观澜闻星落小说》精彩片段

他舍不得姐姐吃一点苦,却要把她推进火坑。
她放下筷箸,委屈地望向上座的闻青松:“爹爹也想让我嫁给表哥吗?可是我还想在镇北王面前多提一提爹爹,要是我说了亲、嫁了人,恐怕将来就没机会为爹爹美言了。那爹爹的仕途……”
闻青松原本也在考虑这桩婚事。
让闻星落嫁给他那个痴呆儿的侄儿,伺候他一辈子,也算是全了他和妹妹的兄妹情。
但听见闻星落提起他的仕途,闻青松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立刻在兄妹情和仕途上做出了选择。
他威严道:“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啰嗦什么?!星落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们都不许再提!”
闻星落把闻如云脸上的愠怒尽收眼底,微微弯唇。

闻家发生的事,很快被闻星落带过去的婢女禀报给了老太妃。
老人愠怒:“他们竟要把你许配给一个傻子?!”
还没过完正月,清晨时分蠡壳窗上凝着薄薄一层冰霜,贴着漂亮的大红剪纸,茶案上摆满了装着干果、糖块儿和肉脯的烫金果盘。
闻星落坐在临窗的紫檀木玫瑰椅上,正提笔练字。
闻言,她笑道:“好在父亲没答应。”
老人冷笑一声。
子不教,父之过。
能养出闻家三兄弟那种德行,只怕闻青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当着别人子女的面,她不好太过贬低闻青松,便只道:“我会派人给闻家传话,你的婚事,我亲自做主。”
“什么婚事?”
谢观澜正巧过来请安,一边摘下斗篷递给丫鬟,一边随口问道。
老太妃把闻家的事情简述了一遍,忽然道:“对了,子衡的衙署里面,可有适婚的儿郎?我记得你在军中有几位出身颇高才貌双全的挚交好友?”
谢观澜动作一滞。
谢观澜顿了顿,道:“祖母想为闻姑娘说亲?”
“你妹妹过完年就十五岁了,这个年纪说亲倒也不算早。我想着可以先相看起来,慢慢挑个好的。你身边可有合适的?”
谢观澜瞥了眼闻星落。
雪光透过蠡壳窗照进来,少女坐在那里,周身宛如蒙着一层朦胧洁白的珠光。
她今日穿了身莲紫色袄裙,本就端肃的色彩衬得她分外恬静婉约,黄金如意对襟扣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垂髫分肖髻边依旧簪着那支银蝴蝶发钗,一侧垂落绑了红绳的小辫子,平添几分娇艳俏皮。
她刚刚在练字。
摊开的宣纸上簪花小楷清丽婉转,宛如嶙峋梅枝,像她这个人一般,在乖巧的皮囊底下藏着三分清冷倔强。
单从外貌看,闻星落其实挺好说亲的。"


闻星落歪头,口吻虚心:“还请二哥指教。”
闻月引款款上前,护在闻如云前面,正色道:“小妹,我还是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等将来二哥成为蜀郡首富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罢,四人绷着脸走了。
闻星落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瓣。
蜀郡首富?
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午后晴空万里,蓝天上飘着几只纸鸢。
演武比试即将开始,校场上已经热闹起来。
蜀郡的少年们五人为一队,佩戴不同颜色的抹额作为区分。
校场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高大的塔楼,由无数根木头搭建而成,塔楼通身系满彩色飘带,塔尖上插着一面绣着“帅”字的旗幡。
率先爬上塔尖,夺得旗幡的队伍便算是魁首。
随着令官敲响铜锣,少年们一夹马肚,朝校场尽头的塔楼疾驰而去。
校场外的呐喊助威声震天响。
闻星落看了一眼官员们所坐的位置。
前世相中闻如雷的那位老将军就坐在谢观澜身后,正兴致勃勃地盯着场内。
而场内,一马当先的人不再是闻如雷。
谢拾安一骑绝尘,鹅黄抹额系带在脑后急剧翻飞。
少年鲜衣怒马,嚣张至极。
校场内。
闻如雷在疾驰的马背上伏低身子,死死盯着前面的谢拾安。
他自诩骑射功夫在同龄少年中所向披靡。
这一次演武比试,也是冲着夺得魁首大出风头的目的来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杀出来一个谢拾安?!
闻如雷听着周围如雷贯耳的喝彩声,知道场外所有的观众都在为谢拾安叫好。
可是,本不该如此的。
闻如雷隐隐觉得,事情本不该如此。
出风头的人应当是他。
最先抵达塔楼的人,也应当是他!"



“某只是好奇。”

闻星落不卑不亢:“或者说,世子爷认为其实是我提前做了手脚,又故意出面救下谢四公子,以便讨老太妃和四公子的欢心?可我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我没有这么深的城府和心机。”

谢观澜玩味地反问:“没有吗?”

剑拔弩张之际,谢拾安端着一盘新出锅的糕点跑进来:“闻星落,你尝尝祖母院子里的枣泥糕!比别处的都要好吃!”

闻星落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对谢观澜的厌烦。

她拣起一块枣泥糕:“多谢四公子。”

“哎呀!”谢拾安腼腆地挠挠头,“你叫什么四公子,叫我四哥好啦!我母妃去世以后,父王就一直没娶续弦,突然娶了你母亲,我一时不能接受,所以连带着讨厌你。现在我知道你很好,就不讨厌你了,我是愿意给你当哥哥的!”

烛火下,少年的眼睛亮亮的,像是被摸了脑袋的桀骜小狗。

“四哥。”闻星落脆爽地唤了一声。

谢拾安从没给人当过哥哥,不由耳尖微红,认真地“欸”了一声。

谢观澜轻嗤,慢条斯理地放下书籍。

谢拾安这才注意到他也在。

他连忙送上枣泥糕:“大哥要不要也来一块?”

“衙门还有事。”

谢观澜拿起丫鬟递过来的斗篷,径直离开了万松院。

他走后,谢拾安鬼鬼祟祟地拉过闻星落:“下个月就是祖母的六十大寿,你打算送什么?”

“六十大寿?”

“是呀!父王打算隆重地操办一番,到时候蜀郡有头有脸的官宦和富商都会到场庆祝。”

闻星落蜷了蜷手指。

她手头现银不多,买不起贵重的礼物。

倒是可以绣一幅《麻姑贺寿图》,可惜她的绣工拿不出手。

“其实我手头也不宽裕,”谢拾安烦恼,“父王总是克扣我月钱,我买的礼物肯定比不上其他三位兄长的。闻星落,要不咱俩凑钱合买一份?”

闻星落想了想,点头道:“好。”

正好明天不必去书院上课,两人约定巳时在门口汇合,一起去锦里街挑礼物。

第二天。

闻星落和谢拾安去了锦里街最有名的珠宝铺子。

谢拾安拿起一支发钗,往闻星落头上比划:“你戴这个好看。”

是一支纯银发钗,钗头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银丝镂花蝶,蝴蝶翅膀扑棱扑棱的。

闻星落从没见过这么别致的银钗,好奇地接过:“我瞧瞧。”

“闻星落?”

一道诧异的声音突然传来。

闻月引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闻如雷。

闻星落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礼貌疏离道:“姐姐、三哥。”

三哥?

谢拾安竖起耳朵,目光挑剔地掠过闻如雷。

闻月引柔柔笑道:“星落,这支蝴蝶银钗是我先看见的。”

闻如雷一把夺过银钗,没好气道:“闻星落,你怎么什么都要和你姐姐抢?!你姐姐刚进铺子就看见了这支钗,偏被你拿了!”

谢拾安气笑了。

他一把将闻星落薅到自己身后,又一把抢过银钗:“你俩谁啊?敢从小爷妹妹手上抢东西,不想活了?!”

闻如雷不满喝问:“你又是谁?!”

闻月引这才注意到谢拾安。

她不由愕然。

前世王府里的四位公子从不拿正眼看她,更别提把她当妹妹。

可是这一世,为什么谢拾安会袒护闻星落?

不仅称她妹妹,甚至还陪她逛街!

“小爷是谁?!”谢拾安眉眼桀骜,“闻星落,你来说我是谁!”

闻星落道:“三哥,他是镇北王府四公子谢拾安。”

谢拾安虽然和闻如雷同龄,但身量却要比他高出半个头,很有些人高马大咄咄逼人的味道,再加上他发束嵌宝紫金冠,佩着八宝如意金项圈,身穿瑞鹊团花鹅黄箭袖锦袍,越发显得贵气逼人不可一世,和闻如雷形成云泥之别。

谢拾安却对闻星落的介绍很不满。

他捏住少女的衣袖,小声道:“你昨晚不是这样唤我的……”

小狗委屈。

闻星落头皮发麻,只得补充道:“也是我在王府的四哥。”

谢拾安依旧不满:“他们家有三个哥哥,咱们王府有四个哥哥,如果都按顺序喊,如何区分开呢?”

闻星落想了想,加了个姓氏:“你是谢四哥。”

谢拾安直翻白眼:“难听死了!闻星落你要是想不出好听的称呼,我今天跟你没完!”

闻星落硬着头皮:“那……四哥哥?”

少女娇软,嗓音脆甜如多汁青梨。

谢拾安瞬间嘴角上扬:“勉强可行。”

两人嘀嘀咕咕的模样,被闻如雷尽收眼底。

他暗暗捏紧双拳,胸腔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虽然他很讨厌闻星落,可她怎么能称呼别人哥哥?

也不嫌肉麻恶心!

他扫视过闻星落浑身上下。

比起从前在县衙的荆钗布裙,她如今穿着绫罗裁成的杏粉色百蝶穿花齐胸襦裙,似乎连那张小脸都养得圆润娇俏了几分。

其实闻星落走的这些天,他过得乱糟糟的。

他每日都要习武,衣裳总是被汗水和泥渍弄脏,以前都是闻星落亲手给他洗,每次洗完都像新的一样。

可是现在那些丫鬟偷懒,洗得不干净,导致他的衣裳看起来总是黄黄的脏脏的旧旧的,还很皱巴。

闻如雷捏了捏拳头,冷笑道:“闻星落,你如今也算是攀上高枝儿了,瞧不起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了!”

闻星落认真道:“母亲去王府之前,让我和姐姐自己选谁跟她一起,是姐姐挑剩下的才给我的,怎么又成我攀上高枝儿了?”

闻如雷大怒:“你现在还敢顶嘴了?!我看你是进了王府,得意忘形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闻星落,你要是不希望我讨厌你,就赶紧回家给我洗衣裳!除了木盆里泡着的那些,把我柜子里的其他衣裳也给洗了!要是洗得好,我就原谅你!”

楼上扶栏边。

谢观澜负手而立,冷眼睨着楼下的动静。

掌柜的走到他身后,恭声道:“世子爷,玉石已经运到了,都是极其稀罕珍贵的玉料,很适宜在寿宴上送给老太妃。您现在进去挑选吗?”


闻星落低头盯着绣花鞋尖。

也许老太妃并不讨厌她,可是几位王府公子却很难接受她母亲当了他们的后娘,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这是人之常情。

闻星落没指望自己一过来,就能被他们所有人喜爱。

她依旧保持福身行礼的姿态,改口道:“世子爷万福。”

谢观澜没再说什么。

等他走远,闻星落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她踏进内室,朝老太妃见了礼。

老太妃捻着佛珠:“第一次见你,不知送什么才好。听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首饰,便为你预备了一对金镯子。”

陈嬷嬷笑道:“老奴为闻姑娘戴上。”

是一对卷草纹金镯子,实心的。

闻星落记得姐姐当时也得了这么一对金镯子。

姐姐戴着金镯子回家,却说老太妃小气,还嫌金子俗气,不及玉饰清贵,数落老太妃到底是将门出身,粗野无知,连基本的审美都没有。

姐姐不喜欢金镯子,可是闻星落到死也没戴过金镯子。

父亲的俸禄全都拿去给三位哥哥交束脩了,剩余的都给姐姐买胭脂水粉,家中钱财捉襟见肘。

后来她帮二哥赚了钱,二哥却没有给过她月钱或者分红。

也就是到了京城,预备嫁妆的时候,才见过几件金饰。

可惜她还不曾佩戴,就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闻星落看着悬在手腕上的金镯子。

它们沉甸甸金灿灿,雕花工艺极好,衬得肌肤凝白稚嫩,仿佛戴着这对金镯子的小姑娘,是被家人捧在掌心里疼爱娇养的。

闻星落望向老太妃。

老人家正垂眸吃茶,余光却忍不住紧张的往她这边瞟,仿佛生怕她不喜欢这对金镯子。

闻星落绽出一个乖巧的笑脸:“谢谢太妃娘娘!”

姐姐嫌弃的东西,她不嫌弃。

姐姐不喜欢的老太妃,她喜欢!

见她真心实意,老太妃暗暗松了口气,又道:“我今日召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想去白鹤书院读书?”

白鹤书院是西南一带最好的书院。

除了王孙贵胄,蜀郡的千金贵女也能凭借家族的面子进去念书。

上一世得知姐姐能去白鹤书院,闻星落很羡慕,曾鼓起勇气找到姐姐,求她让她以婢女身份跟去旁听,可是被姐姐拒绝了。

姐姐说她脑子不好,平日里寡言少语木讷呆笨,定然学不会读书。

几位哥哥也笑话她东施效颦。

他们说读书这种事情很高雅的,只有姐姐这种名媛贵女才配。

像她这种锯了嘴的闷葫芦,去了也只会贻笑大方。

于是她没能去成白鹤书院。

后来一年年为哥哥们忙碌奔波,整日浸淫在官场和商场里,筹谋算计呕心沥血,就更没有静下心来读书的机会了。

这一世,闻星落想安安静静读一些书。

她福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太妃娘娘栽培。”

“你瞧你,左一个谢右一个谢的,咱们如今是一家人,说这种话岂不生分?”老太妃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你应当改口唤我祖母了!”

出身将门的老妇人,利落飒爽,罗汉榻边靠着一根御赐的龙头金身拐杖,虽然面容严肃威武,可闻星落还是从她的眉梢眼角捕捉到了一丝怜爱。

闻星落弯起眉眼:“祖母!”

少女的声音又甜又脆,像是八月的薄皮青梨。



两日后,闻星落登上了前往白鹤书院的马车。

书院距离镇北王府约莫三刻钟的车程,是要早去晚回的。

与她同车的还有谢拾安。

谢拾安是镇北王府的幼子,比她大一岁,正是顽劣的年纪。

闻星落挑开马车窗帘,注意到谢观澜也在。

谢拾安嗤笑:“你第一天上学,祖母不放心,特意安排大哥接送。闻星落,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闻星落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望向谢观澜。

他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大约送完他们还要去官衙,穿了身绯色窄袖劲装,肩上用金扣系着斗篷,革带军靴发束金簪,一手拢着缰绳,侧脸冷漠矜贵的令人心惊。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观澜淡淡瞥向她。

视线落在闻星落的手上。

因为挑开窗帘的姿势,少女的衣袖滑落半截,露出一截凝白皓腕。

而那腕子上,正戴着沉甸甸金灿灿的金手镯。

他温声:“闻姑娘的新手镯很漂亮。”

闻星落:“……”

明明是赞扬的话,语气里却藏着嘲讽。

仿佛是在嘲讽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

闻星落放下帘子,默默摘下了那两只金手镯。

姐姐旁的话也就罢了,她说谢观澜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是王府最讨嫌的人,这一点还真没说错。

谢观澜送他们到书院时引起了轰动。

他生得秾艳俊美,很受姑娘们倾慕喜欢。

他年少时也在白鹤书院读书,年年功课第一,如今不仅承袭世子之位,还担任蜀郡的兵马都指挥使,在对边境诸国的战争中屡战屡胜。

出身高贵大权在握战功赫赫,待人接物又温良谦恭,完全就是长辈们理想中的乘龙快婿,因此不少贵妇人都在暗暗打听他的婚事。

闻星落没理会学生们的躁动,背着包袱走进学堂。

她基础太差了。

白鹤书院每个月都有考试,她不想考得太差。

可是时间太紧。

没等闻星落补上从前落下的功课,考试就开始了。

闻星落考了倒数第一。

谢拾安考了倒数第二。

回府的马车里,谢拾安洋洋得意:“你每天上下学都捧着书看,我还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还不如我!这回好了,有你垫底,父王就不会骂我了!”

马车驶过长街。

谢拾安听见熟悉的马蹄声,掀开门帘,看见了下值回府的谢观澜。

他激动:“大哥,这次考试我终于不是倒数第一了!闻星落考了倒数第一!哈哈哈哈哈,父王肯定会抽她鞭子,罚她面壁思过!”

就像以前罚他那样!

谢观澜握着缰绳,声音淡而温润:“闻姑娘考了倒数第一?”

貌似关心的语气。

可是他们正途经一处闹市。

谢观澜的声音传了出去,于是街上所有百姓都知道,镇北王的继女考了倒数第一。

闻星落:“……”

少女沉默地攥紧考卷。

谢拾安看见她红了眼眶,不由惊讶:“闻星落,你不会哭了吧?就因为没考好?!”

闻星落的声音嗡嗡的:“没有。”

“明明就是哭了!”谢拾安像是撞见了什么稀罕事,冲马车外面嚷嚷,“大哥,闻星落没考好,哭了!”

闻星落脸颊发烫。

嫌丢脸。

她一把拽住谢拾安的手臂:“你瞎嚷嚷什么?!”


谢观澜绑着高高的马尾,革带军靴绯色箭袖,骨相锋利背负弓箭,握着缰绳居高临下的姿态,好似一把蓄势待发的狭刀。

周围传来惊呼:“是谢世子!”

女孩儿们的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有爱慕谢观澜的小姑娘,甚至含羞带怯地正了正衣冠。

有小姑娘悄悄问闻星落:“谢世子不是你的继兄吗?你可知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还有还有,”又有小姑娘凑到闻星落身边,“他平日里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

闻星落:“……”

她对谢观澜的爱好一无所知。

闻月引掩唇轻笑:“你们就不要问我妹妹了。她虽然跟着母亲进了镇北王府,可王府公子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接纳她的?只怕我妹妹连私底下和世子爷单独说话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了解他。”

尤其是谢观澜。

此人面善心黑,前世叫她吃了不少苦头。

就算闻星落能搞定谢拾安,也绝对搞不定谢观澜。

这一世,被谢观澜以雷霆手段收拾一顿,草草嫁给小吏的,只能是闻星落!

闻星落脸上没什么情绪。

她没搭理闻月引,专注地听谢观澜讲课。

谢观澜正给众人讲解如何上马。

闻星落按照他教的步骤爬上马背,最后排的一名贵女突然发出惊叫:“救命!”

她的马无故受惊,驮着她跑了出去!

谢观澜反应最快,飞身上马一夹马肚,顷刻间追了上去。

却不知怎的,他身下骏马猛然发狂,疾驰之中骤然抬起前蹄,嘶鸣着要把他甩下去!

谢观澜面色沉着,眼见无法控制骏马,果断抽出匕首,快准狠地插进了骏马的脖颈。

那马儿哀鸣一声,在疾驰的途中轰然倒地。

谢观澜踩在倒下去的马背上,轻功如风,刹那间出现在贵女的身后,及时控制住了她的马。

学生们一拥而上。

那位贵女受了惊吓嗷嗷大哭,被交好的女孩子们簇拥着去看医女。

今日的骑射课算是没法儿上了。

闻星落看见谢观澜走到原处,捡起一颗尖锐的小石子。

想必就是这颗小石子,害贵女的马儿受了惊。

谢观澜收起小石子,心腹侍从扶山过来禀报:“卑职刚刚检查了您骑的马,它被人下了药,可引得兽物躁狂失控。”

闻星落想起了她去马厩时,迎面撞见的那个提桶小厮。

她怀疑:“我可能见到过下药的人。”

谢观澜把白鹤书院的马夫全部召集过来,叫闻星落辨认。

闻星落看了一圈,摇摇头:“他不在这里面。”

扶山拧眉:“难道是——”

谢观澜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看着闻星落:“既然闻姑娘见过对方,请随某回一趟衙门,叫师爷根据你的描述将他画出来。”

向师爷描述对方长相的时候,闻星落的视线忍不住掠过谢观澜。

今日这场事故是冲着他来的。

但凡他稍微失手就会摔下马背。

轻则受伤,重则残废。

蜀郡里面……

有人想对付谢观澜。

师爷道:“画好了。请闻姑娘过目。”

闻星落望去,道:“你画得很像,他就长这样。”

谢观澜便命人将画像传下去,立刻搜捕凶手。

到了夜里,闻星落沐浴更衣正要就寝,翠翠忽然进来禀报:“小姐,世子爷说找到了凶手,请您过去辨认。”

闻星落还寻思有什么可辨认的,既然抓到人那直接审问就是了。

岂料到了地方,才发现那人死了。

这里是城郊义庄,堂屋里停着不少尸体,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味。

横梁上悬挂几盏灯笼,发出惨白的光。

闻星落用衣袖掩住口鼻,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观澜身后,很快来到一具尸体前。

尸体前还站着一人。

那人手持烛台,一袭雪白锦袍衬得他松姿鹤逸,清峻雅致的眉眼间含着三分笑,额间一点朱砂痣,像是高坐莲台的观音。

“你们来了。”他嗓音温润,视线落在闻星落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咱们家新来的妹妹?妹妹好,我是你二哥哥。”

闻星落身子一僵。

原来这人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谢厌臣。

他说着温柔的话,可看着她的视线怪瘆人的,仿佛化作一把刀,要将她从外到内剥开拆解……

谢观澜问闻星落:“你看看是不是白日里的那个人。”

闻星落硬着头皮望向尸体。

尸体没穿衣裳,胸口是一道长而整齐的解剖切痕。

她脸色苍白,迅速收回视线:“是他。”

谢厌臣放下烛台,戴上鹿皮护手,掰开尸体的胸腔。

他道:“他吞吃了鹤顶红,因此毒发身亡。我在他胃里找到了馕饼,用的馅儿料是韭菜、猪肉、鸡蛋、香椿。现下时节蓉城还没有香椿,往南三十里的阳城倒是有了。阳城住着谁,兄长很清楚。”

随着谢厌臣打开尸体的胃部,一股腥酸刺鼻的腐臭味瞬间弥漫在空气里。

闻星落熏得连眼睛都酸了,忍不住捂住嘴冲出去呕吐起来。

她扶着义庄的外墙,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厌臣擎着烛台出现,递给她一碗水:“漱漱口。”

“多谢……”

闻星落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碰到他的手。

谢厌臣那张观音面上笑意更浓:“妹妹已经很勇敢了。”

闻星落心道我哪儿比得上你们,嘴上谦虚道:“二哥哥谬赞。”

谢厌臣欣赏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又顺着她的脖颈线条一路往下。

闻星落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生怕他给自己开膛破肚了。

谢厌臣夸奖:“妹妹生得很漂亮,细皮嫩肉的,义庄里从没有过妹妹这么好看的尸体。”

闻星落:“……”

首先,她还不是尸体。

一滴滚烫的蜡油沿着烛身滚落,滴在了谢厌臣的指尖。

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烫伤的疼痛,反而难以言喻地翘了翘指尖。

那张观音面在烛光里,显露出一种异样的兴味。

他渴求地望向谢观澜:“兄长,我想要她。”


“她不行。”

谢观澜站在闻星落身后。

他身量高大挺拔,几乎完全把闻星落罩在了他覆落的阴影里。

呈一种保护的姿态。

谢厌臣遗憾:“那好吧。对了,尸体怎么处理?”

“送去阳城。”

回到马车,闻星落小心翼翼地挑开窗帘一角。

谢厌臣擎着烛台站在风里,正冲她微笑道别:“妹妹慢走,改日再来玩。”

她见鬼似的,立刻压下窗帘。

借着昏暗的琉璃风灯,她望向谢观澜:“他不回府吗?”

谢观澜正在思索什么事,闻言淡淡道:“他鲜少回府。”

闻星落抿了抿唇瓣。

谢厌臣明明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却一直住在义庄上,真是古怪。

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闻星落又问道:“我今晚有帮到你吗?”

谢观澜瞥向她。

风灯散发出温暖的橘光,少女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面部轮廓圆润柔和,圆杏眼里藏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谨小慎微。

随着马车晃动,那支银蝴蝶发钗在她髻边忽闪忽闪,这才给她添了些小姑娘该有的娇俏活泼。

谢观澜很想伸手掐住那对银蝴蝶。

他捻了捻指腹,收回视线,“嗯”了声。

“那……”闻星落大着胆子,“我既然帮了世子爷的忙,能否请你也帮我一个忙?”

“写贺寿词?”

“嗯!内容我都想好了,只有几十个字,请世子誊抄一遍就行。”

谢观澜答应了闻星落。

翌日,闻星落看着翠翠拿回来的贺寿词,舒展开眉眼。

谢观澜的字遒劲锋利大气磅礴,就算放在书法名家之中也是独一份。

用作寿礼,不磕碜!

她读书之余开始临摹谢观澜的字,直到对笔法烂熟于心,才整幅拓写到丝帛上,正式开始绣制。

太妃娘娘待她很好,闻星落想尽量绣得完美。

春光灿烂。

闻星落每日潜心读书,读累了就去绣字,不必为父兄操持家务、算计前程,日子是前所未有的安逸。

窗外的垂丝海棠渐渐开得娇艳欲滴。

闻星落在最近一次的考试中进步了十几名。

夫子宣布成绩的时候,她甚至比闻月引还高出一名。

放课后,闻如风来接闻月引。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月引,我这次考砸了。”

闻星落在后排安静地收拾笔墨纸砚。

闻如风好高骛远,基础不扎实,字也不漂亮。

能考得好才奇怪。

前世她为了大哥的学业,前往云台山三跪九叩才终于见到避世不出的大儒,又答应亲自照顾他起居三年,大儒被她的诚心打动,这才愿意出山教授大哥功课。

她每日帮大儒盯着闻如风练字,从一笔一划重新练起,才有了后来探花郎闻名天下的那手清逸行楷。

不过……

闻星落看了一眼手边谢观澜写的贺寿词。

闻如风前世练了那么多年的字,居然还比不上谢观澜现在写的。

真是蠢钝如猪。

她想着,听见闻月引安慰闻如风道:“白鹤书院群英荟萃,咱们初来乍到,一次没考好也是有的,大哥不必伤怀。”

闻如风关切:“月引考得怎么样?肯定比闻星落强多了吧?当初咱们都叫她别来书院丢人现眼,她偏偏不听,还以为咱们是在害她。”

闻星落笑了一声。

闻如风这才注意到她还在学堂。

他板起脸:“你笑什么?”

闻星落挺直脊梁:“我考的比姐姐略强一些。”

闻月引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书院忙着玩耍打闹,只等着三年后直接去京城当太子妃,心思根本没有好好放在功课上。

前世父兄总说她脑子笨,说姐姐比她聪明,说她就算去读书也是读不好的。

可是事实证明,他们是错的。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闻星落相信脚踏实地勤勉用功是一定能获得回报的。

闻月引面色发白,攥着手帕泫然欲泣:“我知道你考的比我好,可你也不必如此炫耀吧?”

闻如风心疼地扶住她,转而斥责闻星落:“你不知道你姐姐身体不好吗?!当着她的面揭她伤疤,闻星落,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从前教你兄友弟恭、谦让友爱的道理,你都忘记了不成?!”

闻星落很平静:“第一,是你们先提起考试成绩这件事的。第二,大哥所谓的谦让友爱,只是我一个人的谦让友爱,你们何曾谦让过我?”

“你——”闻如风气急,“你是我们的小妹妹,我们从小到大一直让着你、宠着你,只是你性子顽劣不堪,总是惹我们生气,所以我们才经常管教你,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做主,你赶紧跟你姐姐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闻星落没理他。

她拿起摊在桌上的贺寿词,闻如风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他一把按住贺寿词,厉声道:“给你姐姐道歉!”

闻星落抬头盯向他。

少女这一眼冰冷无情。

闻如风心头一颤,突然对面前的闻星落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仿佛闻星落不再是那个敬爱孺慕他们的小妹妹。

视线扫过那副贺寿词,闻如风又怔了怔。

他缓和了语气:“这些天,你一直在为我准备生辰礼?”

闻星落掰开他的手,将贺寿词收进包里:“不是给你的。”

“我都看见了。我的生辰就在这几天,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对不对?”闻如风叹了口气,“星落,大哥知道你心肠不坏,只是嫉妒心和功利心太重了。你姐姐身子弱,你不能总是争强好胜惹她生气。以后在读书方面,你要让着你姐姐,不准再考的比她好,记住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摸闻星落的头。

闻星落避开他的手。

前世她倒是事事让着姐姐,到头来也没捞着好。

这辈子谁爱让谁让,她是不可能让了。

闻如风的手悬在半空中。

他眉头紧锁,正要训斥闻星落,谢拾安出现在学堂外。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门前:“闻星落,回家啦!”

“四哥哥!”

闻星落清脆地唤了一声,直奔他而去。

谢拾安熟稔地拎过她的包袱,顺势薅了一把她的脑袋:“带你去吃烧鸡腿。四哥哥对你好不好?”

临近黄昏,春阳勾勒出少年桀骜不驯的轮廓。

少女髻边的银蝴蝶簌簌摇曳,她仰头望向少年,侧脸柔和温软,一双琥珀色圆杏眼弯弯的,盛满了亮晶晶的夕光。

她道:“四哥哥对我最好了!”

闻如风呆呆看着他们远去。


闻如雷愣了愣,下意识望向下方。

等他意识到谢拾安是在骗他的时候,谢拾安的拳头已经携裹着赫赫风声,恶狠狠砸到了他的脸上!

闻如雷吃痛大叫,连忙抬手招架谢拾安的攻势。

“打起来了!”

观众席上传来兴奋的呼喊声。

闻星落盯着谢拾安,无意识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担心。

她原本期望他能夺魁,能抢走闻如雷的机缘,能为她报仇。

可是现在,看着他在那么高的地方与人打斗,闻星落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期望他平安无事……

闻星落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真的把谢拾安当成哥哥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闻月引娇滴滴的呐喊声:“三哥,你一定要打败他夺得魁首呀!我和两位兄长等你凯旋!”

闻如云出现在闻星落身边,讥笑道:“闻星落,像你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恐怕根本体会不到月引和我们的兄妹情深吧?你贪图富贵爱慕权势,心里只盼着谢拾安获胜,对不对?”

闻星落道:“你错了。”

闻如云挑眉:“哪里错了?”

“我没有盼他获胜,我只盼他平安无事。”

闻如云一怔。

他再次望向场内。

塔楼高百尺。

闻如雷和谢拾安一边打斗一边往上攀爬,众人只注意到他们你争我夺十分精彩,却忽略了那个位置十分危险。

一旦摔下来……

轻则粉身碎骨,重则当场殒命。

闻如云喉结滚动,在听见闻月引还在娇声高呼“打他打他、快点往上爬”的时候,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然而没等他想太多,不远处的谢观澜突然起身。

青年踩着看台边缘,好似一阵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场内。

“哎哟!”杜太守惊呼一声,“谢指挥使,你进去干什么?!难道你想当众帮谢四公子作弊不成?!”

其他官员也纷纷起身,不解地望向场内。

闻如云恼恨地攥紧双拳:“谢指挥使想作弊?!”

“不是作弊……”闻星落的圆瞳忍不住剧烈收缩,“是塔楼……”

支撑塔楼的那根主桅杆出了问题!

高达百尺的塔楼摇摇欲坠,随着越来越多的少年们攀爬上去,竟然逐渐有倾塌的架势!

可是……

可是前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闻星落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猛地挽起裙裾,翻身跳进围栏。

少女稚嫩的声音穿透整座校场:“四哥哥,快下来!”

爬得慢的少年们还算走运,趁着塔楼还没有坍塌,迅速跳了下来。

可是谢拾安爬得太高了。

在塔楼第十层,他一脚踹开闻如雷,蕴着轻功直奔塔尖而去!

随着一声“咔嚓”,那根主桅杆彻底断裂!

塔楼坍塌!

少年们惊叫着纷纷逃窜,场外观众同样面露惊骇,不约而同地白了脸色。

千钧一发之际,谢观澜逆流而行,骤然出现在桅杆旁。

他用脊背扛住了断裂的桅杆!

闻星落赶来的时候,看见谢观澜孤零零背负着巍峨如山摇摇欲坠的塔楼!

他浑身肌肉贲张,额角冒出细密冷汗,玄黑色绣金翘头履在地面碾出些许尘埃,旋即深深陷进了泥土之中。

塔楼重若千钧,他以一人之力生生扛住!

他为塔楼上那些命悬一线的少年们,争取了逃生的时间。

那双黑色绣金翘头履已经深深陷进地面,他膝盖弯曲,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限。


从远处看,小姑娘伏在青年怀里,像是幼妹在向长兄撒娇。

可是谢观澜倾泻在闻星落耳边的声音,却危险至极:“闻姑娘,要是让我看见你把这些龌龊手段用在王府,我保证,会把你制成另一盏灯。”



闻星落今夜落水,风寒入体,小病了两日。

翠翠照顾她喝了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了。”

她收起碗勺:“对了小姐,闻家刚刚派人来给您传话,说他们商量出结果了,决定由闻大公子和闻四小姐前往白鹤书院。”

闻星落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看了眼屋外晦暗的天色,忽然问道:“谢拾安今日是不是出府了?”

“是啊。小公子每逢月初都要去一趟金味斋!”

谢拾安月钱不多,一拿到手就要呼朋唤友去蓉城最好的金味斋酒楼吃酒,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闻星落翻身下榻:“咱们也去。”

“啊,小姐您该不会是想去蹭吃蹭喝吧?”

蹭吃蹭喝?

闻星落拿起搭在木施上的薄披风。

她是要去救谢拾安的狗命。

前世谢拾安就是在今日出的事。

明明弓马娴熟,却因为酒楼坍塌被压断了两条腿,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阳光明媚的少年从此变得阴郁内向。

闻月引与他不对付,常常拿他的腿当笑柄在家里讲给三位哥哥听,而酒楼坍塌的那天闻星落正巧在对街给闻如风买文房四宝,所以她对这件事的印象很深。

闻星落没想图谋王府富贵。

但如果有当王府恩人的机会,她却之不恭。

少女乘坐马车,匆匆来到金味斋。

被掌柜的引进雅间,谢拾安坐在一群官宦子弟的中间,醉醺醺地问她道:“你来干什么?!”

“恰巧路过这里,听说兄长也在,就进来瞧瞧。”

谢拾安撑着额头笑:“谁是你兄长?闻星落我告诉你,你别想与我争家产……”

闻星落很想翻个白眼。

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听说金味斋是百年老店。”

“那是!这家店的酒菜味道极好!干嘛,闻星落你该不会是想敲我竹杠,让我请你一顿吧?你想得美——”

闻星落打断他的狗叫:“上个月下了二十天的雨,蓉城许多木楼年久失修,在雨水里泡涨崩塌。不知金味斋可有每月检修?”

雅间里静了一瞬。

掌柜的额头冒出冷汗:“这……”

闻星落仰头望向横梁:“我怎么瞧着,这根横梁似乎歪了些呢?”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

众人吓得一个激灵,连谢拾安都酒醒几分。

他盯向掌柜:“你们上回检修,是什么时候?”

掌柜的吞吞吐吐:“三……三年前……”

他们生意太好了,歇业一天得耽搁多少钱?

谢拾安虽然贪玩,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数的。

他直接掀了桌子:“三年前?!”

谢拾安是王孙贵胄,掌柜的自知理亏不敢说他什么,只得赶紧清空酒楼,立刻安排人着手排查检修。

岂料众人刚离开,那座百年酒楼就在雨幕中轰然坍塌。

谢拾安站在对街,呆呆看着扬起的灰尘。

如果没有闻星落提醒,他此刻大约已经埋在了里面……

谢拾安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也呆若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后怕地咽了咽口水:“拾安,你刚刚说,这位闻姑娘,是你后娘带进王府的继妹?”

于是今日之后,闻星落成了谢拾安和他所有朋友的妹妹。

张家公子:“我家是专供蜀锦的皇商,星落妹妹,明儿我就给你送一车蜀锦来!你穿的太素净了,我给你多送些鲜亮的颜色!”

李家公子:“我家是做玉石生意的,新得了一整块顶级翡翠,我这就让我娘亲自给你设计一套翡翠头面!”

“……”

“去去去!”谢拾安拳打脚踢把他们撵走。

终于清净了,他轻咳一声,道:“闻星落,这次多谢你了。我以为你是那种攀龙附凤爱慕虚荣的小姑娘,没想到你心肠还挺好。”

闻星落:“我并没有做什么。”

“反正我欠你一个人情!”谢拾安仗义地捶了捶自己胸脯,“闻星落,我宣布,我正式接纳你进入王府!以后你就是小爷我罩着的人了!”

少年桀骜单纯。

像一只忠诚的狗狗,被喂了骨头就会真心实意对人家好。

两人回到王府,老太妃闻知金味斋发生的事,连忙把两人召到万松院。

谢拾安跟唱戏似的,迈着龙精虎猛的步子,一板一眼演给老太妃瞧:“……呔!我刚走出金味斋,身后立刻横梁坍塌的声音!闻星落哭着大喊:‘楼里还有人!’我回眸一看,嘿,您猜怎么着?!原来是个嗷嗷啼哭的三岁小儿!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黑虎掏心,就把他救了出来——”

闻星落:“其实我只是路过酒楼,提醒了掌柜一句。我们刚清场,酒楼就塌了。好在有惊无险,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谢拾安抓耳挠腮:“闻星落你这人也太无趣了吧!”

老太妃握住闻星落的手,由衷道:“这次多亏了你!拾安的命是你救的,往后,你就是我们王府的恩人!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谢你……”

闻星落认真道:“祖母言重了。您上回才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言谢?”

老太妃闻言,望向她的目光愈发喜爱,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已是把她当成了半个亲孙女。

春雨如酥,昏色沉沉。

陈嬷嬷服侍老太妃更衣去了,谢拾安兴冲冲去小厨房找吃的。

侍女们进来点灯,橘黄的九枝灯照亮了端坐在宝瓶雕花窗下的青年,角落里蔓生出阴影,在这个落雨的黄昏勾勒出青年劲瘦修长矜贵清冷的轮廓。

是谢观澜。

他翻了一页书,并未抬头,嗓音里含着笑:“闻姑娘是怎么知道,金味斋三年未曾检修的?”

闻星落回答道:“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是看见横梁略有些歪斜,想起上个月木楼坍塌的事故,所以才多问了掌柜一句。”

“闻姑娘的眼力很好,竟然能发现横梁歪了。进出金味斋的人那么多,为何独独闻姑娘发现了呢?”

闻星落捏了捏袖角。

这人的语气看似友善,实则和审犯人也没什么区别。

她道:“世子爷是在审我吗?”



“大哥!”

谢拾安扛着一包货走过来:“你下值啦?”

谢观澜打量他浑身上下:“你要做生意?”

“是啊,闻星落想了个生意点子,我就加入进来了。”

闻星落已经和掌柜的说完话。

她抱着石蜜走到谢拾安身边,担心谢观澜瞧不起她的小生意,阻拦她和谢拾安。

毕竟这世道讲究士农工商,商是排在最末一等的。

前世闻如云就很瞧不起这一行当,可他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最后还是她百般劝说,他才勉强答应试着经商。

没想到谢观澜并没有批评他俩。

他摩挲着缰绳:“石蜜昂贵,寻常百姓恐怕难以消费得起。为何不卖饴糖?”

石蜜和饴糖都是糖,但石蜜的口感要更好些,可惜价格昂贵,只有贵族才吃得起。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吧?”谢拾安笑得一脸奸诈,“谁说我们只卖石蜜了?”

谢观澜扫了眼他们的马车。

车厢里堆积着货物,除了石蜜和精盐贵重些,其他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像是干果、米饼,甚至还批发了几百个巴掌大的缝布玩偶。

谢观澜略一沉吟,很快就猜到了闻星落想做什么生意。

他道:“闻姑娘倒是聪明。”

闻星落心中涌出奇异的情绪。

前世闻如云从来没有夸过她聪明。

闻如云说她浑身铜臭,是个钻进钱眼里的臭虫,浑身藏满了叫人讨厌的坏心眼子,市侩庸俗至极。

可是谢观澜却没有因她经商而瞧不起她。

她鼓起勇气,递给谢观澜一块糖。

仰头望向他时,圆杏眼格外乌润清亮。

谢观澜垂眸瞥了眼闻星落,薄唇边掠过轻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闻姑娘,某不吃外人的东西。”

他没接那块糖。

闻星落目送他绝尘而去。

他才刚下值,身上还穿着正一品绯色箭袖武官袍,金簪束发腰扣蹀躞,薄金色夕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体态。

她想起刚刚他垂眸而笑的那一幕。

秾丽清艳如金丝海棠,偏又疏离冷漠似枯山野水。

谢观澜……

看似温和可亲,但想成为被他真正接纳的人,确实挺难的。

闻星落自己吃了那块糖,和谢拾安一起钻进马车。

糖块在唇齿间融化,甜丝丝的。

她摸了摸那一大包精盐,问道:“四哥哥确定家中有官府颁发的盐铁行商令?”

大周律令,盐铁为朝廷所有,不许民间商贩私自经营,除非有官府颁布的特许行商令。

虽然民间依旧有不少商贩偷偷贩卖私盐,但民不举官不究,百姓也乐得购买价钱更低的私盐。

可闻星落担心游园那日,会被有心人上报官府说她和谢拾安贩卖私盐,譬如闻如云他们。

因此,她想提前做好保障。

“你忘了?我三哥就是经商的!”谢拾安把货物码整齐,“我三哥十四岁起就开始在蓉城行商,早就申请了售盐许可令。你放一百个心吧,别说咱只卖这几十斤盐,就算咱去卖盐矿,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

闻星落这才彻底放心。



四月初八,蜀郡的春日游园盛会正式开始。

城南芳园占地千顷,山水楼阁连绵不绝,早有摊贩占据了绝佳位置,此刻已经热闹地叫卖起来了。

闻星落安排翠翠和谢拾安的两个小厮去摆摊卖货,她和谢拾安以及他那群狐朋狗友,径直去了羲和廊。

羲和廊蜿蜒曲折,廊中挂满字画,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观赏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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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星落明白她的意思:“孙女记得祖母的教导: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要会藏起心思,不可在明面上给人留下把柄。”

老太妃给闻星落放了权。

像是去闻家拜年这种事,带什么礼物全由她自己做主。

她从库房里挑了十匹绫布,又挑了送给哥哥姐姐的四套文房四宝,最后拿了一支山参送给父亲。

瞧着尽善尽美,说出去也好听,实则这些东西都是王府积压多年的旧物,不值什么钱。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府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县衙后门。

县衙后面是个宅院,辟了一处后门,专供县令及其家眷居住。

闻星落仰头,看了一眼镌刻着“闻府”二字的匾额,才带着婢女们进门。

闻家宅院。

闻如风忙于温习功课,没出来。

闻如雷正站在台阶上滔滔不绝:“……我就不信闻星落真能在镇北王府站稳脚跟!你们别看她这几个月都没回家,说不定她心里正想咱们想得发慌呢!否则,她今天干什么要回家?!拜年?呸!她就是想咱们了!”

闻如云也嫌弃地讥笑道:“嫌贫爱富的玩意儿。她也不想想,人家又不傻,自己孙子都来不及疼,还真能把她当亲孙女疼?这几个月她不定在王府吃了多少苦。”

一家子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闻星落轻轻咳嗽了一声。

众人霎时望向她。

数月不见,在看清闻星落的外貌变化之后,他们全部僵在当场。

以前的闻星落,总是穿闻月引不要的旧衣裳。

她比月引瘦弱许多,因此那些衣裳并不合身,再加上她面黄憔悴畏畏缩缩,每每抬头都会露出一脸讨好的神情,站在角落里真真连丫鬟都不如,叫人见了就烦。

可是现在的闻星落……

她梳元宝髻,髻边簪着银蝴蝶发钗,鹅黄丝绦被寒风吹拂,身量像是迎着春风抽条的嫩柳,一身浣花锦裁成的杏粉色对襟袄裙衬得她娇嫩柔软肤白若雪,眉黛青颦莲脸生春,颊边染开天然的绯红,圆杏眼乌润清澈,好似在落一场雾濛濛的春雨。

十五岁的少女如玉如珠,娇艳欲滴。

真像是哪家王公贵族捧在掌心娇养的小姐。

闻家宅院寂静了很久。

闻如雷满脸复杂地紧了紧拳头。

闻星落从何时起,出落得这么美貌了?

和月引完全不像是双胞胎了!

闻月引盯着闻星落,脸上同样笑容僵硬。

前世穿着锦绣回家拜年大出风头的人可是她!

也就是她让着闻星落,才叫这死丫头占了便宜!

不过……

想起两年后父亲就会被调回京城授任尚书,三位哥哥也都出人头地手揽权势,闻月引胸中的妒忌和不甘又稍稍平息了下去。

闻星落,她还不知道她错过了多么好的机缘。

她也就只能风光这两年了!

兄妹俩正各怀心思,闻星落朝众人见了礼,吩咐翠翠把带来的礼物分发下去。

虽然都是王府积压的旧物,但在闻家人眼里,依旧是贵重之物。

闻如云面色复杂地摸了摸那些锦绣绫布。

有两匹月白的绸子,他瞧着正适合他,要是裁成锦袍穿在身上,走出去必定要被许多人赞叹围观……

闻星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温声道:“二哥喜欢?”

闻如云立刻收回手,敛去眼底的喜悦,冷笑道:“我只是在想,这两匹绫布还真是丑得可以,总之我是瞧不上的!闻星落,你别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们,让我们不去宠爱月引,反而偏袒于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比不上月引一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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