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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 全集

李莎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拜别冥帝,孟婆凭借着他给自己的法宝现出人身后,来到了战场中萧岩的营帐中。此时,天色正蒙蒙亮,从山谷上漫过的晨曦如利箭般穿透云层,笔直射向苍茫的大地。而身处营帐中的萧岩正在忧心忡忡地围着床榻来回踱步,灵体上那愈发明亮的蓝色昭示了他此刻的不安。他看着自己躺在军床上毫无反应的肉身,心中焦急不已。这时,孟婆从萧岩的背后现身,她抬手轻拍萧岩的肩膀,萧岩一惊,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孟婆的手腕,又反手要去掐住孟婆的脖颈,动作快如闪电。孟婆拍拍萧岩的手,大声叫道:“是我!”萧岩这才松开手,牵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意,低声道:“抱歉,我以为是闯入营帐中的敌兵……对了,你之前是怎么回事?回去冥府之后可都安好?”孟婆揉了揉自己的脖颈,瞥一眼萧岩,眼中笑意似有狡黠...

主角:孟婆李莎   更新:2025-03-09 15: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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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孟婆李莎的女频言情小说《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 全集》,由网络作家“李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拜别冥帝,孟婆凭借着他给自己的法宝现出人身后,来到了战场中萧岩的营帐中。此时,天色正蒙蒙亮,从山谷上漫过的晨曦如利箭般穿透云层,笔直射向苍茫的大地。而身处营帐中的萧岩正在忧心忡忡地围着床榻来回踱步,灵体上那愈发明亮的蓝色昭示了他此刻的不安。他看着自己躺在军床上毫无反应的肉身,心中焦急不已。这时,孟婆从萧岩的背后现身,她抬手轻拍萧岩的肩膀,萧岩一惊,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孟婆的手腕,又反手要去掐住孟婆的脖颈,动作快如闪电。孟婆拍拍萧岩的手,大声叫道:“是我!”萧岩这才松开手,牵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意,低声道:“抱歉,我以为是闯入营帐中的敌兵……对了,你之前是怎么回事?回去冥府之后可都安好?”孟婆揉了揉自己的脖颈,瞥一眼萧岩,眼中笑意似有狡黠...

《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 全集》精彩片段


拜别冥帝,孟婆凭借着他给自己的法宝现出人身后,来到了战场中萧岩的营帐中。
此时,天色正蒙蒙亮,从山谷上漫过的晨曦如利箭般穿透云层,笔直射向苍茫的大地。
而身处营帐中的萧岩正在忧心忡忡地围着床榻来回踱步,灵体上那愈发明亮的蓝色昭示了他此刻的不安。他看着自己躺在军床上毫无反应的肉身,心中焦急不已。
这时,孟婆从萧岩的背后现身,她抬手轻拍萧岩的肩膀,萧岩一惊,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孟婆的手腕,又反手要去掐住孟婆的脖颈,动作快如闪电。
孟婆拍拍萧岩的手,大声叫道:“是我!”
萧岩这才松开手,牵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意,低声道:“抱歉,我以为是闯入营帐中的敌兵……对了,你之前是怎么回事?回去冥府之后可都安好?”
孟婆揉了揉自己的脖颈,瞥一眼萧岩,眼中笑意似有狡黠:“哼,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关心此事。如今我没事了,不过嘛……你可就有事了。”
“你没事就好。”萧岩舒了一口气,却不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仿佛毫不在意。
孟婆自觉没趣,正色道:“现在你可以回到自己的肉身里了,以后我就用原来的样貌跟着你。喏,这是冥帝给的凝时珠,你服下之后,就可以回到原来的肉身,肉身如新,不腐不坏。”
孟婆将手中的凝时珠给萧岩后,接着说道:“但是你已经离魂多日,在凝时珠的作用下,肉身虽如旧,却没了常人般对于外界的感觉,要是能一早就服用凝时珠,你就可以感受与活人无异的五感了。”说到这里,孟婆轻叹一声,不免有些遗憾。
萧岩轻巧地笑笑,带着几分喜悦接受了,回道:“如此已然很好了,多谢孟婆大人。”
见对方没回话,萧岩多看了孟婆几眼。他能感觉到,这孟婆去冥府回来以后,多了几份惆怅和思虑。
但两人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一个不多问一个不多说。
萧岩看了看手中的凝时珠,仰首服下,一瞬间便觉丹田一阵火热,随后这股火焰快速扩散到全身,很快便让他失去了意识,他闭上眼,沉沉睡过去,进入了梦中。
梦里,萧岩再次看到了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是柳嫣。她独自站在昏暗之中,察觉到他的气息后缓缓回眸,眸中似有泪花,眉间稍颦。紧接着,她似乎看到了某个人,继而嫣然一笑,灿若星辰。
她高高绾起的黑丝在身后像水波般浮动,身着红衣的她奔向了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将军,那将军身披铠甲,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手里握着一把闪烁寒光的宝剑。
萧岩看见柳嫣笑靥如花,痴痴地扑入那将军怀中,将军便将柳嫣抱起来,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
萧岩惊呆了,他从来不知道柳嫣有这样活泼娇丽的一面,就仿佛同一个躯壳里住着两副灵魂。在他的印象中,柳嫣虽然也是潇洒大气,却总带着富家千金的三分矜持。
可如今,萧岩知道那个将军定不是自己,心中不由地升腾起痛楚。但这份痛彻心扉又夹杂着欣慰:至少,柳嫣最终还是找到了好归属。
尽管肝肠寸断,梦外的萧岩还是嘴角带笑。一炷香的工夫过去,萧岩缓缓地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久违的肉身里。他本能地想要解开袍子,看看自己的肉身。
“咳咳。”在一旁的孟婆轻咳几声,极为不自在地阻止他的行为,“这位萧将军,你一大早便打算要沐浴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何要解开衣袍?”说起来也是怪,孟婆自己穿着人家那皮囊足有几个月的时间,该看该摸的地方闭上眼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也不觉得脸红心跳,怎么人家灵识一回躯体,见到宽衣解带的“萧岩”,她反而有些羞涩了?
萧岩醒来只顾着捏捏自己久别的身体,全然忘记孟婆也在帐中。听到孟婆出声,他也感到了尴尬,便赶紧整理好衣衫,对孟婆作了一揖,说道:“萧某感谢孟婆给我这难得的机会,得以让我能再活一年,也感谢你让我回到了自己的躯体,我在生之时并不觉得身躯可贵,死过之后才觉得一丝一发都令人值得欢喜。”
萧岩作完揖,抬起头来,看见了孟婆的容貌,那额间的朱砂更是看得清楚。朱砂鲜红,如某日清晨柳嫣家中的那朵牡丹花,吊着几滴露水,娇艳美丽,让人移不开眼。但那朵牡丹花虽美,却抵不过孟婆此刻巧笑。
孟婆意识到萧岩在看自己,伸出手在萧岩眼前挥舞,佯装生气地说道:“你看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原貌。”
“我梦到柳嫣了,她很幸福。”萧岩忽然之间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令孟婆一下子怔住了。
孟婆垂了垂眼,并没接话,只是继续说:“你现在虽然回到自己的肉身了,可是,你不会再有生前的感觉。你将不怕疼痛,不畏寒冷,不会饥饿,不知口渴,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每日还是要正常进食喝水,别让人看出了破绽……”
萧岩听后,淡然微笑道:“谢谢,我会牢记你的叮嘱。”
而后,孟婆忽然想起安几道,便问萧岩:“安几道背叛之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想起自尽在山崖之上的安几道,孟婆便有些头疼。
“我自有打算。”萧岩答道。
此刻的萧岩坐在床上,伸展肢体,慢慢适应着自己原来的身躯,随着体温逐渐升高,面色逐渐也红润了起来,肌肉也有了弹性,正惊叹于凝时珠的奇异效力。
孟婆见他不紧不慢的,总觉得他是要徇私枉法,便不满地质问道:“安几道叛国,可是滔天大罪。这次战役如此蹊跷,军中其他将军难道不怀疑有内奸吗?你若不管不顾,可对得起那些被安几道害死的战士吗?”
“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大罪?”萧岩正视孟婆的眼睛,字字珠玑道,“对我而言,那些束缚早已是形同虚设。至于战死的兄弟,此刻或许已经入了轮回,重新投胎,或许会有更好的未来。这世上哪里不比战场好?况且生死由命,从踏上征程的那一天起,我们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君令最大,我们只要去努力完成君王交托的任务便好,就算马革裹尸那也是死得其所,这就是使命。但是这些天来,我发现我们这些将士都错了,我们真正应该守护的是这个国家,是千千万万的百姓,而不是某一个人。”
孟婆欲言又止,萧岩眸色沉沉地继续道:“几道确实犯了错,但他为自己的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且经过冥府的审判,他将要慢慢偿还此生所犯的错、所欠下的债,难道这还不够吗?”
萧岩不信自己的好兄弟会如此不知分寸,将自己阵营的作战计划毫无保留的全部告诉敌方。他知道安几道虽然痛恨君王夺取他的所爱;痛恨他令其惨死;恨他十数年情谊全无;痛恨他刚愎自用,将忠言直谏的父亲处死,甚至都不让家人带回故里安葬,说是把安老将军埋在这荒芜的山坡之上,让他死后看着自己如何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他爱自己的国家,他不会毁掉自己的国家。
两个月前那一战,敌军几乎是带着全灭萧岩军队的姿态,直掐咽喉,萧岩相信,那不是几道会做的事。而且,安几道说还有一个隐藏更深的内奸,或许是他。
此时帐子里寂静无声,一束穿过窗户透进来的光打照在二人身上,仿佛划破了此间的静默。
萧岩首先说道:“你身体虽然看似没事了,但还是在这帐子里修养为好,别跑出去。”
孟婆并不领情,戳穿他道:“我看你关心是假,真意是怕忽然出现我这样一个女子同你形影不离,你不好和旁人交代吧?要是这来路不明的女人传到了你未婚妻的耳里,你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萧岩反驳不出,只好提议道:“你可以女扮男装。”
孟婆立即露出厌恶的神情,否决道:“我才不要穿那些臭男人的衣服。”
见她这么抗拒,萧岩不免有些头疼。的确,军中主帅帐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还要长期同进同出,这务必得想个周全的说辞才是。萧岩灵机一动,转身拿起一套士兵的服饰,给孟婆套上。孟婆刚想反抗,萧岩轻声细语地劝慰她道:“你且先委屈一阵子,穿上这身行头,与我一同外出,我自有办法将女儿身的你带入军中,且信我一回可好?”
孟婆见他一脸的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此一来,孟婆只好妥协。她顺从地打扮成小兵模样,紧随着萧岩出了军营。临走之时还不忘和陈将军交代自己要出去一日,翌日午时归营。
陈将军道:“卑职必定守好大营。”
萧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有劳了。”然后,便转身带着孟婆朝大门外走去。
大雪已停。
地上的积雪刚好没过小腿,日光洒满雪地,映照而出的白寥寥的光线刺的人睁不开眼。
昨夜与安几道喝酒的崖间之上,宝剑还插在安几道的胸口,露出来的剑端覆满冰凌,地上的鲜血也被层层的大雪覆盖。萧岩循着安几道所看的皇都方向,弯腰扒开厚厚的积雪,找到一块手帕和一根冰凉的笛子。
然后,他扛起安几道早已硬僵的尸身,离开了崖石。
孟婆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约莫一个时辰后,萧岩扛着安几道的尸身站在一座孤坟前,那坟只是坟前竖了个无字的木牌。萧岩说,这就是安老将军的坟。他是一生报国万死的真英雄,到头来换得凄惨战死,孤坟一座,无字牌一块。孟婆听了,唏嘘不已。
剥开层层积雪,挖开僵硬的土层,萧岩将安几道放了进去。孟婆看见安几道那双眼睛似乎还在盯着他的君王。安几道纵横沙场,为了自己的君王洒过热血,亦是朋友一腔热血,不惧苦难,也曾因彼此无情的伤害万念俱灰,万劫不复。他文韬武略,骁勇善战。到头来陪葬的却只有一根笛子和一块手帕,实在是讽刺至极。孟婆默然喟叹,生前万人敌,死后不过也三寸土地。
两座无名的坟立于荒凉之地,百年之后,或许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血亲关系,更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曾经的功勋。
孟婆心中忽觉绞痛,复杂情绪难以言喻,想来她本是接引死者的使者,见过无数的悲欢离合,却被这番景象所触动……她努力平复内心波动,眼眶却已微红。
萧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轻按了几下她的肩膀,低声说:“已经结束了,我们走吧,还要去远处的那个村落。”
萧岩的手指向前,孟婆看见一个小村庄在视野尽头露出屋顶。
孟婆点点头,继而仰起下颚,不让眼泪掉下来。
两人在雪地里步行了足有两个时辰才走到一个边民的村寨。孟婆不由心想,也许只有他们两个“特殊”的人才能抗得住如此寒冷,且要在雪地里不停地行走。
进了村寨,孟婆看村民的衣着不像是内地服饰,颇有异域风情。更奇怪的是,村里的人毫不惊奇地朝萧岩微笑着点点头,像以往就认识一般。孟婆为此而感到迷惑。
萧岩也没打算解释,只管带着孟婆来到村子右边角落的一个简陋的瓦房里。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让孟婆在瓦房内稍坐片刻,说他去去就来。孟婆还没来得及问萧岩去哪,萧岩的身影就已经走远了。
孟婆气不过地撇了撇嘴巴,独自嘟囔道:“哼,有了身躯就是不一样,说走就走,得意的很。想当初附在我耳边朱砂痣里时,可比现在顺从多了。”
然而半刻工夫不到,萧岩就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一大包东西,对孟婆说:“你换上里面的衣服,我在门外等你。”然后转身出了房门。
孟婆不情不愿地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有好几套边民的民族女装。她挑选了其中一套浅蓝色的衣裙穿上。边民的衣服自然不是绫罗绸缎的质地,也没有美轮美奂的绣工,都不过是普通的粗麻布衣,针脚粗糙得恨不得令孟婆想要自己施法变出一套衣物来。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在凡间不可过多施展法术是冥界的规矩。穿好后,孟婆对着门的方向喊了声萧岩的名字,示意道:“你可以进来了。”
萧岩推开木门,定眼一看,蓝色的衣裙裹住孟婆婀娜曼妙的身躯,这朴素无华的装扮反而衬得孟婆更为清雅脱俗。
意识到自己不该看得入迷,萧岩赶忙合上木门,转而对孟婆说:“这里是两年前我和几道在村民手中盘下来的小屋,闲暇时,我们偶尔会来这里饮酒。”他说话间神情自在,像是又想起了往昔的时光。
孟婆不忍打断他的回忆,忽又听到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的来历我已经想好了,你便说那日血战,我失血过多晕死过去,战场一片死尸,我挣扎求生,动了声响,幸得一放羊老翁寻声前来相救,用家传十一代的草药疗伤止血,之后又拿出准备换棺材本的百年野山参炖于我吃,这才保我一条性命。而你是老翁唯一的女儿,老翁自知时日无多,这边塞战事连连,民不聊生,自己一旦走了便留下你一人孤零零的,恐受人欺凌。便想拜托我认你为义妹,带回军中代为照顾,如此可算天衣无缝?”
孟婆听得两眼发直,心中大为赞叹道:没想到这般正义凛然的大将军说起谎话来也可以面不改色、振振有词。她也只好点点头,悻悻然道:“既然如此,倒也算合情合理。那,我们何时回去?”
“今日夜色已晚,带着一女子夜行回营恐有不妥。”萧岩像是早已料想好了一切,语气淡然道,“待明日日出,我们便可返程。”
孟婆赞同道:“如此也好。”
长夜无聊,这村寨中每家每户都早早地拴上了门闩,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除此之外寂静得仿若了无生息。
孟婆见萧岩一人坐在墙角若有所思,便也凑了过去,并肩席地而坐,说道:“你给我讲讲你听过的故事吧,这长夜太闷。”
萧岩摇摇头说:“我正在想军中隐藏至深的内奸是谁,没什么头绪。”
“既是无头绪,说个故事不是更好?既可以解乏,也能保你不去劳神费脑。好歹我给你讨要来一颗凝时珠,让你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珠子你不知道多难讨要啊,冥帝一直舍不得给我,我是许诺了好多条件,还连诳带骗的才从冥帝那要来的,而且……”孟婆故意说得委屈可怜,她知道,萧岩最害怕欠人人情了。
“打住。”萧岩像是上了孟婆鱼钩的鱼,妥协道,“我说便是了,你且不要再提及凝时珠。我告诉你一个故事,算报答你帮我的忙。这个故事是三年前,几道和我拜访终南山张道爷时,道爷那时说给我们听的。”
据传,天下万物,凡有耳鼻眼口七窍者,皆可修行。只是修炼极为繁杂。不仅需吸纳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也需克服心魔,积德行善,以求化去兽形,获得人身。所以道士们才总说:人身难得。修炼境界中,全阳即为仙,半阴半阳便为人,全阴却为鬼。而动物修仙便要全阴转阳,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所以自古以来动物化形寥寥无几。
几百年前,在西北蛮荒之地,有一只小白狐。某日,其母和其他兄弟姐妹都被猎人猎走了,只剩它一个在土洞中瑟瑟发抖。但它机缘深厚,就在快冻死之时,它被一个上山砍柴的小道童发现了。
道童心性纯善,怀有慈悲之心,自是不忍见它死去,便将它抱回山崖上只剩师徒二人的破烂道观。那日师父见他带了一只幼狐回来,当即道明这会造成大因果,但是却没有阻拦道童。于是,道童每日从自己的口粮里剩下点吃食喂养狐狸,把狐狸养在了身边,跟随自己修道。这狐狸一天天长大,在道观里听经的日子久了,不觉之间便开了灵窍。几年之后,狐狸突然消失了,道童困惑不已,师父则道:“那白狐已然开窍,自会去修行,你且盼她修成正果罢。”
道童听后,恍然大悟。
却说那白狐历经千年清修,吃尽千辛万苦,屡遭雷劫,终于只剩一劫,即可成道。而这一劫,与此前的天雷劫相比,反而轻松异常。
西北大山深处有一个山村,几日之后就要爆发山洪,到时全村一百人口都会遭遇灭顶之灾。这白狐最后一劫,却是去救三条人命,便可成功飞仙,若能救的更多,自然是功德更为深厚。
那日,这白狐化作壮汉,手推板车,在板车上放了些日常杂物,称自己是名行商,路经村庄。他刚进村口就见一老汉急忙向他走来,心中正纳闷着,只见那老汉直溜躺在他车前,不知何时抹了把血抹在自己脸上,哎呦哎呦地直叫唤。白狐满心茫然,老汉却直说自己是被他撞倒的,要他给个说法。闻声而来的村民,便蜂拥而上将白狐暴打一顿,又把车上货物一抢而空。
白狐吃了亏,心里又气又急。于是第二天,白狐又化作一中年女子进村,想与那村中妇人们聊家长,顺便把过几日山洪要爆发之事告知。怎料刚进村口,就围过来四名大汉,眼神放肆地打量着她,皆是不怀好意的色相。白狐话还没开口,那些大汉的几双手便去拉扯她的衣裙。这可吓坏了白狐,赶忙挣扎着脱身,一溜烟逃掉了。
第三日,白狐又化作一名白发老人,背着一包裹进村了。他自称是修行之人,观天象两日之后的午时,山洪会爆发,让村民们去隔壁山上暂避两日,方得周全。岂料村民们听完哈哈大笑,之后竟有人一把抢过老人的包裹,将里面的衣物、财产夺走,又将其衣衫剥去,继而暴打一顿,赶出村外。
至此,白狐终于明了,老天为何会天降大祸,欲要这村子灭绝,为什么这又会成为自己的一劫。原来这村里的住户,个个背景复杂:逃债的、躲案子的、隐姓埋名的流寇山匪……
可若是救不下,自己千年苦修竹篮打水。白狐躲在山坡大树之后,眺望村庄,越想越无奈、越悲怆。这么多年的苦修,到最后一关,竟然过不了,其中委屈也只有自己知道,于是想着想着就禁不住哀哭了起来。
“咦,这只狐狸会哭?”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叫,惊得白狐连跳三下。
白狐回神一看,只见一个扛柴的清瘦少年正在大树前面看着自己。
少年人恭恭敬敬地问候道:“您是狐仙吧?为何哀哭不已?可是遇见了伤心事?”
自是遇见了伤心事,白狐点头,少年发觉白狐竟真的可以听懂自己的话,当下欣喜若狂。而白狐则是观察起少年的命运,白狐看到少年是个私生子,命很苦,还在襁褓之中就被丢在了村口,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村人收养了他,但是村子贫瘠,只能东吃一天,西吃一天。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白狐便与少年攀谈起来,少年说自己对村子感情极深,又和村人非常熟悉。
白狐听后,心中大喜:这等知恩图报的人,给他说了村子即将遭难的事情,他必然会助村子脱难的,到了那时,自己的劫难也会过去。
于是白狐将事情和盘托出,少年仔仔细细听进了耳里,然后便向着远处的村子飞奔而去。
第二天午时,随着山村北坡几声震耳闷响滚过,山体轰然坍塌,汹涌的泥浆与山石顷刻间填埋了小村。
可白狐左看右看,却只见那少年一人在隔壁山头。除此之外,村里再无人生还。
白狐面色惨白,心灰意冷地问道:“其他人呢?”
没想到那少年大声狂笑道:“我压根就没告诉他们!从小到大,每次我去吃饭都被打得满地滚,粗活累活都是我干,我受尽了他们的白眼和虐待,如今他们死了,便再也没有人能嘲笑我是不知哪来的野种了!”他越说越激动:“待天晴了,水退了,我就下去挖宝,我知道谁家富足,那些金银财宝自然都是我的了!”
白狐听罢,瘫坐在地上。少年绕过她朝山下跑去,留下了一路的险恶笑声。
反观悲痛不已的白狐,千年苦修化为流水,她哭也哭不出,竟是惨笑起来。于是突然化作人形,猛然跃起,追上那少年一把抱住他,拖着他的身躯双双跌进了那滚滚洪流中。任凭少年如何挣扎,白狐的尖爪都死死地扣着他的血肉,愤恨道:“你这少年披着人皮,却是兽心!似你等祸害,活着何用?不如一起死吧!”
故事娓娓道尽,孟婆则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评论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真是变幻莫测,难怪曾听闻渡人最难。”
萧岩自顾合上眼睛,也不接话,靠着墙角睡去。
反倒是孟婆听了这个故事,彻夜难眠。
待到隔日,阳光再次到来,萧岩带着孟婆回到了军营,进入军营后,将士们打量着孟婆纷纷议论。
这几日军中传言:安几道安将军,因心腹部下战死,自己未能保护,便心怀自责,去了崖间祭祀。怎料雪大路滑,又喝了酒,不慎从崖上滑了下来,跌落而死,尸体也被雪狼蚕食无痕,只剩一片血痕。今早主帅寻觅安将军不见,料想可能去了往日饮酒的山崖上,怎料只在崖底见着一摊血,一把剑,又看到旁边虎视眈眈的狼群,猜想安将军可能遭遇不测。
又说主帅两月前独身归来,原来是一养羊老者相救,昨日老人已死,带人托口信请主帅认他的女儿为义妹,并代为照顾他的女儿,于是主帅便去老者居住的地方将义妹带来军营。
安将军之死和主帅义妹现身,两个消息在军营里沸腾了好几日,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更重要的事出现了。
天气才刚刚放晴一日,便立刻转阴,还不时伴随着大风和几片雪花。此时大雪封路已经半月有余,军营人心惶惶,粮食不足,军衣有限……这几日萧岩闷坐在营帐里,看着各种地图,不断推演各种路线,派出探子们四处打探,可结果往往是大雪阻隔,道路不通。
时间一寸寸流逝,危机也越来越盛,将士们忍饥挨饿,双足也渐渐因冻伤而溃烂,军营里一派萧条之景。
孟婆不忍见此惨景,便去征求萧岩的意见,问他道:“不然,我帮你找条出路?”
萧岩反问她:“你不是说过不可在人间随意施展你的法术吗?”
孟婆翻了翻白眼,捶他一拳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我是不能随意施展法术,但我可以利用灵识飞去半空俯瞰布局。正所谓登高望远,即使找不到路,也省得派兵四处看,不至于浪费时间和人力。”
萧岩露出喜悦神色,自是欣慰道:“那就有劳了。”
孟婆的灵识立即从肉身中飞出,空中大风凛冽刺骨,雪花纷飞碍眼,孟婆浑然不觉。一刻钟,两刻钟,萧岩想要收回高高抬起的头,但又觉得收不回来,便抬手捏了捏脖颈,发现已经僵住。萧岩轻笑,心里暗想:原来是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这样也好。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四处踩着雪,继续在原地慢慢踱步等待孟婆归来。无情的风雪刮在脸上,很快便染白了他的鬓发。风穿过房梁,发出飒飒的声响,等到周围的雪地被萧岩踏平,孟婆也回来了。
看着脸上带着笑的孟婆,萧岩知道,她会为他带来好消息。
穿过巡防的士兵,孟婆和萧岩来到营帐,疾步走到地图前,把地图展开,孟婆手指顺着一条路线划过,回头对着萧岩轻笑。


风雪呼啸里,打斗声从杨将军的营帐里传来,兵刃相接,还有杨将军的叫骂声,随后便是一声哀号,隐隐有人悲鸣。
孟婆正欲同萧岩说些什么,对方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跑了过去。
二人赶到时,正见到杨将军手下的巡防营将领拿着一把利剑刺在他的胸膛上,杨将军的衣衫浸得血红,他痛苦得捂着胸口趴倒在地。
“我去拿住那个将领,你去救助杨将军,快!”萧岩扭头对着孟婆吩咐道,随后拔出腰间那柄红玉宝剑,冲了上去。孟婆闻言,立即拿出药粉敷在杨将军的伤口上。
那将领看到主帅来了,脚步浮动,咬牙拔剑,但到底不是萧岩的对手,才交击十来下,就无力防御,被萧岩一个剑背拍倒在地。萧岩顺势一把擒住那将领的两手,只见将领露出绝望的神色,孟婆看见他嘴角流出污黑血迹,随后倒在地上抽搐起来。等萧岩掰开他嘴巴的时候,将领的嘴唇已经发黑,面色灰白,竟是一命呜呼了。
原来这将领早已把毒药藏在牙齿里面,他们只要看到没有生还的希望,就会咬碎那一颗毒牙自尽。这是一种流传很广的自杀方式,但是因为培养不易,需要自杀的人有极高的觉悟,所以一般都是死士使用。
不愧是死士,的确狠绝毒辣。
而救下杨将军以后,孟婆又找了几个小兵把杨将军抬到了老军医的营帐中,萧岩也跟随上去。
“老军医,杨将军如何?”看着床上因为失血过多显得面无血色的杨将军,萧岩极为担忧地追问情况。
“幸好你送得快,也算他体格强壮,命大得很,到底是能留下小命!若再刺进去半寸,就会刺破心脏,那时可真是连神仙都回天乏术了。”老军医擦掉额角渗出的汗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萧岩一听这话,终于放下心来:“有救就好。但他何时能醒来?”
“不要担心,明日太阳出来时便可醒来。”老军医安慰道,“他自是福大命大,死不了。”
夜晚一更天的时候下起了暴雪,萧岩就坐在营帐里面静静看着风雪在远山展开白色的幕布。
翌日,风雪渐小,军营一片寂静,乌云笼罩多日的高空出现了一丝阳光。
暖暖的日光照入窗子,洒照在杨将军的脸上,一直守着他的萧岩看见他的眼皮微微颤抖,随后,杨将军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萧岩询问他道:“杨将军,你感觉如何?”
“主帅?我……对了,那巡防营将领呢?快抓住他,他是个叛徒,竟然敢刺杀我,我一定要宰了这个兔崽子……”杨将军骂出一连串的粗话,他急急地想要爬起身,但是动作幅度过大,以至于牵动了胸口的伤口,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不得不重新躺了回去。他露出懊恼的神色,苦涩道,“这个不知好歹的叛徒,我竟重用他,让他做我亲兵,甚至要他做巡防营的巡防官!我……”
萧岩闻言,倒也惋惜地叹息道:“杨将军竟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最近大腿旧伤复发,腿脚不利索,所以……”杨将军唇色发白,忍受着剧痛道。
“杨将军祖传的疗伤药,难道不能治疗?”萧岩头左偏,同时微微闭上右眼,疑惑道。
“那是治疗刀剑伤的,对我的旧伤没大用处。”杨宗明说,随后大叫一声,“不好,前几天我让那叛徒拿了疗伤药给了老军医营里,萧将军快快派人去检查,军医不能出现问题。”
“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萧岩继续道,“杨将军,我先问你一个更重要的事。”
“主帅请讲。”杨宗明逐渐冷静了下来。
“将军是拿了这个吗?”萧岩将手里的溃烂药给了杨宗明。
杨宗明看了一眼道:“这不是我之前送过去的药吗?难道是那叛徒给调包了?真是混蛋。”
“杨将军是怎么知道那将领是叛徒的?”萧岩诘问,眼帘上下移动,好像就要缩到上下眶里,眼里的审视怎么也抹不掉。
“近日旧伤复发,需要用药,我都在下午黄昏时分先去巡一遍营,然后顺便去取药,天天如此。今日我因战事部署,耽误了些时间,因此没去巡营,而是直接回来。竟没想到正撞见他在乱翻东西!我便在外面悄悄瞧着,结果发现他正在仿画我巡防营新的布防图。”杨宗明想起当时的情景,越发愤怒道,“于是我冲上前去要与他理论一番,却不料被他刺中胸口,幸好主帅赶来及时,我才勉强保得一条小命。”
萧岩则是无奈地喃喃道:“那我军上次遭遇突袭,敌军不但避开了哨兵营,竟然就连巡防营也都躲了过去,看来是因他所致。”
“主帅,都是我没有早点抓住他,才导致我军受此劫难,请主帅责罚。”杨宗明语气悲切,显得极为自责。
萧岩安抚他道:“杨将军先好好养伤,今天的事情以后再说。”
杨将军感激地点头道:“谢过将军。”
随后,萧岩走出了杨将军的营帐。刚踏出的那一刻,面色刹那间凝重起来,他回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将军的营帐,半晌过后,终于转身离开。再去军医那里的时候,萧岩看到了孟婆。她急急迎上前来,问道:“情况如何?”
“只有一些简单的线索,并没有收获。”萧岩摇头,分析道,“这次出现的内奸,极有可能是个替死鬼。下毒计划是战前便计划好的,当我们看穿了内奸的阴谋,要顺藤摸瓜寻找内奸时,内奸就被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这太过于巧合,就像有人想让你知道一样。最让人生疑的是,内奸不可能在察觉我们起疑的时候还冒险仿制我军布防图。”
“那我们再设一个局,引那内奸露出马脚。”孟婆说,“上次做的就非常好。”
“不行,内奸已经警觉,上次抓不到他,再想抓就难了。”萧岩捏了捏眉心,显然是觉得事情极为苦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接下来到底怎么办?”孟婆急得直跺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岩道。
战争仍在继续,但是双方都进入守战模式,开始准备最后的大决战。两军都风平浪静,只是大风嘶吼不断,降雪挥洒不息。战事虽无再起,双方却都在观望,就看谁先按捺不住。
主帅大帐里面,夜半时分时,萧岩竟出现了幻觉,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自己的未婚妻柳嫣眉目灿烂,语笑嫣然。
正值上元佳节,灯笼高挂,鞭炮齐响,花灯闪烁。
柳嫣走在人声鼎沸的热闹街市上,脸上戴着画着女娃娃脸的面具,左手里拿着捏糖人,右手里拿着莲花灯,身后跟着一个戴男娃娃面具的男子。男子两只手里拿满了东西,在拥挤的人群中举步维艰。
柳嫣转身,看向身后的男子,娇俏一笑,眼里承载的是满满的爱意。
两人散步到了溪水边,柳嫣把手中的莲花灯轻轻放在水里,蹲在花灯前面许愿,那男子站在后面默默看着柳嫣,彼此之间有氤氲的情愫在弥漫……
萧岩回过神来,继续守着这夜,夜还在继续,风雪不停,日月不老,但人心难免寥落,恰如此刻的萧岩。
由于战事紧急,萧岩和一众将领开始每天在帐内推演敌军下一步的动作。
“将军,再过半月就是年节了,那时我们要过年关,军营防御会大弱,敌军或许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李三思指出。
“好好过个年便好了。”陈梁道。
“我们想好好过年,敌军却不会顺我们的心。”李三思苦笑道。
“李将军说的是,不过还是要听主帅号令的。”陈梁和李三思同时看向萧岩。
自大雪以后这几战,逢战必胜,萧岩在军中的威信因此大涨,众将皆服从萧岩的号令。
“张将军应该快要回到京城了吧。”出乎二人的意料,萧岩并没有说年关怎么过,反倒关心起因为败仗而回到都城的张将军。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是陈梁接话道:“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快了,应该年后便会传来新的指令。”
萧岩不敢随意发动突袭,君王爱权,不敢让他抓住把柄,但萧岩知道如果年前结束不了这战争,一待开春,按捺不住的君王定然会来。
这天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萧岩没有下达新的命令,只是让大家照常,并无出战的意图。众将领走后,孟婆从隔壁营帐进来:“萧岩,你可是越来越威风了,分明就是说一不二了。”
相处得久了,萧岩发现孟婆就是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冥府守桥人,不由笑道:“你这是又听见什么流言了?”
“这种流言是绝不会少的,你应该早有准备的。”看到萧岩不以为然的模样,孟婆好心提醒他道。
“过几日就是年节,依孟姑娘所看,敌军会不会进攻我军呢?”想起最近三个月来孟婆一直在钻研兵书,萧岩便想考校一番。
孟婆才不打算和他过招,头一撇,冷冷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萧岩吃了钉子,觉得自找没趣,只好给孟婆分析起敌我双方的现状。
“此次一战,敌我两方难分胜负,但是冬天来了,睚眦必报的狼很容易抱团取暖。”
“你的意思是敌军会进攻?”孟婆猜测。
“我可没说一定,毕竟狼也有打盹的时候。”萧岩道。
“到底什么意思!你是说敌军会报复,但不会再如此激烈地开战。”孟婆凝视着萧岩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计划了?这次是否又要我来帮忙?”
萧岩却摇摇头:“暂且没有。”
孟婆双手环胸地摇头晃脑起来,言语之间不乏奚落:“不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要说萧大将军你这人当初血气冲天,怎么现在越来越不像初见时那有气魄的样子了?”
萧岩轻声哼道:“人都会变,何况我还是鬼呢?经历过生死后,早已看清了很多东西。”
“又来这套。”孟婆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她懒得理他,转身道,“我去吃饭了。”
距离年关还有三天的时候,双方又打了一场仗,这一场仗不大不小,不痛不痒,仿若小儿嬉戏,彼此都在酝酿更大的一战。
这次是萧岩带军出战崖谷,与敌军在广阔的雪地上展开一战,雪白底色的战场,再次结起了猩红色的冰。待来年雪化之时,又是一条红色的河流。
新年那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萧岩带着酒,去到崖间祭奠安几道,辣酒入喉,无色无味,这如刀的寒风,刺骨的冻寒,萧岩也无感觉……
回到军营以后,大帐里面出现一个宦官打扮的人,朝里有旨意来了。
“谢陛下恩典,萧岩定不辱使命。”萧岩单膝下跪,双手接受圣旨,脸上却丝毫没有升官的喜悦。
那宦官道:“将军稍等,七日后,陛下便可圣临。”
新帝登基还未确立自己的帝号,朝中大臣都说他是想要建立一份丰功伟绩后再确立帝号,于是便说新朝新气象,让诸臣先以新帝称呼,待一统草原之日再定下帝号,并以此激励自己,建立大业。
“萧某想要宴请使臣大人,为大人接风洗尘。”萧岩含笑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在此谢过大将军了。”两人一起笑起来。
营帐里,灯火通明,两个人推杯换盏,酒香扑鼻。
“使臣从京城而来,可知萧某家中父母如何?”提及家人,思亲之情令萧岩不由地轻叹一口气。
“萧老大人和老夫人身体康健,将军大可不必挂怀。这次萧将军击溃敌军,为消灭他们立下大功,新帝还特意封赏了萧老大人,升了萧老大人的官阶。”
萧岩自是惭愧道:“我终年征伐在外,不曾在二老面前尽孝道,实在有愧养育之恩。”
使臣却宽慰他道:“萧将军是为国家立功,保家卫国,让二老的生活无忧无虑,这就是最大的孝道呀。”
萧岩感慨道:“多谢李大人告知京城诸事。征战多年,萧某对不住的还有家乡的好友。”
“大将军莫急,柳嫣姑娘一直在等着将军,若此次打赢了,将军便可携带军功而回,到时候功成名就,就可美人红袖添香。”使臣轻笑,笑着说道,“说起来,萧将军与柳嫣姑娘现在还是京城的一段佳话呢!”
营帐外北风呼啸,帐内美酒萦香,萧岩听闻柳嫣二字,脸上的笑意不由地褪去了三分。
而使臣已然喝得醉醺醺,嘴里恭维的话滔滔不绝:“萧将军而今功业有成,柳姑娘才华横溢,又有倾国倾城之貌,英雄美女,天作之合!”
萧岩似不愿再听见有关柳嫣的事情,便吩咐道:“来人,扶使臣大人回帐休息吧。此处天寒,记得多给他盖些被子。”
接着,萧岩便起身离开设宴之处,走回营帐,步伐稳健,全然不似当初沾酒即醉。
营帐里灯火微弱,萧岩坐在案前,想起了父母爱人。此生虽没尽到为人子的孝道,但家中尚有姊妹兄弟,父母也能有所依傍。唯有柳嫣还在等他,深情此生难偿,最是辜负。
当初从军,想着建立一番功业,光耀门楣,然后风风光光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可上了战场才明白,战场是个让人时刻记起家乡的地方。自己当初的想法是何等幼稚。为人一世,大义之情与儿女私情难以兼顾,何况威名百世不衰,怎及一世琉璃,浮了花香,洒了热血,与她相守。
哪里有什么不悔前尘,此生终究归于战场,守护了盛世清明,何惧忘川河中?永世守护,千百轮回,两情相悦,不过如此。
这酒宴热闹得紧,孟婆却独自去了老军医帐中。两个人聊天解闷,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孟婆一进军帐,便看见老军医正在给几个徒弟讲医家的道德。
“真有职业操守。”孟婆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军医见她进来,只是示意她一旁坐坐,并没有停下授课。
孟婆心想:老爷子也是苦心,少年兵多是家里穷苦没有读过什么书的,现在能有人教他们习字,又在这军营中习得些医术,那是他们的运气,要不然就这些小身板,若是上了前线,根本架不住敌军的随意一刀。
老爷子教他们学些简单的医术,便有了立身之本。但学会了医术,若是心术不正,那必然祸患无穷。所以传教医理药材的同时,也教授他们医家的道德,让他们做个悬壶济世的人,权当自家子女般教育了。
孟婆倚在椅子上,听老军医心平气和地道着:“当医生之前先了解兵家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当兵的,要知道兵家是从道家而来。所以我就与你们说说道家的‘承负’即是‘因果’,一个意思。”
“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其曾有行恶事,后自改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久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
“意思是前人行善,今人得福;今人行恶,子孙受祸。这就是‘承负’,所以今世有的人一贯行善,但却经常得祸;有的人一直行恶,但却经常得福。这是‘承负’使人蒙受的。本人的命运是在为祖先承担后果,祖先如果造恶,本人就会得祸;祖先如果行善,本人就会得福。就如同祖辈积财,后辈享受,祖辈欠债,后辈还钱一样。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为了你们祖先,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们的后代,要慈悲为怀,将善意酝酿在心中,对伤员要用心治疗,不可马虎了事,用药须得核对检查,确认无异常才能用。煲药之时守着药煲,自始至终都要注意火候,待到熬好了之后,更要亲自倒出,送去给伤员服下。”
“还得注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夫做军医四十余年,见过各种阴谋诡计,如敌军偷偷换药下药,在军中想置对方于死地。”
“注意给这校尉以上的军官送药煎药,必须两人同时在场。各位将军们的煎药送药需要三人同时在场。若是主帅需要喝药,就由我和孟姑娘负责,其他人一律不能经手。为师说了这些,尔等知否?”
几位学徒整齐一致地连连点头,齐声响亮地回道:“师傅,弟子明白了,谨遵教诲!”
“最后我再说三点,第一,《黄帝内经》上说,所有疾病都是先有虚而后有实。哪里会平白无故就出现呢?虚病常是冤亲债主讨债,邪灵干扰,各种附体,而后会在人体形成各种疾病。冤亲债主开始索报前,常常是先夺其生气,出现各种无名病痛,业障重则常多昏沉,无生气,心神散乱,容易有妄念,胡思乱想,不易集中精神。业障极重之人,常全身是病,几乎从头到脚都有问题,若如此,便是过去的业太重所致。”
“第二,《玉皇宝忏》上说:‘性一纵,则积甚丘山;心一悔,则释如冰雪。故本行经教之昭示,乃罪福因缘之了明。敢不萌於悔心,敢不收其纵性。投诚恳切,望圣矜憐。十恶五逆,随跪拜以消除。三业六尘,逐称扬而洗涤’。求忏悔要有忏悔之真心,忏悔的关键要明罪福因果,萌於悔心和收其纵性。进而说忏悔的功德能消除十恶五逆,能洗涤三业六尘。请求神圣赦宥罪愆,发愿永为无过之人,成圣成仙,与道合真。”
“第三,不要尽信夫子们说的话。”
这最后的三段话说的小兵们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老军医想要表达何意,也只能木然的彼此面面相觑,满脸的不知所措。
老军医看着他们傻懵懵的模样,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今日就讲到这里,你等散了吧,明日继续。”
几位学徒闻言,一股脑地起身跑出了营帐外去。
打发走了学徒以后,老军医扭头问孟婆:“丫头,找老夫何事啊?”
“兴许是这些日子血见多了,让我夜夜难眠,只要一入睡,就噩梦连连,常在半夜额头冒冷汗惊醒。请您给我开个方子,让我饱饱地睡上个一天一夜。”孟婆低着头说道。
一见她那神色,哪有一点点像失眠的模样,心里便知道这鬼丫头不知道又打的什么歪主意,但看破不说破,主要不危害军营,也就由着她任性吧。
老军医假装犹豫地想了会儿,转头对孟婆说:“那好吧,我让人给你熬服酥麻散,两刻后送去你的营帐,你就放肆地睡个饱,十二时辰可好?”
“既然如此,便谢过了。”孟婆同老军医作揖道,“那么,我先回营帐等候,也请老军医到时和义兄言明,免得他担心我痴睡不醒。”
老军医点了点头,全答应了,又招来一个小兵去萧岩那禀报。
孟婆回到了营帐后,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她本就无须入睡,平日晚上熄灯静躺也是避人耳目,免得将士们心疑。
又想到自己才是最适合当夜里的巡逻兵,事出有因,孟婆也不愿意欺骗别人。
不知为何,上次心口绞痛求助冥帝,冥帝用灵珠修补了她的灵魂之后,虽未再出现过心口绞痛的现象,但却有其他事情发生。她已经慢慢把自己当成了萧岩的朋友,尽心竭力地帮他,似乎已经忘掉了她和萧岩的契约了。
而且,这几日,她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古璃国的景象,还有那将军府的大红嫁衣。一想到此情此景,她心中就十分难安。唯有这种心慌折磨了她好几日,她着实想再去探个究竟。
但独自一人去古璃国实在不适合。思来想去,或可让灵识飞去,这样便可缩短路程时间。然而,即便是灵识也要走上一阵子,一日行几百里那是没有问题的。孟婆算好这来回和逗留的时间,计算着十二个时辰最佳。随后就想怎么得到这个时间,想来想去只有失眠说得过去,喝了这药睡个十二时辰,大家便会觉得正常,自然不会生疑。想到这里,孟婆为自己的聪明而偷偷地拍手叫好。
半个时辰之后,小兵送来了温热偏烫的汤药。孟婆见状,当着小兵的面把药喝得一滴不剩,那小兵又和营帐守卫吩咐了老军医的交代。那守卫听完便道:“孟姑娘好好休息,请放心,期间定然无人敢来打扰。”
这药平常人喝下去,半炷香的时间就会昏睡过去。哪知对孟婆却无用。不过,为了避免旁人生疑,她还是装模作样地解开外衣,在床上安安稳稳地躺好,盖好被子,俨然是一副就寝的状态。
入睡之后,孟婆的灵识从身体里飞了出来,一路朝着古璃国的方向飞去。
太阳初升的时候,灵识终于到了古璃国的大门前。只飞这一段便已劳累不堪,但孟婆来不及休息,飞速穿过了那破败冷清的街道,直射向将军府。
她识得路径,便直接到了那闺阁门前。轻轻地推开那咯咯作响的小叶紫檀的门,走进去,一切场景布置还是如千百年那样,一点都没变。只是那大红的嫁衣今日竟显得更为刺眼。
灵识在那位小姐的闺阁里仔细地扫来扫去,孟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些什么,但是冥冥之中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小姐的闺阁分东西两阁,东阁是读书写字绘画之处,西阁就是卧室。这西阁里里外外看了一边,除了那大红嫁衣显得无比妖异之外,其他都平平常常。
而东阁,上次来的匆忙都没能仔细看看。走进去,书架上的书早已腐朽破烂,倒是书桌上有一张叠住的羊皮纸。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大户人家,动辄便要用这名贵的羊皮纸,孟婆心中赞叹着。
孟婆走上去,摊开这羊皮纸一看,虽然已经历经百年,但是上面的墨迹依旧可以辨认。定眼看去,这羊皮纸上的字迹刚劲又不失娟秀,但是却有几处出墨之处,难道写的时候,这人的手在颤抖?至于羊皮纸上的内容,孟婆倒是真知道,冥帝和墨书房也挂着这么一幅内容的字。
这就是著名的《放生文》:
盖闻世间至重者,生命;天下最惨者,杀伤。
是故逢擒则奔,蛆虱犹知避死;
将雨而勇徙,蝼蚁尚且贪生。
何乃网于山、署于渊,多方掩取;
曲而钓、直而矢,百计搜罗;
使其胆落魄飞,母离子散;
或囚笼槛,则如处图圈;
或被刀砧,则同临剐戮。
怜儿之鹿,舌氏疮痕而寸断柔肠;
畏死之猿,望弓影而双垂悲泪。
恃我强而凌彼弱,理恐非宜;
食他肉而补己身,心将安忍?
此文导人向善,不因一时的欲望而伤害生命。冥帝和墨书房挂这个还可以理解,他定是看到了很多人杀戮之业太重,有感共应,便挂了这幅字。但是这将军府中的大小姐,想必自幼也是习武出生,怎么会悲春伤秋地也写了这番文字?国破家亡,真是让人倍感唏嘘。
绕了一圈,并无异常。孟婆正懊恼自己多心多思,辛苦了一晚上赶来这废弃之城寻觅,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失望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天色也不早了,这灵识走回军营也到下午了,喝了药睡到晚餐前,还可以在萧岩发现之前把事情圆全。要说出发之时,萧岩还在宴请使臣,自己也没有机会和他说明去向,恐怕他察觉到不对,必然是要忧心。要是再耽搁久了,连老军医也会起疑,万一他突发奇想要给自己把脉,那可是要闹出大事了。一个冥府之人,哪里会有脉象?岂非是要吓坏那老头子?想到此处,孟婆觉得不能再久留,便要动身回到军营。
临走时,孟婆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道日光映在名贵的小叶紫檀门框之上。孟婆顺着看去,在西阁的梳妆台上有个不起眼的木盒子,这木盒已然开裂豁口,露出金属的一角。孟婆走上前,打开一看,竟然是个铜盒子。孟婆拿着这沉甸甸的铜盒子,想打开瞧个究竟,却见这盒子严丝合缝,竟然没个开口,折腾了好一阵子也没弄开。孟婆想起,自己曾在人界听过,有种机巧的盒子叫密巧盒,只能有专门的打开方式,若是强取,就会连盒带物一起毁掉。
她想,这盒子之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略一思忖,便将盒子取在手中。
一路连飞带跑,好生狼狈,终于在军营炊烟升起之时入了自己的营帐。看见萧岩正忧心忡忡地坐在自己身旁,孟婆扫了一眼,好在帐内并无他人。原来今日早晨萧岩来找孟婆,听守卫汇报完情况后,入帐一看,便知道孟婆用灵识飞离肉身,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她这般大胆行事,也不提前告知一声,萧岩自然会心生担忧,索性在一旁守着。孟婆见状,立即使灵识回到肉身,待到灵肉合一,她猛地坐了起来,着实吓了萧岩一跳。
萧岩见她醒来,也松了一口气。见她手中凭空多了物件,眯了眯眼睛,想问是怎么回事。
孟婆本也不想隐瞒萧岩,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萧岩听完,沉思了片刻,也觉得十分蹊跷,这《放生文》代表什么意思呢?这孟婆手上的密巧盒里面又会有什么呢?
这密巧盒做工精湛,一望就是一流的工匠手艺,只是什么样的东西装在里面呢?此盒不用一般木料制作,显然就是恐有人找不到机关,恼羞成怒直接用刀劈开取出。这用料如此厚重,可不是能随意劈开的。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走。”孟婆招呼着萧岩向陈梁的营帐走去。
来不及通传,两人已经直奔去了陈梁的营帐。守卫见主帅而来,自然也不敢胡乱出声。此刻,陈梁正在看书,听到声音便放下手中书本,抬眼看去。见到萧岩和孟婆一同踏出帐中,他面露困惑,还未等开口询问,就见孟婆急不可待地从披风中掏出了一个铜盒子,重重地放在他的桌上,问道:“这盒子要如何打开?”
陈梁这才明白,原来两人是来找自己开盒子的。他心想,这二人当真是把他当作百忧解了不成?罢了,正所谓能者多劳,他悉听尊便就是。
他拿起盒子,观察了四周的花纹,然后说:“打开这类密巧盒子的方法有三。第一种是抽根法,第二种是错开法,第三种是旋转法。作为机关盒打开它是有步骤的,有一步解不开或者顺序有问题机关盒就打不开。这古代机关盒与平时我们用的盒子打开方式不同。平时我们打开盒子无非就是三个方向,一种是直向上,一种是水平前后左右,还有一种就是旋转。但是古代机关盒破解法有一点不同的是,古人很鬼,他们设计的机关盒只有向45度角方向用力才会将盒子打开。这说起来简单,但是和我们平时习惯用力方式不同,所以孟姑娘和萧主帅你们打不开盒子。这盒子一时半会儿我是打不开的,若是信任在下孟姑娘可以把这盒子多放些日子在我这,我也好生琢磨琢磨,如何?”
孟婆沉默了一会儿,回道:“那就有劳陈将军了。”
陈梁又转向萧岩问道:“主帅找我何事?”
萧岩的语气游刃有余,无比自然地说道:“当然是找你一起去用晚膳。”
陈梁一笑,三人和和气气地走出了营帐。只留桌上那只精工巧匠制作的铜密巧盒兀自泛着寒光,越发诡异。


“报告主帅,安将军来了。”帐帘外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女子从军的故事又一次被打断了。
孟婆心中有些气恼,她无奈地抬手扶额,叹息道:“请他进来吧……”
安几道气势汹汹地走进帐内,双手撑在桌子上同孟婆道:“新的部署已经安排妥当,哨兵营也做了妥善安排,眼下可还有其他安排?”
孟婆闻言,立即去问萧岩:“这下一步怎么办?”
萧岩缓缓地将话语转给孟婆,道:“前些日敌军出动了军团,说明是早有计划,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被动局面,坐以待毙绝非长久之计,我们也应该设法反攻。”
的确,守不如攻,主动权握在敌人手里,我军便会处于劣势。孟婆觉得萧岩说得在理,便拿出敌军的布防图,展开图示将萧岩的一番话转述给了安几道。
孟婆细细地指点阵图,并与安几道并排讨论军事布防。萧岩虽有几分诧异之色,很快便也释然。他想着如今的孟婆好似已能在军务要事上独当一面,而且只需他一点拨,孟婆便能悟出大意,着实令萧岩省心不少。
这两个月的时间确实没有白费。萧岩心想。
两个月来,孟婆白天巡察军营,听萧岩给她讲排兵布阵,古今兵家思想。闲暇之时,萧岩也教她下下棋、练练剑。到了晚上,则是听一些历史典故。萧岩本不乐意多说话,但如今两人共用同一个身体,再加上怎么样也是有求于人,也只能按捺着性子给她讲述人间种种——譬如硝烟战场,人情冷暖,更兼帝王将相,兄弟情谊……听了这么多的故事,看得出来萧岩对世事人情、富贵权势,乃至生命轮回有着很深的见解。
两个月的光景如白驹过隙,孟婆已然适应了这具躯体和军营环境,而自己那总是会隐隐作痛的灵魂,好似也终于因此而得到了片刻安宁。
只是,眼下战事又陷入胶着状态,粮草一车车地耗着,已不是车载斗量可计算的。而如今想到战事完结之后,萧岩又该如何与柳小姐解除婚约,孟婆也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她能察觉到萧岩对柳小姐用情至深,本是一纸文书就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何要经过这般之多的曲折过程?诚然,柳嫣知道后可能会伤心不已,但这也却是最直接的解决方式了。她也问了萧岩四五次,但萧岩每次都含糊带过,只道写信说此事怕是不恭敬,寥寥几语怎可道明事情原委?双方皆是望族,该得细致商议,也免得伤了两家和气。再则,若是简单一封书信就断了关系,柳嫣定然也是难以接受,她性子里有极刚烈的一面,也害怕她会冲动行事。
这些话倒是合情合理的,孟婆听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到了如今,此事不甚着急,她也乐意在这人间看书、听故事、晒太阳。可细细想着,此事也不宜拖得太久。毕竟第一次做助人完成心愿的事情,冥帝对自己又是这般信任,还劳烦招弟代她做递汤之事,她心里不免有些挂念,原本想着早日完成这事,好尽快回冥界应卯。在奈何桥日子久了,和鬼差们都亲近熟悉,回去投胎之前,还能与他们讲讲自己这人间的精彩经历。
可惜每每自己向萧岩询问之时,萧岩总是以时机未到来搪塞她。有一日,许是孟婆追问的次数太多,竟令萧岩脱口问道:“你我之约,稍做修改可好?”
孟婆一愣:“如何修改?”
萧岩郑重地说:“无论如何,我们以一年为期,到时候就算没有顺利解除婚约,我也愿意将福报全部与你,誓言一出,九死不悔,可否?”
孟婆有些诧异,虽然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话至于此,孟婆也就安心下来,权当人间一年游罢了。
长在比较隐秘的地方的朱砂痣是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伴随着诸多不便。既然已做打算,孟婆便写了封书信,让阴蝶灵带给冥帝和墨。一来将她恐将延期归去的事情禀告冥帝,恳请冥帝安排招弟继续代职;二来就是想从冥帝那讨教些好处。
做完这些事情后,早餐的时间也已到了,孟婆整个人都因此而放松下来,她咽了口口水,开始盘算着那战地珍贵的米面做出来的油泼面。
帐帘被掀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兵讷讷地低着头,谨慎地迈着脚步向孟婆走来。作为孟婆,对气息的感受甚是敏锐,她感受到士兵的气息有些急乱,呼气急促,明显是在屏息,她便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抬头看向小兵。
萧岩平日里不苟言笑,乍看上去冷若冰霜,一直都被将领士兵们所忌惮。此时此刻,小兵似乎兵感觉到了萧岩的审视的目光,他身子更加僵硬,脚步踉跄,仿佛这地上有许多坑洼一般,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摔倒。
孟婆能够根据他人气息来判断其身份,所以帐帘被掀开的时候,她就知道来者并非之前一直照顾她饮食的小净。前些日听说夜袭之时,小净受了点伤要休养几日,所以这两日都是由不同的士兵送的饭菜。
说起小净,也只是十几万士兵中的一名普通士兵,但他性格开朗,很爱谈笑,当真是人如其名的干净、纯粹。在孟婆来到人间的日子里,他一直负责照顾她的饮食。
小净的步伐极为轻快,常常哼着家乡的小调来给孟婆送饭,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总是眉飞色舞地与孟婆聊着家乡的各种食物。
孟婆尤其热爱人间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美食,她也格外喜欢听小净一脸认真地谈着各种关于食物的趣事,无论是从食材的取材、用料、配料、做法……都令孟婆听得入迷。
小净的梦想是成为厨子。他说自己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有建功立业的宏伟志向,他来从军,不过是因为当兵有口饭吃,不至于成为路边饿殍。他想成为厨子,因为世间可从不会有厨子挨饿啊!且待到将来战争结束,拿到了军饷,他就能回老家开个面馆,于他而言,这也算是一种立业。唉,饿死的爹娘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毕竟他们的儿子终于不用再挨饿了。
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的。有梦想却不知道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孟婆心中虽做此想法,但转念又想到命运本就曲折,何必给人冷水呢?
小净父母在饥荒里饿死的时候,把剩下的小半块坚硬的饼子塞给了小净。而他死里逃生,在腹中空空、即将饿死之前等到了从军的机会。从军后,他幸运地进入了火头军,便再也不用为了没有饭吃而担忧了。
孟婆想到这里,心中决定道:明天定要去探望他。于是,她问那进来的小兵:“小净的伤势如何了?”
小兵哆哆嗦嗦,显然是一直在火头军里干活,从未见过大人物,今天一早接到命令给主帅送饭菜,忽然间就要面对军营中权势最高的人,心里不免得有些惶恐。尤其是前些天晚上敌军夜袭,他们伙头兵营就是主要受袭的对象,且兄弟们几多死伤,心中的恐惧未除,疲惫未散。
小兵的手略微颤抖,他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嗓音有些呜咽,眼圈泛红,泪水似乎要滴下来,支支吾吾地回道:“小净哥……他……他昨晚死了。”
孟婆一惊,拿起筷子的手蓦地僵住了。她睁圆了双眼,沉默了片刻,又继续拿起筷子。
她默不作声地吃着这碗热腾腾的油泼面,味如嚼蜡。这红彤彤的辣子之中好似渗透着血腥味道,竟是令人如此难以下咽。战争,总是这么残酷。小净无非是冷酷沙场中的一粒沙砾,微不足道,而那其他兵士呢?这场仗,到底失去了多少生命?他们是否都同小净一样对战后的生活充满希望?在欢笑中、期盼中死于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
一念及此,孟婆也食不下咽,她挥手让小兵拿走食物。
孟婆低头叹息,早知如此,给冥帝送信时,应顺道给招弟带个信。可信上能说什么,自己又能为小净做些什么呢?思及此处,她摇了摇低着的头,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之间,她似乎已经变了。来到人间这几个月光景,竟然也会想着为鬼众做些事情,不再是那个传闻之中冷漠无情的孟婆了。
来世投胎的结果,皆由个人因果际遇而定,谁也没法预测和改变。天道循环、善恶功过皆有记载,就算不记得自己做过的恶事、善事,但天道都一点不漏的记载着。有很多人自认为自己是好人,到了冥府翻看,却恶比善多,那就只能投生畜生道了。
世人常记得自己做过的善举,而且每每想起,都觉得心里舒畅,却常常忽略自己的恶行、恶语。善恶对于人来说,正如身躯的正反两面,容易看到手脚,却难看到后背。但无论何时,这世间总是阴阳共存,不能自欺欺人。
世人的无意之言,无心之举,看似占到了细小利益,自以为并无大碍,其实都损了自己的福报、添了自己的业力。许多冤亲债主,来世又会相遇,彼此折磨伤害,所以世人才说:今生不相欠,来世不相见。
“小净来世应该可以投生个好人家吧?哪怕不会锦衣玉食,至少也能腹中温饱,再不用受这般痛苦。”耳边传来萧岩低沉的喟叹声,那充斥着淡淡惋惜的声音仿若要敲碎孟婆的心。的确,这两月余,他见孟婆与小净聊得畅快,自然知道孟婆心里宛若刀割。
“但愿如此。”孟婆似有轻蔑一笑,嘲讽似的道,“但这世道战乱纷争,三年和平都做不到。想要投生一片平和之土,怕也是难事。而且乱世贫贱富贵都是转瞬即逝,如何依靠得住?”
“这就是战争,残酷无情,随时夺走人的性命。”萧岩似乎早已习惯。
孟婆忽然愤慨地道:“战争是帝王们的游戏,受苦的还是百姓。”
萧岩闻言,先是惊诧,随即似笑非笑道:“原来见惯了生死的孟婆也并非真的无情。”
孟婆没在意这句话里的褒贬,只觉得心口被刺了一下,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我以为你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孟婆转而讥讽道。
萧岩沉默片刻,而后自嘲轻叹道:“哪有什么常胜将军,兄弟们信任你,你就得一往无前。我们能撑到现在,靠的是上天对我们的一丝眷顾罢了。但到了最后,我终究也会战死沙场,如此也算求仁得仁。”
将军又如何?多少无奈谁人知,这为期一年而让萧岩付出了全部的交易,其中酸苦悲却世人怎会知道,君王又怎会了解。这场交易里,难免会有萧岩的私心,但那又能占多少呢?
孟婆想着萧岩的确已战死沙场,也算是用行动践诺了。她心中有些伤感,不再奚落萧岩,转而请教道:“接下来如何布局?”
萧岩惜字如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孟婆不满地撇了撇嘴巴:“你这话,跟没说一样!”
萧岩失笑道:“我生来是凡人,且又是已死之人,自然不能料事如神,何况天机至深。”
孟婆心想着罢了,她闭上眼,脑中思绪飞过三生石,穿过奈何桥,在彼岸花丛划过一丝涟漪。阴蝶灵到达了那以黑金色为主色,兼配白色的冥府府邸,穿过朱红色大门,两侧的鬼差查看一眼,便将其放了进去。
冥帝和墨如玉的美手托起阴蝶灵,嘴角含笑。
阴蝶灵朝发夕返。
孟婆感知到阴蝶灵从冥帝处飞了回来,轻笑道:“给你个惊喜。”
“嗯?”
阴蝶灵落在萧岩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扑闪着翅膀。孟婆将耳朵凑到阴蝶灵面前,轻声交谈,萧岩虽离得近,只觉神秘,却听不懂交谈内容。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阴蝶灵便化成了一股青烟,轻飘飘地消失在眼前。孟婆施了一个咒,从萧岩头上取下一缕墨发,轻快地打了个节。随后,孟婆将发节凑向耳后朱砂痣,萧岩灵识一震,双脚落地化成人形。
然而凡人依旧看不见他,他还是一股灵识,但不再依附在朱砂痣上,此刻的他更像鬼魂一般伴随在孟婆身边。化身之后的萧岩摸摸自己,喜悦之色难以掩饰,他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立即双手作揖,向孟婆表示感谢。
孟婆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骄傲地说道:“还是这样顺眼,原先太过麻烦,如今你这皮囊加我的法力,可以保它一年鲜活如旧,只是时日一到,就不免化为腐朽。”说到这,孟婆嘴里又嘟嘟叨叨两句,“早怎么没想到问问冥帝,我可真笨。”
她那神情煞是娇蛮,倒有几分可爱之色,萧岩看在眼里,觉得她也如普通少女无异,心中自然也被她感染得更为喜悦一些。可想到明日,他又沉下心,不由自主地道出:“明日或许要开战了。”
“怎么说?”孟婆嘴里问,心里暗暗想到,我怎么不知道?
萧岩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早上的阳光这么好,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孟婆一脸的莫名其妙:“可这和战争有什么关系?”
萧岩只是深深地凝望窗外,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孟婆不满地瞪着他,心里哼哼道:还不如让你在耳朵后面藏着,这下可好,出来就敢不理我了。
但是生气归生气,不懂的也得忍着不问,孟婆才不能让他小瞧了,便附和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们便要好好地做一番准备才行了。”
谁知他还是不作声,孟婆气不过地白了眼萧岩带着淡淡蓝光的魂,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此刻的萧岩站在逆光处,表情掩在昏暗之中,他神色黯然,眼神沉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夜晚时分,营帐内,一张牛皮纸的巨幅地图上,萧岩一双大手从不同路线上划过,最后归于一个被特殊标记的红色圈,对着面前的安几道和几位将军说道:“三条路径,各位都明白了吗?”
“明白,主帅放心,此次作战,定不辱使命。”几位将军语气坚定。
“好。”孟婆将萧岩说的战略一一转述出来,她转过头,看向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半闭双眼似是睡着的萧岩,不由怒火中烧。
孟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明明是一份交易,为何这样容易牵动情绪,何况自己是那个见惯了生死,心已冷硬的守桥人。
然而到了今日,她竟连自己的心思都猜不透了。
第二天清早,阳光从山谷上斜射下来,照在那因夜袭而染血的帐篷上,隐约显现出的是已凝固在上的暗淡的褐色血斑,士兵们被砍过的铠甲上因光线作用而划痕弥合。安静的早上,寂静的天地间连鸟雀的鸣叫也没有了,似乎连鸟儿也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以至于连呼吸都屏住了。炊烟依旧袅袅升起,但是气氛已然不同。战士们就餐完毕,整装待发。孟婆心里总有些忐忑,但也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孟婆,计划有变。”萧岩走到孟婆面前带着些许忧色道。


空荡的街道,孟婆牵着马徐行,漫不经心地张望着四周。
自从走进这座古城,她便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看,但周遭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再无其他身影。孟婆的灵力也受阻,这让她心里极为烦躁。萧岩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却不见丝毫焦灼之态。孟婆望着萧岩那副无论何时都一副风轻云淡的孤傲姿容,心中也不禁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信任和安全感。
萧岩的那份坚持大约就是因为陈梁的那一句话。孟婆倒是明白了,为何萧岩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相信,就毫不怀疑。人们都知道,唯有这般坚定之人,走到无情的战场之上才可交托生死。
然而,萧岩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只不过多年战场戎马生活,多年将领生涯磨炼了他。经历生死,又在三生石前流连过,还在奈何桥头走了一圈,此刻的他虽失去了少年时期的傲气与冲动,却增添了几分沉稳与内敛。
望着萧岩那被昏暗光线拉长的寂寥背影,孟婆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萧岩,青年俊才,远处又有伊人遥相望,自该是有似锦前途,说不准亦会成就宏图霸业……可惜了,他的生命却只剩下不足半年的时间。
孟婆望着萧岩的背影,又看向远处,两地色彩不一样,刹那间孟婆才意识到,原来这座城里只有冷风,却未见雪花。周围遍布大雪,唯有这座城,不染雪白,奇怪至极。
为何进城这么久才意识到?孟婆悚然,忙提醒众人。
想起萧岩说过的那段历史,或许是这座城流过太多血,已经辨认不得别的颜色。
片刻之后,孟婆和萧岩来到一座宏伟富丽的建筑前,虽荒废已久,但重檐屋顶镶满了琉璃瓦,朱漆门,同台基,飞檐上的两条九爪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以此来看,这应该就是古璃国帝王的宫殿了。
萧岩并未多言,推开了那道雕刻着四神兽的沉甸甸的朱漆大门。
大门在咯吱声中被打开,尘埃同时细细簌簌地落下。
宫殿百尺见大,却充满了威仪与匠心。大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攀爬着一只九爪金龙,分外壮观……这里果真处处透露出古璃国的古朴与神秘。
萧岩在这时向众人下达命令,言语之间皆是势在必得:“四处找找,不要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尤其注意那种大的房间,必要打探墙壁之上,或有机关,里面可能有暗门。”
按照常理,这样偏僻且处于风雪之日较多的小国,应该有仓库或者别人意想不到的藏粮之所,哪怕是地窖。即使百年过去了,若粮食藏得隐秘也可能……
但那仅仅是希望,萧岩只是觉得没有理由放弃这样的希望。他眸色深沉,着实有着超乎年龄的冷静。
而孟婆到古璃国后,因一直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灵识飞上空中仔细观察。后来,索性找了一个可以俯视整个宫殿的位置,准备细细察看。她的肉身坐靠在大殿柱子之上,看似累了在打瞌睡。叶不语等人见到,也不忍惊扰,毕竟一个女孩子跋山涉水地走了这么久,困乏也是常理。
果不其然,她看见宫殿某处的土地与别处不同,心中觉得有些蹊跷。还记得奈何桥上,孟婆常招来小鬼讲故事,其中有一个的说法就是:当一个地方的土地与别处不同时,那里极有可能被人挖过。由于那小鬼生前是个盗墓贼,生前会根据土地颜色的不同,来辨某地是不是有古墓,这种做法十分有效。
孟婆想到这里,便驱使灵识赶忙回到肉身,腾的一下从地上弹起,吓得叶不语等人退后了一步,问道:“孟姑娘,你没事吧?”
孟婆睁了睁眼,赶忙爬起来道:“我没事,就算你们都有事,本姑娘也肯定没事。”
她说的的确是实话,只是这话让周遭的人听着觉得别扭。叶不语讪讪一笑,只觉她的确是在边疆之地长大的姑娘,说话之间用词极为生硬直接,倒也是不拘小节。
孟婆在这时走到萧岩身边,同他悄声耳语几句。
萧岩听着听着便上扬起嘴角,似乎早有预料,忙说一句:“带路。”
一行人跟着孟婆,很快就找到了那块地。萧岩弯腰,挖出一块泥土,看了几眼。紧接着,叶不语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把什么东西。叶不语走近后,孟婆才看清,原来是一捧土。
“主帅,这是外面的土。”叶不语边说边喘着粗气。
萧岩接过土,认真地以手指捻了几下,然后吩咐道:“去周围寻觅一番,看看有没有机关,包括这附近的几间房屋也仔细找一下。”
不久,机关倒是被满墙乱摸乱拍的叶不语等人给找到了。这机关暗含奇门遁甲之术,把机关安在地板之下,设计手法并不简单,众人都不想这偏僻之地竟还有这样的高人。
打开以后,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粮仓,孟婆高兴得一跃三丈,将士们都相拥欢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粮仓封得很严密,有一条严丝合缝的密道,也不知当时的良工巧匠用了什么招数,竟让这粮仓没有空气流通。
既没了空气流通,自然就生不出菌类,蛇虫就更说不上了。因此,存储在此的粮食虽过百年,有些腐朽,但也算保存完好。
那粮仓里的粮食大概够这城中数万人几个月的生活,观察封条,尚未动过,可见战争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想想此来见过的坚固城墙,书房里那张精细的羊皮战略布局图,还有此处充足的粮食,而偏偏这样部署完备的城池被攻陷了,萧岩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其中没有内贼才怪。
“实在是可惜。”孟婆喃喃道。
萧岩看她一眼,发觉彼此之间自是默契地想到了一处,便叹道:“这就是战争,先是你死我活,后来就是……”说到此处,后面的话无论如何都讲不出口了。他转而对手下将士令道:“装好粮食,明日返程。”
“是!”将士们得令,仍旧对找到粮食而激动不已。
一弯新月划过古城四边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银白清冷的月光,大殿里显得神秘而安静。
夜晚来了,大伙决定在大殿里面休息一晚。
众人在大殿中央生了一堆火,一来取暖,二来烤些热食吃。任务达成,大家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打心眼里更敬佩主帅了,连这样的地方都能找到粮食,还有什么可怕的?大家互相调侃着,只有萧岩一人靠着大殿的红柱闭目养神。孟婆走过来用脚踢了萧岩一下,萧岩睁开双目,困惑地看着孟婆。
孟婆也不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个口型。
哦,差点忘记,自己虽然不会饥渴,但这么多人在此,也得装着吃上几口才是。否则,大伙都要生疑了。萧岩配合地站起身来,走到火堆边。大伙见主帅来了,更是高兴,叶不语赶忙拿来刚烤好的红薯递给他,想起红薯的香甜美味,萧岩微笑着一边吹着气,一边赞叹道:“真香啊,荒城之中,还有这等美食可吃,且这烤红薯的手艺也格外精湛。”
这话听得叶不语极为开心,更加卖力地烤起红薯。
孟婆心想,萧岩也真有表演天赋,明明没了味觉和温感,还能演出这吃烫手红薯的模样。来世不如做个戏子的好,也不算是屈才。想到此处,又猛然忆起萧岩的轮回福报都给了她,完成愿望以后,恐怕便要灰飞烟灭了,又何来下一世可言?想到这,孟婆的情绪也变得低落,难道自己竟然开始同情萧岩了吗?孟婆一愣,随即安慰自己道,不,她是孟婆,是守桥人,怎会有怜悯之心?许是几个月的相处让她心有怀柔,也仅仅是一点儿罢了。
然而,看见众人开心围坐在一起吃着红薯,孟婆心中的落寞反而更深,她主动坐在萧岩旁,静默地说道:“我给你们讲点有意思的事情吧。”军士们一听,军中生活极端枯燥,每天都是那些重复的事情,若有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愿意说些故事给他们听,那简直再好不过。于是众将士纷纷应和,脸上写满了期待。
“你们知道五道轮回吗?”孟婆问道。
将士们面面相觑,大为迷惑,都接不上话,倒是叶不语看过些书,说道:“我曾在父亲书房看到一本书,那是本道学典籍,叫《太上老君虚无自然本起经》,里面就有写五道轮回之说。”
孟婆见有人稍懂,便点了点头,赞许地看向叶不语。彼此视线相汇,一下子使得叶不语的脸颊绯红起来,他赶忙错开视线,不敢再和孟婆对视。
萧岩瞪了一眼孟婆,他早就该想到,孟婆说故事,还能说什么?肯定就是冥府听到的那些爱恨情仇。
孟婆也不理会萧岩的目光,接着说道:“这五道,即神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五道虽然博大精深,玄妙异常,但是这五道其实都有寿命劫数,也就是说,都还没有摆脱生死轮回。”
“一道者,神上天为天神(神道);二道者,神入骨肉,形而为人神(人道);三道者,神入禽兽,为禽兽神(畜生道);四道者,神入薜荔,薜荔者饿鬼名也(饿鬼道);五道者,神入泥黎,泥黎者地狱人也(地狱道)。”
“超越五道的觉者把天、人、禽兽、饿鬼、地狱合称为‘众生’。自下而上,最底层、最痛苦的便是地狱,种种刑法,车裂火烧,难以形容,有鬼者,只求死亡,不愿受苦。”
“一直往上,最高、最清静的是天道。道中有神,是为天神,天神与人同属众生,却‘各有寿夭’,但有一个生命周期。他们也不是可以无限期地待下去的。所以说五道轮回,不得超脱。苦痛与美妙不可永远求得。”
“而地府之中有冥府,主判决,冥府之外,还有六桥,亡魂饮罢孟婆汤,根据每个人的业报不同,鬼差们便会把鬼民领到各自要走的桥跟前,六桥六个世界,每个桥后都是截然不同的来世。”
“那六道桥,玄妙异常。”
“第一道金桥:给在世时修炼过仙法、道法,积有大量功德的人通过,以升仙或成道。”
“第二道银桥:给在世积聚功德、善果、造福社会的人通过,成为担任神职的地神,如土地神等,得享人间香火。”
“第三道玉桥:给在世积聚了功德的人经过,转世为有权贵之人,享富贵荣华。”
“第四道石桥:给在世功过参半的人经过,投身平民百姓,享小康之福。”
“第五道木桥:给在世过多于功的人经过,投身贫穷、病苦、孤寡的下等人。”
“第六道竹桥: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的人经过,分作四种形式投身:一为胎,如牛、狗、猪等;二为卵,如蛇、鸡等;三为虱,即鱼、蟹、虾等;四为化,如蚊、乌蝇……”
孟婆正说得起劲,萧岩见时间已晚,以手肘轻碰了一下她。孟婆这才停了下来,她打量着火堆边的军士们,只见他们个个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各怀忧思,表情凝重而落寞。
火堆东面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兵忽然开口了,他怯怯地问:“孟姐姐,那我们这些当兵的,死后会走哪条桥啊?会不会因为杀戮太重,连投生的机会都没了?难不成只能待在地狱里受苦么?我不想去地狱,太可怕了……”
孟婆一愣,尴尬地抿了抿嘴唇,心里怨自己实在多嘴,说什么不好,偏要和这群军士们说什么投胎来世。她愧疚地瞟了萧岩一眼,只见萧岩冷冷地注视着她,眼中似有愠怒。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萧岩这般不悦的模样,好像他们两个多月的相处并没有融化彼此之间的距离。平日的萧岩都是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即使自己再怎么调侃他、怨怼他,甚至问关于他挚爱的问题,他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以至于孟婆一度以为他是个不会发脾气的人。
然而,在涉及自己兄弟们的喜怒哀乐时,他竟然如此严肃冷峻。好吧,看来自己真是说错话了。既然说错了,那就要好生弥补才是。孟婆墨黑的瞳仁闪烁着灵光,她机敏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乎,她清了清嗓子,对那少年小兵说道:“你但可放心,保家卫国这是件神圣的事情,所以你怎会下地狱呢?兵者,诡道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杀一敌人若是能救好几个百姓,救人的功德和杀人的功德一比较,是救人的功德多,这一抵消,还剩下一大截功德可以带去来世呢。英雄都是投生石桥以上的,那些英勇杀敌的还能投生玉桥呢。待到结束战争,你快去找个媳妇才是正经事。”
众人听后,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且见孟婆调侃少年小兵,大家又都跟着起哄笑了起来。纷纷问他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是胖的还是瘦的,脸蛋是什么样的,问的少年脸红不已,像是烧开了的水壶。
半晌过后,少年似乎仍心有余悸般地去问孟婆:“孟姐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就像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
一听这话,卡在孟婆喉咙的红薯差点没咽下去。幸好萧岩及时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孟婆喝了点水,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来。她自是感谢地看向萧岩,对方却若无其事地拿着一根棍子挑亮火堆,看也不看她。他的脸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要她自己惹出的祸端自己收场。孟婆看向少年,心里想着:你这个臭小子,还差点以为你和安几道一样,看出了我的真身呢。
孟婆咬了下嘴唇,舒了口气,缓缓地讲起了地府中一个亡魂的故事:“我们村有两位老人气绝之后,放在家中停尸七天,都到第七日准备装敛之时,居然复活了过来,还阳了。当时太阳正中照,可还是吓得妻儿子女夺门而逃,着实把大伙吓坏了。后来,还是他孙子实在太过于想念爷爷,记得爷爷时时给他糖,回来看见老人面色红润,体温如常,只是说自己做了个梦,把梦中种种皆说了出来,说之所以还阳是那牛头马面看错了生死簿,勾错了魂。这才让大人们知道了地府的情况,那两家人到最后欢欢喜喜,又办了一场酒席,庆祝老人活了过来。”
孟婆一边讲着,心里一边念叨,牛头弟弟、马面弟弟,对不住两位了,竟要让你们背锅。然后,她又接着说:“村中那两位老人说的一模一样,他们又没有相互沟通,那还能假吗?”
“原来是这样,地狱赏罚分明,既是如此,我们便不会受苦了。”少年说着,与一众袍泽笑了起来。
孟婆见大家都不再生疑,便安心地继续吃起红薯。怎料那红薯被萧岩一把夺去,大家也是一怔,萧岩却笑着说:“义妹,你肠胃不佳,已吃了一个,不可再贪嘴,这是你父亲临终前反复嘱托,他说你一吃多了就闹胃病,自是要我对你多加提点。”
而少年在一旁闻着味道,早就馋得口水直流,当即请缨道:“主帅,孟姐姐若是不吃了,那就给我吧,我来替孟姐姐完成任务。”
萧岩点点头,二话不说便把红薯递给了少年,少年急忙从萧岩手中接去那半截红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支吾不清地说着谢谢主帅、谢谢孟姐姐。
大家都吃饱喝足后,萧岩下令全体在大殿北侧入睡。许是累了一整日,不出片刻,此起彼伏的鼾声便回荡在这大殿之中,这几天的确辛苦奔波,一路上疲惫不已。
黑暗中,孟婆摸索着来到萧岩身边,刚想开口,萧岩却率先说道:“刚才的事情对不起了,但是你知道,你我是没有饿感的,你只是贪恋那香气,于你是美味,但那几个红薯,于其他将士是维持生命的口粮,一点儿都不该浪费。”
孟婆怔了怔,如泄了气的皮球,默默靠在萧岩身边不再言语。不知为何,萧岩从她手里夺过红薯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长夜过后,第一缕阳光飘过大殿窗户,孟婆又一次觉得人世间真是温暖,不似冥界那般清冷,这光线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军士们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萧岩看着兄弟们,心中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连同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他想着:眼下,尚且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能够与他们好生相处。
晨起之后,一行人在城中找了几辆尚未完全腐朽的车,又加以修复加固,再用麻袋装好粮食。因众人都是骑马而来,所以粮食不至于太难运。寻找古城比较困难,但回去倒是简单多了,给马儿们也喂足了饲料,马蹄踏上归程,一个个弯弯的月牙布在雪白的地面上,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唯有那座城,继续在风雪中沉睡……嘶吼声声,叫不醒沉睡的城;大雪纷飞,染不白渴血的城。
归途中,萧岩嘱咐众人不要将此古璃国的所见所闻外传,就说他找到了一处山寨,里面空无一人,但是物资都还在,于是顺利地找到粮草,自是不必再担心。
萧岩一行人回到军营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他远远便看见了军营周围巡视的士兵,个个提着长矛。
满载而归的萧岩驾着毛色乌黑、眼神明亮的战马出现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哨兵营的将士盯着出现在风雪中且越来越近的影子,先是警惕地蓄势待发,当看清楚是萧岩的时候,他们便惊喜地大声叫道:“是主帅回来了!他们带回了物资,我们快去迎接他们!”欢呼声直上云霄,传遍了军营,多日来的惶惶不安被打破,众将士高呼着:“我们有救了!”
当得知运来的不止有粮食,还有一些衣物、药材的时候,将士们欢呼雀跃不已,简直就像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诚然,他们的确是打赢了一场物资的战争,他们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概率更大了,而没有什么是比生存更为重要的事情。
找来副官以后,知道军营并无大碍,只是周围探子来了几次,萧岩也便安心了不少。
太阳落下去,红霞逐渐消失在了天际。待到夜幕降临之时,一切欢呼才回归平静。然而,将士们的眼里已然充满了自信。
萧岩的确是众将士的精神支柱,亦是众人的心灵支撑,他万万不能倒下。孟婆静坐风雪下,心中如是想着。
在萧岩外出搜寻粮草的这一段时间里,敌军一直采取守株待兔,没有主动进攻的迹象。由于内奸的情报,敌军知道萧岩军中粮草不足,在等待萧岩军队军心大乱,溃不成军的一刻。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的萧岩已经找到充足的粮草。只是最近萧岩不在军营的这段时间,军心浮躁,流言横溢。
萧岩回来后,左右将军便去找萧岩“诉苦”。
“主帅,军中流言传道:敌方天生耐寒,战斗力极强,从不怕冷,能够以一敌十;又说他们在雪夜里会长出狼牙,发出属于狼的吼叫,最让人害怕的还是吃人不吐骨头。”右将军说到此处,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他接着说道,“可是没想到,这几天里居然真的听到了狼叫。那几日,军营里众人皆是惴惴不安,巡视军营都小心翼翼,几乎要被吓破了胆。我和陈将军也没办法,就斩了几个传播流言的,把头挂在旗杆上做警示,这样做明面上传播的少了,私底下倒是更胜了。”右将军眉头深皱,加上咬牙切齿的样子,让萧岩见了便心中难安。
左将军陈梁站在一旁倒是没有多言,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心,似是默认了右将军所言,大约是自己所观之星象与这结果吻合。
“主帅,接下来怎么去消除流言,让军心安定?”右将军杨宗明是个粗人,出征时骁勇善战,此刻却没了头脑。
孟婆在一旁仔细地盯着他们,到底谁是内奸呢?书香门第、气质高洁的左将军?还是勇猛热血的右将军?难道安几道错了?难道……不是他们?
记得杨宗明说过,有一次,右将军被敌军围攻,身上被刺了五六矛,幸得萧岩策马回杀,单手提着他跑回了军队中,救了他。自此以后,杨将军便事事听从萧岩的。
“不急,你们这几天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萧岩挥挥手道,二人面面相觑,默默退出了主帅大营。
萧岩的回归自然是安抚了不少人的心,尤其是带来的衣物和药材,更是稳定了军心。将士们穿上冬衣,再来一碗热乎乎的粥,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流言再没了人传播,也就慢慢消退了。且士兵们没事的时候还会主动在雪地里练起整齐划一的同击之术,十来根长矛一起刺出去,再厉害的敌人也要跌落雪中。
敌军正在逼近,萧岩回来后,敌军应该是接到了情报,开始有些按奈不住,因为除了萧岩之外,新帝正带着军队和粮草赶来。
即使萧岩的军队和新帝的军队两军前后夹击,相比较敌军来说,还是处在弱势,战争若是打起来,定会是一场恶战。但双方都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他们都在默默等待着彼此显现最为脆弱的破绽,毕竟三个月之前的那场流血千具的攻略战,双方都为此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战争不止发生在战场上,也发生在国力之上,国库空虚是支撑不起什么战争的,两位帝王都在等待对方支撑不下去的那一刻。不过如果某个帝王愿意无底线的压榨百姓,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在盛世与乱世面前如何选择这已显而易见。萧岩沉沉地闭上眼,眼中似含着湿润的清泪。
谈及战争,道爷曾经看着远山,幽幽地说过一句话:“只怕君王有大志。”
“只怕君王有大志……”萧岩喃喃地重复道。
另一方,敌军已经按捺不住了,他们正在清理道路准备进攻。日子就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中慢慢度过。
恍恍惚惚间,半个月弹指而过,大雪封山导致敌军也出现粮食短缺,战争也愈来愈近。
战场是尸体铺出来的康庄大道,承载着历代帝王的加冕辉煌。可路,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踩着血脚印走出来的,从古至今,向来如此。何况他们的敌军可是号称“雪域狼军”,自是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完成了与萧岩的交易后,孟婆只身去了冥府府邸,留下牛头在原地看管萧岩。
冥府府邸的建筑基调以黑金两色为主,辅以白色门墙。朱红色大门两侧的鬼差与孟婆也都相熟,彼此之间点头示意,便让孟婆进入了冥府。
大门两侧是蜿蜒冗长的游廊,当中则是穿堂,穿堂前放置了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转过插屏便能看见样式别致的庭院,风格是流线型的,砖瓦缀以珠玉,恰如江南园林般精美秀丽,若不是庭院墙壁上绘着阴寒的冥府图案,恍惚之间还真令人有置身苏杭之地的错觉。
这是冥帝和墨的居所,也是他平日处理公务之处,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庭院,迈过九重石阶,两侧如长明灯般的火焰跳跃着灼灼赤红。大殿之内正是幽冥正殿,石墨黑的巨柱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幽光,内壁金顶上面绘着的是山海经中各色珍奇异兽的图腾,色彩斑斓绚丽。
这般时候,冥帝和墨正捧着手中的书卷细读,忽觉有人来了,一眼便看见孟婆神情凝重地徐徐走来,他自是颇为讶异,然而这份惊讶不过是转瞬即逝,似是对世间万物都已波澜不惊。他缓缓地放下手中书籍,静默地看着她。
孟婆记得自己初入冥府时,看到的都是如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等狰狞古怪的鬼差,遂由此推想,猜测冥帝大约也是个九头妖怪的模样。日后见到本尊,才知晓他是个面如冠玉、清俊如画的男子。长眉若柳、姿容照人,鬓发如墨,头戴束发白玉绾,身着黑金锦云衣,腰间系着赤金与银丝编织而成的精致玉带,上面绣着一层红底暗色的碧海波纹。肌肤细腻胜似女子,竟仿若有隐隐光泽流动于面部轮廓上,整张脸有如精雕细琢那般棱角分明,一双看尽世间天机的眼眸里闪着琉璃似的璀璨华光,着实有一种凌驾于三界之上的惊艳。
孟婆朝他行了揖礼,随即将与萧岩交易一事禀明。冥帝听了她的一番话,面色不改,依旧是略显清冷的云淡风轻,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难怪牛头马面都说冥帝恩威难测。半晌过去,他凝神淡然道:“好,既是你的缘分,便交由你亲自去办吧。这一年光景,我会让值守藏经阁的招弟去替你,你办完此事后必要速速归来,记住,切莫干涉人世的自然因果。”
孟婆闻言,微微一愣。她未料到冥帝答应得如此干脆。
只见和墨托出一物,交给孟婆。
此物孟婆之前已经瞧见过许多次,正是冥帝和墨的生死簿。
但这并非她可过问之事,只能先道了声谢,便领命出了冥府府邸。
回奈何桥时,孟婆想起冥帝刚刚让值守藏经阁的招弟去替代她一年,心里有些隐忧。招弟行事粗鲁、无甚谋略,不知和墨为何会委派此人前往。但这并非她能过问之事,况且有人损其福报交予自己,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其余事务也只能先暂且搁置了。
而说起招弟,一听这名字便知是个可怜人。想来她生前投胎在边境的小村庄里,父母家中贫寒至极,只能靠区区几亩田来讨生活,偶尔在市集摆个小摊,卖点土货换得寥寥钱两,尚不够一日三餐。她的父母自成婚后便一直期盼生个男孩,以将香火延续下去。哪知千念万念,盼来了的竟是个女儿,这暂且不说,更令她父母愁苦不堪的是,这招弟一出生脸上左眼周围便长了个暗红色的胎记,足有鸡蛋那般大小。这番模样,别说是挑个好人家,怕是连嫁也嫁不出去。
却说在她之后,父母又相继生了二妹来弟、三妹想弟、四妹盼弟,到第五个上头,终于生了个儿子。如今家中有四个女儿,一个独子,哪怕是家境贫寒,亦视若珍宝。招弟最大,自小便要多受一些苦楚折磨。遂六岁起便给家人们洗衣做饭兼照顾弟妹。弟弟年纪大些后,她又要背着弟弟蹚水过河翻山,去隔壁村念私塾。
这一背就是六年,刮风下雨皆不能阻断。直到小弟已经高过长姐招弟一尺,才没好意思继续让长姐背着去私塾。
招弟自小对自己样貌自卑,加上总是下地做农活,便一直穿着粗布衣裳,样貌要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此后她除了下田做活,还要一直帮父母去市集摆摊卖货,言行举止如粗犷野汉一般直爽豪迈,嗓门尤大,总是会盖过在市集上其他人家的吆喝。
但是家中五个孩子却属招弟个头最矮,大约是她正在生长发育之时,每日负重背着弟弟在家与私塾之间往返,久而久之,骨架都有些变形。
又过了几年,二妹、三妹、四妹都嫁了人,最后连幼弟也已成家了,却唯独没人向她提亲。招弟面上那块暗红色胎记,随着年纪也越变越大,她也渐渐晓事,懂得美丑,平日出门,都拿白粗布遮着脸,恐他人瞧着会心生厌恶。
但年长的女儿长期在家中逗留,也不是长久之计。父母整日哀叹不已,招弟自己心中也渐渐绝望起来。所幸在两年后,五十里外村落里有人托媒婆来提亲,给招弟说一个年纪相当又不曾婚配的男子,不仅不要任何陪嫁,男方还能给几口袋粮食做聘礼。
那男子父母早亡,家中贫困。可最为不尽人意的是,他自小脚上有些残疾,是个瘸子。勉强走路是可以的,倒也不会影响下地干农活。人亦老实本分,还认识些字,算是村里有点文化的。如今年纪逐渐也大了,叔伯们皆寻思着好歹给他讨房媳妇,别断了香火。年迈的父母正为老姑娘没出嫁而发愁,听得竟然有如此好事,他们想着自己女儿能有个归宿就行,自然也就欣然应允。
招弟心中却是另一番盘算:自己脸面如此残缺,竟然也能嫁出去,即便知道对方有些残疾,家境贫寒,也不去计较了。她心中想着只要两人努力,定可操持起一个家,绝不会比旁人过得差。
如此一来,有了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对未来人生的期待,招弟脸上也多了些喜色和红晕,暗暗对婚事有些期盼。
却说出嫁那日,伴随她的只是一件二妹穿过、三妹穿过、四妹穿过的粗布红衣喜服,根本算不得上是什么凤霞嫁衣。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男方家则来了一名老汉,牵了头脖子上挂着红布花的毛驴就算作花轿。招弟咬咬牙,拜别了苍老的父母,坐上这毛驴便出发了。
一路上的路崎岖陡峭,走了半程,老汉停下来拿了些水和干馍与招弟分着吃,给毛驴也休息了半晌,便又开始赶路。走到山崖最陡峭之处,只有两人见方的宽度,忽见一条翠绿的毒蛇从崖壁边游来,偏偏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危险临近。毛驴仍旧卖力往前,不料后蹄被毒蛇缠住,那毒蛇狠狠一口咬下去,毛驴一惊,便没了方向,挣脱了老汉手上的缰绳,径直奔到崖边,那毛驴收不住四个蹄子,就那样驮着招弟从崖上坠落了下去。
招弟死了,且死得突然而惊心,以至于她死后都一直驻留在自己的尸身旁久久不肯离去。待到她灵魂飘往冥府之时,只觉得自己一生太苦,不愿再投胎为人,恳求着冥帝收留自己,她愿意永世在这冥府安家。冥帝念其身世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便让其值守藏经阁。
孟婆一边想着招弟的凄苦身世,一边回到了奈何桥,见牛头和萧岩背对背坐着等她,她竟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踱步走到萧岩跟前,素手一挥,一个泛着幽幽绿光的谱子便出现在她手中。
将军萧岩抬起眼,清楚地看到上面有三个字:生死簿。
孟婆缓缓翻开,找到萧岩的名字,随即施法。她双眼缓缓闭上,朱唇轻启,默念咒术,手指在“萧岩”二字上飞旋。
鬼民被铁钩惩罚洒落地上的鲜血已被曼珠沙华吸食,冗长的队伍已消失在奈何桥对面,锅中孟婆汤将尽,逆流的忘川河悄无声息,娇艳的曼珠沙华停止摇曳。整个世界刹那间静得出奇,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这便是和墨交给孟婆那本生死簿的魔力。
那是他作为萧岩的最后片刻,静默已是最好的祭奠。
不足半炷香的功夫,“萧岩”二字已然消失在了生死簿上,随后化作一缕缥缈如梦的轻烟,融入进了孟婆额间的朱砂痣里。朱砂痣瞬间闪现一道红光,璀璨华光隐去之后,那抹朱砂变得越发嫣红,恍若赤朱鲜血。
孟婆摸了摸额间朱砂,看向萧岩道:“交易即成,便无反悔。凡是你人间心愿,我定能达到。”
萧岩坚定道:“我亦是无悔无憾。”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孟婆感受到自己额间的滚烫之意,心中一惊。仿佛连朱砂痣都感受到了萧岩的决意,且痣的颜色越艳丽,代表了还愿之人的福报越高。拥有如此深厚福报的人,却甘愿放弃轮回,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劫数。
也许是因为朱砂的缘故,令孟婆对萧岩有些刮目相看。只是,这威风凛凛、叱咤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会偏偏执着于儿女之情?难道求得来世续缘不比此时还愿的代价小吗?
但事已至此,追究萧岩过往已毫无意义。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孟婆的心中竟也产生“好奇”的思绪。
“事情已成?”萧岩脸上并无异色。
孟婆点点头。
萧岩幽深的眼眸里却闪现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迟疑,他敛了敛眼,低声问道:“何时启程?”
孟婆见他带着血污的发丝依旧凌乱地垂在额前,染血的铠甲依旧泛着凛冽的寒光……她心中默默轻叹,随即伸手,轻轻施了一个法诀,将他身上的这一切都隐去了。
做完一切,孟婆收起生死簿,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即刻启程。”
她拈了一个诀,二人顺着萧岩的执念,穿过了冥府大门与人世种种境地,孟婆仿佛能感受到他执念里的家国情怀、爱恨情仇,那些都来自他的记忆,一腔热忱随着金戈铁马踏平白骨高山,“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快意恩仇冲进孟婆的心口里,她能清晰地触碰到他的悲凉与无奈。待到这记忆长河走到了尽头,他们二人已来到了他死前的地方。
孟婆张眼望去,此处是一副炼狱模样。躺在血泊中的萧岩的尸体耳后慢慢出现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本来毫无生还可能的尸体,却在法术下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似乎丝毫不觉痛楚。
孟婆凝聚神识,住进了萧岩的身体里。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拨开周围的尸体,撑着滴血的红缨枪,找了块空地站起来。还好,这萧岩虽受了致命伤,身体却并无残损。孟婆稍微松了口气。抬眼间,望向远处,看着积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怕是只能用人间炼狱一词来形容了。她轻吐气息,踏着那些交错的尸体,一个接连一个……孟婆离开了战场。
落日余晖下,一场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恶战刚刚结束,战场还未来得及清理。
萧岩的灵识附着在耳后的朱砂痣上,在术法生效的这一年里,萧岩可以感知外界的一切。只是,他说的话只有孟婆可以听到,他的思想也只有孟婆能感知到。其他凡人,却无法看见他的存在。
自离开战场,萧岩未出只字片语,但那朱砂痣却烫得厉害。
孟婆知晓他情绪激动。再次目睹战场上堆积着数不尽的尸体,他必然心情复杂。孟婆自是暗想: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要受罪了,这尸横遍野的模样,他们四个得渡多少亡灵?代职的招弟一上任就要面对这一群群断首断足、死状各异的鬼众,估计也要被吓得不轻。
走了许久,连绵的营帐出现在眼前。
孟婆道:“看到营帐了。”
“你往前走进去,大营里有一个人叫安几道,他是我的军师兼中路将军,也是我的好兄弟,其他人并未与我熟识,你如今假装我的模样,只需对他瞒天过海便可。”
“知道了,这些都交给我吧。”孟婆接着说道,“说说你们的事吧。”
“战场是最可怕的人间地狱。”萧岩怅然地道出曾经往事,“从我初入军营说起吧。年少时,总是意气风发,一心盼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名垂史册。可是,战争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第一次面对浩荡万千的敌人时,我心中惧怕不已,险些握不住缨枪,几乎就要死在敌人刀下。危急时刻是先锋营将军,也就是几道的父亲救了我。从那以后,我结识了几道,我与他志趣相投,成了兄弟。我们一起喝酒、杀敌、征战……”萧岩回忆着那段快乐的日子。
孟婆静静听着,西边的落日余晖为军营罩上了一层金紫绚烂的披纱,自是一派醉人娴静之色。
此时的将军大帐里,安几道正静静坐着,他一言不发,凝视着跪在面前的先锋战士。那士兵双眼泛红,忍着悲痛向将军们报告着军务:“此战分三条路径,主帅攻击左侧翼,安将军主攻,陈将军负责协调。战场激烈,我方全部兵力投入战场,但敌军的侧翼未被冲散,反成包围之势,主帅被敌军围困,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肉。无救兵可搬,困境之中,唯有破釜沉舟正面迎敌。此战,主帅拖住了侧翼的兵力,所以主线大获全胜。但我军右军攻击侧翼的将士兄弟一个都没回来,主帅生死未卜。”
军营里一片沉寂,众人面色凝重,自是默默哀悼,却没有一个人流泪,自古名将不得轻易挥洒泪水,于人于己,都不可软弱。
安几道久久不语,与萧岩共同度过的点滴时光恍若昨日梦魇,他痛心地闭上眼,不愿再去回想。
然而天带暮色之时,孟婆来到了军营。消息很快在士兵中间传开,他们的萧岩主帅竟然回来了!
安几道闻讯之时震惊不已,他跨出大营,几乎是飞奔着走上前,一把抱住萧岩,声音喑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安几道的热情令孟婆不适,她在心中默默对着萧岩道:“我要推开他。”她不喜欢这种接触。
“不可。”萧岩不容置疑地说道。孟婆虽有些不满,但二人有言在先,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边是九死一生的萧岩,一边是抱着他的兄弟。孟婆无论如何也得过了这一关。如果连萧岩的兄弟也骗不过,她又如何能骗过萧岩的爱人呢?
好在安几道只是过于激动,他捶打了萧岩一下便即放开。孟婆此时才有时间去打量安几道的模样:肌肤是古铜色的,冷峻的面容中自带一股傲气,剑眉星目,下巴瘦削,左额角上一道明显的刀疤,似是陈年旧伤。其身姿挺拔、气势刚健,一看便知是自小习武之人,虽不及萧岩的姿容耀人,但也是生得极为出众。
安几道要带着萧岩疗伤,立刻便屏退众人。孟婆早已在暗中施法,隐去了萧岩的致命伤。萧岩最重的伤口并不能让安几道看到,受这样的伤还能活着,不由惹人生疑。
医官帮萧岩包扎了一下伤口,叮嘱萧岩多多休息、不要忧心。安几道一听,自觉不便打扰,便也知趣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孟婆后脚便跳下床,拿起桌子上的食物大口吃起来。
这人间的食物果然味道不错,满满的烟火气息,与牛头马面平日打包来的就是不同。孟婆笑着边吃边想。
“孟婆也会饿?”萧岩略有惊讶。
“本是会饿的,也怪我笨,怕军营中食物难以下咽,就服了忘川结出的定息丸,这一年在人间都不会饿了。谁料军中伙食做的也如此好吃,唉,真是后悔浪费了我一颗定息丸。现在倒不觉得饿,但是也想尝尝的,其实吃食与饥饿是没什么必然关系的,好吃的东西就算不饿也可以吃。再说,这是为你准备的,若你一口也不动,难免会令人怀疑。”
“这是我听见孟婆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萧岩轻笑道,“办成此事,你便可以去转世投胎了吧。我这人生前福运浓厚,福报定然不少,不必担心,你将来定会投个好人家的。”
“希望如此吧。”孟婆说:“我在生死簿上瞧过,你生前做好事的同时也造了许多杀业,这是一笔算不清的账。但不知为何明明无法计算,朱砂却如此殷红,福泽会如此深厚?”
萧岩一愣:“我也不清楚。”
孟婆感到疑惑的问题还有很多,不过如今既然已经到了人间,距离找到答案的时间还会远吗?
此时又有人来报,孟婆略听了一下,来报的小兵说,此前一战双方皆是损失惨重,暂时都无再战之力,所以休战一个月。
孟婆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一个好消息。
这一月内,安几道并无察觉异样,照常来找萧岩推演兵法。闲时也会与萧岩下棋。这段时间,孟婆对棋艺和兵法都有了不少了解,当然,这都是萧岩一句一句教的。
此战交战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退,那就必然要分个胜负,此时撤兵所带来的影响,对两国的帝王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撤兵,帝王开疆扩土的计划将被切断,战争失败带来的影响是可怕的。战败者将背负奴役百姓、好大喜功的骂名,而这些战死沙场之人也算白死了,千古名将的美梦就此破灭。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朝廷忽然下令,陛下要御驾亲征。听到消息的萧岩仿佛嗅到了灾难的气息,他的话也越来越少,许是心有忧思。
他的沉默令孟婆担忧,她想去找安几道说几句话,一是打探消息,一是开解萧岩。
夜风习习,安几道正在营地里与士兵闲坐。孟婆走到安几道身畔坐下,抱膝抬头望向星空。漫天的繁星闪烁,与营中星星点点的火炬形成呼应,使得孟婆想起上元节,那飘向远处莲花灯的点点光芒。
她想起了那似曾相识的小少年,还有那个名字带来的失落。
安几道开口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他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这样的月色我们还能看多久,也许只剩下半年了吧?”说罢,他擦拭了一下手中的宝剑,站起来抡剑在空中挥动了数下。
萧岩沉默着,孟婆亦没有代替他接话。她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安几道。
“多怀念以前的日子。记得有一次,你我二人偷了父亲的酒,还喝得酩酊大醉,被他发现后,罚咱们洗了全营的衣服,洗得整个手都褪了皮。长出新肉后,再拿武器,双手实在是疼得厉害。”安几道站起来,看着手里的剑,似是回想起当日画面,不由失笑出声。
“是呀,疼得厉害,还疼了好久,我拿缨枪的手都不稳了,还误伤了人。记得当时你还抱怨说,不如挨一刀来得痛快。”孟婆接下他的话,说得有模有样。这些事都是在过去无眠的几个月里从萧岩残存的回忆中调取的。萧岩似是在用最后的日子,重新回忆了当初的美好,而孟婆便是他唯一的听众。
“且从那以后,你我再也不敢偷酒了。可那美酒当真醇正,令人至今仍旧怀念。然而今非昔比,你我再也都回不去了,一切都变了,而你,也要离开了。”安几道说。
离开?去哪?莫非安几道看出破绽来了?一时之间,孟婆心中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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