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姜晚笙沈卿玦的其他类型小说《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姜晚笙沈卿玦全文免费》,由网络作家“明前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姜晚笙跑出来时日头正盛。明灿灿的阳光洒在匾额上,金漆镌刻着“陆府”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匾额崭新,看着挂上去不久。姜晚笙抬头仰望一眼,陆府,宁则果然是假名字。她不清楚这人的底细,但院子三进三出,宽敞奢华,亭台水榭,琼楼玉宇,每一处都精致富贵。连她这个抓回去的“疑犯”,住处都精致到堪称雅间。有钱,真有钱。姜晚笙暗叹了句,摇摇头,往城外去寻人。陆府在城中心,她到城门去花了半个时辰。烈阳当空,姜晚笙停在茶棚旗帜前,稍作休息。待她一抬头,茶棚里坐着的三个人,眼神也一瞬变了。“小姐!”翠儿泪眼汪汪,扑上来,抱住她就哭。姜晚笙摸摸她的头,再往后看,惊雷也红着眼眶。只有车夫老成些。说当日林中发生一场厮杀,三名骑马的确实是匪,被六名黑衣人砍了脖子。扒...
《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姜晚笙沈卿玦全文免费》精彩片段
姜晚笙跑出来时日头正盛。
明灿灿的阳光洒在匾额上,金漆镌刻着“陆府”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匾额崭新,看着挂上去不久。
姜晚笙抬头仰望一眼,陆府,宁则果然是假名字。
她不清楚这人的底细,但院子三进三出,宽敞奢华,亭台水榭,琼楼玉宇,每一处都精致富贵。
连她这个抓回去的“疑犯”,住处都精致到堪称雅间。
有钱,真有钱。
姜晚笙暗叹了句,摇摇头,往城外去寻人。
陆府在城中心,她到城门去花了半个时辰。烈阳当空,姜晚笙停在茶棚旗帜前,稍作休息。
待她一抬头,茶棚里坐着的三个人,眼神也一瞬变了。
“小姐!”
翠儿泪眼汪汪,扑上来,抱住她就哭。
姜晚笙摸摸她的头,再往后看,惊雷也红着眼眶。
只有车夫老成些。
说当日林中发生一场厮杀,三名骑马的确实是匪,被六名黑衣人砍了脖子。
扒掉衣裳,就地埋尸。
姜晚笙听得心惊肉跳,面上不显,从断断续续的复述中隐约摸出事情原委。
那位自称“宁则”的人没说谎,她真差点打破一桩谋划。
目睹全过程后,三人自然没能逃掉。
被领头的黑衣人抓了,倒是没有杀人灭口,只问问哪来哪去。
关了一日就把他们放了。
一日?姜晚笙迷惑,为何她被关了四日。
“可有透露将军府?”
三人齐摇头,大家族教养的,这点规矩还是有。
况那伙人也没问到。
“小姐,您……”翠儿朦胧着眼,看她身上的衣裳。
“新买的。”姜晚笙随口答。
指尖却是捏紧了。
“你们这几天一直在城里吗?蓁蓁呢?没回来吗?”
茶棚里客不多,他们这桌,只四人,两只包袱。
惊雷先急哭了。
姜晚笙心知不妙。
翠儿解释完,她心里仿若被重石压着。
整整四天,地上蹄印只有往没有回,秦蓁蓁再胡闹也不至于一去不返。
只能是困住脚了,要么被抓,要么被骗。
“别哭了。”
姜晚笙凉凉一句,惊雷抬眸,眼泪啪嗒啪嗒憋回去。
“我们还有多少盘缠?”
翠儿拆开两只包袱,将军给他们留的银子很足,但路上偶尔给灾民施舍点,现在剩余七八十余两。
连陆府的一只白玉碗碟都买不起,姜晚笙有些仇富了。
回京自然是够用,但眼下不止一桩事。
姜晚笙看看茶棚前,拴在城墙根的马车,视线落在马身上。
她们回京可以租车,现在用钱要紧。
马车换了一百二十两银,加起来勉强二百两。
姜晚笙分头安排任务,翠儿去驿站送信,惊雷去府衙报官,姜晚笙和车夫到镖局雇人。
三项里还是镖局雇人最实在,当然钱砸得最多。
白镖头四十来岁,模样挺亲善,观察了车马行迹,最后跟她遥遥一指,“妹子,看见那座山了吗?匪窝。你妹妹八成在里面。”
“十成。”他摸着下巴又道。
姜晚笙虽然早有准备,还是不可抑地脸色一白。
知道这姑娘是外地来的,跟她透了两句,这匪窝有年头了,跟官府沾亲带故的,只能躲,惹不起。
劝她认栽吧,早点回家免得遭祸。
正是这天当午,那名脸熟的侍卫来到茶棚,请姜晚笙进府一叙。
房间中放着一张楠木圆桌,墙边搁着山水屏风,波澜壮阔,走笔细腻,细看才发现是绣的。
姜晚笙啜了一口茶,这姓陆的,怕比皇帝都有钱!
她来陆府,是走投无路,也是权衡下最好的选择。
府衙吃干饭的,写写文书,就把事压下。
寄出的信更是杳无归期。
整个梧州,最神秘,最有可能在匪窝夺人的怕只有这位“宁则”公子。
毕竟他连杀人埋尸都干了。
山水屏风微漾起来,朦胧透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姜晚笙故作镇定地抬头,唤他,“陆公子。”
沈卿玦眉峰微动了一下,并无太大反应,款款落座,“江姑娘。”
两个人坐下后,他玉手执茶盏,一动不动地打量她。
他的眼神漆黑深邃,总让人背脊生寒。
在这春夏之交,和他对着,竟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热。
“我有三个条件。”
姜晚笙心口怦怦跳,又紧张又不安。
她还是第一次跟人谈判,毫无经验,但既然是他请她来,这门交易定是他更想促成。
沈卿玦不做声,睨着她,良久笑了一声。
姜晚笙心里直打鼓,摸不清他什么意思。
“看来是在下寻得江姑娘太早。”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人心里发寒,这句话的意思,姜晚笙听懂了,他分明是对她这几天的动向一清二楚。
他更加懂人心。
这是姜晚笙能撑的最后一天,银子花的差不多了,消息半点没有,侍卫不找她,她也得来陆府。
而他把这点亮出来,就是揭了她的底牌。
让她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这个人很可怕,清冷淡漠的端坐着,连阳光都不敢落在他身上。
她正要以为这交易谈不成的时候,对面的人浅浅把玩杯盏,扫她,“什么条件,说说看。”
姜晚笙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她没有矫情,立刻回话。
“第一,需要陆老板帮忙从妙水寨将我妹妹救出来。”
“第二,我跟你的交易离开此地后,要深埋地下,永不得对外人言。”
“第三,合作结束,派人护送我和妹妹归京。”
“可以。”
“?”
他答应得未免太轻易了。
姜晚笙怪怪的,不着痕迹打量他,沈卿玦抬眸,恰跟她对视上。
“还有吗?”
“……没有。”
沈卿玦点头应了一声。
姜晚笙愈加古怪,转念一想,大概她的要求,和他的目的不谋而合。
他先截杀了三个匪贼,又需要侍妾配合演戏。
定然有大图谋。
或许,他是京城派的钦差,专为剿匪而来。
所以这些条件不算条件。
“那陆老板有什么要求吗?”姜晚笙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
沈卿玦正身,手中拎着一只白玉杯把玩,他的目光不徐不疾落在她身上,眼神深邃,意味隽永。
姜晚笙感到坐立不安,让她想蜷缩起来。
但她此刻不能露怯,梗着脖子,挺直腰杆任他打量。
沈卿玦的眼神是直接的,像剥一颗栗子,要露出里面的核,在俊朗清冽的外表下,有一种危险。
男女之间的那种危险。
姜晚笙硬着头皮,心里有一丝发虚,她到底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在那如烟似絮的情绪,凝聚成懊悔之前——
沈卿玦收回视线,“在下并无要求,江姑娘戏好些即可。”
姜晚笙满口应下。
她是一点没考虑,怎样才叫戏好。
沈卿玦抬眸看她,半晌,轻轻扯唇,弧度凉薄又无情。
决定放她走的那天,买了一位瘦马,很适合觥筹交错的场合,但要他牺牲?他敬业还没敬到这地步。
愿意逢场作戏的人,他看得顺眼的,只有她。
他当然清楚她的动向,算准了在她最薄弱时出手,不管这份邀请有没有包藏别的心思,她都只能接受。
姜晚笙没懂。
但也没有要问的意思,他怎么想是他的事。
“陆公子,书房可否借用,我将妹妹的容貌画下来,方便公子在寨子里找人?”
“可。”
太好了!姜晚笙激动,脸上不自觉绽出一抹笑。
沈卿玦微微晃神,本意叫西风指路,这会儿自个儿站起身来。
“在下正要去书房。”
他身量极高,二人相对,压迫感从头到脚。
姜晚笙不由后退半步,绣鞋踢到如意椅,稳了下身形,才没摔倒。
沈卿玦看了一眼她脚下,姜晚笙觉得,刚才就是她摔了,这人也绝对不会扶的。
池塘里两尾锦鲤戏水,色泽鲜亮,一尾鱼价值京城一座宅邸。
说是陛下买来哄宁嫔的。
姜晚笙忍不住惊叹。
不怪她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对比之下将军府简直是清贫。
不知从哪听的,锦鲤能许愿,沈沁雪还真信,蹲在池塘边,对那两尾白底红背鲤念经。
“保佑我,我不要嫁给表哥,不要嫁,求父皇改变主意吧……”
姜晚笙:“……”
鱼能听懂什么,不如去陛下面前求呢。
沈沁雪双手合十,相当虔诚。
回文轩阁路上她提起这位表哥,“你听过吧,满京城里名声最响的那个。他在河西治水,最近快回来了。”
姜晚笙:“…略有耳闻。”
可不就是,共处一室,让秦蓁蓁打地铺那位。
宫道通向一处亭台楼阁,绿树葱茏,隐没其间。
姜晚笙忽然问:“公主有几位表哥?”
“三四位吧。”沈沁雪掰着手指头数。
“可有一位叫宁则的?”
“没有……”
沈沁雪转过脸来,她的表情,让姜晚笙也觉得古怪。
两人好奇地看对方。
沈沁雪:“但是宁则……是太子皇兄的表字啊。”
姜晚笙步子骤停,脚下一沉,心脏也跟着一沉。
脑海中立刻浮现那日的对话。
他说,京城见。语气轻松又笃定。
“你认识太子哥哥?”沈沁雪疑惑。
“不,不认识。”姜晚笙反应慢了一拍。
两人走进文轩阁,没再续上这话,姜晚笙想,大概是重名。
常人要避皇家名讳,但表字,比较私密。
例如太子的表字,除却亲族无人知晓,和别人撞名也是有可能的。
伴读住在乾西阁,一排红墙黄瓦房,雕栏玉砌,古典雅致。姜晚笙这一晚又做梦了。
他压着她,掐腰摁住,死命地纠缠。
寝殿幽暗宽敞,帷幔飘荡,她拽住,又脱力松手。
像被煎干的鱼,不得喘息。
梦中一切都看不太清,唯有情绪浓烈,身上这人双眸盛怒。
好似要惩罚她。
故意叫她哭,又来吻她的泪。薄唇贴着她颊面,往下移。
湿热沾到耳畔那一刹的触感,和现实中的某个瞬间重叠了。
姜晚笙倏地惊惶睁开眼。
她瞳孔是放大的,额头有薄汗,怔怔望着头顶纱幔,惊愕茫然。
这一次她听到了,男人说,别叫我皇兄。
问题是……她哪来的皇兄?
她又不是公主。
姜晚笙皱紧眉,刚才有一瞬间,让她想起一个阔别不久的人。
白日。
文轩阁课堂之上,刘太傅高坐上位,儒士打扮鬓发皆白,胡子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昨日布置的文章各位可都完成了?”
“完成了。”
在整齐的回答中,姜晚笙小心地低下头轻轻一叹。
太傅这回要批改,下台来一份一份收。
到这桌,姜晚笙率先站起身,双手并前,恭敬地欠身行礼。
“太傅。”
“姜姑娘可是没作?”
“作了。”姜晚笙谦恭道,“只是学生还想打磨打磨。”
太傅是个明事理的,知她进学晚,并不为难,反倒赞扬,“文章不惧千锤百炼,姜姑娘写完再交给老夫。”
她是近期唯一被夸的学生。
有道尖细的声音小声嘟囔,“还打磨,留着当状元呢。”
嬉笑间响起另一道声音,“人家可不想当状元,人家想当状元夫人。”
一片掩唇偷笑声。
姜晚笙坐得直,耳朵在后面,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太傅,杜姑娘和李姑娘想请您当堂批阅,好改改不足。”
杜紫藤和李玲乐霎时脸色一白。
俩人摇着手,说不是不是,太傅已然满面春风踱步过来,先收她俩的,还夸潜心好学,孺子可教。
太傅收完,挑出两份,当堂公开审阅。
从第一竖往下读,脸色越来越难看,底下俩姑娘的紧张同频率变化。
到最后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派糊涂,狗屁不通!”
满堂都是同龄人,又都是姑娘,面子薄得很,被太傅一骂,俩人脸通红。
太傅读到第二份,更是气得直接站起,挑出其中某句,怒喝道:“非是卜宅,卜其床帷……厚颜无耻!”
姑娘们懂过味来,扑哧地捂着嘴偷笑。
杜紫藤面上一尬,脸色通红,羞耻得无地自容。
“太傅,学,学生想写的是…床席……”杜紫藤欲言又止。
解释完,更尴尬了。
课堂上谁先憋不住笑了一声,接着满堂花枝乱颤。
床席和床帷一字之差,是床和床事的区别,都是闺中女子,杜紫藤这个人丢大发了。
满堂笑声像在打她的脸,又疼又难堪。
宁如雪也没顾她,既觉得她丢脸,又幸灾乐祸笑得仰不起腰。
“拿回去!重写!”
杜紫藤羞愤欲死,一步一步,像在被凌迟,连太傅的脸都不敢看。
李玲乐也是差不多的命运。
公开处刑,杀人诛心,难堪得从此抬不起头。
下课后,太傅愤愤然离开,屋内再次笑倒一片。
李玲乐趴桌上哭。
她可没写要研究占卜人家的床事,被杜紫藤连累坏了。
杜紫藤血液都涌到脑袋,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束一堂课,太监传话,皇帝叫姜晚笙去养心殿叙话。
屋内视线稍暗,长方形紫木桌上案牍累累,明黄绸布铺开,皇帝捉笔落字,分心二用同她话家长。
“笙儿当伴读开始有些晚了,进度可还跟得上?”
“回陛下,臣女尽力。”
姜晚笙答得讨巧,努力了,跟不跟得上另说。
皇帝宠溺一笑,看自家调皮孩子似的,这时,手上的字也写好了。
他直起身,人过中年依然挺拔,端起茶问,“笙儿上次没答,究竟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姜晚笙凝着眉思考。
她脑中并没有答案,她红唇抿了抿,仰起天真的脸,“臣女喜欢父亲那样的。”
怀瑾握瑜,善解人意。
待母亲温声细语,耐心柔顺,记忆中两人从未有过口角。
日子幸不幸福,脸上就能看得见。
母亲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只有二十岁那样青葱稚嫩。
只是这些再也回不去了。
她低下头。
“姜爱卿栋梁之材,为国牺牲也是朕心头一大憾事。”皇帝目光沉了沉,浓长的眉掩着叹息。
伤感片刻之后,皇帝看向姜晚笙,言语宽慰她。
“姜卿不在,朕便是笙儿的父亲。”
姜晚笙有最完美的父亲,也不觉得谁能替代,“陛下言重。”
她对皇帝印象是挺好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政绩颇丰。有时是一位威严亲善的长辈。
这时皇帝敛了一身不容置疑的权威,流露出闲谈的温和。
“殿试已过,笙儿可听说,今年的三甲?”
“听说了。”
姜晚笙答完,瞧见皇帝眼底笑意愈发浓厚,她有点不懂。
皇帝笑着朝她招招手,“来,看看朕为你选的夫婿。”
啪——
白玉杯在手中碎裂,剔透的玉片一块一块扑落在地,沾着红的血丝。
西风和西岭僵立案前,看看他的手,不敢说话。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唤……”
皇后宫里的大太监来宣旨,一见这满室狼藉,惊得失声。
不过片刻功夫,脸上重堆起笑,装看不见,重新复述,“皇后娘娘让您去坤宁宫,商讨选妃之事。”
皇后坐在软榻之上,宁如雪石榴红裙,在她下方伺候茶水,娇艳乖顺,听到脚步声,脸一抬,眼睛遽然亮起。
“见过母后。”
沈卿玦迈步走进,衣袂翩跹,带了一身冷意寒气,并手行了一礼。
皇后连忙叫他起身。
自顾地说着选妃,表妹,日期,不上心之类,说完,才注意他的手。
“皇儿的手怎么了?”目光流露出担心,不过一秒立刻给宁如雪递一个眼神。
宁如雪会意,提起裙边,娇怯地往内殿去。
“不小心。”沈卿玦答得冷淡。
皇后关心两句,看看珠帘的方向,又说,“选妃定在下月初八,皇儿以为如何?”
“不妥。”
简单的两个字,拒绝的干脆利落。
皇后摸不清,“那下月初十?”
“也不妥。”
沈卿玦眉头紧锁,脸上显出不耐之意,一身的清冷逼得宫女不敢上前送茶。
皇后又试探了几个日期,均得不到答允。
“皇儿想怎么办?”
“推迟。”沈卿玦冷淡道。
皇后绣眉一挑,面上不悦,“太子到底想推到哪天?”
寓意好的日子都试探过,他一个也不同意,再推推到明年去了。
珠帘被撩起,宁如雪拎着药箱走出来,楚楚地弯下腰,胸口擦过沈卿玦的腿,雪白的手腕举高,要给他上药。
沈卿玦冷着脸,抬起胳膊,不给面子的避开。
宁如雪脸一僵。
沈卿玦站起身,身量修长,居高临下投去一眼,“要么推迟,要么取消,母后看着办。”
皇后骤然变色,气得说不出话。
沈卿玦低下头,目光鄙薄地扫一眼宁如雪,“表妹真有母后说的那样好,就留在坤宁宫当奴婢好了。”
宁如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的窃喜和心动,现在全化成羞辱。
沈卿玦周身冷肃出了坤宁宫,“叫姜晚笙来见孤!”
想躲他?做梦!
乾西阁。
西风在殿外候着,不便进内院,让东宫的大太监进去宣旨。
满院的姑娘,连同刚从皇后处回来的宁如雪一起跪在地上。
“姜姑娘,别误了时辰,太子殿下等着您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明里暗里落地姜晚笙身上。
太监前脚退出院,伴读所里,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完全不避讳,用挑剔的眼光上下瞄她。
“当了状元夫人还勾搭太子?”
“姜姑娘这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吗?”
“太子殿下眼高于顶,且姜姑娘已有未婚夫,不过是问问公主寿宴之事。”
“殿下宠爱妹妹罢了别多嘴多舌!”
宁如雪眉头倒竖,挽尊地摆出大度的“正宫”姿态,“嫂嫂”姿态,让伴读们闭嘴。
姜晚笙没听见这些嗡嗡的声音。
她头皮绷得很紧,刚刚还庆幸逃过一劫,这么快。
这道谕旨压得她心口窒息。
因为不管她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她都没有办法抗旨。
她被动地,必须得去见他。
东宫。
“只知道姜姑娘煮得一手好茶,却不知,还会什么?”
沈卿玦衣冠楚楚,姿容如玉,雅正地坐在案前,执一盏茶,目光审视。
姜晚笙跪在案前,盯着地面,手指绞紧襦裙的绣线。
他竟然,连象征性问问宴辰都不问。
姜晚笙心里一定,皇帝站着,她自然也站着,慢慢地朝案边走去。
紫檀木案边是一册刚写好的墨宝,皇帝的字迹龙飞凤舞,潇洒俊逸。
只见明黄的卷轴上,寥寥几行,竟是封赐婚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闻先尚书之嫡女姜氏,柔顺贞静,持躬淑慎,特赐婚于状元郎裴景,望才子佳人,互相扶持,择吉日完婚,举国同庆,钦此!
“陛下?”姜晚笙抬了头,先看皇帝。
皇帝俊朗威严的脸上笑意满满,“裴景此人,温文尔雅,良金美玉,可符合笙儿的择婿条件?”
这的确是位举世无双的贵公子,高岭之花。
圣旨没盖章,皇帝也没谈裴景的家世,新科及第这些光环,只让她看这个人,问她中不中意。
姜晚笙内心触动,父亲在,也许就是这般光景。
“朕看整个京都,论品质才貌,无人能出其右,只有他配得上笙儿。”
皇帝言语中颇有一种,为女儿选婿时的挑剔和不讲理。
指着一个优秀到让人仰望的男子,明明满意的不行,偏要说你勉强配得上。
姜晚笙有自知之明,哪里是配得上,分明是她高攀。
“陛下,臣女和裴世兄经年未见……”
皇帝豁然一笑,“笙儿还不知道,这桩婚事是亦是裴卿所求吧!”
姜晚笙倏地抬起下巴,眼中的惊讶一点都没藏住。
皇帝说,殿试甫结一束,状元榜眼探花家中必然被踏破门槛。不少大臣也打听,想给女儿谋个好夫婿。
皇帝早有心给姜晚笙牵线,遇上裴景开口,正中下怀。
“朕为你做主,笙儿只需考虑,是否满意这门婚事?”
自然是满意的。
裴景才貌人品,在京都当属第一流。
姜晚笙小女儿家地低了头,“陛下的眼光,臣女信服。”
皇帝爽朗大笑,点点头,手背拂过明黄绸布,随意拿起玉玺,在右下角印上一个郑重的标记。
这桩婚事便铁上钉钉了。
姜晚笙接下圣旨,皇帝事后会派人通知将军府。
“对,裴卿在修《异地风物》一书,笙儿得闲去麒麟阁替他参考参考。”
这册书的原编者是姜远舟。
姜晚笙幼时读过此书,可以说倒背如流。
“臣女遵旨。”
姜晚笙离开后,皇帝另写一封,洋洋洒洒,写完后交给大太监关山茂,让他去裴府宣旨。
这边,姜晚笙在为课业头疼。
太傅对学术钻研得尤为深刻,她写得差劲点,也逃不掉被狠批一顿的命运。
在文轩阁坐了一会儿,姜晚笙去藏书阁查阅资料。
“姜姑娘想找什么书?”
“公公。小女想寻一部有关房屋构造的书,只是...”
姜晚笙左右回头看看,只是她翻到的都是经史子集。
“那类书在麒麟阁,工田水利,气候天象,都有。”
姜晚笙盈盈笑着拜过道谢。
麒麟阁在东南,姜晚笙穿行过两座宫殿,又一座御花园,才看见那座矗立的阁楼。
她原想忙完手上的文章再去见裴景,这就撞上了。
侍卫拦在麒麟阁门口,“麒麟阁乃藏书重地,无旨不得入内。”
粉白色绣鞋堪堪一停,裙摆轻晃,姜晚笙立在门前。
她忘了问陛下要张通行令牌。
里头走出位俊雅公子,腰系锦带,步姿翩然,阻了侍卫拔刀,抬头随意问,“何人?”
说话声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戛然一止。
裴景玉立石阶之上,白衣雪华,姿容似玉,身后是深重楼阁,他面上闪过一丝意外,眸中慢慢煜出清亮来。
“笙儿?”
“裴世兄...”姜晚笙喉咙紧涩。
裴景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和那些美好的片段一起存在。
姜家未破时,父亲常与裴相同进同出,两人是同一年的进士,起初宅子也买在一处,长辈们交情甚笃。
麒麟阁比藏书阁空旷许多,各样书籍分门别类。
两架三米高的书架之间,立着一座木质阶梯,姜晚笙踩上两阶,目光向里搜寻,她往下看一眼,裴景道:
“房屋,土地的书籍都在这里。”
“多谢裴世兄。
此时她踩在梯上,比他高出不少,裴景专注于她,恐她站不稳。
像极了小时候她偷着爬树,他在湖边念书,没看她,但她有个风吹草动他都清楚。
姜晚笙取了两三册书下来。
裴景后退些,手臂虚拦在侧,等她站稳才移开。
“笙儿要这些书何用?”他看一眼,她怀里是三册灰蓝纸页封皮。
姜晚笙眸中无光,疲惫道,“……写文章。”
说完她缓慢地抬起头,看裴景的脸,写文章她不擅长,但面前这位,陛下刚刚钦点的写文章天下第一。
姜晚笙细细的柳眉拧起来,眼睛里清清润润,期待又惨兮兮地望他。
自下而上仰脸的角度,娇俏可爱,十分惹人怜。
裴景莞尔,克制轻笑,“笙儿是要我帮忙?”
说话间已经伸手来接她怀里的书,姜晚笙一股脑全塞给他,怀里一轻,整个人都小鸟般雀跃起来:
“裴哥哥当真善解人意。”
三册厚重的古书她抱着很沉,裴景只用一只手拿着,毫不费力。
他忍俊不禁,抬手点她额头,快要触上那纤薄的皮肤时,突然意识到,她已是及笄的女子。
克己地收回手,负后,执着书转身,只嘴上叹说,“刚才还跟我这么生分。”
一口一个裴世兄,像是世家之间的普通朋友。
姜晚笙乖道:“近乡情怯嘛。”
她跟在裴景身后,脸上笑容逐渐自然明灿,心底也漫开快意。
沈卿玦在这天午时抵达京城。
东宫侍卫跪迎,沈卿玦点头走过去,去寝殿更衣。
人清俊挺拔,长身玉立,一件雪白的直䄌长袍,腰束玉白宽莽带,其上挂了一只质地极佳的墨玉。
穿戴整齐,沈卿玦一刻不停往皇宫去。
马车驶进宫城,车里人凤眸一掀,遥望一眼文轩阁方向,缓慢收回视线。
养心殿,关山茂太监服,胳膊肘夹着拂尘,双手捧一卷明黄卷轴,和太子正面迎上,低声行礼。
“老奴参见殿下,殿下身体可好些?”
“嗯。”
沈卿玦对他点点头,视线在明黄上一略而过。
还不知道,这正是把他逼疯的一道圣旨。
姜晚笙心里拔凉。
她手脚都是僵硬的,在闷热夏季,却浑身冰冷。
午膳晚膳没用,腹中饥肠辘辘,回房间时翠儿给她准备了糕点,她也饿,但是真的一点心情都没有。
临睡前,翠儿收拾房间,捧着上次给她锦盒问她,要放在哪?
姜晚笙眯了眯眼,猛的坐了起来。
半分睡意也没有。
夜色漆黑,东宫灯火通明,沈卿玦着一件白色中衣,长身立在寝殿前,墨发披散,容颜清冷。
西风在下头低着脑袋行礼。
“殿下,姜,姜姑娘,在外面,说给您送画……”
沈卿玦眸色深沉,眉头狠地一拧。
寝殿四角点着蜡烛,油灯,窗前的屏风底下,鎏金兽首香炉染着檀香,和他身上的一样,冷冷地往身上压。
“殿下……”
姜晚笙纤细的身子站在书案前,水粉的衣袍在夜色里看着像月白,她双臂伸直,将手中的锦盒递出去。
沈卿玦端坐椅内,目光冷沉,低眸扫了一眼画盒,清淡道:“上次应该告诉过你,孤不喜欢这幅画。”
他着白色中衣,外袍没有仔细穿,简单地披在身上。
骨相极好的手在案上,摩挲两下桌面,西风立刻起身,去烧水煮茶。
姜晚笙埋头,怯怯地收回目光,她抿了一下唇,双臂却依旧是打直的,“送画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来见殿下。”
沈卿玦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抬,隐约有了那么几分趣味。
西风的茶还没来,他抬手接过了锦盒,三尺长,盒面锦绣花纹,在指腹下轻微凸起。
扑通,姜晚笙屈腿跪下来,身子矮下去,埋头,尽量让声音不颤抖。
“求殿下,救我妹妹一命。”
西风拎茶走进,见人跪了,微微避开着,倒了一杯茶送到案前。
茶汤清澈,白雾袅袅。
沈卿玦攥着杯盏,缓缓摩挲,视线平静地落地她头顶,“深更半夜,跑到东宫来,陌生男子的寝房……”
姜晚笙觉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压得她弯背折腰,抬不起头。
但她还是努力把背挺直了,由着他审视。
沈卿玦不徐不疾,完全的上位者姿态,“就为了一个秦蓁蓁?”
他说什么姜晚笙都能接受。
这会儿顶着压力抬头,实在没忍住,“她是我妹妹,殿下换位想,如果是公主殿下……”
“孤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姜晚笙的假设还没说完,沈卿玦已经冷酷地给了答案。
姜晚笙心里一阵发凉。
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沈卿玦浅啜一口茶,对她轻勾唇角,似乎在笑。
只不过他的笑容向来没什么温度。
姜晚笙突然气馁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究竟有没有用,求不求得到。
她的变化太明显,进门时谨慎,但像打了鸡血,跟在梧州自告奋勇有一拼。
现在像是泄气的皮球。
只有一双眼睛还亮着,隐隐有些浇不灭的光,希冀地望着他。
沈卿玦放下白玉茶盏,静夜里,丁点动静都格外明显。
姜晚笙抬起头,目光从他的手落到玉杯上,再落到他清冷深寂的脸上。
“孤可以保秦蓁蓁不死。”
姜晚笙唇瓣微张,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来话,她的上身一动,似乎要站起来,但没起。
沈卿玦狭长的眸扫过她的脸,不施粉黛,媚色横生,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极了话本子里勾魂夺魄的女妖精。
谁舍得让她哭这么狠,眼皮泛红,微微肿涨着。
外袍落在椅上,他站起身,行至案前,亲自去扶她,拉她起身。
姜晚笙却不肯起,反手抓住他胳膊。
“别叫我皇兄。”
鹅梨帐中,被压在寝被里的姑娘眸中噙着泪,眼尾湿红。
听到他的话摇头,泪珠滚落下来。
晕花脸上的胭脂。
一只骨相极好的手,白净如玉,轻抚她的脸。
“放过我吧。”
恳求的嗓音压抑着颤抖。
脸颊边拭泪的手微一顿。
“放你和他双宿双飞吗?你当我是什么好人?”
似乎是在笑。
他棱角分明的薄唇,扯出一点凉薄的弧度。
“喜欢他哪?”
却没真要听她回答。
动作很恶劣。
长指挑开雪白里衣,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阵颤栗。
“不,不喜欢他……”
她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嗓子听起来像在哭。
求饶的话不辨真假。
他扣住一截盈软腰身,冷笑着,往怀里按。
烛火摇曳,纱帐内人影重叠。
“皇兄……”
她挣扎着往上躲。
但徒劳无功,被紧锢着,动弹不得。
他似乎被这称呼触怒了。
干脆利落地扯掉最后一件小衣。
侵略性的味道扑面而来。
“姜晚笙,我可以是任何人的皇兄,唯独不是你的!”
滑腻的白色小衣丢出帐外。
……
两双眼睛同时睁开。
东宫寝殿一片幽静,沈卿玦皱眉醒来,支着一条腿坐起。
檀香木榻上锦衾堆叠。
扑通——
雕花窗棂被推开。
侍卫察觉屋内动静,秒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殿下?”
拂晓,天还未亮。
颈项间被汗水打湿,春寒的风吹过,凉飕飕的。
榻间并没有美人共寝。
是梦。
可若说是梦,未免太过真实。
女子肌肤的触感,他自己心脏的跳动,都不似作假。
只是……
沈卿玦金相玉质,身份高贵,中宫嫡出的当朝太子,睥睨众生自视甚高,他不屑,也不可能去做那等强迫人的下作事!
在床榻间,将一柔弱女子欺负得哭不出来……
他撩开锦被,往下看一眼,俊朗的眉头霎时蹙得更紧。
沈卿玦厌烦地揉了揉额角。
“备水。”
-
将军府,清婉院。
雕窗半开,漏进来的月光映照在芙蓉帐上。
姜晚笙心跳剧烈。
双眸含着热泪,额头,鬓角出了一层薄汗。
太可怕了!
梦里的事情好像真的经过一遭。
她在谁的手里,衣裳一件一件被撕碎,磋磨到她承受不住。
任凭她怎么求就是不肯放过她!
姜晚笙呼吸凌乱。
她努力想,记忆却像沙子,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什么都不剩了。
姜晚笙轻叹,看看天色,还能再睡一觉。
她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没有续上那个梦。
前半夜记住的内容在后半夜忘光了。
脑子里只剩下心悸的感受,只知道自己做了个被禁锢的噩梦。
翠儿十五六岁,长得乖,嗓门大。
见她醒了,赶紧抱来梨花木盒,把新衣裳捧给她。
“小姐快换上吧!别忘了您今天得进宫!”
姜晚笙先拿起湿棉布。
雪白的棉巾擦在脸颊上,她得空看了眼铜镜。
翠儿注意到她的目光,一会儿看铜镜,一会儿看她,眼睛发亮直夸:“小姐生得好看,是咱们大盛朝最漂亮的姑娘!”
姜晚笙嗔她贫嘴。
镜中的脸精致明艳,弯弯的柳眉下,眸似桃花瓣,天然的媚态,樱唇琼鼻,正值二八年华,连头发丝都是美的。
软蓝轻罗云锦裙在身,青丝如瀑垂落双肩,宛若月中仙子。
翠儿替她换好衣裳去收拾房间,换灵儿梳头挽发。
姜晚笙看着她拿起一对镶金丝红蓝宝石蝴蝶步摇。
“太惹眼,简单点。”
灵儿不懂原因,但很听话,立刻换了一对双珠簪。
姜晚笙梳妆好出门。
前院鸡飞狗跳。
“秦蓁蓁!你反了天了!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姜晚笙手臂一横,翠儿被迫停下。
不解地看她。
下一秒,一根鸡毛掸子落在她脚边,差点砸到她。
翠儿拍拍胸口,好险。
“笙笙!”秦夫人一见姜晚笙,眼睛都亮了,阔步走来关心。
“没砸到。”姜晚笙微笑摇头。
“笙笙!”红衣身影晃过,姜晚笙肩膀一沉,秦蓁蓁搂住她,她身体结实,兴奋道,“我教你骑马吧!去不去?可好玩了!”
“你别带坏笙笙!”
“要带坏早带坏了。”秦蓁蓁哼唧不满。
秦夫人一听想揪她耳朵。
姜晚笙委婉道,“舅母,您能给我换辆马车吗,皇后娘娘今日召我。”
秦夫人火急火燎,亲自去督促。唯恐怠慢了宫里。
秦蓁蓁被夺了鞭子,提不起兴致。
姜晚笙悄悄跟她耳语。
“我妆奁盒里有碎银,再买条更威风趁手的,等我回来跟你学。”
秦蓁蓁大喜过望:“没问题!”
马车驶离秦府门口,向更远的宫道而去。
姜晚笙掏出手帕吃了两块芙蓉糕垫肚子,她今天起得不太早,误了膳时。
都怪昨晚的梦。
她两年前也梦到过一次,同样不记得内容。
姜晚笙摸摸心口,里面有东西跳动着,上次也是,只留下惊惶。
心脏似被牵引,跳动更快。
姜晚笙撩帘子,眼见是深红色巍峨宫城。
这不安越靠近皇宫越重。
姜晚笙压下情绪,在宫门口下车,红墙黄瓦,好不气派。
皇后的大总管在内门等,领她去坤宁宫。
俩人在太和门被截住。
对面的太监轻盈如猫,臂上搭着金贵的拂尘,圆脸粉面。
俩都是皇宫里顶天的太监,一个跟皇后,一个跟皇帝。
关山茂笑脸迎人:“咱家来请姜姑娘。”
海公公头疼。
交不了差,回头要挨罚。
思虑后想了个损招,说问问姜姑娘的意思。
姜晚笙压力颇大,她得罪得起谁?
“臣女听两位公公的。”她微微欠身,将难题抛回去。
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姜晚笙被关山茂带走。
养心殿正殿议事,她在偏殿。
瑞脑金兽炉里烧着龙涎香,散发出淡淡白烟。
皇帝一张英俊的脸,略微疲惫的面容显出岁月的痕迹,双眼深邃,眼角很细,凌厉中有一分偏执的样貌。
“参见陛下。”
姜晚笙低头行礼,皇帝叫人给她看座。
姜晚笙落座后,皇帝询问她吃穿住食,瞧她发间简素,又赏赐首饰。
上头赏赐,只有接这一个选择。
皇帝待她这样好,想来,也是愧疚。
两年前南王逆党杀进京城,是姜晚笙的父亲替皇帝挡了一箭。
死在了这场宫变里。
皇帝待她亲善,荣宠无匹,可那又如何?
她从父母娇宠的女儿成了将军府寄住的表小姐。
秦府上下待她极好,她只是偶尔羡慕秦蓁蓁。
“去看过你母亲吗?”
皇帝浑厚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上月中旬去过。”
“她还是不肯见?”
“是。”
姜晚笙低下头,长睫遮住了眸中感伤。
父亲死后,母亲进了护国寺,削发修行,法号忘尘。
她每次去也只能隔着寺庙的墙,听念经。
皇帝语重心长:“笙儿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多体谅她些。”
姜晚笙鼻子微酸。
她不懂。
她只知道父亲为陛下死,母亲为父亲出家,没有人在乎她。
她的眼眶微微地湿了。
皇帝递给她一张帕子她才惊觉。
姜晚笙正懊恼自己失态,关山茂轻盈地走进来。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姜晚笙泫然的眼眸微一动,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
只听过他的政绩,没见过他。
但为什么有一种熟悉又恐惧的感觉?
她的心脏又开始震颤。
仿佛一根线牵连着,殿门外,谢庭兰玉的太子殿下按了一下心口。
奇怪。
关山茂笑眯眯地走过来。
“陛下说河西水患之事全权交给殿下,今日不议政。”
沈卿玦没什么意外。他一袭红色朝服,身量颀长,清冷绝尘,单是站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上位者姿态。
往殿内睇了一眼,“谁在里面?”
“回殿下,是已故前尚书姜远舟的嫡女。”
沈卿玦收回视线,淡漠地点头。
并不在意。
姜晚笙去坤宁宫时,已经近晌午。
翠儿跟在她后面,对皇宫一切都好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手里捧着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看直了眼。
“陛下也太宠您了!”
“赏赐这么多宝贝,就是公主也不及吧!”
姜晚笙瞥她,“慎言。”
翠儿无辜地捂住嘴,左右看看,又庆幸又后怕。
坤宁宫熏着上好的名贵香料,暖香袭人,往衣裙上沾。
姜晚笙和八名宫婢一起等。
珠帘响动,皇后从内殿走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寒暄几句要留她用膳。
她自然不能拒绝。
正午过,金色暖阳洒在天际,勾勒出深红宫墙的一角。
余晖下马车辘辘驶上官道。
车帘时不时地晃动一下,姜晚笙倚着车窗凝眉深思。
皇后自然是待她极好的,像一个亲姨母那样。
这对帝后夫妻竟是不约而同地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
姜晚笙揉了揉额头,皇后留她用膳就是这个意思,显然二人没商量过,她在养心殿已经被问过一次。
马车行至秀丽街路口时,姜晚笙撩帘子,“去护国寺。”
-
天潢贵胄,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在民间酒楼用午膳宁行简挺惊讶的。
碰一杯酒,宁行简笑起来,撑扇打趣,“就不怕菜里酒里被下点药,明日翼王一派喜滋滋庆贺换太子啊。”
沈卿玦眼皮不抬一下,言简意赅,“这家酒楼是孤的。”
“我靠!”
宁行简霍地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
他原地兜了几圈似憋一肚子话。
最后双手撑在桌上,对着一张清冷淡薄的脸,抓狂道:“你知道我在这花了多少钱吗?!快还给我!”
沈卿玦淡定地看他两眼。
“知道。”
“不还。”
宁行简“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气得他坐回去抱壶牛饮。
月牙白的衫子松松垮垮,一副浪荡不羁相。
沈卿玦与他完全相反。
鹤骨松姿,清冷自持,慢条斯理啜饮杯中酒。
“交给你一样差事。”
宁行简瘫在椅子里,仰头,眼神怀疑,“河西那地儿我不去啊。”
“嗯,猜对了。”
“靠!我做错了什么?”
河西地穷,周围几个县都淹了。吃不好住不好的,除了治水还得管灾民,一不小心就会暴动,还可能会有疫病。
宁行简觉得自己细皮嫩肉的,吃不了那苦。
“回来后,百酿楼送你。”
发!财!了!
宁行简垂死病中惊坐起,看沈卿玦的眼神像在看亲爹。
看亲爹都没那么缠绵。
“当真?”
“……当真。”沈卿玦脸色微凝了一下。
顺带送他看看太医。
宁行简笑逐颜开,恨不得今晚就出发!
百酿楼在京城可是首屈一指!
人逢喜事精神爽。
宁行简摇着折扇,风度翩翩,站在窗口俯观街景。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玉白的手撩开帘子,里头的姑娘露了个脸。
姑娘对车夫简短说了句什么。
帘子落下,车往城外。
清淡素雅的马车侧帘子用丝线绣着个“秦”字。
“京都……”
宁行简靠窗,视线追着远去。
“还有这等美人!”
沈卿玦执着白玉盏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还以为他在深沉什么。
听完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你见的美人少了?”
工作需要,加之自身性格,宁行简在美人堆里滚出来的。
沈卿玦面上淡漠,不以为然。
翠儿在轿里坐起,把窗帘和门帘拉严实。
姜晚笙正透风被堵上了。
“刚才有个登徒子!”
宁登徒子在楼上痴望。
城外香火最好的寺庙自然是护国寺,只是美人若要上香,今日怕是白跑一趟,宁行简自认怜香惜玉,为美人惋惜一番。
待到影也看不见,方撩下摆回屋内落座,冲太子扼腕叹息。
“你是没见!那才叫美人!”
“不感兴趣。”
沈卿玦面色冷清,觑他一眼,很难理解。
“你几时出发?”
宁行简张嘴想辩解,你懂个屁!
又一想,幸好他没看见。
古往今来,红颜枯骨,谁争得过帝王之家?
宁行简今晚出发,最快也得夏初回来,中间能发生太多事了,他摇摇折扇,头疼道,“宫里的贵人上了年纪就爱给人指婚,吃饱了撑的慌专爱乱点鸳鸯,你替我看着点。”
沈卿玦侧目瞥他一眼。
宁行简“咳一声。
“陛下或者娘娘...谁要给我指婚的话,我人不在京城,你帮我拦一下。”
“可。”
沈卿玦知道,他母后近期的确在张罗表哥的婚事。
宁行简心情大好!
干活,办事,回来追姑娘。
当即告辞,回府收拾行装连夜出发去河西。
山路蜿蜒曲折,斜上云霄。
姜晚笙的马车刚到山脚就被拦住。
“今日闭寺,闲杂人等不得进山。”
离进山台阶还有十多米的地方,两道铁甲卫兵,个个冰冷着脸。
翠儿恍然道:“小姐,怪奴婢忘了提醒你,今日十五。”
姜晚笙也想起来了。
护国寺每逢初一十五闭寺一日。
是她赶得不巧。
姜晚笙深深看一眼夕阳中的古寺,垂下眼,长睫遮住了眸中伤感,“回吧,反正去了也见不到人。”
山门之上,匾额高悬,金漆斑驳,镌刻着“护国寺”三个字。
寺庙清幽,一道纤细的背影,着素衣,背对着门口,手执佛珠敲木鱼。
“蓉蓉,她长得很像你。”
殿门之内,男人黑衣金冠,威严凛冽,凌厉狭长的眼却有一丝柔和。
“你还记得裴景吗?这小子长大了一表人才,今年春闱必能脱颖而出,你说,朕给他们赐婚好不好?”
那道身影始终背对他,只有木鱼声,淡薄到节奏都不乱一下。
浑厚庄严的嗓音顿时多了无奈。
“你还是不肯理朕。”
马车驶回城内,翠儿见两栋高楼飘香,比划说就是那栋!
登徒子楼。
姜晚笙抬头望了一眼顶楼。
好奇怪。
她去城外的路上,经过这栋楼时心悸了一下。
回来时却没有反应。
秦蓁蓁正在府门内背手踱步。
说好的学骑马,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见人。
马蹄哒哒,车停在门口,她一喜,迎上去,还没说话先闻到肉香。
“你买肘子啦?!”
姜晚笙提着裙边下轿,身后翠儿提起一只油纸包。
姜晚笙接过来拎给秦蓁蓁。
“给我的好妹妹。”
答应了她学骑马,没按时回,她有心哄哄。
秦蓁蓁眼睛冒光,她只比姜晚笙小一天,不愿意叫姐姐矮一头的样子,现在顾不得“纠正”她,“笙笙你对我最好啦!”
姜晚笙捡起她脚边的东西,是两根粗细不同的马鞭。
较细的那一根,握手处绣着木槿花。
“那根漂亮的是给你的!”秦蓁蓁拆开油纸包装线。
姜晚笙心里一动。
秦蓁蓁粗心大意惯了,待她却有一分心细。
“这根鞭子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拿我自己的钱买的。”
为师?姜晚笙噗嗤一笑。
“等等...你哪来的零钱?”
秦蓁蓁每月月钱没到手就开始看兵器,整个京城的铁匠铺,兵器阁没人比她更熟,她手里零钱就没暖热过。
“在我爹…兵器匣子里…找到的。”
“啊?”
姜晚笙桃花眼睁圆了,“舅舅发现怎么办?”
毕竟舅舅军规严明。
他放兵器的地方,在寝居,一问就能猜到是谁。
秦蓁蓁一抹嘴,“丢了他也不敢找。”
“扑哧——”
秦蓁蓁这时候总是很聪明。姜晚笙掩唇笑,越想越有道理。
私房钱难道他敢问舅母,你见我零钱了吗?
是夜。
入睡前,这一晚和寻常没什么不同。
月上中天,开始堕进梦境。
芙蓉帐里,细嫩的一双手慢慢抓紧了胸前的衣襟。
姜晚笙额头汗湿,鬓发渐渐汗湿凌乱。
梦里她在骑马,策马狂奔,耳边疾风呼啸,强烈的颠簸震颤。
那似乎是一场计划好的逃亡!
筹谋已久,处心积虑,万事俱备只欠一场东风,她等到了那场东风!
她看不太清是谁,她知道在假意逢迎,打消对方的疑心。
终于取得他的信任。
哄骗他,诓他,待他去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抽不开身时,她的机会来了!
她改变装束,偷出宫门。
一场酣畅淋漓的逃亡!
马蹄震震,嫩白的手被马缰绳勒得生疼。
但是却一点感受不到痛楚,很轻盈,内心畅快且自由。
景象倏地消失。
是喜堂,锣鼓喧天。
哪里来的兵甲利刃,抽刀砍断喜绸。
她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扯进洞房。
画面破碎。
在一间清雅的寝殿,鲛纱帐,芙蓉灯,她被强压在榻间。
男人满身寒凉,眸子里漆黑如墨。
“笙儿乖一点,再跑……就把你锁起来。”
不要!
姜晚笙猛的睁开眼。
呼吸凌乱。
她看着头顶的芙蓉帐,心脏还有余震,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记忆越来越空白,抓不住。
只记得那种身不由己,无力反抗的感受。
姜晚笙平稳下呼吸,发觉冷的厉害,她裹紧了身上的被褥。
太子府。
沈卿玦第二次从梦中醒来,已经很熟练了。
那样难以置信的梦。
他会登基,祭天大典上,为百姓祈福,每一个行程他都想快进,想早点回去见她。
可等回到昔日的寝殿,却已人去楼空!
心脏好似被人剜掉一块血肉!空洞,疼彻,暴怒得额角直跳,戾气逼人。
他冷静过后立刻着人去寻,挖地三尺,天涯海角!
终于在一年后找到她。
却是满眼刺目的喜红,让他一瞬间恨不得撕碎她!
夜色中,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俊雅的眉头狠蹙着。
领口下胸膛也在剧烈起伏。
梦境太真实了。
像是孟婆汤失效,而残存脑海的前世碎片。
梦中那样深刻的爱恨,剜心钻骨的疼,前所未有。
情绪来的太剧烈。
他撩开被褥下榻,月光拉长影子,只着一件里衣,端坐在矮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翠玉茶壶变轻了。
沈卿玦拎起来,晃了下,才发觉倒不出水。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马场。
姜晚笙穿一件水蓝骑服,黑色小靴,趴在马背上不敢直腰。
双手搂着马脖子。
又不敢太用力,怕惊马,摔下来还不被踩成肉饼。
“笙笙!你拿鞭子抽它呀!”
秦蓁蓁一袭红衣,骑在马上英姿飒爽,远远冲她喊。
姜晚笙仍旧趴着,手里那根马鞭攥得死紧。
她到底是怎么觉得自己会骑马的!
大清早秦蓁蓁唤她来马场,她本可以推辞,但心里生出一股念头。
她中邪似的觉得自己骑术不错,点头便来了。
“你真胆小!瞧我的吧!”
秦蓁蓁贼溜地耍了一出训马技术,路过她时,给小马来了一鞭。
“吁!”
“!”
枣红色小马猝然受击,受惊地长吁一声抬高前蹄。
姜晚笙神魂离体。
救命!
她第一时间抱住了马脖子,用手去够缰绳。
秦蓁蓁兴奋地喊:“笙笙别怕!你听我的,这样跑起来才带劲儿!”
带什么劲儿,快把她的命带走了。
姜晚笙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然而身体出乎意料地熟悉训马步骤,姜晚笙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厉害点,踩马镫,勒缰绳,虽然吃力但好歹没掉下来。
秦蓁蓁颇为惊奇,对她大夸特夸。
姜晚笙勉强笑笑,惊魂未定,说什么都不肯再跑一圈。
她拴了小红马到帐内休息。
这是家专给王公贵族开设的马场,帐内有其他官家小姐。
姜晚笙瞧其中一位眼熟。
“永安……”
“嘘!”
永安公主穿水粉骑服,肩腰腕膝处束黑带,食指抵唇冲她挤眼。
姜晚笙看看周遭安静闭嘴。
永安公主沈沁雪,皇后嫡女,太子亲妹,十四岁。
沈沁雪在马场骑了三圈,累得满身汗。
回帐四名妙龄丫头伺候她。
“喂!”
“你要不要去给本公主当伴读啊姜晚笙?”
“什么东西这么硬!”
娇贵的公主殿下一屁股坐在她马鞭上,硌到了,抓起来往地上一扔。
“是我的……”
姜晚笙捡起绣木槿花的马鞭,同时反应过来。
“什么伴读?”
沈沁雪即将及笄,皇后有心让她学些东西,她自个儿无聊,嚷着要伴读,皇帝当然满足她。
对文武百官来说,给公主当伴读,是光耀门楣的事。
姜晚笙心脏一沉。
她不想进宫,那个地方让她心绪难宁。
“我就是喜欢你你要去!”沈沁雪娇纵地抓她的手,用居高临下的语气睨着她。
姜晚笙不做声地看着沈沁雪。
帐篷外,一红裳姑娘雄赳赳气昂昂阔步走来,沈沁雪倏然变了脸色。
秦蓁蓁一眼就瞧见她,“沈沁雪啊!”
接过婢女递来的棉巾擦擦脸,弯腰拆卸手臂和腿上的防摔绑带。
沈沁雪一见到她,满脸不爽。
“本公主不会选你的。”沈沁雪高傲地抬起头。
秦蓁蓁以为不是跟自己说话。
沈沁雪相当得意。
“姜晚笙,等回去我就告诉皇兄,给你个“免死金牌”!”
姜晚笙眸光忽然涣散。
思维仿佛来到深夜,皇兄?她是不是也这么叫过谁?
她的心头又有了做梦那样的悸动。
“她说什么?”
秦蓁蓁换掉绑带,活动四肢,低头看发怔的人。
姜晚笙一下还没回过神,恍惚地眨眼。
秦蓁蓁手伸到她眼前晃。
“哦...…她说伴读。”姜晚笙磕磕巴巴。
三日后,皇帝正式提出给公主选伴读,文武百官摩拳擦掌。
都希冀名额落自家女儿头上。
沈沁雪说话算话去找负责此事的太子。
不答应她就赖御书房不走。
“皇兄!太子哥哥!我大话都说出去了!你别让我丢脸啊!”
西风西岭两名侍卫抱臂守在门口,听得耳朵起茧。
门内传来清冷的声音。
“沈沁雪,出去。”
“我就是喜欢她嘛皇兄!”沈沁雪固执道。
玉笔搭在笔搁上,一直不理会她的人抬了头。
“你喜欢她哪?”
沈卿玦眉梢微抬,凉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要审视她说出来的话。
沈沁雪满脑子姜晚笙的好,但嘴边一句说不出来。
她憋了半天:“…她长得好看。”
沈卿玦感到荒唐似的,可笑地看着自家妹妹,半晌发出一声轻嗤。
沈沁雪也觉得离谱没敢抬头。
“选伴读事关重大,是陪你念书,不是陪你玩。”
“只会哄你开心有什么用。”
沈沁雪脑子不太灵光,挑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时打扰,时机也不对。
这会儿任性劲上头。
“皇兄!我都答应人家了!”
沈卿玦冷脸无情。
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他翻开一册,面无表情叫侍卫。
侍卫闭着眼一声“得罪”,沈沁雪被提了出去。
御书房终于安静下来。
沈卿玦看了两份奏折,心情无法平静。
锦缎长袖拂过桌案,沈卿玦提起搁置的玉笔,蘸饱墨,“姜晚笙”三个字在沾碎金的纸上生动起来。
这个沈沁雪非要塞进来的人。
似乎从听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绪就不宁。
连着两日做梦,连着三日不梦。
现下平白无故的,胸腔里又升起了梦境般的异样。
真是稀奇古怪的很。
案桌最右册一页薄纸未装封,整整齐齐二十多个名字。
沈卿玦一眼看见姜晚笙,提起朱砂笔,斜斜划去。
二月廿一,各位贵族小姐进宫考核。
将军府里格外安静,照理说,以秦家的恩宠和地位,就算不选,也该给个考核的机会。
不至于连名额都没有,朝中上下在猜是否得罪皇后。
宴宾堂。
晚膳摆上桌,荤素搭配六菜两汤。
秦家长子驻守边关,一家子都在邺城,秦蓁蓁又是独女,加上姜晚笙,拢共才五个人。
秦夫人挑起有关伴读的话题,言语间抱不平。
“蓁蓁舞刀弄枪选不上就罢了,笙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试都不让试?”
秦蓁蓁呛说舞刀弄枪怎么了,忿忿地盛一大碗白米饭。
姜晚笙:“舅母,笙笙不想选。”
秦渊应和想绕过话题。
秦夫人说他不懂,“公主伴读有机会结识皇子王爷,笙笙秀外慧中,日后当个王妃也说不准。”
“王妃有什么好的。”
秦渊惯常古板着一张脸,难得露出点不快。
很看不上这名头的样子。
秦夫人掰扯两句,还想说,桌下被丈夫踢一脚。
“你踢我干什么?”
秦渊哑口无言,夹菜给她,“今天的鱼不错。”
秦渊是个粗人,性直,一家三口都是直筒,不藏事,他说完又给姜晚笙和秦蓁蓁各夹一块鱼腹。
干笑着缓和氛围,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微妙。
姜晚笙察觉,但不解,她发现舅舅偷瞄了一眼外祖。
“快到上巳日,礼部可有为你审批?”秦尚书饱经沧桑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语气也没什么波澜。
却是悄然间换了话题。
秦渊:“回父亲,已然准了。”
秦尚书面容肃穆,看一眼姜晚笙道,“今年祭祖,你带上笙笙。”
“外祖?”
姜晚笙手微一顿,内心感触良多,缓慢地抬头。
秦尚书掷地有声:“笙笙虽姓姜,但也是我秦家人,自然祭得。”
姜晚笙鼻子一酸。
舅母叮嘱些祭祀礼节,说说蓟县的气候。
晚膳在闲谈中结束。
姜晚笙没再梦到那离奇的梦境,白日同秦蓁蓁学骑马乐得清闲。
伴读名选在廿四公开,无非是礼部户部尚书小姐,三公九卿御史大夫家的千金。
命运在悄然间和她擦身而过。
沈沁雪上了十来天课,按长相给伴读们划分座位,仍旧无趣。
倒不是没闹过,太子和皇后都不理她。
坤宁宫。
沈沁雪刚撒娇过一遭,得不到结果,怏怏地走了。
“还是皇儿让母后省心。”
宁皇后斜倚软榻,单手支着脑袋,很是疲惫的模样。
左右四名宫婢给她揉腿揉肩。
前头站着位白净细致的,手执玉轮为她滚脸按摩。
沈卿玦端坐下方,姿容玉色,执着一杯贡茶并不言语。
“行简此去有十日了?他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早日成家立业才对。”
话说成这样,必然是心里有了人选。
沈卿玦拈着杯盖,细细撇去茶沫,等皇后的下文。
“本宫看姜远舟遗女,姝色绝艳,与他最为相配。”
“皇儿以为如何?”
宁皇后慵懒抬眸,看向下方太子,若他点头,这婚事便可定下了。
又是这个人,沈卿玦眉梢动了动。
沈卿玦放下茶盏,捋平袖袍,“回母后,儿臣以为不妥。”
宁皇后些微讶然,皇儿的反应略有些过激。
“功名未立,何以成家。”
“况,此女先前唆使皇妹,心术不正,不堪为配。”
贬责的话说出口,沈卿玦内心也有异样,不知怎的,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要他阻下这婚事,不是宁行简他也必然会拦下。
沈卿玦为这份感触略略皱眉。
皇后笑说太子不为美色所动是家国之幸。
自坤宁宫出来,沈卿玦直觉心上蒙着一层阴影。
但不知这阴霾从何而来。
宫墙高深,天空被切成整齐的四方块。
行至隐蔽处,沈卿玦抬袖,“西风,宣何太医寅末去东宫一趟。”
西风拱手应下。
姜晚笙的骑术愈发精益了。
秦蓁蓁抽那一鞭子,让她被迫挺直腰杆后,进步神速。
“去蓟县咱俩个一定要骑马去!”秦蓁蓁不知哪找来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叼着,“路上去看看泗水河,大雁塔,多快活!”
她枕着手,躺在草皮上,高高翘起二郎腿。
草皮上铺着黑色披风。
姜晚笙在她边上坐着,眼里生出向往。
秦蓁蓁说的这些她只在书上见过。
马场没旁人,她不必装温婉,拂拂披风上的落灰,也躺下来。
但也不多豪放,细细的一条,微屈着腿。
“多亏师父教的好!”
姜晚笙躺下后,一根草在脸颊边晃,秦蓁蓁那根原是这来的,她也拔掉,倒没叼嘴里,缠在手上把玩。
秦蓁蓁往常早得意跳起来,这会儿却反常,她歪头问:
“姑姑和姑父原来真没给你请过师父吗?”
姜晚笙也疑惑。
狗尾巴草在手指上缠绕,细细绿绿的一根,动作变迟疑。
“没有过。”她最后笃定地回答。
秦蓁蓁奇了,最后大笑道,“那我们笙笙真是天赋异禀!”
姜晚笙望着蓝天白云,眼神变得很慢很慢。
她不觉得自己对骑马有天赋。
第一次本来还是挺怕的。
可是上手之后熟练得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明明父亲母亲没有培养过这方面……
太阳落山,俩人在马场收拾,准备回府。
姜晚笙心头的疑惑没解开,但也没在意,两天后回蓟县,是外祖父的宗族旧址,也是母亲的祖籍。
东宫。
西风西岭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抱剑站在书房门口。
圆形洞门走来一位白发老者,红袍,清瘦,背着医箱步伐稳重。
双方互相点头致意后进书房内。
久久无声。
只见老者紧皱眉头,沉思良久,半晌拿开号脉的手,缓缓捋胡须。
沈卿玦抬了下眉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绝症。
“何太医?”
何太医被叫回神,拱手行礼,而后才答道,“殿下,老臣才疏学浅,诊不出来您患了何种病症。”
沈卿玦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何洪江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整个太医署大半都是他的弟子。
说他才疏学浅那太医院没人堪用了。
何太医自觉答得不好,缓声把话补充圆了,“不过,您脉象流畅,不像有疾。”
沈卿玦依旧没什么表现,神色莫测。
何太医明白过来,还是没答到主子心上去。
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频繁梦到一个人是为何?”
何太医听到冷不丁的一句,些微惊讶,他略一思索,试探道,“殿下这是……害相思吧……”
太子年及弱冠,血气方刚,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落地突觉头顶寒凉。
怎么?他哪说错了?
“可笑。”
沈卿玦面色冷漠,满眼不屑。
何太医立刻请罪。
正思索如何化解,忽而听到太子冷淡挥退的声音。
不敢多留,拎药箱打道回府。
沈卿玦指间捏住一只白玉盏,冷眼射过书房门,相思?真是荒唐!
二月廿八,秦渊率二十多名兵士奴仆,携两个小姑娘出发往灵州蓟县去,姜晚笙和秦蓁蓁坐在车里,到底是没得到准许骑马。
他说,灵州路远,两个小姑娘哪能吃那苦。
一队人稀稀朗朗出了京城。
后头轿子里,俩丫鬟谈话说笑,前头,秦蓁蓁屁股上有钉子似的,坐不住。
“鸽子!”秦蓁蓁趴在窗棂上,一手拽帘子,食指往外指。
姜晚笙凑过去,两个脑袋挤进一个框里。
绿叶稀疏,映在澄澈的眼中,白鸽扇扑扇翅膀,是和他们相反的反向。
京都,白鸽落在顶楼雕花窗口,爪子跳动两下。
一只骨相极好的手,握起鸽子,拆开细绳,取下纸筒。
秦家车队行进途中,一路上见不少人挑担携子,往北上迁移。
秦渊叫停车队,靠边给行人让道。
青铜色的脸上满怀忧色。姜晚笙掀帘子看一眼,恰听见舅父叹气。
“河西刺史往京城里呈报说只有晋州遭灾,如今看来,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
秦渊回头,叫车队跟上,“不走晋州,绕行。”
马调了头,往梧州路行进,绕道去灵州。
灵州蓟县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不过今年水淹了一大片,泗水河看不成,因为绕道,也没看成远在晋州的大雁塔。
但也还算得趣,池塘里捉鱼摸虾好不快活。
秦渊到灵州后,先去州府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去京城,接着便着手修葺祠堂。
书房。
沈卿玦一袭月白锦缎,端坐在紫檀木案桌内,手边是几张窄信条。
宁行简话不着调,往往是说几句正事,便吹嘘那位“惊鸿一瞥”的姑娘,惋惜没看清车帘绣字,字越写越小。
总体情况,他所说,与秦将军书信所言大致相同。
河西地区的水患不仅在晋州,梧州和灵州也有波及。
垂下眸,眼睛所见,是麻麻的字挤在一起。
沈卿玦闲闲地扯了扯唇,再也往后看不下去。
秦家祠堂修缮后,在一个艳阳日祭祖扫墓。
青石板筑路,铺向后山,一座座坟,矮矮的,矗立成林子般,有的墓碑已经看不清字了,都摆满金钱黄钱,香,蜡和酒。
姜晚笙拜了三炷香,在宗祠族谱里看到了母亲的名字,秦蓉蓉。
秦渊祭完祖出发回京,俩姑娘玩得开心,准她们多留半个月,卫兵奴仆全留下了。
沈卿玦这日收到飞鸽传信,只有短短一句:宁世子失踪
宁行简治理水患,事将毕之际在晋州失踪,一日之间甚嚣尘上,宁国公跑到陛下面前痛哭了几回,东宫也不得闲。
“舅父。”沈卿玦扶起在他面前折身的人,“孤已经派人去找了。”
皇家亲情缘薄,他不太能体会,公事公办地宽慰两句。
沈卿玦:“有消息孤第一时间通知舅父。”
河西下有梧晋灵三州,政权在手,难免得要当个土皇帝,只是连朝廷命官都敢动,未免太过蔑视皇权。
沈卿玦更倾向于,是宁行简自己藏起来了。
他前后派了两拨人马往晋州,倒没有自己去找的意思。
回京的前一晚,姜晚笙又做梦了。
梦中是两年前的景象,南王逆党杀进京城。
硝烟弥漫,遍地哀嚎,残破旗帜沾着血,插在谁家窗上。
街上小摊贩临时搭的铺子被推翻,瓜果蔬菜滚落一地。
有垂髫小童抹眼泪大哭。
姜晚笙举着大刀,鹅黄衫子沾了灰,裙角不知是谁的血。
她面前一先一后两个铁甲骑兵往前逼近。
姜晚笙父亲探花出身,清流书生,母亲虽是将门,却被两个哥哥娇宠长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姜晚笙自幼学的就是琴棋书画。
可以说她没有任何胜算,举刀都很费力。
“咻”——
一支利箭呼啸而过。
堪堪擦过她的耳边,冰冷的箭矢力道刚猛,将她身前两人一箭射穿!
鲜红的血溅在她脸上,沿眉骨下淌。
她浑身都在发抖,僵硬地扭动脖子回头,见后方长街之上,一清冷男子骑白马,昏昏天光,他手执弯弓,面容漠然而无情绪。
官兵涌来,嗖嗖射箭,人肉靶子一个接一个倒地。
是皇城援军。
那一刹,姜晚笙浑身力气尽失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半昏半醒,她被谁抱了起来。
这一定是个很寡情的人,他连怀抱都冰凉得让人生寒。
那个男人是谁!
姜晚笙从梦中惊醒过来,胸口起伏着揪紧了被褥。
她轻微有些抖,身上发冷,像被那人抱过而沾染的他的温度。
“小姐?天还没亮呢。”
睡在外面的翠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走进来。
“翠儿!”姜晚笙像看见了救命稻草。
翠儿被她过激的反应弄得全无睡意,眨眨眼,看她。
“翠儿,两年前,是谁救的我?”
姜晚笙着白色里衣,青丝披散,她喉头动了一下,纤细的手抓住翠儿的胳膊。
“……是将军啊。”
翠儿张张嘴,怎么这么问。
两年前那一日,京城几乎被血水洗涤,除了恰巧在护国寺上香的逃过一劫,其他人怕都不会忘记那噩梦般的一天。
“对。是这样。”
姜晚笙讷讷点头,她记得也是这样。
舅舅带兵来的,舅舅用长枪刺倒那两个铁甲卫兵,把他们带到墙后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杀了那两名逆党。
然后,把她接进了将军府,指了翠儿灵儿照顾她。
姜晚笙没有安全感地重新躺下来,抱着被褥,轻轻闭上眼。梦里是假的,跟现实完全相反。
东宫。
沈卿玦倏然睁开眼,黑色的眸子深邃冷沉,浓得似化不开的墨。
他抬手抚了一下胸口,里面有东西扑通跳动着。
一种预知?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
若说过去,唯一相似的记忆是:两年前父皇命他去寻姜府嫡女,救人带回皇宫,他晚了一步,他见着那道灰扑扑的鹅黄身影被扶上马车。
连正脸都没看到。
若说未来,他梦到的是谁?又为何梦到?
沈卿玦理不清,胸腔里涌着一股冲动,近乎失控地要他去做一件事。
沈卿玦在第二天,处理了手头急事,对外告假,“吩咐下去,东宫闭门不见客,称孤养病。”
西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宁世子失踪半月了,现在才去找不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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