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不时传来惊叹的吸气声。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一个被俘虏的囚奴,能将一支舞跳得如此动人心魄。
更何况是在满地尖利的碎片上起舞。
猩红的血在汉白玉石砖上蜿蜒,渗进砖缝中,让这支舞染上壮烈的色彩。
韶光脸色难看,手中的护甲如同感受不到疼痛,攥进手心。
她眸光一转,朝旁一瞥,脸色又顿时晴朗起来,重回那副从容又高傲的姿态。
只因陆璟还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风半点未曾朝我这里瞥来。
悠扬的乐声终于停下。
我脱力地倒向一旁。
韶光才心情舒畅地抚掌,大发慈悲地垂眼看我,眼底充斥着不屑和轻视:行了,本宫也乏了,退下吧。
旁观的舞伴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搀扶起我,退出殿外。
紧绷的心绪骤然松开,我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耳边充斥着女子叽叽喳喳的谈话声。
她们发现我醒了,便一窝蜂地凑了上来。
孟莹向来心直口快,朝着我啧啧叹出声:李京舒,你可真是个不怕死的。
那般场合,我都紧张,你居然还像个呆子似地瞧着陆首领!
另一个当时在场的舞伴也附和:你瞧谁不好偏偏去瞧陆首领!
我听早些进来的人说,这韶光公主爱慕陆首领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起陆璟,我心中又抽痛起来,沉默着不语。
她们看出我并不想提起这件事,便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
孟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我的肩,说来也是奇,昨夜那大夫来得真快,包扎的药看起来也极为名贵……我下意识摸了摸额角缠着的绷带,又垂眸看了看被裹成粽子的双脚。
孟莹说完这句话便突兀地止住了话,我抬头,才发现气氛甚至比刚刚更加沉凝。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郁色。
孟莹更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绞着手指垂下头。
对了,今日管事嬷嬷给你们放假?
我装作若无所察,扯着嘴角笑道。
怎么可能!
孟莹差点跳起来,臭着脸色反驳,我们不过忙里偷闲来看看你,要是让那个老虔婆发现,肯定少不了一顿罚!
众人这才意识到时间过了大半,纷纷从拥挤的过道奔出门。
孟莹边跑边回头:你等着,我一会给你从食肆带饭!
我应着,目送她们出了门,才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双脚。
孟莹藏不住事,我几乎瞬间猜出了她们极力想要隐瞒我的事。
左右不过是这双脚的事。
或许会跛足,或许不良于行。
但能在尊云阁留有价值,保住性命,便是我该庆幸的事了。
尊云阁是云极用来收容天齐国俘虏的所在。
我想起进入这里的磨难,觉得用囚禁和驯化来形容更为贴切。
这里的男子要做苦役挖矿练武。
女子则较为轻松,只需要照顾花草,修习琴棋书画和舞艺。
刚开始还有人感叹,这里虽然劳累,总比外头颠沛流离的生活好多了。
可渐渐地,才发现一些身体病弱意外受伤的人一声不响地失踪了。
我曾无意间撞见看守的侍从恭敬地请示管事嬷嬷,那些人要如何处理?
管事嬷嬷枯老的橘皮脸皱起来,慢慢吐出几个字:等几日,若是好不了,便扔到百兽窟里。
没有听到这袭话之前,我也和所有人一样,以为他们被接到阁外医治。
直到那时,我才幡然醒悟。
尊云阁里价值至上,一个人在这里失去了价值,那就离死亡不远了。
按照嬷嬷的话,我大概还能再修养几日。
所幸孟莹话说的不虚,那大夫的确给我用了好药,不出五日,我便能同往常下地行走。
我的双脚,往后除了不能跳舞,无法剧烈跑跳运动,再无任何影响。
我侍弄着花圃里叫不出名字的奇花。
靡丽鲜红的长瓣花,开满了尊云阁的每个角落。
管事嬷嬷曾厉声警告我们,务必照看好这些花。
她的上心程度,让我一度怀疑这是云极的国花,只是我后来查阅,发现书中并没有此花的记载。
嫣红的花瓣沾了露水,如同饮饱人血,在阳光中显出几分妖异。
我愣了愣,从浓密的花丛缝隙中,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鹅卵石小路上,韶光正凑在陆璟的身畔与他笑谈,身后还跟着几位侍从。
陆璟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他极其敏锐地抬起头,那双暗红的血瞳朝我看来。
过了这几日,我早就冷静下来。
回想宴会上他的种种表现,让我肯定了一种猜想如今的他,失去了身为陆璟的所有记忆。
忘记了自己是天齐的将士,也忘记了我。
这中间出了多少曲折和变故,我不得而知,可他遭受过的苦难,只会多不会少。
我心头微涩,朝他抿出一个笑。
原本凌厉的目光一顿,他垂下眼,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纷扬的花瓣一霎随风而起,火红如枫的一瓣落在我掌心。
我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像极了此花。
可是——我却不愿看他失去对故土的记忆,孤独地飘零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