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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里路云和月全局

茹若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六月一过,酷暑将至。云上村海拔高,气温低,最适合夏日避暑,趁着天气还未大热,祖孙俩搬进了老屋。老屋是独栋结构,两层,直排样式,连带前门开阔的院子,占了近一亩地。正屋坐北朝南,左右对称。沿着中轴线,左右各有两间。重檐悬山顶,抬梁、穿斗混合式梁架,阑额、牛腿、雀替、门窗雕花样样齐全,屋里的家具多是民国时期样式,四方餐桌,虎脚大衣柜,五斗橱上雕花精细,连把手都是铜制的,把手底座是镂空吉祥如意祥云,样样十分精美,可见当年王老裁缝家底颇丰。王永梅的房间原本在二楼,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祖孙俩商量了一番,收拾了一楼东边原本的杂物房,将原先的雕花床,五斗柜都搬了进去,再略作布置当作卧室。房间不大,但推窗便是景,老嬢嬢十分满意。二楼原有六个房间,翻修的...

主角:刘清宁王静   更新:2025-04-17 16: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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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刘清宁王静的其他类型小说《两万里路云和月全局》,由网络作家“茹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六月一过,酷暑将至。云上村海拔高,气温低,最适合夏日避暑,趁着天气还未大热,祖孙俩搬进了老屋。老屋是独栋结构,两层,直排样式,连带前门开阔的院子,占了近一亩地。正屋坐北朝南,左右对称。沿着中轴线,左右各有两间。重檐悬山顶,抬梁、穿斗混合式梁架,阑额、牛腿、雀替、门窗雕花样样齐全,屋里的家具多是民国时期样式,四方餐桌,虎脚大衣柜,五斗橱上雕花精细,连把手都是铜制的,把手底座是镂空吉祥如意祥云,样样十分精美,可见当年王老裁缝家底颇丰。王永梅的房间原本在二楼,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祖孙俩商量了一番,收拾了一楼东边原本的杂物房,将原先的雕花床,五斗柜都搬了进去,再略作布置当作卧室。房间不大,但推窗便是景,老嬢嬢十分满意。二楼原有六个房间,翻修的...

《两万里路云和月全局》精彩片段

六月一过,酷暑将至。
云上村海拔高,气温低,最适合夏日避暑,趁着天气还未大热,祖孙俩搬进了老屋。
老屋是独栋结构,两层,直排样式,连带前门开阔的院子,占了近一亩地。
正屋坐北朝南,左右对称。沿着中轴线,左右各有两间。
重檐悬山顶,抬梁、穿斗混合式梁架,阑额、牛腿、雀替、门窗雕花样样齐全,屋里的家具多是民国时期样式,四方餐桌,虎脚大衣柜,五斗橱上雕花精细,连把手都是铜制的,把手底座是镂空吉祥如意祥云,样样十分精美,可见当年王老裁缝家底颇丰。
王永梅的房间原本在二楼,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祖孙俩商量了一番,收拾了一楼东边原本的杂物房,将原先的雕花床,五斗柜都搬了进去,再略作布置当作卧室。
房间不大,但推窗便是景,老嬢嬢十分满意。
二楼原有六个房间,翻修的时候,刘清宁打通了中间的两个,做了个前后通风的客厅,窗子一开,凉风习习。
东边朝南的房间是王静的卧室。刘清宁婴幼时期跟着王静在这里住过几年,那时太小,没什么印象,但从前每逢寒暑假,两姐妹回外婆家,也住这里。
刘清宁选了这个房间自己住。
老屋的东侧,原本是猪栏和旱厕,翻修的时候让工人全部推翻填平,只留下了那棵老石榴树。
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郁郁葱葱的绿叶之间点缀着火红的花,十分好看。等秋日结了石榴,坐在树底下喝茶吹风赏月,想起来就十分惬意。
除了厨房和上下两个卫生间做了比较大的现代化装修,地面做了硬化之外,屋里其余的部分,一应家具,还是从前的样子。
一来是想最大程度保留外婆和自己的回忆,二来实在是经费不足。
镇里村里都在传她拿了镇里十几万,实际上拿是拿了,却并没有那么多。付了工程款,又购置了一些家电家具,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倒欠小舅五万块,还得想办法还。
刘清宁觉得,自己这口“黑锅”背得实在冤枉。
七月的傍晚,小院里晚风习习。
煤球炉上煮着端午茶。
“连吴楚楚都问我,说二舅妈的两个儿媳妇为这事又闹起来了,二舅家里鸡飞狗跳。我小舅妈也打了电话来,旁敲侧击。我实话实说,就拿了镇里十万块,全花完了。一笔一笔,都记着账呢。”
最初的时候她计划好了,满打满算,手里就十多万,先抓要紧的修,除了厕所和厨房,能将就的先将就,以后再慢慢添置。
真开始干了,才发现老屋的状态实在差,该修该补的,这钱不能省,那钱也得花,没过半月,花销就大大超出了预算。
后来陈今越帮忙,从镇里申请了十万块老屋修复基金,花下来也所剩无几,如今看着银行卡里那点儿可怜的余额,恐怕要不了多久,祖孙俩就得过上喝西北风的日子了。
“我奇怪的是,这事我谁也没说,是怎么传出去的?”
陈今越支着一只腿,半靠在竹椅上,嘴里还叼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狗尾巴草,半眯着眼睛听刘清宁抱怨,不回答,只是笑,满脸写着“你猜”。
刘清宁想了想:“阿四叔?”
“嘿!”她真猜到了。
“真是他呀!”
“我可没告诉他多少钱,纯粹是他自己猜的。”陈今越给自己撇清关系。
刘清宁撇嘴:“你还真是知人善用。”
李阿四在村里有个外号叫“喇叭四”,话又多又密,什么事情让他知道了,包管第二天就人尽皆知。
陈今越看出她有点不高兴,不由地坐直了身体,轻咳一下:“一点做工作的小聪明,不值一提。”
做了大半年的农村工作,陈今越总结出一点小心得来。政府的政策,你敲锣打鼓地宣传,他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不进去半个字。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他们反而绞尽脑汁要来打听,千方百计地帮你宣扬出去。
他将计就计,把给了刘清宁一笔修复老屋的补贴的事装作不经意地在李阿四面前说漏了嘴,又一再叮嘱他不要传出去,果然不出三天,整个云林镇都传遍了。
镇里又要搞云上村的项目了!发动村民修老屋,给补贴!王永梅家的老房子拿了几十万补贴呢!
“只是我真没想到,他们把金额传得这么离谱。”他真诚地道歉。
刘清宁倒也没真生气。
“算了,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救了外婆,帮我找施工队,又帮我申请翻修补贴,我该谢谢你。上次吃饭还是你付的钱,等过些天,我这都收拾妥当了,请你来家里吃一顿便饭。”
“别客气。你谢我,我倒还要谢你。要不是你给了我提示,我还解决不了纸板婆的问题。”
“谢我?”怎么还与她有关?
刘清宁惊讶。
虽然不认识纸板婆,但关于她的事镇里都在传,刘清宁自然知道。镇里人都说,小陈镇长的脑子活,好几年解决不了的事情,让他三两下就给解决了。
陈今越一脸得意:“想听?”
“听听也无妨。”
水烧开了,刘清宁起身,给陈今越满满地续上了一碗凉茶。

母亲服药自杀是他发现的。
这两天家里闹得厉害,王向远心事重重,夜夜难眠,今天也是天未亮就醒了,瞪着发白的天花板,直到天边透亮。
他听到母亲起床下楼的声音,老人家习惯早起干活,起初并未觉得异常,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听不见她喂鸡时候的“嘬嘬”声,才觉得不对劲,连忙披了件外套冲下去,母亲已经口吐白沫倒在了厅堂里。
厅里原本供着父亲的遗像,王向远骇然发现,母亲把自己的遗像也挂了上去,还新点了香。
他当场跪了下去。
此时此刻,坐在医院,周围人声嘈杂,但那种骇然的感觉依旧遍布全身。
他讷讷地想,母亲是为他死的。
这两天家里两个儿媳妇闹得厉害,李丽琴受了不少委屈,他只会劝她忍忍,李丽琴气急了,回娘家之前说了不少难听的气话。
老的老不死,小的不孝顺,一家人全指着她这个不要钱的保姆。
母亲呆呆地坐在角落的椅子里,都听进去了。
母亲是不想让他为难才选择自己了断的,这个认知如惊涛拍浪般冲击着王向远,这个没有什么文化的普通农民,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品德,但有“百善孝为先”最朴素的认知,母亲因他自尽这个罪名压在他的肩上,如泰山重。
幸亏这些年国家对一些致命的毒药如敌敌畏进行了禁用、管控,平常农家并不会有,王永梅喝的农药毒性并不强,抢救又较为及时,身体并无大碍,王静放下心来,和刘清宁两人回到酒店,又累又困,两人都一觉睡到了傍晚。
吴楚楚奉了母亲王美莲的命令,来接母女俩人到家里吃晚饭。
王美莲家就在酒店附近一个老小区里,楼是90年代建的商品房,只有六层楼高。阔别十三年,刘清宁再一次踏进这个自己从小居住多年的房子。
房子不大,一百来平米,家里的陈设布局也变了,客厅敲了一堵墙,拓宽了。原本靠墙放了一个木工打的长柜子已经搬掉了,上面放着的大屁股彩电也换成了挂在墙上的等离子电视,从前刘清宁和吴楚楚的房间,书桌不见了。
王美莲日子过得节俭,其他的东西,大致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吴正洋正在厨房里忙活,一边“分析”王家里的形势。“他们家这摊子麻已经够乱了,下头两个儿媳妇,丽琴也不容易。你妈也不好再交给她,不然还要出问题的。”
王美莲立刻反驳:“不交给她交给谁?这事是几兄弟早就商量好的,她李丽琴也是点了头的,可不是我们王家逼她的!”
那年刘清宁的外公去世,三兄弟分家,因为老大老幺都不在本地,老嬢嬢只能住进老二家。作为补偿,老大老幺自动放弃了王家的祖屋和下林村分的宅基地,一并都给了老二家。
那时候镇里有动静,说要把云上村拆了盖一个什么度假村,能分一大笔拆迁费,还给分花红,李丽琴一口就答应了。谁知道度假村的事后来不了了之,老房子便成了山上一堆没人要的烂木头烂泥墙。
李丽琴觉得这买卖做亏了,后悔不已,明面上又不好反悔,平日里没少给老嬢嬢脸色看,这事几兄妹都知道,只是谁都不去挑破,否则撕破了脸一拍两散,老嬢嬢往哪里去?
王静发愁:“我知道老二家里闹得厉害,但没想到竟然逼得妈喝药。还好救得及时,不然我这趟回来,探亲变奔丧。丽琴太不应该!”
“可不是?”王美莲愤慨,“这两年,我为她家跑前跑后尽了多少力?立峰两夫妻的工作都是我帮忙解决的。前两年她娘家大哥开车把人撞了,差点坐牢,还不是我们王家帮忙凑钱,我跟正洋出面调停的?还有她妈去年中风住院,是不是我托人找的医生?我做得够可以的了!她李丽琴欺人太甚!”
“是。”王静叹道,“我们几兄妹都不在青田,二哥又老实,王家人里里外外的事都靠你,你最辛苦。”
“她那两个儿子也是白眼狼,自己妈被儿媳妇欺负成这样,发朋友圈指着鼻子骂,也不吭一声!奶奶都喝药进医院了,来看一眼都没的!”王美莲越骂越来气。
吴楚楚在屋里缩了缩脖子:“看来这几天我得夹着尾巴做人了,免得惹火烧身。”
刘清宁笑:“你自己都做妈了,还这么怕你妈?”
“血脉压制,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爸跟我妈从来不敢大声跟我说话。”
吴楚楚收起笑容:“你跟你爸妈关系还是不好?”
刘清宁摇摇头:“这辈子都不可能好了。不过我也无所谓,这样也挺好的。”
十三年前,她带着对父母的期待踏上前往马德里的旅程,可惜等待她的并没有想象中家庭的温暖。长期的分离,让她和父母之间横亘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成为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那时候刘万信夫妇还未买房置业,租了一套房子,为了贴补家用,又做二房东租给了另外两家出来务工的中国人,一房三户八人,挤在百余平米的房子里。
她当然没有自己的房间,为了迎接她的到来,刘万信夫妇买了一张折叠床,摆在客厅的角落,晚上帘子一拉,就是她的房间。
那天夜里,她躺在小小的折叠床上失眠。她心想,这就是马德里?她真的来到了马德里?像做梦一样,但并不是美梦。
紧接着就是学习何如坐地铁、公交,去语言学校学西语......记忆里,那些日子她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回到家里,父亲不熟,母亲不亲,两人只围着她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每天夜里她躲在被窝里哭,想念中国的“家”,中国的一切,幻想着自己某一天睡醒,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原来自己还在中国。
两人沉默了片刻。
“哎,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去了马德里呀。如果留在中国,你可能会更快乐。”
“我没什么好后悔的。自己做的选择,才有资格说后悔。”
去马德里,是父母替她做的选择。
吴楚楚叹气,轻轻抱了抱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和她比起来,在国内按部就班地读完高中、大学,工作、结婚的自己,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

兰香面馆是吴兰香自家的房子,四层小楼,一楼是店面,二楼住着吴兰香两口子。孩子们都在城里上班,侄子吴鑫暂住了三楼的一个房间。
晚上店里客人不多,兰香正坐着看电视,见吴鑫回来了,从后厨端出一碗鸡汤来。
“还没开饭,先吃点垫垫。”
这汤一口喝下去就能喝出来,是用农家土灶慢慢煨出来的,汤里有股柴火味。鸡是土鸡,兰香家里并没有养鸡,也没有土灶,吴鑫心知肚明。
看着吴鑫一言不发把汤喝了,兰香心里滋味复杂。
兰香两口子是千禧年初被政府动员,下山脱贫,从云上村搬下来的。
那时候长街还是一片荒地。
分了地,盖了房子,长街慢慢热闹起来。
两夫妻抓住机会,开了这家面馆,生意不错,日子慢慢红火起来,将两个孩子供上了大学。
如今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自己的口袋里也有几块铜钿,又有这家面馆傍身,吴兰香的日子没别的可愁的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亲大哥和这个亲侄子。
吴兰香的大哥叫吴文明,正是刘清宁两姐妹在云上村撞见的那个“鬼”。
老话说,无仇不成父子,这句话就真印证在这了这两父子身上。自从六年前闹了一场,两父子断了关系,至今没打过照面说过话。
也因为闹了那一场,镇里的钟领导这么多年都没来她店里吃过面。有几次她特意去邀请,想走走关系,好让吴鑫有提拔的机会,钟领导连连摆手:“不去不去,一想起来我鼻子底下还有臭味,我怎么吃得下去饭?”
到如今,吴鑫提拔无望,三十多岁还是平头小兵一个,婚事也耽搁了。吴鑫是老吴家的独苗,要是他真找不到老婆,老吴家可就绝了后了!
吴兰香愁啊。
可这两父子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驴脾气,谁也不肯服个软低个头,这六年下来,她劝解的话说了满满十箩筐,没用,到最后吴文明还发火了,说她在啰嗦,别进他家的门!
镇里要启动云上村项目的事不胫而走,整个镇子仿佛都热闹起来了。
云上村一百多户,虽然迁的迁,搬的搬,一大半出了国,但大部分在村里还有房子,事关口袋里的钞票,谁都紧张。
大樟树底下,每日都要议论这个。
有人不信,说这项目前几年不就热火朝天地搞过?来看项目的老板来了一茬又一茬,到底没成。
那不是老吴头拦着嘛!
村里人都知道,那年一个大老板来云上村考察项目,县领导陪过来的,结果在村里被老吴头拎着锄头追出二里地,镇里钟领导去拦,被泼了一身粪水......
是啊,那老吴头不没死吗?还精神着呢!
说不定小陈镇长真能把这事办成呢?纸板婆那事,不就是他给解决了吗?年轻人,脑子灵活。
这时有人压低嗓子嘲笑:“丽琴就是没有发财的命。”
众人都笑了。
可不是。
听说永梅家修房子,镇里还给补贴了。
谁说的?
李阿四啊!给了十几万呢!
看来是真的,镇里谁都知道,李阿四跟小陈镇长走得近,镇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那这钱丽琴一点都没份?
她怎么拿?她签字跟老房子断了关系了。老天长着眼呢,不孝顺的人,发不了财!
话传到李丽琴的耳朵里,脸黑了足足大半个月。
立夏过了没多久,镇里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农村环境整治提升大行动。
全镇人发动起来搞整治,路边河边农田边,院前屋后村内外,该清的清,该拆的拆,该修的修,该补的补,一干就是一个多月。
陈今越说话算话,夏日将至,整个云上村被清理得清清爽爽,连村边荒了多年的荷花池也清出来,日光照耀之下,清波荡漾,没过几日,水面上竟冒出几株小荷来,粉色的菡萏上落着蓝色的蜻蜓。
村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起先是听说永梅家的老房子拿了政府的补贴,修得可豪华,镇上的人三五结伴,都来参观参观。这一看,发现清理之后的云上村,还有些漂亮的景色可看呢。
从前云上村风光的时候,算得上是方圆几里的“经济中心”,哪个年轻的时候没来赶过集?点点滴滴,都是回忆。
老辈子来了,走走看看,感慨颇多。
李阿四直发牢骚:“来就来,垃圾乱丢!每天茶水都要烧几大桶,喝了不算,还装起来带走!把我们这里当风景区啊?那我要卖门票了!要我说,搞什么环境整治,我们村里原来不就蛮好的嘛,现在好了!”
他攒了多年的破烂宝贝在整治中被清得干干净净,心里窝着火,这几天干活,扫帚畚斗甩得砰砰响,一张嘴嘟囔得更起劲了,刘清宁每次碰见他,总要听一耳朵抱怨。
阿太也不乐意:“吵吵闹闹,睡个午觉都不安稳了。”
万斋婆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只是笑笑,哪怕是山下来的那些同村人和她打招呼,也只是“啊啊”地回应。
王永梅老嬢嬢倒是高兴。
在城里住了几日,稍微好了一些,老嬢嬢就闹着要回镇里。没办法,两边一商议,送回来仍旧在老二家住。
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李丽琴的脸色比锅底还黑,老嬢嬢视若无睹,能吃能喝,身体竟然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从前从家里走到大樟树底下的文化礼堂去搓麻将,路上都要歇两歇,现在隔三岔五就跟着村里人一起上云上村,一口气爬到半山腰。
到了村里,老嬢嬢不看风景,只看自家的老屋。
眼看着老屋一天有一天的新样子,老嬢嬢心里舒坦,越发红光满面,脚步轻快。
“人还是得活着啊,不活着,这么好的事怎么轮得到我呢?”老嬢嬢逢人就说。
“可不是吗!你这老嬢嬢以后不要想不开了!”村里人说,“好好活着,享享福!”
老嬢嬢连忙摆手:“不死了,不死了,还是活着好!”
就这样,夏至一过,王家老屋正式宣告翻修完毕。老嬢嬢捧着老黄历翻了又翻,选了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上梁!
百子炮噼里啪啦一放,火药味儿漫天,老嬢嬢坐在院子那头的文旦树底下笑开了花。

在西班牙的时候,刘清宁接触过许多华裔西班牙人。
这些华裔西班牙人多是华侨二代、三代,他们身上流着纯正的中国血液,但除此之外他们似乎与中国没有了更多的联系。
提及中国,他们并无太多的概念,只知道那是他们的祖父母、父母出生的地方,你若问他们是不是中国人,他们大多犹豫,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中国人。
他们大多以当地语言为母语,会讲一些方言和非常蹩脚的普通话。不需要过多的交流,只需要看他们的神态,便能与刘清宁这种生长在中国的华侨二代轻松地区分开。
她那出生在西班牙的弟弟妹妹便是如此。
其实不说他们,就连刘清宁自己,在马德里住了多年,有时候用中文表达都会有些磕绊。
夜幕降临,月亮升到了半空。
路寮里,李阿四找来了两套新衣服给两两个“落汤鸡”换上,尺码太小,穿在两人身上十分滑稽。
“凑合穿吧。”陈今越无奈。
“凑合......这可是去年巡山的时候镇里发的,全新的,好东西,我自己都没穿过呢。”李阿四眼巴巴地看着两人身上的衣服,心疼地嘟囔。
“行了,叔。回头我让镇里还你两套。”
李阿四一拍大腿:“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你可千万记得说。”
得知村里来了个“外国人”,还说自己的父母是“村里人”,几位老人都十分热心,尽管此时已经到了他们睡觉的时间,仍聚在路寮里。
你一句我一句,将中文水平只有半桶水的陈显华问得直发懵,幸好有刘清宁在旁,充作翻译。
据陈显华自己介绍,他1978年出生在马德里,这是第一次来中国。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从云上村走出去的华侨,这次他回来是寻根探亲的。
说是探亲,他们家在中国却已经没了什么亲。
“我的爸爸告诉我,我的家族曾经居住在这里,但是我的祖父,和父母很早就出国了。那时候中国在打仗,许多亲戚跑的跑,逃的逃,全都没有了联系,只有我的祖母留在这里。不过,她也已经去世了。”
“你的祖母叫什么?”
陈显华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怎么找?
“我的爸爸告诉我,他的家乡叫云上村,是一个热闹的村子。不过这里......”陈显华环顾四周,荒芜的村子怎么都跟“热闹”搭不上边。
“我们村子,以前可热闹呢!”李阿四连忙解释。“你爸叫什么,你总该知道。”
“这我知道,陈国锋。”
几位老人面面相觑。
没听说过。
云上村不大,都是亲戚,要真有这么个人,从村里出去的,肯定认得。
不认得,那便是搞错了。
陈显华十分坚持:“就是这个村子。我的爸爸告诉我,村口有一棵非常巨大的樟树,就在那里,我看见了。”
李阿四嚷嚷:“我们这边,哪个村子没有几棵樟树?做不得准。肯定是找错了。”
“我有地图!”
陈显华从背包的夹层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
“我的爸爸告诉我,我们家在村里有一栋大房子。这是我的父亲根据记忆画下的村子的地图,上面标了星星的地方,就是我家的房子。但是,我没有找到。”
陈今越接过,展开一看。
嗬,这鬼画符画的,谁能找到?
屋子依山傍水。
山是哪座山?水是清源溪?
怎么看都跟村子的地形对不上。
对了,我还有一张她的照片。”陈显华想起来,又在包里找了半天,找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这是我的祖母。”
陈今越接过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嬢嬢,穿着蓝布衣,倒真是本地老人的打扮。
他把照片递给李阿四。
“有点眼熟。”李阿四说。
阿太也看了一眼:“是眼熟。”
“这......是阿青婆呀!”王永梅认出来了。
阿青婆,这个名字刘清宁有些耳熟。
李阿四一拍大腿:“哎哟,就是你家隔壁的阿青婆嘛!”
刘清宁想起来了。
王家老屋的西边,百余米的距离,拐过一个弯,有一栋三层高的小楼。从她有记忆开始,那栋小楼就住着一个孤零零的老人,年纪比外婆还要长许多,那时候外婆还满头黑发,她已经白发苍苍。
村里人都叫她阿青婆。
路寮里喧闹起来。
“你真是阿青婆的孙子?”王永梅抓住陈显华的手,老花眼将他的脸看了又看,“是有点像!你这个子高,像你阿公。怎么说你爸叫陈国锋?阿青婆就两个儿子,一个叫建明,一个叫建勇。”
“我爸爸是大儿子。”
“那就是建明。”
“原来是建明的儿子。”
“你认得我的爸爸?”
“认得,认得。我们两家就在两隔壁。我小时候,你阿婆还教过我读书,写字。哎,你阿婆这一辈子,哎,苦哦!”永梅老嬢嬢抹眼泪,“我还认得你妈,你妈叫丽花。我们一同上过学。像,真像,你跟丽花长得一模一样。跟阿青婆长得也像。你这是认祖归宗来了?”
提起故人,王永梅老泪纵横,巍巍颤颤地掏出手帕,将眼泪擦了又擦,末了,才狠狠地吐了一句:“你阿公,对不住你阿婆!”
刘清宁想,这背后应该有一个很沉重的故事。她静静地在一旁坐下来,等待这个故事。

刘清宁在电话里说请他吃饭,陈今越没多想就答应了。
自打回来,要请他吃饭的人不少,这样那样的目的,他心里清楚,从不轻易赴约。这次答应得爽快,因为他能猜到是什么事。
前些日子,吴楚楚打电话来请他帮忙,说自家老屋要翻修,请他这个“地头蛇”帮忙在镇里找个可靠的施工队。
这是小事一桩,陈今越很快就办好了,上星期施工队已经进场,听李阿四说,干得热火朝天。
“四面墙扒了个精光,瓦也揭了,水电都说要重新铺过......真想不明白现在的后生囡,钱多了没地方花,拿来打水漂。这样的破房子修起来干什么?我看这动静,没几万块下不来。”李阿四背着双手嘟嘟囔囔。
陈今越说:“这不是好事,永梅阿婆搬回去住,你们四个人总算能凑桌麻将。”
李阿四连连摆手:“那个老太婆麻将很会搓的,我这几块钱工钿不够输,我不跟她打。”说着就讲起从前老嬢嬢还在村里的事,说她日日在路寮搓麻将,非得搓到饭点,她家老头子骂骂咧咧地来将请她回去吃饭。
陈今越听着听着,问起吴楚楚妹妹的事。
“宁宁阿囡?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呢,她一泡尿撒在我身上!她妈嫁了个南田人,在她小时候就去欧洲了,她就在美莲家住。后来......反正也出国了,得有十几年了吧?一直没见她回来过。”
李阿四絮絮叨叨地讲,陈今越安安静静地听,听着听着,眼前就又浮现出那张白净的圆脸来。
陈今越约定的炒菜馆子就在临江一个老小区居民楼底下,发黑油腻的铝合金玻璃推门,连块正经招牌都没有,一进去,老板娘自然熟络。
“今天几个人?”
“两个。”
正说着,门外探进一个脑袋:“你好,请问这这里是......”刘清宁看见陈今越,一下子笑了:“我找对了!”
两个人其实是不适合吃炒菜的,点不出花样,但陈今越跟老板娘熟,给他上了半份牛肉火锅,炒了个酸菜青豆,辣炒鸡胗,蛋黄栗子南瓜。
食物都是现做,要等一会儿,陈今越便问:“外婆出院了吧?”
其实他是明知故问。
“早出院了,谢谢关心。这段日子住在我大姨家,还没回村。大姨说,等外婆回村,请你到二舅家吃顿饭,谢谢你。”
“太客气了。我早说过,这是我职责所在,请吃饭就不必了,以后多配合镇里的工作,就算是谢了。”陈今越婉拒。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今天先请一顿。”刘清宁笑。
“原来这一顿是为了这个?”
“当然还谢谢你帮我找的施工队,十分可靠,干活又快又好。我姨夫帮我又打听了,都说他们开的价格低,我想这是你帮忙的缘故。”
陈今越笑笑,不说话。这时候牛肉火锅上来了,一个瓦斯炉上托着个小铝锅,红彤彤的嫩牛肉拌着大葱白萝卜丝另上。
“吃吧。”刘清宁说。
陈今越没动筷子:“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是先说说你的来意。”
刘清宁笑了,也不扭捏,开门见山:“我听阿四叔说,过些日子,镇里要搞什么农村环境大整治。”
“是有这么个事。”
“还说镇里五个行政村都要整治,却只把云上村落下了。”
“云上村偏僻,又没什么村民,那几个老头嬢嬢年纪也大了,所以......”陈今越懂了,“你想让镇里将云上村也纳入整治范围。”
刘清宁点头。
老屋可以翻修,可村里的环境卫生实在令人堪忧。草腐而虫生,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起来,村子里的蚊虫也越来越多,这没法住,日子长准得生病。
陈今越没表态。
农村环境整治提升是今年的一项重点工作,镇里安排了专项资金,加一个云上村不是难题。
“听楚楚说,你在西班牙念了大学,已经找好了一份工作,为什么又突然选择回国?还跑回村里来住?”他问。
这两年回流的华侨不少,做生意,开餐馆,年纪大的回乡养老,都有。但这么年轻的后生囡跑回这山沟沟里的,没见过。
刘清宁没料到陈今越会问这个。这与整治云上村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如实回答。
“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这次回来出了这样的事,有些触动。”陈今越知道她说的是王永梅老嬢嬢喝农药的事。“外婆成年的孙辈,都拖家带口,就我一个单身,我就留下来陪陪她。”讲句难听的,老嬢嬢半截身子入土,还有几年好活?
陈今越点头:“老人养老的问题,确实是摆在每个家庭面前的难题。”
永梅阿婆还算好,还有一儿一女住得近,镇上好些老人,儿子女儿全在国外。别的不说,就说云上村那几个老头老嬢嬢,全是孤寡老人。
刘清宁叹口气:“双双表姐说得对,久病床前无孝子。像我外婆这样没有退休金没有钱的的老嬢嬢,日子是很难过的。”王美莲在家骂了好几次二舅两夫妻没良心,可骂归骂,解决不了问题。
陈今越听得入神,想得入神,手猛然在桌上一扣,眼神都亮了:“是啊,老人家还是要留些积蓄傍身。分家早了,不是好事。”随即又听他问:“你家老房子装修得如何了?”
刘清宁愣了一下,如实地回答了。
老房子刚开工,还在清场。老房子需要人气滋养,多年荒置,那些木头蛀的蛀,烂的烂,情况比刘清宁预想得糟糕许多,预算蹭蹭地往上涨,那十万块怕是远远不够。
“如果我能给你钱,你要不要?”陈今越问。
“你给我?”
“不用还。”
天下能有这样掉馅饼的好事?刘清宁不信。
陈今越笑了。这时老板娘上了菜,果然各个镬气十足,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钻进鼻子,令人食指大动。
“吃吧。”陈今越说,“边吃边说。”
牛肉新鲜,毛豆鲜甜,鸡胗炒得入味,蛋黄栗子南瓜是甜口,软软糯糯。
回国这大半个月,吴楚楚请她吃了好几次网红西餐,这是第一次在外面吃中餐。果然还是中餐对她的胃口。
她吃得认真,偶尔和陈今越搭上一两句话,反倒像是搭桌子吃饭的两个陌生人。不是她不热情,陈今越工作是真的多,一顿饭,接打了七八个电话,又在手机上审阅了两篇文稿,她不好意思打扰他。
吃到一半,陈今越又接了个电话,挂了之后便说有事要先走。
刘清宁连忙请他先去忙,自己坐着将剩下的半桌子菜吃了个精光,打着饱嗝去买单,老板娘却说刚才那个男人已经结了帐。
刘清宁愣了。明明是自己说的请客,怎么还让对方掏了钱?连忙又打电话去。
陈今越这次电话接得很快。
“是我付了。算我请你的。”
“这怎么好意思?你救了我外婆,又帮了我两次忙,该我请你的。”
“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算我谢谢你。”陈今越说。
“我,帮你?”刘清宁疑惑。
“我现在有点急事,改天跟你细说。钱的事你放心,我帮你解决。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刘清宁,清澈的清,宁静的宁。”
清澈宁静,很合适的名字。
“我叫——”
“陈今越。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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