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博文看到他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手简直控制不住的又要去摸脖颈。
这个人怎么会来这里,傅博文恨不得当场藏起来。
一想到那天的场景他的脚趾简直能立刻抠出一个带空中花园的别墅来。
苏易南打了一圈招呼,带着人直接坐在了傅博文旁边,拍了拍跟他一起来的青年的背。
“我们家拖油瓶,苏易北。”
苏易北一副寡言的样子,坐下后默默把头上的帽子拿了下来,听到这句话也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
傅博文看到他左耳上黑色的耳钉在灯下微微闪着光。
“你家小子呢?不是说这次也回来了吗?没带来?”刘铭扬隔着几个人对苏易南扬声道。
“带他来干什么,皮猴子坐不住。”苏易南接过刘铭扬丢过来的烟摆摆手,“小东西娇贵得很,有点水土不服,在家躺着呢。”说完朝旁边的苏易北扬扬下巴,对傅博文说:“我让他带着去的一院,遇上了没?”
傅博文只得点点头笑道,“巧得很,那天我门诊。小家伙太可爱了,说话奶声奶气的。”
苏易北抬头看了傅博文一眼。
傅博文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避开他的视线。
“以后还是得常带他回来,被惯得不成样子,娇里娇气。”说起孩子来苏易南头疼得很,“快五岁了,中文就只会‘你好谢谢再见’,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傅博文失笑。
饭桌上这些人大多都是Z大医学院毕业的,有不少当年都在国外呆过。也有几个像苏易南一样定居国外一两年才回国一次的,像这次一样聚得这么齐的还挺少见。所以聊的话题不管怎么样都绕不出这个圈子。学校哪里有了变化,哪位教授退休了,谁发表了新的论文……
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苏易北其实一开始不想跟着苏易南一起来聚会的。
他比苏易南小了整整12岁,他懂事的时候苏易南已经在上大学了。他高考完确定进了美术学院,大一刚结束苏父苏母就收拾收拾东西,飞去了柏林久居。
兄弟俩年龄差的太大了,平时看着并不太亲厚。
但是奥斯卡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在家里总是特别黏他,他并不想在家里跟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一起看动画片。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小东西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自己。
不过幸好来了。
没想到这么巧,可以再次遇到傅博文。
“混账东西,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次回来是来办事的还是回来长住的?”刘铭扬拿纸巾砸苏易南。
苏易南也不躲,把玩着手里的烟懒懒笑道,“前段时间太忙,休会儿假。一开始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后来确定了也懒得说了。”
“你在我们面前说忙,太没有公德心了吧。“桌上另外一个人笑着吐槽他。
“懒狗。这副死德行真是一点没变。”刘铭扬对着苏易南翻了个白眼,又看向苏易北,“弟弟今年大几了来着?以前我去你们家找你哥你才上初中,现在平时也不太能见到,刚刚都认不出来了。”
他们这群人年龄相差都不太多,苏易北可就比他们小多了。
“美术学院的,刚研一。”苏易南说,“我们全家都是工科,就这一个艺术细胞的脑子。”
“那敢情可比你好。我还记得你以前在宿舍,从床上坐起来闭眼就捞一双红配绿的袜子看都不看套脚上,给我都看傻了。”旁边一个听见也跟着一起笑。
“那是圣诞节的款儿本身就是一只脚红色一只脚绿色的你们懂个屁。”苏易南哭笑不得,“完了不知道是谁到处跟人宣扬我是红绿色盲,我还被老师叫过去问话,老爷子抓着我不让走看了两小时色盲图谱,好家伙给我眼都看花了。”说完笑着用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刚刚那个人,“破案了,搞了半天是你干的。”
酒过三巡,又都是熟人,这群平时自持身份的高级知识分子也纷纷露出原形,到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
“傅医生跟我哥是一届的吗?”傅博文坐在位上,正微微偏过头笑着听旁边几个人闲聊磕牙,冷不防听见身旁有个陌生的声音跟自己说话。
他一愣,向身边看去,大概是因为有人高声说话的缘故,苏易北离傅博文距离有些近,近到傅博文几乎能感觉得到旁边这个年纪尚轻的男孩子透过T恤传来的体温。
傅博文不着边际地往旁边坐了一点,微笑摇头。“我比师兄小了两届。”
谁知苏易北也跟着往这边挪过来,“哦,那你今年33岁吗?”
“32,我上学比较早。”傅博文笑着回答,说完之后有意无意地转向另一边,跟身旁的人叙起旧来,不再看他。
后脑一痛,苏易北捂着头回身看。苏易南收回手自顾自摆弄手机,并不看他。“我还没问你,你一个人带小崽子去医院他没闹你吧?”
苏易北不答话。
苏易南抬起眼皮,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博文跟他男朋友在一起快八年了。你少在那琢磨些有的没的。”
苏易北不知道多少次在脑海里回想起那天上午自己看到的那个牙印,若隐若现地藏在衣领下面,鲜红的伤口周围带着隐约的青紫。仿佛有某种不可窥探的魔力一般吸引着他,让他总是想狠狠的把衬衫撕开,一探究竟。
不过苏易北嘴上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懒懒地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傅博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苏易南这个弟弟有意无意在往这边靠。
在自己的印象里,除了前几天在医院见过他一次外,自己并没有见过他。他才研一,也就是才二十三四岁,自己已经三十好几了。
别说已经有了田也,就算没有田也,他也不会对这种毛头小子有什么想法。
坐在傅博文另一边的陈远跟傅博文同届,也是一院的医生。本科后没有考上Z大的研究生,去了S市的医科大,研究生毕业后来到一院心内科工作。
二人年纪相仿,陈远还是主治医师,傅博文明年就要参评主任了。
地位不可不谓之天差地别。
“博文,你得把这一杯干了……”陈远拽着傅博文不放手,“当年咱俩宿舍门对着门,一转脸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傅博文哭笑不得地按他拿着酒杯的手腕,“要不怎么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呢,咱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别说这个了吧。我真不能再喝了,你也少喝点。明天不上班吗?”
“上什么班。”陈远冷笑,“今年往上提的名额又把我刷下来了,说我课题和论文不达标。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傅博文没有作声。副院长有个侄子前两年从美国回来到了一院,年轻有为,才不到三十岁。据说一开始根本不愿意回来,院里的人找了副院长去当说客特地把人挖回来的,想来能让一院这么惦记,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现在考察期一过直接拿到了副主任医师提名资格,每次升迁资格有限,心内竞争又激烈,陈远估计就被后延搁置了。
“还是你运气好啊,”陈远拍拍他,“孙主任年纪大了不问事,整个儿科现在是你当家。硕士和硕士还真就是不一样,说到底还是你机灵,你和老刘关系好,刘教授把你当亲儿子看。像我,给老板跑了三年腿压根没见过什么好脸色。”
傅博文面上还是带着笑,眼里却已经冷了下来。
那些人只看到他年纪轻轻就站到现在的位置,他刚到德国的时候语言环境不熟,因为有色人种被导师和同学刁难,只能自己咬牙挺过来。后来回了国,搞课题,做实验,写论文,带实习生,从来没有闲过。
他也知道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说过酸话,只是没想到曾经跟自己是一届的同学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刘铭扬坐在他的对面,看出他眼神有些冷,忙递了个眼神过来问他怎么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傅博文笑笑,不顾陈远还在那儿嘟嘟囔囔,径直离了席。
苏易北在洗手池前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了正向这边走来的傅博文。
此时傅博文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笑意,路过苏易北时只向他点点头。
苏易北这才发现,这个人平时总是带着笑,笑容温柔,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像现在这样不笑时候,上扬桃花眼里的那泓清泉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显得非常的冷漠,让人生不起亲近的意思,无端觉得有点却步。
苏易北一愣,皱了皱眉头。
等傅博文从里间出来洗手的时候又已经变回了之前的表情,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苏易北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回去?”傅博文把手擦干看着苏易北笑道。
苏易北转过头看他,也不说话。眼看着傅博文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才不置可否地说,“里面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我们都比你大太多,都有代沟了吧。”傅博文心说这孩子脾气古怪得很,应付两句还是赶紧回去得了。
苏易北摇摇头,“没有。”说完又说了一遍,“跟你没有。”
你才跟我说了几句话。傅博文懒得再跟他打太极,准备回包厢。
“王总私下跟我说,对你挺满意,这才给了你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王总虽然跟你那相好比年纪稍微大了点儿,但是身材保养得不错,手握大把资源。跟谁睡不是睡啊,你这第一次就找到这么大一个靠山,比那些人牛多了……不争馒头争口气啊田也,妈的,上次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踩脸上我不信你咽得下这口气!”
“你闭嘴!别跟我提他!”
“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伺候好这尊佛爷以后你就是我祖宗……诶房卡你装好没?”
这个洗手间正好在两条走廊的交界处,彼此是个视角盲区。傅博文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要转身稍微往前面走一两步就能看到那边的情形,但是他的脚仿佛生了根一样,立在那里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