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的烟斗磕在搪瓷盘上,火星子溅到我裸露的膝盖上。
石膏早被雨水泡发了,揭下来时扯掉一层腐肉,疼得我牙关打颤。
他捏着银针在煤油灯上燎,墙上影子晃得像皮影戏:“姑娘,这腿得开刀接骨,再拖就成烂树桩喽。”
药碾子咕噜噜滚过青砖地,碾碎的风干蜈蚣混着我的脓血,腥气直往喉咙里钻。
“哐当!”
门板撞在腌菜缸上,林俊辉浑身滴着水闯了进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跟了我一路。
“跟我回去。”
“省城请了德国大夫,能安假肢......”
老中医的银针“当啷”一下子掉进了托盘。
我抓起手术刀抵住喉咙,“再过来,我让你背条人命去和苏婉仪结婚。”
他害怕得往后退,湿透的裤管洇出暗红,是追火车时被铁轨刮的伤。
“静怡,三更天你发烧说胡话,攥着我的手喊冷。”
他往前半步,血脚印烙在青砖上,“现在我浑身发冷,你摸摸?”
刀尖刺破皮肤时,我听见房梁老鼠啃药柜的声响。
林俊辉突然抄起捣药杵砸向玻璃柜,当归黄芪雪片般纷飞,混着碎玻璃扎进他手心:“你要剜我的心,不如直接往这儿捅!”
老中医的旱烟杆哆哆嗦嗦指过来:“要打出去打!我这还供着药王爷......”
雷声碾过屋顶时,我瞥见林俊辉裤兜里露出的奶嘴。
他顺着我视线摸到奶嘴,“小川夜夜哭,非要攥着你扯断的银镯子睡。”
我突然笑出声,震得伤口崩裂。
血顺着石膏缝往下淌,在砖缝里汇成细流:“林厂长冒雨追来,是怕我死在外头,你没法跟苏小姐交代聘礼单子?”
我扯开衣服,露出手术留下的蜈蚣疤,“三刀,够不够你给小川换对镯子?”
他扑过来时,胳膊肘撞翻了煎药的泥炉。
滚烫的药汤泼在我的脚背,疼得我两眼发黑。
厮打间我咬住他的手腕,咸腥漫过舌尖,和那夜他喂我喝堕胎药时,嘴角溢出的味道一样。
老中医举着捣药杵要砸,被林俊辉反手推倒在药柜上。
紫檀木雕的药王爷摔成两截,我趁机滚到门边。
暴雨浇透纱布,血水顺着门槛往外涌,像条蜿蜒的红绸带。
“静怡!”
他跪在雨里嘶吼,“那年你背我出塌方的砖窑,自己左脚扎进三寸钉......你说过死也要死一块......”
我抠着墙根青苔往前爬,指甲盖掀翻了也不觉得疼。
闪电劈亮了巷口供销社的招牌,褪色的“为人民服务”下堆着破箩筐。
去年今日,他在这儿给我买蛤蜊油,说抹手比友谊雪花膏香。
身后脚步碾碎水洼,他湿透的胸膛贴上来,心跳撞得我脊骨生疼:“我们回家,我把小川送福利院,把苏婉仪调去分厂......”
他手指插进我打结的发丝,像从前替梳头那样温柔,“西厢房还锁着你没做完的嫁衣,金线都霉了,咱们拆了绣新的......”
我摸到门边劈柴的斧头,木柄上的裂痕硌着掌纹。
去年他教我砍柴,说我抡斧头的模样像年画上的穆桂英。
此刻斧刃抵住他的心口,雨滴顺着寒铁往下淌:“林俊辉,你闻闻这铁锈味,像不像那晚的血?”
他突然握住斧刃往前送,血珠子溅上我的睫毛:“那年你背我出砖窑,后背烙着我的牙印。”
他咧嘴笑,白牙上沾着血丝,“现在换我背你,你在我身上留多少印子都成。”
老中医的尖叫刺破雨幕:“公安!这儿有疯子!”
手电筒光柱扫过来时,林俊辉猛地将我裹进怀里。
他后背硬挨了警棍,闷哼声震得我耳膜发颤。
我趁机咬破他手腕,趁他吃痛挣脱桎梏。
警笛声中,我撞开了供销社的后窗。
滂沱大雨里,我蜷缩在腌菜缸后,看着林俊辉被铐上吉普车。
他挣扎着回头喊我名字,嘴角的血沫子混着雨水往下淌。
我攥紧从药柜偷的砒霜包,突然想起老中医说的:这剂量毒不死人,只会让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