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安崇邺宁绝的其他类型小说《慕少年:太傅大人他风华绝代小说结局》,由网络作家“六月炽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凉亭里就剩了宁绝与安崇邺两人。宁绝取出袖子里温热的鱼食盒,巴掌大的盒子放到桌上,安崇邺瞧着,不自主扬起笑意:“这一盒能喂好几日,你一下全撒了?”宁绝愕然,池中近百条锦鲤,那么点鱼食,分好几日喂,够它们吃吗?见他不说话,安崇邺拉着他的手腕坐下:“方才我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我装作与你不熟,是为了你好。”宁绝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应试举人,若被旁人知晓与皇子走近,那对你日后的仕途,怕是会有一定的影响。”届时他会被打上“某皇子一党”的印记,那些与皇子不睦的官员也会疏远他,甚至是针对他。如果宁绝愿意入他麾下,安崇邺也有法子保他仕途顺畅,但要是他不愿分党划派,或者说想找个更有势力的效忠,那他今日住在四皇子府的消息,传出去就是他的...
《慕少年:太傅大人他风华绝代小说结局》精彩片段
凉亭里就剩了宁绝与安崇邺两人。
宁绝取出袖子里温热的鱼食盒,巴掌大的盒子放到桌上,安崇邺瞧着,不自主扬起笑意:“这一盒能喂好几日,你一下全撒了?”
宁绝愕然,池中近百条锦鲤,那么点鱼食,分好几日喂,够它们吃吗?
见他不说话,安崇邺拉着他的手腕坐下:“方才我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我装作与你不熟,是为了你好。”
宁绝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是应试举人,若被旁人知晓与皇子走近,那对你日后的仕途,怕是会有一定的影响。”
届时他会被打上“某皇子一党”的印记,那些与皇子不睦的官员也会疏远他,甚至是针对他。
如果宁绝愿意入他麾下,安崇邺也有法子保他仕途顺畅,但要是他不愿分党划派,或者说想找个更有势力的效忠,那他今日住在四皇子府的消息,传出去就是他的阻碍。
宁绝当然想得到这点,所以刚才安崇邺说话时,他才没有插嘴打断:“殿下思虑周全,草民铭感五内。”
“其实我刚才也想直接告诉皇兄,你我在会试之前就认识了!”安崇邺笑着说:“但仔细想想,这样你怕是会不高兴,所以我就撒了个谎,却不知二皇兄信了没有。”
他刚才收敛着神色,刻意不与宁绝交流,就是怕安崇堰看出端倪。
名声于他不重要,但对白身学子来说,是能决定前途走向的。
安崇邺的笑容很晃眼,宁绝垂下眼,手指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不同于刚才,在没人的时候,安崇邺一双眼都挂在宁绝身上,见他有意无意的摩挲着细腻光滑的玉石棋子,他笑问:“怎么样,要学吗?我可以教你。”
“草民愚钝……”
“宁绝!”安崇邺打断他:“无人的时候,不用在我面前如此自称。”
“再者,你并不愚钝。”
加重的语气如石子落水,惊起满池波澜。
宁绝抬头,诧异的眼神掩饰不住,安崇邺对他,似乎有点好过了头。
“我的棋艺算不得多好,但要是教些基础的,也能勉强算半个师傅。”他将棋盘清理干净,又把一罐黑的子放到宁绝面前:“如何,要不要学?”
他过于谦虚,从方才几局对弈来看,安崇邺的棋艺很是了得,最起码,足够把安崇堰耍得团团转。
“得殿下亲授,是在下荣幸。”
他不再自称草民,如果不是现实所迫,没有几个人愿意卑躬屈膝。
“围棋实际很简单,你看,这个点叫天元……”安崇邺指着棋盘上的黑点说着,从规则到落子方式,他不厌其烦说得十分仔细。
宁绝只是不精通,但大致规则他都知道,黑子先落,气走游龙,不同于对安崇堰的步步算计,安崇邺这次很温和,步步引导,在宁绝落下错子时,他还不忘提醒。
“你走那里,便保不住这边的棋子了,换到此处,反缴白子,向死而生。”
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游走,顺着他的指示,宁绝落下黑子,黑白相间处,三颗白子气绝,被清出了棋盘。
安崇邺满意的点点头,宁绝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他们连下了三局,他已能熟练延气破局,甚至有好几次,他还能借力打力,在黑子被吃掉的同时,也将白子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看似温柔的棋风,步步暗藏杀机,对手攻一步,便有十步陷入危局。
眼看着自己再无落子之处,他叹一声:“真是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啊。”
唇边一丝浅笑划过,宁绝柔声说:“殿下技高一筹,若非您让着,只怕我早已满盘皆输。”
安崇邺不置可否,他一边捡着棋子,一边笑道:“你悟性比我想的还要好,与其说是我让着你,不如说是我见识短浅,轻视了你。”
他把宁绝看成刚学的新手,一进一退跟着他的棋风走,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想一时大意,等回过神来时,已成败局。
“殿下……”
宁绝张张嘴正要说话,安崇邺却率先出声:“宁绝,你有表字吗?”
突然转了话题,宁绝一愣,有些莫名:“我今年才十七,尚未及冠,没有表字。”
表字,长者所赐,以示品性德行。
男子二十及冠,届时家中长辈会为其行冠礼,取表字。
宁绝今年十七,还没到取字的时候。
“十七岁的举子,便是京都也没有几个。”
安崇邺说:“看来我眼光还不错,自第一眼便看中了你。”
看中?
看中他什么?
又想拉拢他?
“多谢殿下赏识,只是我……”
宁绝正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安崇邺再一次制止:“我不会强人所难,你不必急着拒绝。”
宁绝颔首:“多谢殿下体谅。”
“那我这般体谅你,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些回报啊?”
宁绝一怔,他身无长物:“殿下……想要什么?”
“我想……”安崇邺放慢了语气:“你别再叫我殿下了。”
不叫殿下叫什么?四皇子吗?
宁绝不解,崇邺二字他可是万万不敢喊出口的:“殿下想让我怎么称呼?”
“天地黑白色,是非久见知,知非,是我的字。”他声音沉沉,手里攥着一枚棋子,双眼盯着少年的面容,如墨的瞳孔中,好似有星光流转。
直接称呼一个皇子的表字?
宁绝瞪大了双眼,他可没多余的命霍霍:“草民位卑,不敢直呼殿下表字。”
他拒绝得果断,安崇邺一噎,勉强笑着:“只私下叫,有外人时,你依旧唤我殿下就好。”
私下叫吗?
宁绝沉默,他真的,对他过分纵容了。
“怎么了,不愿吗?”安崇邺问。
思索许久,宁绝摇了摇头:“并非不愿,我只是……惶恐。”
惶恐什么,他没明说!
安崇邺大约也能猜到,他手指动了动,微微抬起又放下:“你无需多想,只是一个表字而已,你就当面前的是个普通人,一个想与你交个朋友的普通人。”
普通人,披着皇子殿下衣服的普通人?
宁绝勉强扬了扬嘴角:“殿下说好就好。”
反正只是私下叫,大不了他以后少说话。
两人又下了半个时辰棋,午时,他们在凉亭用了午膳,随后侍卫来报,有事需要处理,安崇邺草草吩咐一番后,便离开了花园,宁绝也带着松露回了揽月留芳。
上朝之后,安崇邺开始忙碌起来,宁绝一连好几日没见他,听松露说,兵部尚书余泗被查出私铸兵器,陛下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和控鹤营三方联查,由四皇子安崇邺主导。
此案重大,牵连颇深,安崇邺不敢懈怠,为了查案,他四处奔走,时常几日不归府,宁绝闲得无聊,将四皇子府逛了个遍。
有安崇邺的吩咐,宁绝在府里畅通无阻,所有人对他恭恭敬敬,真当成了半个主子对待。
书房里,宁绝翻看着架子上的书籍,真不愧是皇子府,连书都比宁府齐全,上次在宁府没看完的异志,他在这里找到了续集!
上一本的故事停在“镜妖篇”,宁绝翻看着余下剧情,故事一惯吸睛,镜妖出现,让两个少年频频落入险境,最后,为解生死之困,白发少年展露本性,竟是妖之所化。
少年本体是一株昙花,借水镜之力修得妖身,但在他化形那刻,水镜亦成妖,趁少年初次化形虚弱之际,镜妖反将其囚困,妄图吸取少年妖力,助它化形。
若非主角误入水镜,打破囚困少年的法阵,只怕少年早已殒命,成了镜妖化形前的养分。
少年感念主角之恩,以半数妖力为祭,斩杀镜妖,最后,主角脱困,而少年重伤,无力化形,主角念其心善,是只好妖,并未将其丢下,而是带在身边,至此后,他手里多了盆含苞待放的昙花。
为了让少年恢复妖力,主角打算去寻找传说中的仙岛,眼看着手里的书越翻越薄,宁绝深感不妙。
果然,故事停留在主角坐船出海,突遇风暴,一人一花坠入深海那一瞬,最后一页,“且看下册”四个字让宁绝深深皱眉。
真是吊足了读者的胃口。
“唉……”
宁绝长叹一口气,默默把书放回了原处。
不知不觉,他在皇子府已经待了半个月了,听安崇邺说,会试榜单的名次已经拟好,只等呈到殿前审批后便能示下。
等了那么久,终于要有了结果,宁绝面上平静,但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如果他能考中进士,有了功名,那他与宁辽闹翻的事情,母亲知晓后应该也会少几分恼怒吧?
其实他很不理解母亲的心思,宁辽弃她多年,她为何还一门心思想进宁府?
幼时他无数次劝诫,让母亲断了这份单向的情感,可母亲就跟鬼打墙一样,死都不肯放弃,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执着于此。
年少的那点情分,真的值得豁出去一辈子吗?
宁绝是不懂的,在他心里,感情的双向的,但凡有一方不愿意,他都不会强人所难。
凡我所求,心之所往,所求不得,失之即退。
屋里就剩父子二人,宁绝站在屋中间一言不发,神色冷静的等宁辽忙完手里的事。
“性子倒是耐得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这几日考得如何?”
“还行。”
语气冷淡得可怕,宁辽抬头看着他,目光停留,眉间微蹙,不知是看他,还是透过他看别人。
“你母亲……”
他嗫嚅着,犹豫了许久,才试探着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宁绝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与不好,由不得我辩驳,你若真想知道,等她来了京都,你大可自己问她。”
一个女人,未婚先孕,独自抚养幼子十七年,其中艰辛,不是他人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
“你就那么有把握能中榜?”
无怪宁辽怀疑,就算是世家大族精心教养的公子哥,也极少有十七八岁就考中进士的。
宁绝就算再聪慧,出生在一个普通百姓家里,单凭元氏一个绣娘的能力,生活都过得勉强,何谈教文习字?
宁绝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反问他:“如果我中了,你当如何?”
“自然是遵守与你母亲的约定,让你的名字进我宁家族谱。”
“然后呢?”
“然后?”宁辽不解,还要什么然后?
“然后,我母亲呢?”
宁家族谱算什么,他的目的可不是做什么宁家二公子。
宁辽沉默片刻,跟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如果你真的进了三甲,我会遣人去将你母亲接来京都,城西有处宅子,与宁府隔得不远,你若挂念,也可以随时去看她。”
“啪”的一声,宁绝只觉得脑中有根弦断了。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接她回府,给她个名分?”
宁辽皱眉:“我曾许诺过长辈,此生绝不纳妾,你……别让我为难。”
“谁让谁为难?”
一贯平和的脸上浮现冷意,宁绝忍着怒意道:“既然宁大人这般深情难许,为何当年又要去招惹我母亲?你可知就因为你的几句花言巧语,让一个女子白眼受尽,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
“……”
宁辽无言反驳,儿子眸中的憎恶十分刺眼:“当年……我曾劝过她,如果她打掉孩子……”
“如果她打掉孩子,那就没有我了。”
宁绝打断他的话:“如果没有我,她就没理由再缠着你,无人知晓你在鄞州干的那些事,也无人能破坏你这和谐美满的家庭,你依旧可以做个人人赞颂的好丈夫,儿女绕膝,举案齐眉……”
“只是这样的话,宁大人,您亏心吗?”
午夜梦回,若偶然想起,曾有个眉间绚烂、满目柔情的女子,为你哭断心肠,曾有一个幼儿,因你一时兴起,连来这世间看一眼的资格都被剥夺,您难得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不……
他不会。
否则,元氏也不会白白受了十七年的罪。
“呵,我倒是忘了,宁大人其实没有心!”宁绝嗤笑一声:“至少,对我和我母亲……是没有的。”
十七年的不闻不问,已经足够明显了。
宁辽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他不了解这个儿子,自然也不知道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少年,生起气来能这般扎人。
“我与你母亲当年是两厢情愿,我并没有逼迫她……”他还想狡辩。
“可你骗了她。”
宁绝几乎是吼出来的:“如果不是你隐瞒已婚事实,母亲能与你在一起吗?你欺人感情,得手之后又弃如敝履,宁大人,这就是你的德行吗?”
“放肆!”
“嘭”的一声,宁辽拍案而起,巨大的动静惊得门外的李管事都为之一颤。
“为人子女,这就是你与为父说话的态度?”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终于抑制不住心中那股怒意,心口剧烈起伏,俨然气得不轻。
“父亲?哈哈……”
宁绝冷笑:“敢问宁大人,我是你儿子吗?你见过谁家父亲,十余年不见一面,一定要儿子考中进士才肯承认他身份的?”
你要的不是儿子,而是能给你带来利益的棋子。
“我来京都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做你宁辽的儿子。”
宁绝转身,一步步往门口走去,边走他还边说:“既然宁大人没有将我母亲迎进府的打算,那这笔买卖就此打住,无论我高中与否,我与贵府,再无半点干系,此后遇见,只当陌路,各不相识。”
言罢,他拉开门,不再理会身后低喝“站住”的宁辽,和门口欲言又止的李管事,迎着渐落的霞光,毫不犹豫的踏出了嵩间院。
……
客房里,宁绝换回了来时穿的衣裳,他收拾包袱,除了从鄞州带来的东西,没带走宁府一分一毫。
阿七在一旁候着,他想说点什么,被宁绝扫了一眼,又悻悻闭上了嘴。
元氏以为他到了宁府能享福,所以给他准备的东西不多,除了身上的衣服和白色斗篷,余下只有两套薄衫,带来的十两银子,帮安崇邺时浪费了七两,除去上元节花掉的,他还剩二两并九百九十文。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铜钱,吃碗馄饨需要十文,住个最差的客栈,至少也要一百文一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省着点,还能在京都待半个月,到那时,会试榜单也差不多该出了。
跨出宁府后门时,宁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也好,省得再与他们虚与委蛇……
至于母亲,只能等以后再劝劝她了。
背着小小的包袱,宁绝一身雪白走在街市上,他对京都并不熟悉。
一连问了好几个路人,他才知道,京都四条大街,距离皇宫最近的长安大街,大多是官署府衙,长宁和长平,是王公贵族、世家大族和官宦人家的地界,普通百姓,则居住在长乐大街附近。
偌大一个京都,地界分了三六九等,消费也各有高低贵贱,宁绝要寻个便宜的客栈,自然也只能去长乐大街附近找。
酉时,天已灰暗,宁绝腹中空空,除中午在贡院啃了两块干巴巴的馒头外,他什么东西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宁绝四处瞧着,不远处有个面摊,几步上前,寻了个空位坐下。
“老板,来碗面。”
“好嘞,您稍等。”
热腾腾的炊烟裹着浓香,老板热情忙碌,宁绝静静坐在桌前等候,旁边嘈杂热闹的气氛让他觉得有几分吵。
“公子,您的面。”
手擀的清汤细面里,夹着两根菜叶,看起来没什么油水,但好在便宜,只需八文。
一碗下肚,饥饿感褪去不少,宁绝付了钱,起身往打听到的客栈方向去。
在路过一家高楼时,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从楼上丢了个茶壶下来,正对着宁绝的方向,眼看着就要砸到他头顶。
“啪”的一声脆响,一枚石子射出,带着刚猛的内劲,直接将那巴掌大都茶壶击成了无数碎片。
一堆稀碎的瓷片掉落,宁绝下意识低头捂住双耳,大多数瓷片掉在他身后,只有一些细微的落到了他头发和肩膀上。
好在壶中没有水,要不还得浇他一身。
宁绝抬头往丢东西的楼上看去,一阵噼里啪啦摔砸东西的动静,伴着一个女人的叫骂声响起。
“你个混账东西,老娘一天累死累活,你居然敢背着我养外室……”
“还拿着我的钱给她买首饰,你怎么不去死呢……”
“那个狐狸精花了我多少银子,你给我一分不少的吐出来,否则,你看我弄不死你……”
“……”
宁绝抿唇,看来是两夫妻吵架丢东西,他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无妄之灾,罢了。
只是不知是谁救了他。
宁绝往石子投来都方向看去,穿过几道人影,不远处,那灯火阑珊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正对着光,双眸沉沉,一身黑色骑装,骑着黑色高头大马,身边跟着两个侍卫,一行三个人都在看着他这个方向。
宁绝甩了甩头上沾的碎瓷片,几步走到那三人面前,对着中间那人拱手行了个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安崇邺不置可否,他骑在马上,俯视着宁绝,触及到他肩上的包袱时,他问:“宁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宁绝扶了扶肩上的包裹,倒也没隐瞒:“与亲戚闹掰了,草民要去寻个客栈。”
安崇邺挑了挑眉:“那你可寻到了?”
宁绝没说话,他倒是打听到长乐大街西边小角的青衣巷里,有个很便宜的小客栈,但那地方具体在哪,他还没找到。
“看样子是还没寻到了。”
安崇邺看着他笑了,京都多的是客栈酒楼,刚才丢茶壶的那家就是,如果他走了一路都没寻到心仪的,那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嫌弃太简陋,要么就是太贵。
前者大约是不可能的,只要你钱够,京都多的是各式各样、奢华舒适的酒楼给你住。
那就只有后者了,他的钱不够,所以只能一路往外走,寻找价格低廉的小客栈。
虽然有些窘迫,但宁绝并不觉得难堪,他说:“我身上银钱不够,听闻西角门青衣巷里,有家客栈便宜,我打算去看看。”
西角门青衣巷。
安崇邺没说话,倒是他身边的侍卫歪着身子附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殿下,西角门那边常有宰客事件发生,前段时间巡查司抓的几个毛贼,也是那个地方的。”
京都的一举一动,逃不过各大暗卫的眼睛。
安崇邺听完,打消了放人走的念头,他抬脚下马,缰绳丢给侍卫,自己走到了宁绝面前。
“上次与宁公子相谈甚欢,不知今夜,宁公子是否赏脸,再与本殿喝两杯?”
“殿下,我酒量不好。”
上次的糗样,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安崇邺一笑,抬手将他斗篷上沾的碎瓷片拍掉,然后手掌落到他后背,推着人就往城中走去:“无妨,你看着我喝也行。”
皇子殿下的邀约,宁绝肯定是无法拒绝的。
宴月楼里,还是原来的位置,安崇邺招招手,小二上了一桌好菜,一壶温热的果酒放到了宁绝面前。
安崇邺喝着冬日醉,挑眉道:“店家新调的果酒,比梅子酒更淡,尝尝?”
宁绝想说不喝,但在那双噙笑的眼眸注视下,他还是没骨气的拿起酒壶倒了一杯。
玫红色的酒液落入白玉盏中,颜色透亮,果味浓郁,看起来确实不错。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起酒杯,宁绝轻抿了一口,浓浓的水果味道让他睁大了双眼:“葡萄?”
安崇邺点点头:“嗯,葡萄酒。”
宁绝又喝了两口,这味道比梅子酒更香醇,几乎把酒里所有刺激的味道都掩盖过去了,只留下醇厚浓香,和持久不散的果味。
官兵撤离后,平静的街道上逐渐涌入百姓,原先他们也没跑,只是躲着规避危险,顺便看个热闹,眼见着事了了,他们也松了口气,纷纷走出来交头探耳,只恐这一场好戏无人分享。
宁绝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安崇邺擦干净了手,将染红的帕子扔到了地上。
“宴月楼的冬日醉很有滋味,宁公子要不要一同去喝一杯?”
他虽是询问,但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意味,宁绝低头:“殿下开口,是草民的荣幸。”
“走吧。”
安崇邺抬脚就走,层叠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浮动,看起来曳曳生姿,十分潇洒。
宁绝晚一步跟在后头,两人隔着半丈距离,一眼看得出尊卑有序,君是君,民是民。
京都道路繁多,大大小小有上百条长街小巷,其间以长乐、长宁、长平、长安四条大街交叠为主,所有小街小巷,分别沿着四条大街延伸,描绘出一个错综复杂、又十分和谐有序的京都大城。
宴月楼地处四条大街交汇处,坐拥繁华地段,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
两层高的朱红小楼,相较于周围的客栈酒楼是矮了些,但胜在地方大,一眼望去,差不多占了三个铺面的地儿,红灿灿的灯笼下,一个大大的酒字惹眼得很。
酒楼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门口没有揽客的小二,安崇邺直接走进去,宁绝蹙着眉犹豫片刻,也跟着进了门。
正逢佳节,酒楼人满为患,环视一圈,到处都坐满了人,安崇邺唤来小二,递了锭银子,小二立即笑呵呵迎着二人往楼上走去。
二楼装潢明显好很多,桌椅间都放了屏风隔开,小二领着他们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安崇邺又给了锭银子,吩咐一桌好酒好菜,尤其莫忘了冬日醉。
宁绝站在一旁看着小二领着两锭沉甸甸的银子退下,他一时有口难言,想到方才打了水漂的七两银子,口袋里空空如也的触感让他深感无奈。
总不能让殿下赔他吧?
安崇倒了杯水,瞥了眼跟木头一样站在身侧的人:“站着做什么,坐下。”
宁绝没说话,默默坐下了。
桌上无言,直到小二端来几盘小菜,又送上两壶好酒,安崇邺亲自斟了两杯酒,举杯道:“今夜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这杯,我敬你。”
清透扑鼻的酒香萦绕,宁绝微微蹙眉,双眸打了两个转,还是踌躇着将酒杯拿了起来。
“请。”
安崇邺伸手与他碰了杯,随后一饮而尽。
殿下都喝了,饶是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灌下去。
宁绝咽了口口水,闭着眼迅速将一杯酒倒进嘴里,如寒冰凛冽的烈酒猛的灌入喉腔,冰与火的刺激让他身子一颤,瞬间咳了出来。
“咳咳咳……”
酒杯脱手掉在桌上,宁绝撇开头,撇开头撑着桌面咳得停不下来。
“你……”
安崇邺被他这一操作惊到了,没见谁喝酒这样猛灌的:“你没事吧?”
“咳咳……”
宁绝呛得面红耳赤,一张嘴就是浓浓的酒味,两滴眼泪落下,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冬日醉是雪中酒,冰冷刺骨,味道浓烈,喝它需要慢慢品尝,你这样猛灌,容易伤身。”
安崇邺说着,换了个杯子倒了热茶:“喝杯热茶漱漱口。”
“咳咳……”
宁绝伸手接过杯子,将一杯茶水喝完,没想到这酒如此厉害,他现在整个身体里就跟冰火两重天一样,一时寒冷,一时火热,难受极了。
安崇邺眯起眸子,饶有兴致的说:“你不会没喝过酒吧?”
宁绝抬起薄红的脸,捂着唇又咳了两声,他还真没喝过酒!
往昔看书上说,千般愁滋味,杯酒尽了之,他还以为,这酒的味道会有多好,今日一尝,他更是不理解爱酒之人的口味了。
抬手拂去眼角的水珠,宁绝说:“殿下恕罪,草民不善饮酒。”
安崇邺笑笑没有说话,他抬手唤来小二:“拿一壶暖过的梅子酒来。”
“好的,客官稍等。”
小二三两步下了楼,宁绝对酒没有多少兴趣,他想说别拿了,但碍于对方身份,张了张嘴,还是没开口。
不多时,小二端着托盘上来了,盘子大的碗盏里倒了大半的热水,一壶玉白佳酿温在水中,淡淡的果香顺着瓶口溢出,中和了酒的味道,还挺好闻。
“这是梅子酿的酒,果味浓,经热水一温,酒味越发浅淡,很适合如你一样不擅长喝酒的人喝。”
安崇邺慢悠悠倒了一杯推到宁绝面前:“尝尝。”
淡淡湘色诱人,宁绝端起酒杯闻了闻,梅子味扑鼻,确实没有多少酒味。
他尝了一口,温温热热的液体入喉,带着酸酸甜甜的果香,正如冰天雪地里燃起了一团明火,瞬间抚平了刚才被烈酒灼烧到的身体。
“这酒好喝。”他喝完一杯,由衷夸了一句。
安崇邺笑着继续喝自己的冬日醉,宁绝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一整壶梅子酒拿到了面前。
一杯,两杯,三杯……
一连喝了大半壶,直到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他才放下酒杯,餍足的笑眯了眼。
“梅子酒虽味淡,但终归是酒,你这样喝,小心喝醉。”安崇邺提醒他。
宁绝不以为意,这一壶梅子酒,加起来也不如两杯冬日醉醉人,安崇邺喝了半壶冬日醉都气定神闲,他才喝半壶梅子酒,怎么可能会醉?
“草民虽未饮过酒,却不见得酒量不行,殿下放心,我还识得清。”
宁绝笑着又端起了酒壶,他意识清楚,但却看不到自己脸色酡红,双眼泛起了醉色,很明显是上脸了。
见他确实喜欢这梅子酒,安崇邺也不再劝他,任他自斟自饮。
反正有他在,人也不会丢。
半个时辰后,一壶酒尽,安崇邺依旧老神在在,而宁绝已经半撑着身子神色迷离。
他是真的不善饮酒。
“殿下,酒没了。”
宁绝举着空空的酒杯,一双桃花眼绯色尽染,他撑着沉重的脑袋看着安崇邺,碎发落入衣襟,白皙的脸上酡红一片,酒气自他薄唇溢出,带着浅浅果香,看起来诱人又妖冶。
“别喝了。”
安崇邺抓住他晃来晃去的手,夺走他手里的酒杯:“你已经醉了。”
宁绝醉了,又没完全醉,他身体滚烫,头脑发晕,但思绪还在,知道眼前是谁,也知道他说的什么话。
“殿下说不喝,那就不喝了。”殿下是君,他是民,可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难得他醉了还知道自己的处境,安崇邺无奈一笑:“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家……”
宁绝手指扣着桌面,轻轻嘀咕:“那不是我的家,我家在鄞州……”
满口醉话。
安崇邺故意顺着他的话说:“鄞州路远,今夜可去不成了。”
宁绝抬眼看了他一眼,醉意朦胧的眼里带着抹调笑:“殿下可真会哄人。”
还真以为他醉了,就可以随便哄他呢?
“我可没哄你,你若真的思家,等明日城门开了,我便派人送你回鄞州,如何?”
安崇邺说着,他是真没开玩笑,宁绝今夜帮了他,于情于理,他也该知恩图报,不过送一人去鄞州而已,不算难事。
“多谢殿下好意,但不必了。”
宁绝摇了摇失重的头,他还没达成母亲的期望,若就这么回了鄞州,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安崇邺也没勉强,透过酒楼的窗口,他看到外面下起了簌簌小雪。
招招手,一个小二上前,安崇邺低声吩咐两句,小二弓着身子点头,随后退步,往楼下走去。
宁绝觉得眼睛有点花,手里的筷子也不听话,歪来歪去,连颗花生米都夹不起来。
他坐正身子,目光定定的看着桌上那盘重影的花生米,心中默念别动,手里的筷子慢慢伸向碗中,一下,两下,花生米被戳得到处都是,唯独没有一颗被夹起来。
“哎?怎么……夹不起来?”
口干舌燥的宁绝想吃点东西解解酒,但奈何他手指发软,拿不稳筷子,一连戳了好几个碗碟,啥都没夹起来。
“罢了罢了,终是我吃不起你们。”
他叹着气将筷子放下,脑袋重重,身体却轻飘飘的,好像身处云端。
外面下着小雪,酒楼里一派温暖,宁绝觉得脖子上捂出了一圈汗,他迷迷糊糊摸到颈边,解开身上斗篷的带子,锦缎丝滑,没了束缚,雪白的斗篷落到地上。
地上铺成一圈银白,一袭红衣的少年双手撑着下巴,已经昏昏欲睡。
安崇邺盯着他红透的脸颊,目光落下,扫过那火红衣衫下白皙的脖颈,线条流畅,肤如凝脂……
安崇邺不自主咽了口唾沫,察觉到失态,他连忙移开视线,起身上前,捡起地上的斗篷,轻声说:“外面下雪了,小心着凉。”
“嗯?”
宁绝使劲抬起没劲的眼皮,黏腻的嗓音跟糊了层蜜一样:“热。”
真像个妖精啊。
安崇邺眼神变了又变,修长的手指将斗篷上的绒毛都攥下来了几簇。
宁绝完全醉了,安崇邺将斗篷披在他身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继续喝酒,不得不说,眼前这人酒量虽差,但酒品极好,醉了也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只想睡觉。
片刻后,侍卫从楼下赶来:“殿下,马车准备好了。”
“嗯。”
安崇邺喝完最后一杯酒,放下酒杯,起身,他正要去扶宁绝时,却听得身边的侍卫开口:“殿下,属下来扶公子吧。”
安崇邺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一手拉着宁绝的左手,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一用力,便轻松将一个近八尺高的醉汉扶了起来。
宁绝睁开朦胧的双眼,半个身子倚靠在安崇邺身上:“殿下?要走了吗?”
站都站不稳的人,难得意识还那么清晰。
“嗯,我送你回去。”
安崇邺说着,半扶半抱的带着人往楼下走,临近门口时,他拢了拢宁绝身上的斗篷。
马车就停在酒楼门口,宁绝只觉一阵寒风拂过耳畔,转瞬间,自己就被塞进了温热的车里。
直至戌时,宁绝才意犹未尽的带着阿七回到梅花巷,推开半敞的后门,在回客房的路上,他们碰上了李管事。
李管事没有询问他们去了何处,一双眼在宁绝身上扫了一遍,说了句“公子早些休息”,便自行离去了。
翌日一早,宁绝起床刚洗漱好,李管事就带人送来了换洗的衣服和早膳。
“小公子看看,若还缺了什么,老奴再去准备。”
四套整整齐齐的冬衣,发饰腰带鞋袜一应俱全,宁绝看了眼,说:“有劳李管事,贵府准备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宁绝什么都不缺。”
“如此就好。”
李管事点点头,想到昨夜,他又道:“春闱将近,小公子近日还是留在府中多看看书吧,等考完了,您想怎么玩儿,去哪儿玩都可以。”
他面色平静,俨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
宁绝听完,神情也没有半点波动,他什么话都没说,拿了套月白色宽袖交领长衫去了屏风后。
片刻后,他换好衣服出来,送东西的下人走了,但李管事还站在屋里,很显然,他需要个应答,才能去宁辽那里回话。
“春闱之前,我不会再出府一步!”宁绝淡淡说着,坐到桌前开始用早膳。
李管事表情一松,立马哈腰:“既如此,就不打扰小公子了,老奴告退。”
他快步离开,等不见了身影,阿七才从屋外进来。
“公子。”
阿七轻轻一唤,似有些担心。
宁绝端着饭碗吃得慢条斯理,听到声音也没有抬头,只是浅浅“嗯”了一声。
本应是宁家公子,没名没分进了府,到头来却连门都不能踏出一步。
阿七以为他会难过不安,再不济也会失落几分。
但他看了许久,直到宁绝放下碗,漱了口净了手,走到书案边选了本书,又去了软榻那里斜靠着坐下,他也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半点被李管事的话影响到的情绪。
他真的半点都不在意吗?
阿七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心里疑惑。
手里的书翻得沙沙作响,阿七收拾干净桌面,将公子换下的衣服送到了后院清洗,之后便无所事事,待在门外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
午膳送到屋里,宁绝还靠在软榻上看书,有两本看完的书籍掉落在他脚边,阿七上前捡起,整理好放到书案上。
“公子,先吃点东西吧。”
阿七提醒着,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小公子是个书虫,哪个正常的少年人,能安安静静看几个时辰的书啊。
宁绝没有说话,放下书坐到桌边,粗略吃了几口,又回到软榻上拿起了书。
他看的是一本异志,说的是一个少年行走江湖,遇到各种精怪鬼魅、在得到和失去之间,追寻自我的故事。
作者文笔很好,从少年的身世,写到他遇见第一只妖,在坏人与好妖之间来回轮转,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十分抓人。
宁绝看得津津有味,第一篇故事结束,他还对雪妖为情牺牲自己的结尾唏嘘不已,故事又到了镜妖篇,主角少年被困在水镜,偶遇另一个白发少年,两人一见如故,同心协力寻找镜妖弱点。
书页越翻越薄,正当书中二人发现镜妖身影,双方即将交战时,文字戛然而止,宁绝只觉一口气不上不下,有种被人戏耍了的错愕。
闭眼平复好心情,宁绝放下书,起身到书架上翻看许久,不见异志下册,他微有失望,将书籍放回原处,换了本诗经洗脑子。
一连两日,宁绝看完了房里大半的书籍,他是真的待得住,自己一个人拿着书就能看半天,偶尔小憩一会儿,不知不觉,便是一天过去了。
阿七怕他憋出了毛病,劝他去花园里走走,但话刚出口,宁绝就拒绝了,倒不是怕别人议论什么,就是单纯对宁府不感兴趣,人如此,景也如此。
一大早,宁绝又挑了本书窝到了软榻上,阿七在一旁嗫嚅半响,最后才犹豫着问了句:“今日上元节,公子要去给老爷请个安吗?”
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打了个照面,这一连三日,他们都不曾再见过,宁绝都快忘记宁辽的样子了。
“不必!”
宁绝摇着头继续看书:“上元节阖家团圆,想来他是不愿意我去打扰他们一家人的。”
除了他,宁辽还有一儿一女,都是他的正室夫人所生。
宁辽没有妾室,府里就张氏一个妻子,听李管事说,他们夫妻少年情深,琴瑟和鸣,若非出了元氏这个例外,他们一家人能算得上其乐融融,举案齐眉。
这话说的宁绝想笑,他们都不想想,究竟是谁先招惹谁,宁辽明知自己已经成家,却还是不顾礼义廉耻,去哄骗无知少女。
元氏纵然有错,但就“宁辽隐瞒自己已婚事实”这一点,她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思绪被打乱,宁绝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
阿七不懂他的心情,嘀嘀咕咕说了句:“不管怎么说,公子也是老爷的孩子啊。”
“现在还不是!”
宁绝看了他一眼。
阿七一惊,汗毛乍起,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小的逾矩,望公子恕罪。”
宁绝倒没有怪他,他身份尴尬,少不得被人言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起来吧,我又没怪你,跪着做什么!”
他不轻不重的说着,又将视线转回了书上:“今日上元佳节,你就不必陪着我了,过节去吧。”
清冷的声音十分悦耳,阿七听着如蒙大赦,他不再有异议,规规矩矩弯腰行了一礼:“是”。
阿七退出房门,整个院子又只剩了宁绝一人。
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宁绝窝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阿七离开后,除了送午膳的小丫鬟来过一次外,他的客房再没有任何人踏入。
申时,宁绝身上盖着藤色软绒薄被,闭眸侧躺在软榻上小憩,寒风穿过大敞的房门,撩动他垂落的青丝,手边的战策论翻了一半,白皙纤长的手指压在纸上,阻止了风的侵扰。
李管事揉着双手进门,他脚步不算轻,哒哒哒的声响让宁绝瞬间睁开了眼。
入目一片清明,他转头看向来人。
“小公子醒了,正好,随老奴去前厅吧。”
李管事笑呵呵说着,完全没有打扰别人的自愧模样。
宁绝微微蹙眉,坐起身,掀开身上的被子,将手边的书籍整理好,才问道:“去前厅作甚?”
“今日上元节,阖家团圆的日子,老爷特命老奴来请小公子去一同用膳。”
李管事满脸笑意,他以为,这话一出,宁绝肯定会迫不及待跟着去。
他微微侧身,都准备好请人出门了,可不曾想,对方只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身子根本没动一下。
“小公子?”
李管事疑惑,走不走啊?
“春闱将近,我还有许多书没读完,有劳管事去告诉宁大人一声,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他拒绝了。
李管事有一瞬错愕:“小公子可是忘了,您进京的目的?”
来时,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在宁辽面前留个好印象,最好是能打动宁辽,让他留在府中,不管是作为客人亲戚,还是亲儿子,只要能留下就好。
“我的目的是科考,宁大人不也一样吗?”
宁绝直言不讳,微挑的唇角隐隐可见几分嘲弄。
他这态度与鄞州时天差地别,李管事微微蹙眉:“老爷虽希望小公子高中,但小公子年纪尚轻,就算此次落了榜,只要博得老爷几分欢心,顺利留在府中,老爷日后定会请夫子倾力教导,届时何愁没有金榜题名之日?”
“呵……”
宁绝被他这话逗笑了:“在下记得,宁大人第一日可是说的明明白白,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李管事现在说这话,这是在打宁大人的脸啊……”
“小公子慎言。”
李管事急了,没忍住呵斥一声打断,生怕别人曲解了他的意思。
“管事怕什么,这地方除了我,连只狗都不会路过。”
宁绝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一边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说:“既然一开始就说明白了,管事就照着我的话回吧。”
宁辽的想法不是他要考虑的东西,他答应母亲来宁府,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李管事也没有再多此一举的劝诫,他拧着老脸离开院子,回到前厅老老实实将宁绝的话复述了一遍。
宁辽自然也没有强求,他本就不在意宁绝,让李管事去请人,也不过顾着面子,走个形式而已。
人来不来,于他而言,不重要,话说过了就行。
前厅一家四口喜笑颜开,宁绝在后院客房吃完了三菜一汤,下人收走碗筷后,他拿着书在房里来回走,吃饱喝足后消食。
冬日的天暗得比较早,半个时辰,外面已经挂起了灯笼。
一个面生的小厮从院外走进来,刚进入屋里,便揖手行礼:“见过公子。”
宁绝停下脚步:“何事?”
“回公子话,老爷说今日过节,城中热闹,若公子在府中无趣,可以去逛逛灯会。”
说着,小厮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荷包:“这是李管事吩咐送来的,请公子收着。”
前两日才叫他少出门,今日又解他的禁了?
宁绝轻嗤一声,对那小厮说:“去回禀你家老爷,说我知道了。”
“是。”
小厮领命走了。
宁绝放下书,从床边衣架上取下雪白绒毛的斗篷,他今日穿的是暗红色织云纹长袍,白色斗篷披在身上,红白相间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神秘而妖冶。
阿七大约是跟别人过节去了,宁绝也没打算叫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可比身后跟个尾巴顺心多了。
一整杯下肚,意犹未尽,但考虑到自己的酒量,他还是忍着心动,放下酒杯,不再去碰那要命的酒壶。
“怎么,不好喝吗?”安崇邺看了他一眼。
宁绝摇摇头:“不,很好喝,但是,我酒量不好……”
“无妨,本殿在这儿!”他端起酒杯笑道:“不会让你醉宿街头的。”
宁绝侧目,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拿着那壶葡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宁绝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他动作随意,但一举一动优雅得体,无论是夹菜时,还是喝酒时,都扶着自己的手臂,佳肴入口,他嘴巴微动,细细品尝,整个身子笔直坐着,当真是跟一幅画一样,光是看着,已是秀色可餐。
安崇邺倒是没动筷,他端着酒杯在唇边停留许久,寒冷的液体浇不灭心中邪火,他侧开眸,似漫不经心问:“宁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宁绝放下筷子,道:“目前不知,只等会试放榜,若有幸入得了三甲,就看如何任调,如果不幸名落孙山,那就只能打道回府,鄞州临海,当个渔民,应当也饿不死。”
“原来宁公子是本届参加科举的学子啊?”
“嗯。”
“宁公子看着年纪轻轻,不曾想满腹学识,让人钦佩。”
安崇邺转着手里的空酒杯,说:“卿之才能,埋于边野,未免可惜,若公子真落了榜,不如来舍下,给我做个谋士,我定奉为上宾,倾心以待,如何?”
一个落榜的举人,去皇子府当谋士?
这怎么看都像是个笑话。
“殿下说笑了。”
“草民才疏学浅,若是连三甲都进不去,又有何能耐去皇子府做谋士?您莫不是在笑我?”
宁绝扬唇,浅浅笑意挂在嘴角,他一惯冷静自持,平日表情都不多做一个,如今一笑起来,瞬间有种冰山消融、万物争春的美感。
“本殿从不开玩笑。”安崇邺盯着那一张柔和的脸:“所以,你愿意吗?”
那一双深邃的丹凤眼里,满是炙热专注。
宁绝有片刻失神,不过转念一想,跟着一个皇子,结局无非两种,要么一人之下,要么粉身碎骨。
他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给一个仅仅见了三面的陌生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殿下,现在说这些话为时尚早。”
他拿过安崇邺面前的冬日醉给他斟满,又回头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抬手,两盏白玉杯轻轻碰撞,发出叮铃脆响:“说不准我运气好,就考上了呢?”
顺着话落,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安崇邺看着手里的清酒,身侧戏谑的语气并没有让他不喜,相反,他这满腹自信、不卑不亢的神情,更让他兴趣大涨。
“你倒是自信。”他浅笑着,喝完了整杯酒。
宁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一杯杯给安崇邺倒酒,后者也是配合,无论他倒多少,他都一滴不漏的喝完了。
一壶冬日醉很快见了底,宁绝拧了拧眉头,上次他不过喝了一杯,就醉得失了理智,安崇邺把这一壶都喝完了,依旧那么清醒。
脸都没红一点,他酒量这般好?
最后一杯饮尽,宁绝把空酒壶放下,安崇邺扬眉:“要不要让小二再送两壶上来?”
宁绝怀疑他在嘲笑自己。
“殿下要喝,自然可以。”
他拿起放到一旁的包袱,皮笑肉不笑的说:“天色渐晚,草民还要去寻住处,就不打扰殿下雅兴了。”
说着,他将包袱挂到肩上,起身就要离开。
“去我府上吧。”
安崇邺收起调笑的脸色,正经说道:“青衣巷不太平,你一个文弱书生,进去只怕骨头都要被啃上几口。”
宁绝停住动作,他对京都不熟悉,自然不知道,天子脚下,也会有百姓作奸犯科。
“我没哄你。”
看他犹豫,安崇邺以为他是在为刚才的话为难,便说道:“本殿爱才,却不喜强人所难,你若不愿进皇子府,我也可以让人给你寻个安全的客栈,如何?”
还真是一退再退。
宁绝定定的看着他,想不通他的用意,自己一个普通百姓,有什么能耐让一个皇子费心考虑?
他打的什么主意,难得真的是看中了他的才能?真想邀他进府当谋士?
可他们统共不过见了三次面,而且他也没在他面前卖弄过半点学识,他又如何能知道自己的能力如何呢?
难不成他会算命?
宁绝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倒不怕对方图自己什么,毕竟他一无所有。
只是,搞不清对方的目的,这会让他心绪不宁,总是会纠结这个问题,就跟夏季的蚊虫一样,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叫个不停,惹得人心烦意乱。
宁绝又坐回了凳子上,他真的很想骨气一把,长袖一甩潇洒离去,但一想到自己口袋里仅剩的二两银子……
小客栈不安全,他不想在破庙里睡半个月。
所以:“上次帮殿下解围,草民花了七两银子,虽说这点钱在殿下眼里不如牛毛,但却能解草民窘境,殿下……”
能不能还钱?
第一次有人找自己还钱,安崇邺轻笑:“七两银子,确实不算多,不过,我今日带的钱不够,若给了你,只怕就付不了这一桌酒钱了。”
他扫了一眼桌上被宁绝吃了大半的食物:“还是说,这一顿你请,下次我再补上?”
宴月楼里的一顿饭可不便宜,莫说七两,怕是十两也不一定够。
“殿下说笑了,您堂堂一个皇子,怎么可能连顿饭都付不起?”
宁绝扯了扯嘴角,这理由着实拙劣了些:“而且,您的侍卫就在外面,若真的钱不够,使唤他们回府拿一些不就行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您是真的付不起这顿饭,就凭你皇子殿下的身份,又有谁敢拦您一步?”
“宁公子这话说的不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皇子公主,也万没有赖账白吃的道理。”
“那就叫侍卫回府拿银子啊。”
“天气寒冷,侍卫们受不住,上楼前我已经吩咐他们回去休息了。”
“怎么可能?”
宁绝两步走到窗边,探出头往下看去,只见宴月楼门口人来人往,除了两匹骏马外,确实无人守在那里。
他回过头,问:“既然无人守着,那刚才殿下说让人给我找客栈,难道是说着玩的?”
“自然不是。”
安崇邺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先跟我回府,若你不想留在府中,我便让府里的下人另去给你找客栈住。”
他还真是……
心思够缜密,时时刻刻都能把人往沟里带。
宁绝深吸了口气,安崇邺起身,走到他面前,问:“我不过是不忍你夜宿街头,你为何这般抗拒我的好意呢?”
“殿下千金之躯,草民受宠若惊罢了。”
“俗话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我有缘遇见,便是上天恩赐,何谈什么身份?”
安崇邺循循善诱:“再说了,上元节那日,你帮我之前,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啊。”
所以,这算不得什么攀权附贵。
宁绝思索片刻后,终于松了口:“既如此,那草民就斗胆叨扰了。”
安崇邺眼底,肉眼可见的有了笑意。
他道:“那么,宁公子现在是想再四处逛逛,还是回去休息?”
他肯定是想休息啊,一连几日的考试已经让他累翻了,如果不是跟宁辽吵那一架,他早就进被窝里呼呼大睡了。
然而,心里这样想,话却不能这样说,再怎么样,眼前人也是皇子,宁绝可不想因几句话招来杀身之祸。
“但凭殿下安排。”他垂眸回答。
“那就回去休息吧!”安崇邺转身,边走边说:“本殿也累了。”
宁绝跟着他下了楼,走出门,安崇邺直接走到那两匹马面前,取下缰绳后,他转身看向身后之人,问:“会骑马吗?”
宁绝摇了摇头,母亲自小严苛,除了读书,什么都不让他做,所以,骑马、喝酒、玩乐等等,在进入京都之前,他一概不曾体会过。
安崇邺并没有多意外,他招招手:“过来。”
宁绝上前,他牵着缰绳,指着马背上马鞍,和垂下的马镫:“扶着这里,踩着它,跨上去。”
宁绝了然,两只手抓着马鞍上的扶手,长靴穿进马镫,借力一踩,另一只脚顺势往上一跨。
架势起得好,但可惜,还未触及马背,宁绝就觉得重心不稳,整个人一歪,半边身体撞到马肚子上,脚也落了下来。
幸好安崇邺及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要不然,他肯定会一屁股摔在地上。
“没事吧?”安崇邺问。
“没……没事。”
宁绝心有余悸,他曾见别人驾马狂奔,还以为骑马也不算多难的事,却不料,自己居然连上马都费劲。
“别着急,放轻松,慢慢来。”
安崇邺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然后,他站到宁绝身后:“你抓稳马鞍,我帮你上去。”
宁绝不疑有他,再次抓紧马鞍,一脚踩马镫,不等他用力,穿过厚厚的斗篷,腰间浮现一双大手,安崇邺跟提溜个小鸡一样,掐着他的腰,直接将他举起,他只需一抬脚,眨眼就坐到了马背上。
这……好简单粗暴。
宁绝呆住,再一回头时,安崇邺已经骑上另一匹马,他手里抓着两根缰绳,一根他自己的,一根宁绝的。
他说:“你初次骑马,不知如何驾驭,我帮你牵着,你好好体验一下。”
宁绝说:“殿下,这不合规矩。”
“哪那么多规矩。”
安崇邺不以为意,用脚轻拍马肚,他身下的马往前走,宁绝的马也跟着走:“大不了,等你学会了,也帮我牵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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