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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履薄冰无删减全文

石越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大明朝,隆庆六年六月朔日,清晨。(1572年六月初一)慈庆宫。……“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了!”“毋要慌乱,各司其职,戍卫东宫!”阵阵喧嚣吵闹声在慈庆宫外经久不息。殿内,石越半卧在床榻之上,以手扶额,神色一时恍惚。两名内侍躬身侍立在旁,等候着他更衣。石越没有理会他们,紧闭双目,整理着脑海中的驳杂信息。他只记得自己明明正在地方各区调研开会,而后突兀地发生了日食,旋即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就莫名到了此处,而后一股纷乱的记忆尽数涌入脑海。明朝……隆庆六年……朱翊钧……皇太子……过了好半晌。终于,他睁开了眼。呼……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石越才堪堪理顺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石越面色古怪地伸出双手。借着烛光看着自己稚嫩的身体。竟然,穿越了啊……大明朝,是...

主角:石越朱翊钧   更新:2025-01-11 15: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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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如履薄冰无删减全文》,由网络作家“石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大明朝,隆庆六年六月朔日,清晨。(1572年六月初一)慈庆宫。……“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了!”“毋要慌乱,各司其职,戍卫东宫!”阵阵喧嚣吵闹声在慈庆宫外经久不息。殿内,石越半卧在床榻之上,以手扶额,神色一时恍惚。两名内侍躬身侍立在旁,等候着他更衣。石越没有理会他们,紧闭双目,整理着脑海中的驳杂信息。他只记得自己明明正在地方各区调研开会,而后突兀地发生了日食,旋即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就莫名到了此处,而后一股纷乱的记忆尽数涌入脑海。明朝……隆庆六年……朱翊钧……皇太子……过了好半晌。终于,他睁开了眼。呼……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石越才堪堪理顺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石越面色古怪地伸出双手。借着烛光看着自己稚嫩的身体。竟然,穿越了啊……大明朝,是...

《如履薄冰无删减全文》精彩片段


大明朝,隆庆六年六月朔日,清晨。(1572年六月初一)

慈庆宫。

……

“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了!”

“毋要慌乱,各司其职,戍卫东宫!”

阵阵喧嚣吵闹声在慈庆宫外经久不息。

殿内,石越半卧在床榻之上,以手扶额,神色一时恍惚。

两名内侍躬身侍立在旁,等候着他更衣。

石越没有理会他们,紧闭双目,整理着脑海中的驳杂信息。

他只记得自己明明正在地方各区调研开会,而后突兀地发生了日食,旋即失去了意识。

醒来之后,就莫名到了此处,而后一股纷乱的记忆尽数涌入脑海。

明朝……隆庆六年……朱翊钧……皇太子……

过了好半晌。

终于,他睁开了眼。

呼……

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石越才堪堪理顺脑海中混乱的记忆。

石越面色古怪地伸出双手。

借着烛光看着自己稚嫩的身体。

竟然,穿越了啊……

大明朝,是他此身所处的朝代。

皇太子朱翊(yi)钧,是他如今的身份。

身份还真是了不得,石越用力揉了揉眉心。

他前世一路摸爬滚打,这点行测常识自然不缺,朱翊钧,不就是万历皇帝的名讳吗!?

旁的不说,挂机30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他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当然,多少是沾了张居正的光,他才去了解了这段历史,至于对这位万历皇帝本身的印象自然说不上多好。

甚至后世常有明朝实亡于万历的说法,毕竟这位驾崩后,不过24年,明朝就亡了。

对不对且不说,毕竟他专业不对口。

但无论怎么说,这也算得上是实打实的帝国末期皇帝。

哪个朝代末期,不是积弊甚深?此时的明朝更是五毒俱全。

官员腐败蔓生。

财政匮乏难支。

军事疲软无力。

民生凋敝凄苦。

四夷袭扰不止。

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建奴,就是在万历年间坐大的吧?

忍着刚穿越的不适,艰难回忆了一番。

确认后,石越不由意味不明地砸吧了一下嘴。

这开局,还真是既有大位,又有大任,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来考验他的。

石越自嘲一哂。

但,还真就考验对了!

他石越是什么人?

贫寒出身,一路本硕,选调遴选并堪磨而升,历经税务,镇乡,市工局,省科厅。

而后更是一路势如破竹,道路亨通至极。

皇帝?有何做不得?中枢大位罢了!

皇朝末期?更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辈大丈夫当如是!

……

朱翊钧渐渐平复情绪,思索目前的处境。

上月廿六,先帝病逝于乾清宫,今日初一,算来也不过数日之间。

也就是说,如今帝位空悬。

好在,朱翊钧四年前就被立为太子,嗣位稳固,先帝宾天前后,各种形式的诏书、手诏、口谕,传位于他。

而他两位兄长早夭,只剩个弟弟现在毛都没长齐,也不虞有什么波折动荡。

所以,这帝位,只是流程问题罢了。

但是,凡事都有但是。

天下大位,不过名与器。

他两世为人,通晓古今,见识过的空有其名而失其器者,数不胜数。

平日里开生活会,话都插不上的一句的主官还少了吗?

这同样适用于皇帝大位。

称作皇帝,并不意味着就有皇帝之实了。

就如他现在,哪怕登基,也只能观政,没有插手的资格。

至于原因?

他今年才十岁!

这还是虚岁。

朱翊钧1563年9月生人,实际算来更是只有八岁。

这自然不是一个可以亲政的年龄,也不可能让朝臣百官将政事放心托付。

他作为后人,当也知道,先帝隆庆驾崩时,内阁中便有人嗟叹: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

这是何等狂悖?但这就是一名内阁大员的态度。

至于什么神器天授?

骗骗黔首妇孺就罢了,百官中哪一个不是人精。

十岁孩童什么样,大家心里没数吗?

更别提明朝的政治氛围。

宫廷失火,是皇帝不修德行,上天惩罚。

身体不好,是皇帝沉迷酒色财气,自食其果。

地方民变,是皇帝索取无度,欺压百姓。

皇帝要反驳说治理国家,你们百官没责任么?

御史谭耀就会说“昔何以顺,今何以违?”,大明朝以前好好的,怎么到你手上就不行了?

嗯,没错,以上都是万历皇帝经历过的事。

总之,就是你皇帝干的不行!

但皇帝要真想好好干?那对不起,赦诏大不奉行。

不止是百官,甚至他的生母,那位李贵妃,也只拿他当孩童看待,动辄呵斥,体罚。

前身登基之后,经历过罚跪、呵斥,数不胜数。

甚至被逼着让内阁代笔,以他的名义下罪己诏。

可以说,上下内外,统统都是孩视天子的反贼!

当然,他本就是孩子,以孩视之也没什么不妥,大家实事求是罢了。

可这不是屁股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嘛,他朱翊钧非常自觉地站在了应有的立场上想问题。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换言之,这也意味着,他没有亲政的“群众基础”。

刚想到这里。

疼疼疼。

太阳穴突然突突直跳!

朱翊钧眉头一皱,连忙止住思绪。

他刚刚穿越,还是一个十岁小娃的身体,一经深思就有些头疼欲裂。

揉了揉眉心,好一会眉头才舒展开来。

就在这时。

一个老太监举着烛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殿下!如何又睡了回去!百官还在文华殿等候,还请速速与臣前往,不然贵妃娘娘来了您又要挨训了!”

见到朱翊钧还半卧在床榻之上,语气急切开口催促。

朱翊钧一听这老太监搬出李贵妃,心中就是一跳,下意识有些慌乱。

他立刻明悟,这是前身本能,作为一个十岁孩童对那位动辄呵斥自己的生母的惧怕。

朱翊钧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前身的本能,缓缓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这位躬身谦礼,却略显阴鸷的老太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兼管御马监事务,冯保。

他轻易在脑海中找到了对应之人。

听这一长串名号,就知道是个人物。

实际上,也确实是个人物。

冯保此人可不简单,乃是明朝有名的大太监。

有名在何处?

这可是能上列传的大太监!

历史上朱翊钧未亲政的十年里,便是此人领司礼监,勾连李太后与内阁,三位一体,共同把持大政。

李太后代行皇权,内阁处理政事,而冯保则是把持着一票否决权。

这位大太监乃是那十年中,站在权力巅峰的三人之一。

嗯,没亲政的皇帝排不上号。

在这期间,这位大太监,便是朱翊钧的大伴,负责督促、约束小皇帝的起居日常,若是小皇帝有不懂事的言行,就会报与李太后。

万历皇帝没少为此受到责罚。

以至于这冯保经常拿着李太后的鸡毛当令箭,整天用李太后吓唬朱翊钧,动辄劝诫教育他。

这也就罢了,更僭越的事,若是没有机会,冯保也会创造机会,暗中给朱翊钧设局,而后向李太后告状。

将万历皇帝塑造成一个品行顽劣,永远长不大的孩童。

使得万历皇帝如履薄冰,同时也加剧了李太后对朱翊钧的孩视。

历史上万历皇帝必然也是心中愤恨,乃至于说出“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的话语来。

朱翊钧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太监。

先帝驾崩前后,此人便揣摩两宫之意,说服李贵妃,驱逐了那位整日给先帝进奉美女与虎狼之药的孟冲,从孟冲手上夺下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又兼领着东厂与内卫,一跃成为了内臣中最为显贵的人物。

这样一位大貂珰,此时脸色焦急关切地催促他,似乎真为他设身处地着急一般。

啧,当真是好演技,朱翊钧心中暗赞一声。

他积年老机关,演技自然也不差,得了朱翊钧的记忆,语气神态模仿个七八成,不露破绽还是没问题的。

他慢慢坐起来:“大伴劳心了,本宫这就更换缞服。”

此时正在孝期,自然要着缞服。

朱翊钧说罢,双脚稳稳地踩在了地上,站起身来,而后张开双臂,唤来宫女,为他更衣。

不疾不徐,气度从容。

外间还在日食,殿内烛光却通透,冯保有些意外地偷偷抬头瞥了朱翊钧一眼。

今日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若是以往,朱翊钧一听李贵妃将至,定然会火急火燎,匆匆忙忙,生怕受到责怪。

现如今却从容不迫,一丝不苟。

难道皇帝大位垂手可得,就能使人面貌一新?

冯保心中莫名不舒服,有种事情不在掌控的刺挠。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许是不愿意承认——不能亲政的皇帝,留下的权力真空,实在太诱人了!

亲政?巴不得一辈子都长不大,将皇权交给司礼监来打理!

……

朱翊钧正更换缞服的功夫,外间又传来动静。

“钧儿!怎么还在拖沓!”

一名贵妇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排女官。

这贵妇相貌姣好,约摸二十来岁,体态饱满丰腴,皮肤白皙嫩滑,但面色显然有些不愉,皱着眉头直往殿中走了进来。

刚一走进来,殿内宫女宦官纷纷跪下。

冯保迎到面前:“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朱翊钧不露声色瞥了这老太监一眼。

在他面前自恃身份称臣,在他母妃面前就以家奴自称是吧?

心中暗暗记下此人一笔。

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赫然便是前身的生母李贵妃。

眼下他还未继位,贵妃自然也还不是太后。

说起这位李氏,可谓严母典范。

她对朱翊钧的要求极高,行为举止,无不要符合礼仪;儒家经典,无不要融会贯通,稍有达不到,就动辄呵斥责罚。

甚至以废帝来恐吓小皇帝。

以明朝的体制,李氏想废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是一些行为举止上的小事。

像极了他前世那种老母亲,告诫小孩,不听话会被叔叔抓走一样。

更甚的是,万历皇帝登基后,李氏干脆搬进了小皇帝所居的乾清宫,只为就近照顾朱翊钧,直到朱翊钧大婚之后才搬离。

严厉苛刻,可见一斑。

而如今先帝驾崩未久,诸事纷乱。

朱翊钧想登基也得走流程。

三次劝进必不可少,今日乃是第二次。

他需得到文华殿接受百官劝进,再行辞让。

到了第三次,才能顺利继登大统。

这种天大的事,却在宫内磨蹭拖沓,李贵妃的不悦自然溢于言表。

这可是还没登基呢?如何了得!

李贵妃脸上愠怒已然蓄势待发。

朱翊钧心中才打好了腹稿。

他只是将腰带扶好,端正肃容,一丝不苟地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一言既罢,他不等李贵妃发作,继续开口说道:“事出有因,娘亲容孩儿解释。”




“问殿下躬安。”高拱居于文武两班之首。

“我躬安。”朱翊钧答。

“仰窥君颜,臣等斗胆有奏。”高拱又道。

“奏来。”朱翊钧回。

内阁、六部、九卿、科道言官再度拜下。

“伏惟,离重明而继照,既久协乎人心。”

“迨我大行皇帝,尧仁荡荡,舜德巍巍。听六籍,理万几,每躬亲而不懈。”

……

“敬惟皇太子殿下,聪明首出,仁孝性成。即宜出震以宅师,顾乃撝谦而狥节。”

……

“臣等重惟,神器不可以无主,天位岂容于久虚,伏愿,殿下俾九庙之神灵凭依有在,暨万方之黎庶利赖无疆。”

朱翊钧面无表情,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完全没听内容。

用他的话总结就是,隆庆六年,六月初一,大明朝第十三任新帝推举会,在文华殿举行第二次代表会议。

各界代表以高拱为首,引经据典发表讲话,推举他朱翊钧做这个话事人。

朱翊钧听罢,露出些许悲伤的神情,用背诵的口吻,一板一眼回复道:“卿等为宗社至计,言益谆切。所闻之余,愈增哀痛,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

这就是藏拙了,聪明些倒是无妨,却不好显得太过老戏骨,背诵式棒读最是贴合人设。

“殿下三思!”张居正再劝。

“心意已决!”朱翊钧态度坚定。

“如此,社稷不可一日无主,还请殿下以嗣君视政,泯哀痛再登大位。”高仪出列以对。

“视政可也,余者再议!”朱翊钧退让。

“再请殿下择日迁乾清宫,以正皇城主位!”群臣顿首。

“可!着礼部议拟日期。”朱翊钧同意。

这都是礼部议好的流程,君臣背台词即可,过场走得很是顺利。

朱翊钧也没有在此时搞大新闻的想法,礼制的形式就是内容,也是自己此时的根基,在没立起别的基本盘之前,不能轻易损坏。

每一次的辞让都有实际意义所在。

前次于会极门辞让,众目睽睽,天日昭昭,象征着皇帝驾崩,国定嗣君,带着宣告的意味所在。

此次在文华殿辞让,皇帝便殿,百官俯首,用流程确认了朱翊钧视政的权责,同时拟定好搬宿舍,正位乾清宫,可谓外朝君臣厘界,内朝上下分位。

等到下一次,就可以名正言顺受下劝进,称孤道寡了。

朱翊钧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自己如今还是幼童之身,端坐久了多少有些难捱。

好在没多久,君臣一阵对白,终于是走完了流程。

而后凑数的军民代表,以及品级不够的官员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剩下六部九卿等重臣。

朱翊钧醒悟,这是要开始议事了。

劝进凑人头显得人多,但帝国中枢议事,自然不是谁都有这资格的。

所谓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朱翊钧有心仔细观察,却有两名小黄门搬来一道屏风,放在了御案之前,隔绝了内外视线,让他看不真切。

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就是所谓的听政,能听,但不能插嘴。

刚享受过百官叩首,山呼君上,此时转头发现中枢议事,自己只有参会的资格,不能议事,落差不可谓不大。

冯保则是站在屏风侧面,交通内外的位置。

他作为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廷议自然也是有资格议事的。

朱翊钧对冯保出声问道:“大伴,常朝是品级以上才能参会吗?”

冯保从屏风侧面挪了两步,到近处:“殿下,常朝入廷官没有定数,内阁领班为惯例,有事要各部衙门来议,去办,各部才来。尚书、侍郎径自来人都可以,不以品级来定,涉及专门事情,不入流小官也偶有参会。”

朱翊钧了然,点了点头。

他对这些事不算太了解,若非有前身的记忆,他还以为是下面站几百个人,他坐在上面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那种路数。

现在看来,反而有点像他前世班子议事的样子。

又看了一眼冯保,这位大太监神情恭谨,看不出丝毫怨怼之色。

他突然拽住冯保的衣袖,眼神委屈道:“那高拱霸道跋扈,本宫不得已,让大伴丢份,委屈大伴了。”

政治嘛,装嫩不丢人。

安抚冯保还是有必要的,他跟高拱互撕就好了,可别让自己引火上身。

前身被弄得被迫灵前跪错,颁罪己诏,可是让他警钟长鸣。

苦一苦冯保可以,仇恨还是高拱来担吧。

冯保深深垂下头颅:“殿下折煞臣了!”

眼中阴鸷一闪而逝。

朱翊钧低声说道:“大伴且放心,等本宫登基,必然让高拱好看!”

说罢,还挥舞了一下拳头,冷哼了一声。

只见冯保抬起头,眼中晶莹热泪,夺眶欲出:“殿下……”

好厉害的哭戏啊,朱翊钧感慨不已,前世的鲜肉有这一半水准,他还能看不进去电视剧?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殿内议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前者才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奏疏,出列道:“这是湖广走过来的案子。”

“是说有一矿税太监,意图淫亵妇女,被咬断了舌头,事涉内廷,地上与刑部不好擅定。”

他看向内阁诸人,顿了顿,又看向冯保:“几位阁老,冯大珰,刑部的意思是,要不要廷鞠会审?诸方定个章程,我部才好往宫里上奏。”

朱翊钧隔着屏风差点咳出声来,太监淫亵妇女?开什么玩笑?是他听错了?

他忍不住看向冯保。

只见冯保移步到屏风侧面,面无表情回道:“具体案由司礼监已经知悉,刑部按律处置即可。”

下方的高拱也立马道:“按律处置,如实上奏。”

按律处置,也就是真要当太监淫亵妇女来办案了,二人难得达成共识。

倒让朱翊钧一愣,二人不觉得这事离谱吗?

矿税太监……

湖广地方……

他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刑案!这分明是火烧钦差!

太监自然不是去收税,而是巡税,说白了,就是中枢查账的钦差。

但就是这么一名查账钦差,没卵蛋的货色,到了地方不好好查账,去淫亵妇女?

糊弄鬼呢!

这哪里是什么疑难案件,这是一次赤裸裸的地方与中枢的博弈,难怪刑部不敢处置,一杆子捅到了廷议上。

湖广将此事,以太监淫亵妇女为案由,上报到刑部,难道不知道有多么可笑吗?

这是有恃无恐啊!甚至可能是有意如此!

用这么可笑的原因将人撵走,简直是胆大包天。

更最离谱的是,中枢面对这种挑衅,竟然毫不迟疑地退让了!

湖广的矿课,水到底有多深?

可惜他廷上不能随意插话,连冯保还不如。

只能等刑部上奏,内阁拟出意见报到两宫后,他才能过问。

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似乎无足轻重,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对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

而后张居正接过下一道议题。

“日前我奏请皇后,皇贵妃,为免耽搁皇太子学业,请皇太子每月三、六、九视朝即可,其余时间照常日讲,又奏请为皇太子厘理课业,增添经典,两宫都允准了。”

“着各部与司礼监知晓。”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

朱翊钧看不真切,不住地身子前倾,透过屏风看向张居正。

他如今的日讲,时间上只有早上,内容上只有四书五经的诵读,确实不算繁重,相当于现代只上半天课,还只有一门语文课。

但看张居正这意思,是要给他加担子了。

好啊,真是他的好老师,莫不是怕他学业太轻,有太多闲心在政事上?

他多少能料到这一出,方才在殿前缠上高仪就有这方面的考虑了,毕竟历史上张居正作为出了名的严酷帝师,他还是知晓的。

高仪就不同了,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好人,如今他把高仪拉出来顶在中间,让他有一段时间的喘息之机是很有必要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相比于高拱、冯保,他现在还不敢跟以智慧过人著称的张居正演对手戏。

张居正所言的事,在群臣之间也并未起什么波澜。

明朝可不像两汉北宋,如今各大经学派系热衷于在士林间争夺话语权,对于皇帝的教育权争夺,反而没什么兴趣。

皇帝学业重不重?关自己屁事。

高仪见此事就这么揭过了,紧随其后。

“右都御史兼兵部尚书加遣宣大军务总督,王崇古,有本奏上,诸位一起议一议吧。”

朱翊钧在屏风后对着冯保疑惑道:“大伴,这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话,如何这么多要职在身?”

一大串官职给他弄迷糊了。

有问题就问,这既是好习惯,也是听政的意义所在。

冯保低了低身子:“殿下,我朝官制如此。后者总督,是差遣官,临时而已,意思是统管宣府、大同军务,位高权重,只能临时委任。”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是防止坐大,这个岗位随时可以撤销的意思。

冯保继续道:“前者是官职,并不实任,只是明确身份待遇之用。右都御史表王总督有风闻奏事,直达天听之权,兵部尚书表王总督有调动兵马之权。”

这么说朱翊钧就了解了。

不过话虽如此,这王崇古,当真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了吧。

只听高仪继续道:“王总督说,鞑靼得知先帝驾崩,在边关逡巡游移,多次出言勒索,恐生事端,请中枢决断。”

“同时,他请求拨付银两,修缮秋防,以备不测。”

高仪话音一落,殿内顿时静了片刻。

都御史葛守礼奇道:“这难道不是老成持重之言吗?自然应该允了,怎么还需要拿到常朝来议?”

高拱突兀扭过头,看向兵部尚书杨博:“杨尚书,你也这么想吗?这就是你们兵部部议的结果?”

葛守礼陡然一惊,见得气氛不对,立马闭嘴。

杨博被高拱点到,默然片刻。

涩声道:“此事,我实不知,且让我部回去议议,再呈内阁。”

高拱冷哼一声,怫然不悦。

朱翊钧则是状况之外,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大伴,这事有什么说道?”

冯保笑了笑:“殿下,老奴是个没本事的,国朝大事既不懂,也不敢胡说八道。”

朱翊钧收回询问的目光,心中一哂,这老家伙现在不给面子装傻,以后有你的哭的时候。

他将思绪收了回来,静静思索起来。

方才他也像那位都御史一样,觉得这是谋国之论,没什么不妥,但看高拱的反应,显然其中另有猫腻。

到底有什么不妥呢……

等等!

他差点忘了,现在是大明朝,不是那个信息时代了!

先帝驾崩才几天?五天!

鞑靼怎么会知道如此迅速?还多次勒索!?奏疏都到御前了!

什么鞑靼勒索,怕是那位宣大总督对中央的勒索吧!

挟寇自重,猛然一个词映入脑海。

难怪,难怪满朝文武支支吾吾,难怪高拱突然翻脸。

那,这又跟这位兵部尚书杨博,有什么关系?

王崇古,杨博……朱翊钧在心中咂摸着这两个名字。

他看向冯保,问道:“大伴,王崇古什么籍贯。”

冯保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很快敛去。

轻声答道:“山西蒲州。”

“兵部尚书杨博呢?”

冯保这次神色没什么变化,答道:“山西蒲州。”

朱翊钧瞬间了然。

晋党!

果然是你!

这些人的名字,他印象不深,但说起晋党他当即就想了起来,当真是耳熟能详。

晋商席卷全国的后台。

宣大几乎割据的依仗。

扶持满清的带路党。

视朝第一天,当真是好大的见面礼。

不,不止于此。

朱翊钧突然反应过来。

今日似乎,全是见面礼。

湖广抗税,是土豪世家展示肌肉,对中枢财权的试探与警告。

晋党勒索,是宣大军镇养寇自重,对中枢军权的威吓与嘲讽。

乃至于张居正增加他的课业,也是内阁对他的管束与限制。

这便是他的视朝第一课?

又是谁给他上课?

偏偏他还不能发作。

前身没这个本事也就罢了,如今换了他来,就算他胸有沟壑,也只能徐徐图之。

为什么?他不敢!

明朝皇帝可是高危职业。

太医刘文泰一连治死宪宗,孝宗两代皇帝,荣归故里。

武宗、熹宗不约而同划船落水,久治不愈,龙驭宾天。

世宗嘉靖皇帝,险被宫女勒死,南巡时行宫三度失火,若不是陆柄把人背了出来,早就烤熟了。

谁能保证其中没有猫腻?

至于是不是他阴谋论?

光绪皇帝死后,史册上病例齐备,言之凿凿的病逝,结果到了现代,开棺尸检,毛发上竟是砒霜残留,赫然是被毒死的!

做学问当然疑罪从无,但他如今身在局中,也只能宁可信其有,小心为上。

那么今天这一课,他该怎么接下呢?




事情交代完后,朱翊钧静坐了一会,才动身去给两宫问安。

这两天绞尽脑汁,思虑一刻不休,身体虽然吃得消,却着实有些耗费精神。

这还是没有着手处理朝政,甚至因为孝期的关系,连下午的骑射也免了。

可即便这样,都让他有些疲累。

也难怪有不少不想上朝的,想做个好人君,不比996轻松多少。

难得散漫放空一会,朱翊钧拒绝了步辇,只在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往陈皇后的寝宫走去。

陈皇后是先帝续娶的正宫,又没有子嗣,被先帝以“无子多病”为由,赶到别宫居住,地处偏僻几乎照比冷宫,可让朱翊钧好走。

不过好在他今日总算是没被拦在殿外。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去。”宫女低眉顺眼,在前引路。

朱翊钧点了点头,跟在身后。

这位陈皇后当真是个可怜人,正宫出身,却不得宠。

嗣君即将登基,又不是自己亲儿子。

太监宫女都去李贵妃那里阿谀,几乎没什么人来陈皇后这里烧冷灶。

前身见这位陈皇后的次数也不多,印象中,是个清冷的性子。

“殿下您稍待,奴婢进去禀报。”宫女停在了门外说道。

这处是别宫,殿阁不多,殿内摆饰几乎看不到几件。

朱翊钧四下打量,随意应了一声。

不一会,宫女再度出来,请他进去。

朱翊钧刚进一入内,就看到陈皇后穿着皇后縗服,倚靠在窗边的桌案旁。

陈皇后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姿容极美,气色却不太好,白色的鞠衣,灰领褾襈裾,衬得脸色泛白。

鞠衣前后,织着黑金色的云龙纹,显出一丝高贵的清冷。

陈皇后见朱翊钧进来,看了过来。

朱翊钧当先行礼:“儿臣,问母后躬安?”

陈皇后声音如清泉流响,缓缓道:“大行皇帝这一去,我倒真成戏曲里说的哀家了,这宫中,已经是好几日没来人。”

“昨日睡得不是时候,倒是怠慢我儿了。”

朱翊钧也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他回道:“母后宫中清冷,是儿臣的罪过,日后,儿臣每日来给母后问安。”

陈皇后轻笑一声:“你倒是好孝心,难怪,也只有好孝子,才会梦中都思及大行皇帝。”

“一早我就听说,妹妹四处跟命妇们夸你转了性,一夜之间就懂事了,现在看来,确实像模像样,不错。”

虽然不是生母,但宗法在上,约束力却是只大不小,朱翊钧可不敢含糊。

受了夸奖,自然要谦逊一番:“母后教训得是,儿臣以往确实过于荒慢正业,日后还请母后多多训诫。”

说到此处,他干脆打蛇随棍上:“母后,最近日讲正在学《尚书》,儿臣温习时,发现还有些疑惑之处,可否请母后开解?”

陈皇后跟李氏不一样,她是书香门第。

其父将门出身,科举不第累试。其母是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张文质的孙女。

陈皇后自幼小熟读四书五经,对经典学问,自然也是颇有体悟。

当然,对朱翊钧来说,请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请教这件事。

他帮助过的人,不一定会心怀感激。

相反,帮助过他的人,绝大多数,都会对他抱有好感。

这是他前世总结出来的金科玉律。

而所谓请教,更是屡试不爽,每每都能获得领导的青睐——当然,请教的资格反而最为难得。

如今朱翊钧有样学样,用在陈皇后身上,自然也卓有成效。

只见陈皇后点了点头,整个人都正襟危坐了些:“嗯,你这个年纪,尚书确实晦涩了些,不妨说来听听。”

一边说着,眉眼都笑开了,显然很是受用。

朱翊钧连忙叫人取来一本尚书。

一边翻着书页,一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屡屡发问。

大部分人都是好为人师的,陈皇后也不例外,更何况难得有人说说话,自然不吝指教。

陈皇后但有指点,朱翊钧立马恍然大悟,而后举一反三。

在朱翊钧有心捧场之下,每每挠到陈皇后痒处,其不自觉就沉浸了进去。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

朱翊钧离开之后,口干舌燥的陈皇后还有些回味其中。

在她喝茶润喉的功夫,大太监小步走了进来:“娘娘,皇太子殿下往李贵妃那边去了。”

陈皇后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她又看着空荡荡的殿阁,脸上有些凄婉,开口道:“陈算,你说,我怎么就没个儿子呢?”

陈公公宽慰道:“娘娘,太子殿下就是您的儿子。”

陈皇后自嘲一笑:“也对,是个好儿子,好得我都不知道我那‘好’妹妹怎么生的。”

说罢,她又抬头,看着窗外。

似乎呢喃一般说道:“让陈洪收敛些罢,背着我帮张四维私递奏疏,被冯保拦下才知道求我?昨天孟冲才刚死,我可不忍心你们这些老人,一个个走得比我还早。”

这两位姓陈的大太监,都原本是陈家家奴,跟着她进的裕王府,名字还是她母亲赐的。

陈算把头埋得极低:“奴婢这就去跟他说。”

陈皇后点了点头,看着窗外日景,不再言语。

……

朱翊钧到李贵妃寝宫外的时候,刚好远远看到冯保从里面出来。

一进寝宫,就看到李贵妃脸色铁青。

他心里纳闷,却还是做足了礼数:“儿臣,问母妃躬安。”

行完离没听到李贵妃回话,他凑到李氏身边,陪着小心:“谁惹我娘亲生气了?娘亲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麻烦。”

李贵妃气急地扔出一份奏疏,摔在桌上:“你看看吧!”

朱翊钧心里疑惑,却不露声色。

他轻轻拿起奏疏,翻看起来。

竟然是一篇高拱弹劾冯保的奏疏,上面列举了冯保公器私用、贪赃枉法、戕害同僚、隔绝内外等等罪状,言之凿凿。

冯保这么老实,竟然就这样呈递到李贵妃面前了?所以是在生冯保的气?不应该吧?

朱翊钧试探道:“娘亲,些许小事,不值得娘亲动怒。”

李贵妃陡然失态:“小事!?那还有什么是大事!”

“这高拱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还以为他只是文臣心思,才总跟冯大珰不合?”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李贵妃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森冷:“他说,十岁天子,何以君天下!”

朱翊钧看着失态的李贵妃,默默合上了奏疏。

这就是冯保的阴招了。

一句何以治天下,跟何以君天下,意思截然不同。

直接从十岁怎么治理国家,变成了十岁怎么做皇帝。

这已经触碰到了李氏的逆鳞,这话一出,高拱在李贵妃这里的任何话,都变成屁话。

被记恨上的人,是不会被客观看待的。

而冯保作为李贵妃的自己人,高拱的上奏弹劾,立刻变成了对内廷,对李氏的挑衅。

手段简单,却屡试不爽。

偏偏朱翊钧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高拱真说过类似的话。

他深吸一口,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安敢如此欺我孤儿寡母!?”

“母妃,等我几日后登基,我便将他驱出朝堂!”

李贵妃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将高拱的奏疏撕了个干净:“这般大逆不道,冯大珰还说单凭这话,治不了他的罪!岂有此理!”

这就是留中不发了——物理上的。

朱翊钧很有眼力见,唤来宫人将碎纸焚烧一空。

他没有干看着,连忙上前拍着李贵妃的后背,安抚道:“娘亲,不要与这种老朽置气,否则反而成全了他。”

“宋朝的徽宗皇帝,在登基之前,就被宰相章惇评价为‘端王轻挑,不可君天下’,与高拱大逆不道一般无二。”

“但此后徽宗皇帝无恶不作,被金人打破了京城,掳去了金国,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却正应了章惇那句话。”

“如今的高拱,恐怕是以章惇自居,得意洋洋。”

“娘亲不但不该成全他的心机和名声,反而应该要让高拱好好看看,娘亲的儿子,是如何了得,又是如何君临天下的。”

“届时,儿臣再旧事重提,让他好好与母妃认错。”

朱翊钧一番开解,李贵妃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她没好气地说道:“没念几天书,说起话引经据典,前朝故事一套一套的。”

朱翊钧连忙挽着李贵妃的胳膊:“是母亲管束得好,才让儿臣懂了些学问道理。”

李贵妃瞪了他一眼:“说到这,还没跟你算账呢!”

朱翊钧眼睛眨了眨,疑惑不解。

李贵妃敲了他脑门一下:“今日文华殿当值的太监说,你日讲时神情恍惚,走神了是也不是?”

朱翊钧听了立马知道所指何事,心中叹了口气。

这黑状当真是告得没完了,自己当时想着张居正奏对的事情,走了会神,也能被人告到李贵妃这里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当值的太监,传到冯保那里去了。

好在他不是前身,否则还真要吃个闷亏。

朱翊钧收敛了笑容,在李贵妃面前站了起来,而后长长拜下。

李氏疑惑不解。

朱翊钧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跪伏在地上,一字一顿开始背诵起了日讲的内容:“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

李贵妃虽然不太懂,却也明白他在做什么了,就这样静静听着,频频点头。

不一会儿,朱翊钧就背诵完整个段落。

但他没有停下,又开始解释起这篇文章的意思。

李贵妃心下满意,认可了这家儿子今日是认真学了的。

她开口道:“好了,起来吧。”

朱翊钧却并未动作。

直到李贵妃开始有些不耐的时候,朱翊钧终于将今日的课业,都背诵了一轮。

但他没有顺势起身,而是将头埋得更低:“娘亲,昨日儿臣当面允诺过母亲,进学修德,无事荒怠。”

“而今自然勤勤恳恳,不敢有半点疏忽。”

“可母亲却妄信小人谗言,贬损嗣君威仪,如此,何异于高拱?”

“儿臣斗胆,请娘亲日后,多信任儿臣三分,亲自看着儿臣有无行差踏错便是,也省得小人再进谗言。”

朱翊钧突然闹这么一出,李贵妃有些下不来台,红着脸将他扶起。

别过脸说了句:“我儿懂事了,会教训娘亲了。”

朱翊钧不依不饶:“非是教训娘亲,只是娘亲信任外人胜过我这儿子,无端指责,儿臣心中委屈。”

李贵妃轻咳一声:“好了好了,娘亲知道了。”

见李贵妃态度终于软化,朱翊钧脸色也是多云转晴,连忙又给她揉起了肩。

观感就是这也一点点扭转的。

想让人觉得你可以信重,最优解就是态度温和,但不让底线,用卑微的态度据理力争。

尤其母子之间更要如此,否则一旦做了妈宝,那年纪再是增长,都枉然了。

李贵妃回过神,还是觉得有些丢面子,找补道:“也不是娘亲不信你。”

“你看,又有言官上奏,说天狗食日,乃是上天示警,多有君上不德所致,让你自省己身罪过,抄录道札佛经,祭告上天。”

“娘亲这也是帮你查漏补缺,以免你真有事恶了上苍。”

说罢,李贵妃拿出几分奏疏,递了过来。

朱翊钧失语,懒得去接奏疏。

这种奏疏,向来都没什么营养,却站着政治正确的高地,让人无从反驳。

至于谁这么缺德……多半是张居正了。

这佛经道经一抄,没半个月是消停不了的,耗费心神精力。

一天除了视朝和日讲,其余时间恐怕都得扑在着上面。

以往都是他用驳杂无用的文件淹没领导的办公桌,如今倒是被还施彼身了。

报应不爽啊。

无奈的是,他还真没法无视这种奏疏,这也是如今礼制的一部分。

就像旱灾要祈雨,宫廷失火要下罪己诏一样,躲不过去。

而且李贵妃拿出这几份奏疏的态度也很明显,抄佛经道经啊,好事,赶紧抄起来。

朱翊钧只能应下:“儿臣回去便好好抄录。”

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揭过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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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

高拱身着素服,从家里推门走了出来。

今日皇帝宣治门祀卜,也是大行皇帝入葬的礼仪一环,自然需着素服。

高拱刚迈出家门,一抬头,就看到张居正站在道旁候着他。

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居正已然走了上来:“元辅。”

高拱皱眉看着他:“这是作甚?”

张居正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边走边说。

“有些事想跟元辅打个商量。”

二人联袂往皇城而去。

高拱警惕看着张居正:“有什么事不妨到内阁商讨。”

张居正这几日也没少给他添麻烦。

又是拖着礼部,半天没定下给两宫上尊号的仪注。

又是要启用徐阶,想让这位前首辅掣肘于他。

可以说,在政敌面前,些许交情,已经不再能占据主导地位了。

但张居正却没接这话,反而自顾自说道:“此前两宫下旨,要贬黜都给事中宋之韩、御史张守约等人。”

“本说是贬到苦寒之地去,但如今我有些新的说法。”

宋之韩是高拱的弟子,张守约是高拱的门徒,二人此前冲锋陷阵,被枪打出头鸟。

如今高拱虽然得势,却也不好朝令夕改。

说到这事,高拱也不免升起一丝惊讶与好奇。

他面无表情问道:“说说。”

他倒要看看张居正又要跟他搞些什么。

张居正点了点头:“道州那地方有些太过了,我的意思是,贬到松江府如何?”

高拱一愣,松江府?那更是百官避之不及的地方。

为何?那是徐阶的地盘!

惹不惹得起且不说。

光是良田数十万亩都在人家手上,你去任主官,怎么收税?

刑狱难断,税赋难收,自然出不了成绩,所以但凡有些追求的,都不想去任官。

但高拱却立马悟出张居正话里有话。

他探寻道:“你是想……再启徐阶投献案?”

徐阶投献案,说白了,就是要把徐阶那几十万亩田地翻出来,再好好审一审来历。

当初海瑞去就是为这事,可惜最后不了了之。

高拱跟徐阶积怨颇深,如今把门人弟子都扔过去,除了找麻烦,也没有第二个理由了。

张居正光明正大承认道:“要度田,就得从我那老师开始,否则,难服天下人。”

说归这样说。

但这话还真不是他的意思,毕竟是自家老师,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把人往死里逼——毕竟当初海瑞去,徐阶好歹已经象征性地还了六万亩的。

要拿徐阶开刀,是那位圣君的意思。

皇帝只说贪腐都往上头集中,不办徐阶,下面岂能服气?

上头包庇中间,中间包庇下面,届时都负隅顽抗,才是有害新政。

要论起道理,张居正也不是不能狡辩一番,问题是皇帝拿出支持度田的态度,他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而且又被生生跟高拱是否有篡逆之心挂钩上了。

他便干脆应了这事,只是在时间做了争取。

说是。

若是在万历元年之前,幡然醒悟,一切还有的谈。

若是在万历元年之后,不收敛,不悔改,那就法不容情了。

如此二人才达成共识,准备先把这事该落的子落下去。

高拱听罢,沉吟片刻。

他对这事也没有意见,甚至于有些惊喜。

他没少花心思对付徐阶,隆庆五年,就借孙克弘之狱,牵连过徐阶。

但,张居正却往往对他这老师手下留情。

如今他竟然主动提起此事,莫不是准备藉此向他示好?

高拱有些拿不准,不由试探道:“你这好学生,怎么突然对自家老师不敬起来了?”

张居正等的就是这一问。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高拱,提醒道:“咱们理念不合,再怎么斗,也是为了朝局。”

“若是连朝局都不顾了,那我岂不是一心争权,有篡逆之心?”

这话点到为止就够了。

等到高拱面临抉择的时候,总会意识到的。

他也只能帮到这里。

若是高拱连大局也不顾,被皇帝以篡逆之心看待,他就无法了。

说罢这句,张居正便快他一步,告辞离去。

只剩下高拱在原地有些疑惑沉思。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张居正这闹得哪一出。

只能归结于,见他得势,想示好于他。

……

今日廷议之前,百官要去宣治门集合。

当然,不是给将军检阅的,而是大行皇帝祀卜,以及皇帝赦赏。

宣治门在紫禁城南,位于午门与皇极殿之间,是朝臣的必经之地。

由于仁宗曾在此听政,也就有了新帝登基在此视事的成例。

此时天方蒙亮,皇帝还没来。

文武皆着素服,麻布盖头,分列两班,已然开始等候。

僧道祭酒围在一起念念自语。

高拱位居班首,扫视了一圈,却皱起了眉头。

今日似乎,不太一样……

成国公朱希忠,竟然站在了纠仪官的位置!

此人不是身体每况愈下,不能胜任了么?

这是眼见自己要死了,想在最后走动一番?

还有顾寰那老匹夫怎么也来了,高拱定定看着顾寰。

这老匹夫此前为皇帝争夺京营,跟兵部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被赶回了家,要颐养天年,今日怎么也露了头?

当初赵贞吉将此人赶走,放出话来,说“寰惟知退让自守,以保勋名,以避嫌忌耳“。

如今他高拱得势,顾寰反而敢不知进退起来了。

安敢这般小觑他?

正当他恼怒的时候,一阵哀乐响起。

高拱收回心神,抬起头,只见皇帝身着縗服,被一堆内臣女官,以及中书舍人围在中央,缓缓走近。

令他疑惑的是,冯保那厮,竟然没有随侍左右。

虽然司礼监暂时被他压制,但他不信,冯保会放弃挣扎。

再不济,也不会放弃列席听政的权力。

高拱眉毛打起架来。

几层疑虑叠在一起,让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随着皇帝走近,百官没有行跪拜礼,而是逐一行奉慰礼。

朱翊钧受过礼,说了两句场面话,勉励群臣。

又正色问过祭酒:“诸位,建我皇考陵寝于大峪山,可乎?”

那祭酒下拜:“此地上感苍天,下应地脉,可兴国矣。”

朱翊钧点了点头:“善!”

他又转头看向翁汝达:“那便从内阁之议,于甲戌动工,命工部右侍郎翁汝达提督陵工。”

翁汝达连忙领命。

高拱静静看着这一幕,内容上都没什么不对,这些都是内阁报上去的,如今皇帝点头宣布,也是正理。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甚。

他死死盯着皇帝,思索着今日感觉到的违和之处在什么地方。

只见皇帝又唤了一声吕调阳:“吕卿。”

吕调阳凛然应是:“臣在。”

朱翊钧吩咐道:“我母子三人有意,着礼部集议皇考尊谥,有诏。”

一声有诏,便见张宏越众而出,展开圣旨,准备宣召。

这些都是早定的流程,百官都静静听着,只有高拱心不在焉,眉头皱得越发地紧。

朝官们却不觉有何不妥,只偶尔看看逐渐升起的太阳,受着慢慢炎热的体感,只盼早日结束这道流程。

张宏手捧圣旨,展开唱道:“朕惟,自古圣帝明王,建骏烈于当时,则必享鸿名于后世。肆嗣统之君,皆为之裒集舆论,腾播景辉,考率彝章,荐称徽号,所以显亲而崇孝也。”

……

“尔礼部,其集文武群臣定议尊谥,择日,恭上册宝,以扬我皇考之休于罔极。钦哉!故谕。”

一道旨意念完,吕调阳正要上前领旨。

高拱突然出列,走了上前去。

口中道:“臣遵旨!内阁定会同礼部,尽快议定大行皇帝尊谥。”

张宏不知所措,回头看向皇帝。

朱翊钧温和点了点头。

高拱这才接到圣旨。

他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这一番试探,所有人的神态动作,都与往常一般无二,似乎只是他自己疑心了。

高拱略微放下心来。

只见李进又上前一步,念起另一道圣旨:“自隆庆六年六月初十日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所犯,除死罪恶极情真及充军系边方失机、喇唬凶徒……俱不赦外;若窃盗逃军三犯、匿名文书未及害人、谋杀人伤而不死……悉免处死,发边卫永远充军。”

……

“户部召买并各处采买金珠宝石、祖母碌、猫睛等项,及隆庆五年钦降式样烧造江西瓷器,诏书到日,除已买采烧造者照数起解,其未完者悉行停止。”

这是天下大赦。

该减刑的减刑,该减税的减税。

内阁会同六部共议的,高拱听罢,并未有什么出入,稍微安心了一些,便上前领旨。

祀卜与大赦之后,便是恩赏。

此时太阳已经升空,百官披麻戴孝,难免已经有些燥热。

高拱也止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只见张宏又拿出一道圣旨。

唱喊道:“兹有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李伟,以外戚晋爵,封武清伯,追赠三代,食禄千石,赐乘肩舆。”

……

“……册封先皇第六女,为延庆公主,追册生母王贵人为贵妃。”

……

“恩荫太子太保顾寰从子,顾承光,锦衣卫指挥佥事。”

高拱眼皮一跳!

不对!

到这里,固然合乎礼数——无非是给皇亲国戚、勋贵们该册封的册封,该恩荫的恩荫。

但是,顾寰这老匹夫的名字,怎么也掺杂在里面?

他怎么不记得吏部报上去有这厮的从子?

高拱抬头看向顾寰,他突然有了明悟!

他说怎么感觉今日不对!

原来是勋贵这些野狗,又出来找吃食!

就在他刚刚想明白,还未来得及动作的时候,张宏再度喊出封赏。

“升少保、少傅、兵部尚书,杨博,为东阁大学士,加封少师,即日起入阁办事!”

“升右都御史兼兵部尚书加遣宣大军务总督,王崇古,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高拱听到这里,勃然变色!

再顾不得思虑,必须要打断这场不对劲的封赏!

他猛然出列,喝止了张宏:“奸宦!安敢矫诏!”

首辅勃然作色,还喊出矫诏这种话,百官纷纷悚然一惊。

又是出了何事?

人群中的陶大临悄然矮了矮身子,露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暑热状。

余有丁看了一眼申时行,只得到一个点头,当即放下心来。

更多的则是讲视线放在高拱与张宏身上来回游移。

张宏被喝止,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并无多余表示,似乎喊的不是他。

倒是张居正,出面挡住了高拱:“元辅,注意体统,不要胡乱抓咬。”

他一出面,高拱立马反应过来。

果然又是张居正与他为难!

这次又是什么?

用皇帝中旨来拉拢勋贵和摇摆的朝臣?

好个张居正。

出门才说要朝局为重,现在竟然撕破脸皮到这个地步!

真是拿他当猴耍!

高拱冷哼一声:“我吏部、内阁,从未奏请过这两道奏疏!”

“此贼宦当众矫诏,罪不容诛!”

他牢牢抓住矫诏这一点,决口不提中旨,是为了方便各个击破。

同时也将事情闹开,好传到陈洪耳中,让两宫出面,为认定此为矫诏,留个扣子。

但,事情自然不会如他所期望的那般。

张宏终于出声解释道:“元辅这可是冤枉咱家了,咱家奉的是陛下圣旨、两宫懿旨,何来矫诏一说?”

“至于元辅奏没奏请过,就不是咱家的事了。”

高拱悚然一惊!

皇帝跟两宫懿旨!?

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就要呵斥:“奸宦……”

刚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脖颈有些僵硬地挪向张居正,又看了看皇帝。

看到二人表情的一刻,他的心猛地就沉到了谷底。

昨夜陈洪才到他府上,跟他传达了陈太后的意思,不可能今天毫无征兆就变卦。

只能是……

他不可思议的目光,扫过张居正、扫过皇帝、乃至于跨过层层殿阁,看向不在当场的李氏、冯保等人。

这些人,竟敢威逼当朝太后!?

怎么敢的!?

他正在惊骇之中,张宏突然出声催促,看向杨博:“杨尚书,该接旨了。”

高拱也下意识回头看向杨博。

看到那位彳亍犹疑的兵部尚书,他陡然发现,自己已然站在悬崖边上了!

不行,不能让杨博来选,这个老东西就是墙头草,眼里根本没有大局。

他眼神示意左给事中涂梦桂,让他将这旨封驳。

并再度打断了张宏,想夺回主动权:“即便如此,不经内阁票拟,便是中旨,乱命也!”

左给事中涂梦桂得了暗示,立刻出列,就要动作。

俨然要配合着在程序上作文章,将这两道诏书挡回去,搅黄今日的封赏。

但,涂梦桂正要开口之际。

突然,成国公朱希忠踏步出列。

手中的礼杖往地上猛地杵了三下!

兀地一声,似低喝更似咆哮:“首辅高拱!安敢君前失仪!”

朱希忠宛如一头病虎,突然作色,周遭金吾卫不约而同将礼杖往地上一杵!

砰!

砰!

这突如其来的声威所有朝臣都吓了一跳!

多少年了!好久没听到纠仪官当众呵斥朝官了!更何况是当朝首辅!

所有人都下意识向朱希忠看去。

只见这位往日如同一只病猫的勋贵,此刻霍然睁开了双眼,正死死盯着他,一双眼睛透露出经历过沙场的凛然气势。

高拱也被惊得不行,却毫不示弱,陡然咆哮道:“住嘴!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份!”

他自然不怕,但涂梦桂左右看了一眼死死盯着他的金吾卫,已经上前要将他请走的锦衣卫。

思量片刻,缩了缩脖子,还是乖乖被请离。

“好了。”

就在正激烈之时,皇帝玉音突然插入场中,化解了所有紧张气氛。

朱翊钧温和地安抚道:“如今暑伏渐深,正当早些赦赏完,早诸位臣工躲个清凉才是。”

他笑着眯起眼睛,看向杨博:“杨卿,事出匆忙,这确是中旨。”

“杨卿也可不接,总归是我母子三人的疏忽。”

杨博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上下一日百战。

这才登基多久!

他杨博就像鸭子一样,被几方赶着跑!

高拱、张居正他能理解,今日皇帝又是怎么回事?

俨然一副得了两宫支持,又放出了勋贵这条狗的样子。

这就罢了,你去对付高拱啊,找他杨博做什么?

还进内阁?他马上就要致仕的人了!

正在脑海中天人交战,突然感觉身后被人捅了一下。

杨博回头,看到张四维挤眉弄眼。

这才反应过来,合着是给这小子占坑呢!

杨博悄悄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皇帝一脸笑眯眯,似乎不在乎他怎么选。

高拱面色铁青,透露着一股失去掌控的不安。

张居正微微颔首,示意着他该如何抉择。

他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皇帝跟张居正已经达成了共识!

皇帝、次辅、两宫、勋贵……这哪里是寻他帮助,分明只是给他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杨博终于作出反应:“天恩浩荡,臣愧领!”

这话说完,他长出一口气,不敢去看高拱眼神,埋着头做起了鸵鸟。

这一声接旨,仿佛破去了高拱的金身一般。

朝官纷纷明悟。

尤其是事不关己的,更是悄然站远高拱的门生故旧。

张宏送出旨意后,又展开一道:“升礼部尚书,吕调阳,为太子太傅,领文华殿大学士,奉诏之日起,入内阁办事!”

“升吏部左侍郎,张四维,为礼部尚书,总裁世宗实录!”

二人毫不犹豫,领旨谢恩。

高拱冷眼看着张四维。

他此刻哪里还不明白。

中旨归中旨,但毕竟是封赏,除了铁杆,谁能拒绝?

更何况,如此更显出了他高拱的弱势,恐怕铁杆看了这一幕,也不再是铁杆了。

“……工部尚书朱衡,加太子太保!”

高拱突然忍不住笑了。

高明啊。

连朱衡都有份。

当所有人的接了封赏之后,若是再有人说中旨不合规制,那就真是与所有人为敌了。

这手段还真是阴损。

又是好一阵封赏,从各位翰林、侍郎,到大理寺卿、国子监祭酒等小九卿,泰半都有封赏。

“左都御史葛守礼,加太子太师!”

这道封赏一出,众皆惊呼。

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一局针对的就是高拱。

要么罢官,要么直接动武。

可葛守礼此人,分明是高拱的左膀右臂,如今竟然也得了封赏!?

这一下,连高拱的朋党也惊疑不定起来。

高拱没去看神色焦急的葛守礼。

当他发现陈太后已经被这些人解决的时候,他便几乎不抱有期望了。

方才让给事中封驳,已经是下意识的挣扎。

等看到金吾卫和锦衣卫虎视眈眈的时候,等看到皇帝的中旨被纷纷接下的时候。

他就明白,大势已去。

高拱叹了一口气。

让摆摆手,让葛守礼不必再纠缠。

而后便闭上眼睛等候宣判。

“改文渊阁大学士,高仪,为建极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师!”

“改建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为皇极殿大学士,加左柱国!”

高拱闭着眼睛静静听着。

建极殿大学士是次辅,皇极殿大学士是首辅。

高拱就在皇极殿大学士的位置上,如今却再封一个。

用脚指头也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点情面都不留,看来是要罢他的职了。

不,不对。

若是要罢他的话,不需要将葛守礼当牌坊一样竖起来,安抚他的故旧。

如此求稳,恐怕……是要杀他高拱啊!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皇权。

不经限制,他堂堂首辅之尊,面对一张薄纸,竟然还无还手之力,这就是你张居正想要的?

如今没了陈太后站台,一夜之间,他便有了性命之虞,当真是可悲可叹。

便在这时,张宏展开最后一道诏书。

高拱也突然睁眼,昂首挺胸,等待着宣判!

他高拱,何惜一死!

便在这时,他恰好迎上皇帝的眼睛。

张宏正一板一眼唱道:“兹有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皇极殿大学士,高拱……”

还未念完。

只见皇帝长身而起。

一把夺过了诏书。

丝毫不顾礼仪,将诏书捏在手中,走进高拱。

他一字一顿道:“元辅,且听着!”

高拱冷笑一声,矜傲道:“我听着呢!”

朱翊钧点了点头亲口念道:“拱锐志匡时,宏才赞理,慷慨有为,公忠任事,佐世宗而有乂安,护先皇之于微末,辅少帝见足赤心。”

“值国家多事之时,先为社稷万年之计,乃通海运,乃饬边防,乃定滇南,乃平岭表,制降西虏,坐令稽颡以称藩;威挞东夷,屡致投戈而授首。”

听到这里,高拱矜傲的神情一滞。

这……这是闹的哪一出?

百官也怔愣不已。

似乎,与想象中的展开不太一样。

葛守礼眼中也燃起了希望。

只听皇帝继续念道:“利同魏绛杜猾夏之深忧,策比仲淹握御戎之胜算。”

“朕怀古念今,同谋两宫……”

高拱的神情已经从矜傲变成了倔强。

死死盯着朱翊钧的眼睛,想要看穿这位皇帝的心思。

朱翊钧也毫不躲闪,一字一顿:“特,进高拱为,太师!加上柱国!”

“及,赐拱诰券,封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

群臣躁呼。

高拱死死地抿住嘴,一言不发。

朱翊钧突然合上圣旨,抓住高拱的手,慢慢将诏书交到他手中:“封,定安伯!”

“食禄一千二百石,赐良田万亩、府邸一座,于,松江府!”

“本身免二死,仍追封三代,止身不袭!”

朱翊钧放低了声音,缓缓松开诏书。

也不管高拱作何反应。

头也不回,转身走回御座:“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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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劝进后,朱翊钧难得地早退了。

原因无他,今日是慈庆宫清宫的日子。

朱翊钧今夜开始,就会入主乾清宫了。

这些时日,乾清宫早已收拾妥当,停留在乾清宫的大行皇帝梓宫,今日也会挪到别殿。

同样的,慈庆宫的物什也会一一收拢,要么作为圣迹封存起来,要么一并带到乾清宫去。

“这件袄子已经穿不得了,你还带去乾清宫作甚?”李贵妃疑惑地看了眼朱翊钧。

朱翊钧从李贵妃手中拿过那件袄子,在手中摩挲着。

“这件袄子可是娘亲亲手为我缝织,孩儿每每穿在身上,便感觉慈爱温暖,便是穿不得,夜间暖脚也是好的。”

他熟练地拿出母子亲情的杀招,攻略着李贵妃。

李贵妃伸手捏了捏自己儿子的脸,柔声道:“冬日还早,今年娘亲再给你做就是。”

说罢,她还是吩咐宫女将这件袄子封存了起来。

朱翊钧露出笑容:“多谢娘亲。”

李贵妃心中温暖,又不好显在面上,干脆指了指另一堆物件:“这些东西我儿是准备封存起来,还是带到乾清宫?”

朱翊钧顺着看去。

赫然是一堆稚童玩耍之物,什么陀螺,机关之类的。

多是有人授意小太监献上来的,但朱翊钧近来都没正眼瞧过,差点都忘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孩儿心思装满了九州万方,却是再无心玩弄这些物件了。”

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指挥宫人将其一并封存起来。

“走吧,跟娘亲到乾清宫看看。”

说罢,便拉着朱翊钧的手,出了慈庆宫。

刚一出门,就见冯保带人抬着步辇迎了上来:“娘娘,主子爷。”

李贵妃正要说话,朱翊钧就扯了扯李贵妃的手:“娘亲,咱们母子好些日子没一块散心了,不妨步行。”

儿子说这话,做母亲的自然允了,李贵妃看向冯保:“冯大珰,撤了步辇吧,我与我儿散散心。”

冯保忙使眼色,撤了步辇,安排人在前方净道,恭敬地跟在两人身后。

此时方才入夏,天气还不算热。

母子两人都穿着常服,在紫禁城内缓缓而行。

皇城巍峨壮丽,道路疏阔整净,二人讲讲谈谈,偶尔逗得李贵妃捂嘴而笑,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朱翊钧假做不经意地回头说了句:“冯大伴,你离远些,我跟娘亲说些体己话,不好给你听。”

冯保本是装作空气跟在身后竖起耳朵,突然被点到,怔了一下,却没动作,反而看向李贵妃。

李贵妃正在兴头上,闻言也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跟远些。

冯保无奈,只得放缓了脚步。

朱翊钧见他退后,这才放心。

他看向李贵妃,接着方才说道:“孩儿说了这般多了,娘亲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也跟孩儿说说,孩儿我近日可是跟先生学了不少道理!”

李贵妃好笑地摇摇头:“只要你勤学修德,娘亲哪有什么烦心事,就算有,也是政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朱翊钧不服气道:“儿臣怎么就不懂,娘亲是否在为考成法,还有户部不肯把十万两白银入内帑烦心?”

李贵妃意外看了他一眼。

不由带着好奇道:“哦?那就算是,我儿有什么道理要说给娘亲听?”

李贵妃并没有一提起这件让她令旨被封驳的事,就怒上心头,反而饶有兴致看朱翊钧什么看法。

事实上,这几日早就把这事掰扯清楚了。

一来,是先帝屡屡从太仓库、光禄寺库拿银子,又从来不还,公私不分,本就不占理。

二来,还是如今的户部,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了。

先帝驾崩得突然,无论是陵寝,还是典礼,都是突然增加的一大笔开销,还有正值黄河夏汛期,被工部支走了一批,更别说此前寅支卯粮欠下的军饷,俸禄。

这次高拱出面挡下宫里伸出去的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从工部、兵部、礼部、户部几乎获得了大半朝臣的支持或者默认。

李贵妃知晓轻重,也没把这事闹大。

朱翊钧如今有锦衣卫作为耳目,这些事,自然没瞒过他。

他斟酌了一下,找好切入点,缓缓道:“先说这白银的事。”

“娘亲是仁爱长者,必然不会贪恋这十万两,而是怕以此形成常例,让内帑权柄屡被侵蚀,没法交给孩儿一个充盈的内帑,对否?”

不管对不对,先把高帽子戴上,然后把思路带歪——抛开吏部截留银钱的事实不说,要问这怎么充盈内帑,我倒是有点子。

李贵妃想了想,觉得自己哪怕对这银两有点心思,其余也也八九不离,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朱翊钧不露声色道:“若是想充盈内帑……娘亲,孩儿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贵妃一怔:“两全其美?”

朱翊钧顿了顿,在李贵妃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娘亲,孩儿举例与您分说。”

“娘亲可知,宫中去年贡茶用度几何?”

李贵妃虽然身居高位,却不怎么关注这些事,还是仔细回了一下才道:“一万四千斤?”

这是大行皇帝与她闲聊时说起的,贡茶似乎就是以这个数字为限,再不可多。

其中连赏赐,祭祀,户部,南京所用都包含其中。

朱翊钧却摇了摇头:“娘亲,去岁,足足有八万斤。”

李贵妃愕然:“八万斤?宫中如何用得了这么多!?”

朱翊钧叹了口气:“娘亲,太祖洪武年间,茶叶的贡额不过四千余斤,太祖‘以其劳民’,便置茶户五百家,免其劳役,专事生产,也即是所谓官园官焙。”

“但除了这些官园官焙之外,余者各省园户自行生产,再以每斤六分银折征入内库。”

“皇考在时,虽定额一万四千斤,但以光禄司的账目而言,内库用茶实则年年增多,到了去年,一年就已经到了八万斤!”

“这多出来的六万多斤,可是实打实的三万六千两白银!”

朱翊钧朝身后的宫人太监看了一眼。

李贵妃不是愚不可及之人,立刻明白了,这是宫里的人没少从中拿好处。

多损耗的茶叶,一人分润些,就多出来数倍。

她默然片刻才道:“难怪内帑一直缺银子。”

李贵妃没提彻查这事,总不能什么都查吧,万一真查出什么呢?

她能说出我朝官吏以贪污为生,自然不会对太监抱有什么期望。

只是,她没想到数字这么夸张!

宫女太监们拿两成,甚至三成,她都认了,没想到……竟然是自家拿两成!

一个贡茶就有三万六千两的水分,那么金花、钱钞、粟、帛、茶、蜡、颜料呢?

每年入内帑上百万两可都是耗得干干净净!

朱翊钧点了点头:“娘亲,非止如此,这只是暗着来的。”

“还有明着来的,文渊阁中的各类字画,孤本,如今恐怕有一半都换成假货了。”

“胆子大些的,干脆就直接盗走了。”

他余光瞥了一眼冯保。

现代那副典藏在故宫博物馆的珍品《清明上河图》,可还盖着这位冯大珰的私印呢。

上面明目张胆写着“虽隋珠合璧,不足云贵,诚希世之珍欤,宜珍藏之”这等话语,可见猖獗到了什么地步。

李贵妃愈发沉默,这才知道这个家不好当。

朱翊钧趁热打铁:“这样下去,娘亲就算硬压着户部,年年给内帑送银子,也不够下面的人分的,咱们还落了个恶人的名声。”

“娘亲,户部截用内帑财源之事,孩儿稍后再说,只说娘亲欲要充盈内帑,当真是该节流了。”

他语气缓缓,循循善诱。

但李贵妃突然反应过来一事,她疑惑开口问道:“我儿怎么知道这些事。”

她皱紧了眉头:“是谁私下嚼宫里的舌根?”

这些事连她都不知道,怎么自己不晓事的儿子反而门清?

方才提及的廷议争论、茶法,盗书,涉及到户部、光禄寺、内廷方方面面,可不想谁会随口提及的。

难道是高拱……

李贵妃生怕是外臣蛊惑自家儿子,派来做说客。

朱翊钧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是不慌不忙,表情坚定地摇了摇头:“娘亲,《易经》有云,君不密则失臣,孩儿既然为君,受了臣下信任,万不能‘不密’,娘亲所问,请恕孩儿不能答。”

要真学霸王,说上一句“此乃左司马曹无伤之言”,那才是脑子秀逗了。

为上者,就应该能顶事。

李贵妃表情立刻阴沉了下去。

朱翊钧见李贵妃脸色不太好,却丝毫没退缩。

他紧紧拽住李贵妃手,一字一顿言辞恳切道:“母妃,孤,是大明朝新君。”

李贵妃眼神一凝。

自家儿子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恍惚间,那个带着哭腔认错,怯懦柔弱的儿子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外柔内刚,语气坚定的大明新君。

她此前只是觉得,自家儿子,逐渐变得睿智从容,仁孝颖悟,令她欣慰。

如今却猛然惊觉,内廷的太监,外面那些臣工,见了这副情状的新君,会是什么反应态度。

这就是人心归附?这就是众望所归?

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偷摸有了班底忠臣,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儿子要是不成器,她心急,如今儿子突然懂事了,心情也还是复杂万分。

她突然体会到了一些,陈皇后眼睁睁看着她母仪后宫的感受。

心思百转,思虑良久,李贵妃总归还是没被权势腌入味,她最后还是缓和了神色,干脆略过此事:“我儿真是长大了。”

朱翊钧松了口气。

他未尝没有以此试探的意思,也是给李贵妃打预防针。

要是尝到权力的滋味,一发不可收拾,那局面就难了,还好,看现在这样子,还是能拎得清。

见李贵妃缓和了态度,他立马讨好地抓紧李贵妃的手:“娘亲,孩儿长大了,才能更好侍奉您。”

李贵妃看着撒娇的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继续说,这节流与考成法有什么关系,又如何两全其美?”

朱翊钧也识趣地略过了此事:“娘亲,考成法,未必只用于文武百官。”

考成法,不止能督促官员们完成任务,它还天然配套了反腐功能。

张居正的考成法,乃是以六部和都察院负责登记所属官员应办事务的期限,并建立三本账簿。

这些账簿记录了每项任务的预计完成日期,一本留存于六部和都察院,一本送交六科,最后一本呈递给内阁。

按照账簿记录,六部和都察院需逐月检查官员完成任务的情况,每完成一件任务即登记一件,未完成的任务必须如实申报,否则将受到处罚。

看似与反腐关系不大,实则,它自带两个功能,那便是权责分明,以及回执归档!

也就是岗位划分,与台账记录。

有了这两件玩意儿,就能做到上面能有迹可查,下面能有人追责。

贡茶不是多用掉六万斤吗?

都是谁负责?都用到哪里去了?

以前管理混乱,也没记录没法查。

一旦有了考成,权责分明,就能立马梳理是谁负责此事,谁在裸泳立刻暴露,想推卸责任都不行。

同样的,有了台账,每次转移、使用都有迹可循,经了谁的手用了多少,差额一目了然。

出了事上面要不要追责,那就是一言而决了。

这就是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剑,同样也是如今阻力如此大的原因之一。

这法子,即便说不上有多完美,也至少是在制度上,迈出了反腐治吏的第一步,至于再往后……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这就够了,整顿吏治,向来都没有完成时,只要他还活着,这事就不会停下。

魔高一尺,道高二尺,魔再三尺,往后螺旋上升嘛。

李贵妃立刻反应过来:“你想在宫里也推行考成法!?”

朱翊钧摇了摇头。

在核心部门这样玩,哪天睡着了被勒死都不知道,当然得先敲边鼓了。

他斟酌道:“娘亲,此事于内廷过于苛刻,冒然铺开,有碍娘亲圣德。”

“娘亲本就唯恐闹出乱子,孩子正要为娘亲分忧,岂能平添负担。”

这也是李贵妃顾虑的地方。

她连外朝的考成法都犹犹豫豫,又岂会同意在宫里推行。

所以,朱翊钧需要打消她的疑虑。

她疑惑道:“那我儿的意思是?”

朱翊钧缓缓道:“娘亲,儿臣有个想法。”

“一者,此事太大,不适合冒然铺开,不妨先挑一两处尝试些时日,循序渐进。”

李贵妃追问:“如何循序渐进?”

朱翊钧坦然答道:“宫外,就以顺天府为界推行考成法,此外暂不涉及。”

“宫里,就以针工局为例,交给张宏兼领,有娘亲看着,咱们也能看看是否有效,免得被外臣所欺。”

“孩儿也好学着一旁督管,累积些见闻。”

“如此,虽然时间用的久些,可这样不但能总结不足与错漏,又可以积蓄一批经验之辈,便于后面铺开。”

“若无成效,便立刻停止,若是有效,那便可为内帑节流。”

李贵妃向来是喜欢折中的。

要说将考成法铺在两京一十三省,她可能犹豫不决。

但若是说先局限在小小针工局,以及区区顺天府,那她就好接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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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日讲,可不是一对一教学。
  侍班官、讲读官、校书官、侍书官,各种名目的职官十余人,从诵读、翻书、勘校、做笔记,一条龙包办。
  他只需要坐在那里,跟着读一遍,有问题再问就行了,其余什么也不用做。
  高仪居于班首,看见太子进殿,连忙率两班讲官起身,列作一排。
  朱翊钧当先行师礼。
  诸讲官受礼后,又向嗣君行跪拜礼。
  双方先后行礼,朱翊钧当即笑出早上刚清洁过的一口白牙,上前两步。
  一把抓住高仪的手,热忱道:“先生,本宫昨日温习功课,又有所得,果真如先生言,温故而知新。”
  高仪被他这举止弄得懵了一下,皇太子什么时候跟他这么亲近了?
  一边尝试不露痕迹挣脱,一边硬着头皮道:“圣人之言,自然不会有差错,但殿下有所得,也幸有自身勤勉之功。”
  朱翊钧非但没容他挣脱,甚至过手把他小臂挽住:“更离不开先生教得好,今日学习什么?本宫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着,就拉着高仪的手往里走。
  汉高祖刘邦之事,他也能为之,大明魅魔,他做定了!
  其余的讲读官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到了位置,朱翊钧才恋恋不舍地将高仪手放开。
  高仪正松了口气,朱翊钧又招呼小太监:“先生肱股之臣,岂能不以礼相待?来,给先生赐个座。”
  高仪连忙拱手推拒:“殿下,臣身子骨还算硬朗,若是站立都难,也无颜盘桓内阁了。”
  朱翊钧哪里肯放过他:“先生何必托辞,现在不是常朝上,不要推拒。”
  “父皇将三位辅臣留我,特意嘱咐我善待,先生莫要让本宫不孝。”
  唱高调嘛,他最擅长了。
  高仪这种老实人,扯上大旗最好欺负。
  不等他拒绝,他就使唤小太监把座位,放在高仪身旁。
  说是赐座,其实也就是个小凳子,也就两个巴掌大,正好托住两瓣。
  高仪只觉得人生充满了赶鸭子上架。
  先帝这样,张居正这样,现在嗣君也这样。
  要说皇太子这番行止,他不感动是假的。
  主君閤前执手,一如光武旧事,还又是赐座又是言必称先帝辅臣的,这份孺慕之情,哪个文臣能拒绝。
  但,感动归感动,这座仍然是如同针毡。
  他小心地半边屁股挨着凳子,以示恭顺之心:“多谢殿下赐座。”"


  京城,十月二十九,清晨。
  余有丁跟申时行又早早在羊汤馆占了个位置,吃起早食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余有丁看着申时行的官袍,不无羡慕道:“我等三人同科,你与元驭都已然穿上三品绯袍了”
  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申时行成了吏部侍郎,王锡爵做了南直隶刑部侍郎。
  余有丁看着自己区区从五品的司经局洗马青色官袍,忍不住心中吃味。
  申时行却摇摇头:“丙仲这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你这般简在帝心,圣上必然给你留了更好的去处。”
  余有丁一愣,自我怀疑道:“是吗?”
  申时行笑道:“你看看你们这一批日讲官。”
  “高阁老、张尚书抛开不论,马自强做了礼部侍郎,陶大临简拔到了国子监祭酒位置上,陈栋那个闷葫芦都提拔成大理寺少卿,眼看就要跟着海刚峰去两淮立功了。”
  “你这个陛下独称的余探花,难道还能给落下了?”
  余有丁一听,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但还是忧心申时行是不是哄他,更患得患失了起来。
  申时行由得他自己钻牛角,自己则惬意喝起羊汤来。
  余有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摇摇头抛诸脑后,说起别的事:“说起陈栋,这趟跟海刚峰去过江淮,回来再勘磨几年,怕是有望九卿了。”
  陈栋如今是大理寺少卿,若是真把江淮的事办成了,往后少不了一个大理寺卿。
  申时行想起昨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神往:“这次陛下是动真章了,听闻调动了京营、锦衣卫、漕运都督、漕运总兵,乃至于连新任南京守备太监,也是带着御马监去弹压的。”
  单这份信重,就让人心驰意动,也不知道陈栋什么福分能沾上海瑞的光。
  二人对视一眼,余有丁再度叹了口气。
  都说这位陛下圣德仁厚,善待大臣,怎么还不施恩到自己头上呢?
  就在这时,羊汤馆外的街道上,响起了声声吆喝声:“卖报卖报!”
  “最新一期日月早报!”
  “通政司首发,圣上经筵体悟!”
  申时行伸了伸手,招呼那少年近前。
  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小兄弟,给我来两份。”
  他轻车熟路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递给余有丁一份。
  这报申时行也不是第一次买了,可以说,凡是有些政治嗅觉的官吏,都不会错过新报。
  自从定安伯赶赴松江府去之后,朝堂上的势力几乎都被清理了一遍,换上了如今几位大佬的人。
  门生故吏们只剩几根独苗,九卿之中就只二人,都察院的都御史,葛守礼、以及通政司的右通政,何永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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