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砰!”
饭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饭菜洒了一地,可没有人在意。
蒋晴晴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护士被吓了一跳,奇怪的看着她:“你是陆宇同志的家属吗?”
“陆宇同志的孩子前几天去世了,死亡证明还差个章没盖。”
“我刚刚见他从这间病房里走出去,所以过来问问。”
“你们谁是他的家属?”
蒋晴晴张了张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难看:“我……我是她妻子。”
护士听到这话,原本和善的态度登时变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蒋晴晴,眼神讽刺:“你就是陆宇同志那个不负责任的妻子?”
“你孩子发烧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一次都不来看,真够可以的啊。”
蒋晴晴瞳孔颤了颤,艰涩地开口:“我……我不知道她这么严重……”护士嗤笑一声:“一个还没满周岁的孩子住了那么久的院,你作为母亲就一点都不关心?”
说着她又扫视了一眼病房内放着的热水壶等生活用品。
“看样子,你和这位男同志在医院也住了几天了吧,就没想过问一问自己的丈夫在哪里?
在干什么?”
随着护士一句又一句的讽刺,蒋晴晴的脸色也越来越青白。
她想起了那天在医院撞见我的时候,我憔悴的脸。
想起了那晚回家时,我面前的鸡汤,我说:“这是蒋嫂子特意给我炖的。”
原来,那碗鸡汤是因为……因为孩子……蒋晴晴的指尖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后悔和内疚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护士皱眉,毫不客气地说道:“这里是医院,注意点。”
“你什么态度啊你?”
徐文书忍不住朝护士冲道。
他也是才知道孩子去世了,此时此刻见蒋晴晴这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也慌了阵脚。
护士冷哼一声:“我怎么了?
自己不负责任,还不让人说了?”
“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是,妹妹不关心,你也不关心侄女吗?”
徐文书神情一滞,下意识回道:“什么哥哥,我是晴晴的……的什么?”
护士狐疑地看着他。
徐文书眼里闪过一丝羞涩,看了眼蒋晴晴:“我是晴晴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砰!”
护士将手中的托盘重重放下,讥笑道:“原来是一对狗男女啊。
我说呢,怎么连自己孩子生病了都不关心。”
“我呸!”
“像你们这种作风不正的狗男女就该被人举报,丢去农场改造!”
徐文书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护士的手不停颤抖:“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护士双手叉腰,年轻的脸上布满了不屑:“狗、男、女!”
自从患上抑郁症后,徐文书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小心对待,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现在被护士一激,立刻疯了似地抓起身边的书本就往护士身上扔。
“住手!”
蒋晴晴才缓过来就看到这一幕,立刻喊道。
6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书本的一角擦过护士的眼角,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啊!”
护士摸到眼角的鲜血,尖叫一声,推开门。
“快来人啊,有人闹事!”
附近的几名医生和护士连忙走进来,见到护士脸上的血痕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堪堪擦过眼角。
但凡再过去一点,伤到的就是眼睛了。
“丽丽,发生什么事了?”
护士长一边用消毒棉小心地替她擦拭伤口,一边心疼地问道。
陈丽是今年才考进医院的,到现在也才不过十九岁,又还是未婚。
现在脸上破了相,万一留下疤以后找对象也要受到影响。
陈丽也知道这点,见到护士长连忙红着眼说道:“护士长,就是他朝我扔东西的。”
她指着徐文书,一脸委屈。
护士长脸色一冷:“这位病人,你不解释一下吗?”
“我们这是新社会,无故伤人是要承担责任的。”
徐文书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听到护士长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看向蒋晴晴,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话。
接收到她的眼神,蒋晴晴习惯性地想要替他说话:“文书不是故意的,他有抑郁症……不是故意就可以伤人了吗?”
“有抑郁症伤害人就没关系了吗?”
护士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伤人是事实,就必须给丽丽一个交代。”
蒋晴晴愣了一下,理智告诉她护士长说的没错。
“对不起,我们可以赔偿。”
见她态度还行,护士长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丽丽,你说呢?”
陈丽瞪着徐文书,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他赔偿,还要给我道歉。”
蒋晴晴点点头,并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
“我绝不要给她道歉!”
徐文书紧紧攥着被子,眼神阴狠。
“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说着她又看向蒋晴晴,可怜兮兮地说道:“晴晴,我不要道歉。”
蒋晴晴皱眉,头一次觉得徐文书是在无理取闹。
“文书哥,这次是你不对,给人家道歉。”
徐文书眼眶一红,死死看着她:“晴晴,你变了。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蒋晴晴眉头皱的更紧。
以前她怎么了?
见她不说话,徐文书咬了咬牙,故技重施。
“好,我明白了。”
“既然你们都想让我死,那我就死给你们看好了。”
说着他就跳下床,往窗台跑去。
蒋晴晴瞳孔一缩,连忙上前将徐文书抱住。
“文书哥,你冷静点,好,不道歉,不会有人逼你道歉。”
她忙着安慰徐文书,护士长却嗤笑出声。
她在医院干了七八年,什么人没见过。
一眼就看出来了徐文书的装模做样。
“这位病患,你说话要讲证据啊。
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死了?”
“别以为你随便扣个帽子,这件事就过去了。”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要是你再继续这样无理取闹,就别怪我们报警了。”
徐文书脸上的悲痛霎时间扭曲了一瞬。
其他人也冷静下来,纷纷用嘲讽的眼神看向他。
蒋晴晴没注意到这一幕,见状面色一寒。
“你们什么意思?
不是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吗?
怎么连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
护士长翻了个白眼:“他打人就有同情心了?”
“废话不多说,赶紧道歉,医院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就是,赶紧道歉。”
“不道歉我们就报警了。”
“真是什么人都有。”
徐文书受不了这样的指责,气得直接冲到了护士长面前。
“你们!”
“你脚上踩着的是什么?”
蒋晴晴突然开口,眼神死死定在了徐文书脚上带下来的红绳。
7徐文书立刻蹲下身,试图盖住红线。
“没……没什么……”蒋晴晴黑着脸,眼神凌厉:“我让你保管的平安锁呢?
拿出来。”
徐文书心虚地垂下眼,不敢与她对视:“晴晴,不就是个平安锁吗,我……我只说最后一遍,拿出来。”
蒋晴晴看着徐文书,眼里彷佛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徐文书终于慌了。
他站起身,不安地往后退去。
露出了脚踝上的平安锁。
祥云、福字,和蒋晴晴买的一摸一样。
蒋晴晴猛地上前将平安锁从徐文书的脚上拽了下来,手指深深扎进掌心。
“护士,你刚刚说……陆宇来过了?”
陈丽皱眉:“哪个陆宇?
陆宇吗?
他是来过了。”
“我就是在走廊上看到他从病房里出来,才想起来找你们的。”
徐文书瞪了她一眼,又笑着想拉住蒋晴晴的手:“晴晴……我刚刚睡着了,我不知道陆宇来了。”
蒋晴晴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平安锁。
“护士,我想问一下,我孩子是怎么去世的。”
陈丽看了眼护士长,见她没有反对才说道:“你孩子是受惊吓引发高烧不退,抢救失败去世的。”
“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妻子,住院这么久不仅不闻不问,孩子发烧还要一个路人送她来医院。”
“什么时候?”
蒋晴晴抬起头,眼里的血丝几乎蔓延了整个眼眶。
“什……什么……”陈丽吓了一跳。
现在的蒋晴晴似乎比刚才徐文书撒泼的时候,更加恐怖。
蒋晴晴扯开徐文书的手。
“陆宇来医院,是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很轻,却好像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十一天前。”
蒋晴晴张开嘴,用尽了全力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起来了。
十一天前,正是我去找她的时候。
徐文书情绪失控被自行车刮倒。
情急之下,是她将我用力撞开。
她想起来了。
那天,我倒在地上,哭着喊她的名字,说孩子在哭。
她是怎么说的呢?
“陆宇,你明知道文书有抑郁症,为什么还要刺激他!”
“要是文书哥出什么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这次就当是给你一次教训,以后离文书远点。”
这个教训,真的好痛啊。
蒋晴晴踉跄了两步,痛苦像洪水般将她淹没。
我的孩子……是被我……视线落到平安锁上,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疯了般的往外面冲去。
回家!
陆宇!
此时此刻,她再也想不起徐文书。
满心满眼都是回到我的身边,她要道歉,她要赎罪。
徐文书心下一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
连忙想追上蒋晴晴,却被护士长拦住。
“你不能走!”
8徐文书被人拦住,脸色瞬间难看:“凭什么我不能走?
这是医院,你们还要搞非法拘禁那套吗?”
护士长扯了扯嘴角:“你还真会乱扣帽子。
你伤了人,不道歉、不赔偿就想走?”
“实话告诉你,我刚刚已经让人去报警了,你老老实实等着吧。”
听到警察二字,徐文书的眼里闪过惊慌,连忙大声叫道:“晴晴!
晴晴!”
多么相似的一幕啊。
十一天前,蒋晴晴为了徐文书,丢下我。
现在,她又因为我,对徐文书的求救充耳不闻。
可惜,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另一边,蒋晴晴回到家。
“陆宇!
陆宇!”
“我知道错了,陆宇!
对不起!”
“你要的平安锁我给你买回来了!
陆宇!”
可无论蒋晴晴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
恐慌瞬间漫上心头。
客厅、厨房、卧室……没有人。
还是没有人。
想到了什么,蒋晴晴打开衣柜。
衣服少了一半。
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件大红的裙子。
那时我们成亲的时候,我给蒋晴晴买的。
那年,她十九岁。
她说:“陆宇哥,结婚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买条红裙子?”
“我阿妈说,结婚的时候新娘子要穿红色,这样婚后才能幸福美满。”
我答应了。
她也如愿在婚礼上穿上了漂亮的红裙子。
可是,我们的婚姻却没有收获幸福。
蒋晴晴也想起了那天。
她扎着麻花辫,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
当着家人的面把手放到了我的手里。
我说:“晴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热闹的场景彷佛还是昨天,可家里已经没有我了。
不知不觉来到厨房,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
转过身,蒋晴晴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玻璃瓶。
皱了皱眉,蒋晴晴将它捡起来。
“这是……”是我装黄豆的瓶子。
徐文书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是在深夜。
我不放心,怎么不都不肯让她走。
蒋晴晴着急,便从厨房随便找了个玻璃瓶递给我。
“陆宇,我答应你,只会陪文书九十九次。
以后我每去一次,你就往瓶子里放颗黄豆,等到九十九次的时候,你拿着瓶子来找我。
我肯定会跟你回家。”
从那以后,这个玻璃便成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现在,里面的黄豆没有了。
蒋晴晴愣愣地看着玻璃瓶,好像连心也变得空空荡荡。
一抬头,她又看到了大厅桌子上放着的信纸。
蒋晴晴眼神一亮,连忙跑过去将信纸拿起来,入眼就是熟悉的字迹。
蒋晴晴,我走了。
离婚申请十天前我就交上去了,估计再过几天就会批准下来。
很抱歉,现在才通知你这个消息。
原本,我是想在离开的那天跟你好好告个别。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
写这封信是希望你能看在曾经的夫妻情分上,帮我做件事。
昨晚打碎了的那个汤碗,是蒋嫂子家的。
碎片我用布包好了放在柜子里,里面还有些钱。
你用这些钱照着图案买个一样的还给她,剩下的再买两只鸡。
帮我谢谢蒋嫂子那天给我炖汤。
虽然我没有喝到,但是那份情我记住了。
还有,院子里的那些菜,你摘了送给王奶奶吧。
之前你不在家,王奶奶怕我不会照顾孩子,时不时就让狗蛋来家里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都记在心里。
你也帮我还了这份人情吧。
最后,我想说。
蒋晴晴,我是怨你的。
怨你一次又一次为了徐文书抛下我。
怨你让我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更怨自己,把你娶进门。
我们的人生纵横交错,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各自的原点。
所以,不要来找我。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颤抖着看完这封信,蒋晴晴坐了很久。
她以为,我会一直等她。
她以为,我离不开她。
可这世上,哪里又有什么谁不离开谁呢?
9翌日,蒋晴晴接到了警局的消息。
徐文书因为始终不肯道歉,最后大闹医院,被送去了警局。
来到警局,蒋晴晴的心情却很平淡。
自从昨天她看到了我的那封信起,她就开始反省。
她想了很多和徐文书、和我有关的事情。
越想她就越心慌。
越想,她就越对徐文书感到厌烦。
可只要一想到徐文书是病人,又不得不把这些厌烦压在心底,弄得她格外难受。
她还想找到我,想跟我好好在一起。
想要赎罪。
可我也说了,永远不想见到她。
原以为,徐文书寻死的时候,她是心痛的。
可现在她才知道。
最让她痛苦的,是我的离开。
但一切都晚了。
警察局局长是蒋晴晴曾经的战友,得知她的来意后,很快就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原本医院虽然报了警,但因为护士伤得不重,所以也是以调解为主。
想着让徐文书道个歉就完了。
谁知道徐文书不知道发什么疯,就是不肯低头,还大闹了医院。
所以才被关了一晚上。
蒋晴晴揉了揉眉心,强忍住心里的不爽谢过了战友。
接到徐文书后,蒋晴晴将她送回了家。
可能是因为被关了一晚上的原因,徐文书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一回到家就拽住了蒋晴晴的袖子,不肯放开。
“晴晴,你别走,你陪陪我。”
徐文书含着眼泪,有些疯癫地说道。
蒋晴晴叹了口气:“文书哥,你回海市吧,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
徐文书和蒋晴晴都是海市人。
生病后,徐文书便独自跑到了安市,跟在了蒋晴晴的身边。
以前,蒋晴晴不忍心丢下徐文书,可现在,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只要一看到,就会想起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徐文书脸色一变,指甲深深插进蒋晴晴的手臂:“连你也要丢下我了,是不是?”
蒋晴晴被突如其来的刺痛吓了一跳,缩回手下意识地说道:“徐文书,你疯了!”可下一秒,她的眼神就定在了徐文书的脸上。
徐文书凌乱着头发,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阴狠。
“你终于发现了。”
徐文书抬起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蒋晴晴,我家人都不要我了,我只有你。”
“你休想丢下我。”
蒋晴晴后退了两步,心里恶寒:“你胡说什么,你不是抑郁症来安市养病的吗?”
徐文书轻笑了两声,声音甜腻:“我是养病,但我不是抑郁症,是精神病。”
“我爸妈他们都想怕我,都想让我走。”
“晴晴,我只有你了。”
边说,他还一边伸手想要抓住蒋晴晴。
蒋晴晴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暗骂了一声疯子就推开门走了。
可第二天,徐文书又乖巧地坐在了蒋晴晴家门口。
从那以后,陆远州想了很多办法摆脱徐文书。
可徐文书是个精神病,没有什么羞耻之心。
只要一找不到蒋晴晴,就会跑到警局胡闹。
甚至多次自杀。
没办法,蒋晴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警局找上门。
被部队找上门。
此后,蒋晴晴一辈子都没摆脱过徐文书。
而我,离开后,我就回到了老家。
恰逢国家重新组织高考。
我捡起了书本,成功考上大学。
那一年我23岁。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切向阳。
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