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陆晏廷江近月的其他类型小说《世子宠妻无度:弃妇翻身记陆晏廷江近月 全集》,由网络作家“长生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听到这话,几位坐在长公主身旁的姑娘一言一语地说起来:“世子当真是孝心可嘉!今儿个托公主的福,我们也有口福了!”“世子英勇无双,武艺高强,狩猎的手段更是了得,和那些上战场的将军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呢。”长公主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听到这话,只随意点了一下头,似乎并不太满意,只冷淡地说:“我就这一个儿子,怎么会让他上战场?对了,世子呢,他怎么不进来?”众人闻言,也笑盈盈地看着那小厮。“是呀?世子呢?”那小厮继续说:“本是快到了,但来的路上恰巧遇见苏家姑娘的马车坏在半路,时下冷得很,世子便将马车让给她了,他一会儿就到。”众人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便没有方才那般灿烂了。长公主眼角倒是添了几分喜色,她急着问:“原来如此,我正说怎么没见到筝妤人呢,那...
《世子宠妻无度:弃妇翻身记陆晏廷江近月 全集》精彩片段
听到这话,几位坐在长公主身旁的姑娘一言一语地说起来:
“世子当真是孝心可嘉!今儿个托公主的福,我们也有口福了!”
“世子英勇无双,武艺高强,狩猎的手段更是了得,和那些上战场的将军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呢。”
长公主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听到这话,只随意点了一下头,似乎并不太满意,只冷淡地说:
“我就这一个儿子,怎么会让他上战场?对了,世子呢,他怎么不进来?”
众人闻言,也笑盈盈地看着那小厮。
“是呀?世子呢?”
那小厮继续说:
“本是快到了,但来的路上恰巧遇见苏家姑娘的马车坏在半路,时下冷得很,世子便将马车让给她了,他一会儿就到。”
众人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便没有方才那般灿烂了。
长公主眼角倒是添了几分喜色,她急着问:
“原来如此,我正说怎么没见到筝妤人呢,那她可到了?”
那小厮还没开口,便有嬷嬷带着人从垂花门处进来:
“公主,苏姑娘来了。”
说话间,一个面容温婉的女子已经款步走至亭下,一脸歉然地上前道:
“长公主勿怪,昨儿个下了场雨,路上滑得很,小女的马车坏了,耽搁了些时辰。”
长公主抬头示意苏筝妤过去,笑吟吟地问:
“无妨,你没惊到就好,对了,你阿娘近日可好?上回她来我寿宴时,咳得实在是厉害。”
“多谢公主关心,阿娘的咳疾是老毛病了,上回用过长公主送的枇杷露,这两日已经好多了,只是还不能出门。”
苏筝妤行礼过后,长公主便让她到自己身旁坐下,浑然忘记了其他姑娘似的,抓着她一个劲地问:
“是吗?如今是谁在伺候着她的病?”
“还是公主去年引荐的许医官,他很得力。”
“那便好,你看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也不带个手炉来。”
公主摸摸她的手,一脸心疼。
苏筝妤接过公主递来的瑞兽金手炉,浅笑着同公主搭话:
“一时来得急,便忘记了。”
她长相清秀,说话温婉得体,细细的柳叶眉下是一双剪水的眸子,瞧着就是饱读诗书的姑娘。
众人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到她的身上,江近月也不例外。
不过她关注的地方同其他人不同,她一看那姑娘的样貌,便惊得收回了目光,独自坐着发愣。
这不就是上回,陆晏廷在林子里见的那位姑娘吗?
又想起方才小厮说陆晏廷将马车让给了她,长公主又对她如此热络……
江近月觉得自己懂了些什么。
她心中打鼓,好在自己是个嘴严的,陆晏廷应该不至于将她灭口吧……
她想得入神,连亭中不多时又走来一人也没发现。
“见过母亲。”
“呦,说曹操曹操到,公主,世子这可不就来了吗?”
听完身边夫人的话,长公主转头,便见自己的儿子在外头行礼。
长公主满意地看着这个儿子,示意他过来说话。
生他之时,正逢幼弟上位,朝政不稳,大半权利掌握在太后手中,这些年来她扶持着弟弟和太后争权,府里的事从不过问,和宁国公的感情也淡漠得很。
两人之后也无所出,到现在只有陆晏廷这么一个孩子。
但从小到大,长公主对他的关心不及对自己弟弟的一半。
不过他很懂事,也很争气,样样都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如今终于斗倒太后,长公主心中一桩大事已了,身子也越发地不好,一闲下来,就将目光放在了陆晏廷身上。
他早过殿试,仕途也有,如今缺的,可不就是一桩美满的婚事吗?
这样想着,长公主的目光便落在了一旁温婉体贴的苏筝妤身上。
晏廷一进来,各个女眷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打转,只有妤儿沉稳自持,长公主对她的好感不免又多上三分。
不过……
长公主看向最末尾,见那江小娘子一个人呆愣愣的坐在位置上出神,似乎连陆晏廷进来了都不知道。
从方才到现在她便很安静,虽然不会来事也不会恭维,但胜在老实。
她本想着按老夫人的说法办,儿子若是对她有意,也只好在婚后抬进来当个良妾,可昨日问过陆晏廷带她回来的意思,果然,是因为宁珩。
长公主心中的那点子心思便消失得一干二净,看向江近月的目光也没那么严苛了。
自家儿子和那个宁公子是好友,同窗读书,后来又一同做官。
这些年来赵国趁着之前大魏朝政不稳之时,在京中各地埋了许多暗桩,向赵国传递消息。
陛下亲政之后,着意肃清此事,派了晏廷和宁珩在京中四处探查。
两人也很得力,短短两年一同抓了许多赵国探子。
此番太后宫变,宁公子身死,这样的少年英才骤然暴毙,连长公主也觉得可惜,不过,她只希望儿子能快点走出来。
……
陆晏廷一进来便瞧见了坐在最末尾的江近月,她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在发愁什么。
她的手上拿着个铜制小暖炉,时不时冒出丝丝青烟。
江近月似乎对此感到很苦恼,怕气味熏到别人似的,一直用自己的衣袖挡着。
陆晏廷知道,家中主子用的都是无烟的香炭,烧的久又不会有味道。
三房何时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底下那些丫鬟故意刻薄她?
他背篓里的炭火还是满的,在雪地里走了这么久,显然还是没卖出去。
他解下背篓,走到店里,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姑娘,能不能用我这些炭,换你的蜜饯呢?”
江近月看着他的脸,还有一旁小丫头渴望的眼神,笑着点头:
“天冷,炭火你们拿回去用吧,我送些蜜饯给你就是。”
她取了纸袋,在柜上选了龙须糖、荷叶糖、还有莲子糖包好,递给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很瘦很瘦,脑袋上梳的两个小辫子一高一低,脸也脏兮兮的。
瞧见江近月递来满满一大袋的纸包,她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瞧,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接。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接过,抱到自己怀里,开心地看自己的祖父。
那老叟连连向她道谢,动作颤颤巍巍地重新背上装满炭的背篓,带着那小女孩重新走入了风雪之中。
……
又坐了半个时辰,看看天色,也是时候了,江近月起身将各处打点好,刚准备关门,街边忽然有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下一刻,那个老伯就抱着自己的孙女回到她面前,身后还跟着一队巡逻的府兵。
“大人们,就是她!就是这个毒妇!我孙女儿吃了她给的东西!立刻就昏迷了!”
那老伯哭天抢地地指着江近月控诉,和方才畏畏缩缩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江近月看着眼前的老伯,还有他怀中的孩子: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店中的东西绝对不会有问题。”
此时又来了一队官差,他们先将那孩子从老伯怀里抱走,送去医馆寻大夫,还有些人已经进了店中,开始搜查。
那老伯痛心疾首地指责江近月,厉声问:
“你居然好意思这样说,那我问你,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突然送蜜饯给我孙女!”
江近月被气得发笑:
“是你苦苦哀求,又说要用炭火换我的东西,我是看你们可怜,才将东西送给你的,如今你却倒打一耙了!”
“哎呦!官爷们,你们瞧瞧她!”
那老叟一拍大腿,急得要命: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要同你换的?这世上有那么好的人吗?我们没给你钱,你怎么会给我们好东西?分明就是你强塞的!”
江近月面色煞白,瞧着面前凶神恶煞的官差,还有咄咄逼人的老伯,她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你说是我强塞的,那你当时怎么不阻止呢?难道我是个傻的,要去谋害你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让自己惹火烧身吗?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雪地里,一个举着火把的官差指着她道:
“莫不是你看要过年闭店了,随便扔了些不干净的蜜饯出来,想着打发了他们,不料却吃出问题了吧。”
江近月气得简直要发笑。
做小吏的虽然不是官,可到底也是官府中人,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查验真相,就帮着人污蔑她的?
难道弱者总是有理的吗?
“此事都还未调查清楚,您怎能这样随意污蔑他人?这还有王法吗?”
听江近月这样一说,那官差当即就怒了:
“天子脚下,你目无法纪,居然还敢倒打一耙,走!跟我们回京兆尹,等到了大人面前,再好好分说分说!”
这动静吸引了住在附近的百姓,连年夜饭也不吃了,纷纷出来看热闹,一听事情,便附和着说:
“是啊,这世上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姑娘,你还年轻,一时做错了事也是寻常,要不就给他多多赔些银子,这事就了了!”
谈话又过半晌,有小厮从外头进来,对沈敬宗低语几句,沈敬宗便起身请辞:
“这一年来多谢府上先生对小妹的悉心教导,小妹已经打点好行装,我这就接妹妹回家过年了,等来年开春了再来府上叨扰。”
“好,沈公子,代我向令尊问个好吧。”
宁国公微微颔首,沈敬宗自是答应,出了门去,又过一层垂花门,瞧见妹妹正和侍女发着脾气。
“菀儿,这是怎么了?”
沈菀见自己兄长来了,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哥哥!你来啦!没什么,这蠢丫头又将我的耳环弄丢了。”
“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东西?!”
“早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了,你放心,我从杭州给你带了一马车的奇珍异宝,回家看看吧。”
沈菀遂喜笑颜开地跟着沈敬宗往外走。
沈菀脸圆圆的,不笑时眼睛微挑,举止投足间透着一股高傲,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有福相,长辈们都很喜欢她,说她是小福星。
她的五官虽然不是顶好,但多年来以美貌闻名,也是因为这张有福相的脸。
可沈敬宗却和她截然不同,他眉眼凌厉,棱角分明,鼻梁挺拔,整个人瞧着坚毅又锋利。
而此刻和妹妹走在一起,沈敬宗原本锐利的脸却一下子柔和下来,耐心地听她絮叨。
“哥哥,你不知道那个江近月有多过分!没家教没规矩,还老是顶撞我,我都要被她逼得念不了书了!”
“哦?是吗?那她还真是该死。”
沈敬宗眼角眯起,是危险的弧度:
“放心,哥哥替你教训她。”
……
年节将至,府里依旧是热闹不断,江近月的病拖了小半月才好。
一日从老夫人的院中回来,陆晏时和她同行,见她面色苍白,又特意叫人给她送了两支山参补体。
至于佟姨娘,也心满意足地得了另一颗夜明珠,这些时日喜上眉梢的,好不快活。
可好景不长,这件事不知怎得被三夫人知晓,调查之下,又发现这些时日陆晏时和江近月交往过甚,甚至还给她送了两次东西。
时下民风开放,这其实不算什么过分的往来,可落到三夫人眼里,就变了味道。
她家世不显,在国公府里,本就在两个妯娌面前没有什么地位,回到西府,不仅要操持家务,还得应对离心的丈夫和他那些数不清的风流事。
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大郎陆晏明虽说做了官,人却和他老子一样风流,养了个别宅妇却难产而死,还未娶妻便抱了个女儿回来,以后婚事难免要父母为他费心。
四郎陆晏时,沉迷书画,不思进取,好不容易等了三年,眼看着开春就要再考了,这成了三夫人心底最要紧的事。
可他却还在和人掺杂不清,对象还是佟姨娘的外甥女,三夫人心中怎会不生气?
当夜,佟姨娘就被罚到佛堂抄经,之后禁足一月,整个元月都不能再出来。
江近月是府上的亲戚,还和世子有些关系,三夫人不好太过为难她,只叫人请了她来,明里暗里阴阳怪气地提点了几句。
“近月,当初虽说是世子将你带回来的,但你到底是佟氏的外甥女,也就是我们三房的人。”
“你和晏时虽说有兄妹之谊,但到底都大了,有些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免得遭人误会呀!”
“皎皎,乖乖睡吧,醒了病就好了,爹就带你上街买泥人去!”
江近月活到如今,心中唯一的温暖记忆,就是幼时和爹爹在一起的时候。
后来太后身边的小公主虽待她也好,可一主一仆,中间到底隔着天堑。
……
“近月,你怎么样了?你表哥和妹妹来瞧瞧你。”
佟姨娘带着陆晏时和陆玉仪上楼,带来一阵脂粉香味。
陆晏时的身影在屏风后停下,他将手中的补品放下,开口说:
“表妹,方才听佟姨娘说你病了,如今可觉得难受?”
江近月咳了咳,语气虚弱地回答:
“无事,多谢表哥挂心,只是寻常风寒罢了,养一养就好了。”
陆晏时的声音轻快而明朗:
“那便好,表妹,对了,你送我的那方墨当真是好,你是在哪买的,可否同我说一说……”
想到那卖墨的人,江近月几欲吐血,她咳了两声,只说自己是在街边胡乱买的,记不清位置了。
陆晏时无不可惜地叹气,这头的佟姨娘拉着陆玉仪入内,暗自伸手一戳陆玉仪,让陆玉仪到江近月床前去。
“姐姐,你的夜明珠呢?给我看看。”
不等江近月回答,陆玉仪一眼就瞧见了她床头那颗莹润生光的珠子,直接伸手拿过,大嚷起来:
“娘,为什么姐姐有,我没有!”
佟姨娘象征性地笑了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珠子:
“哎!你别淘气,姐姐的东西不要乱碰!”
“对了月儿——”
佟姨娘转而问躺在床上的江近月:
“我昨儿个和那些婆子打叶子牌的时候,就听她们说,公府那头有人给你送夜明珠来,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可是老夫人赏赐你的?”
江近月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正要解释,陆玉仪却要哭:
“我不管,姨娘,我都没有这样好的东西,凭什么要给姐姐!这是我的了!”
江近月不想答应她:
“不行,妹妹,这是旁人所赠,我不能送给你,或者,你去挑些其他的……”
陆玉仪只看着佟姨娘大哭,佟姨娘一瞥屏风外站着的陆晏时,安抚她道:
“傻孩子,可怜姨娘是个没用的,不能为你争什么来,但你也不能拿你姐姐的东西,快放下吧。”
陆玉仪死活不放,见状,远处的陆晏时轻轻叩了叩桌子:
“好了玉仪,你不能这样没规矩,这样,我去外头问问有什么门路,给你寻一颗就是了。”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四公子尽惯着她!”
佟姨娘脸上出现笑意,忙夺了陆玉仪手中的夜明珠还给江近月,拉着陆玉仪出去道谢。
“无妨,都是自家兄妹,佟姨娘不必客气。”
正说着,陆晏时的小厮在楼下道:
“四公子,沈家大郎来了,老爷叫您去国公府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
……
陆晏时到国公府时,这头已经热热闹闹地在吃茶了。
坐在最上首的是国公爷陆琏,他的身旁坐着一位白胡子老叟,下头是家中几个兄弟并沈敬宗正坐着喝茶。
沈敬宗乃是沈相国的长子,沈菀的兄长,他虽然有纨绔之名,但才学随了他那状元父亲,小小年纪已经进了朝堂。
沈敬宗外放杭州一年,这两日刚回来,顺道带回了杭州赫赫有名的洵阳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曾是沈相国的老师,桃李满天下,但多年孤身一人,此番沈相国命儿子接他一道回京,想替他颐养天年。
老先生虽然年过古稀,可仍有雄心壮志,想在京城再开一家书塾,这对陆晏时来说,是一个机会。
那姑娘身量高挑,眉目清秀,但她从未在家塾见过这位姑娘,应当是今日长公主寿辰宴上,来的哪位官家姑娘。
江近月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会是什么下场。
她心跳如鼓,只当自己撞见了什么密辛,立刻转身就走,可奈何陆晏廷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早在她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便先一步发现了她。
她提着篮子快步往回走,可对方三两步便站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近月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有些话当即便脱口而出:
“我不是有意撞见你们的,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别杀我……”
陆晏廷目光淡然,近月慌张地回眸一看,却见那一头早没有什么女子的影子了。
这偌大的竹林一下子就剩他二人在此,江近月心下猛得一沉,回头看向陆晏廷,满眼皆是戒备。
陆晏廷此刻的脸色十分从容,虽是清隽俊雅的长相,可江近月就是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杀意。
好一会儿,对方终于声音冷沉地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昨夜为何不来?”
近月听到这话,垂着头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抬头时,发现对方依旧负着手,微微屈身看她,等着她的回答。
近月只好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不识字,看不懂纸条写的什么。”
对方听了这话,却是罕见地笑了两声:
“好,不识字就不识字吧,那我直接问你,太后和逆王那日宫变失败后,遣散所有宫人,独自在慈恩宫中放火自焚,当夜火场中,救下太后的人是你,对吗?”
他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找她。
江近月警惕地看着他,蓦地生出几分勇气:
“是,大人是在怪我救出太后,所以想要报复?亦或者是,想利用我接着对付太后吗?”
陆晏廷眉心蹙了蹙,对她的话似有不解,他朝她靠近两步:
“你……”
近月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没有道理不说,还明显是对他强行把自己弄进府里的事。怀恨在心,赌气似的,这实在太不理智。
但事已至此,该惹的人也惹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退后两步威胁道:
“陛下已经恩赦我出宫,我如今脱了奴籍,是京兆尹登记在册的良民,你杀了我,自己也会有麻烦的。”
陆晏廷对她的话有些讶异,这小姑娘想哪去了?
他正要开口,可林子的另一头却响起几位夫人的声音:
“呀,前头乱糟糟的一片,此处倒是格外幽静雅致,沈夫人,咱们别去厢房休息了,我觉得不透气,要不就在这坐会吧。”
“好。”
陆晏廷迅速转头,听见几道脚步声正往此处来,他正要说些什么,回头一看,却只看到少女仓皇离开的背影,还有地上落下的竹篮。
……
江近月自回去后便心神不宁,第二日的课上也屡屡出错,陆玉仪朝她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日恰好是中秋,阖家团聚的日子,国公府一早就在张罗着家宴,等到华灯初上时,各房的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公子,都需去国公府正厅一同用饭。
近月坐在小楼的窗前,一面抱着小匣子数银票,一面看着底下一群人热热闹闹,要往国公府去。
国公府的婆子已经来请,三老爷和三夫人正走到门外,唯独陆玉仪对自己今日戴的项链不满意,要她的丫鬟去屋内取那条镶宝石珠子的。
那婆子多嘴问一句:
“玉姑娘,你家表姑娘不去吗?”
陆玉仪拾掇着自己的衣领,摆摆手说:
“不用,今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她去做什么?”
很快,随着最后几道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府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
一墙之隔,近月坐在窗边将小匣子里的银钱一一归类好,又用纸笔认真记下各个数额。
等她全部弄清楚,将匣子放到床底下时,一弯腰却觉得腰背涨麻,右手的手腕处更是涨疼不已。
西府安静得很,许多家生的奴仆都各自家去吃酒,不当差的也在后院安排了小宴,佟姨娘和几个婆子打叶子牌去了,近月下楼绕着园子慢慢踱步,不知不觉就出了府。
她走到路旁的河边,见月光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往常热闹的街上此刻也罕见地冷清。
也是,这个时候,寻常人都在家中吃团圆饭,再过一个时辰后,御街上有灯会,那时姑娘公子们倾巢而出,这外头便会热闹起来。
她五岁就入宫了,对幼时过中秋的记忆实在不深,只依稀记得江南的中秋,也热闹得很。
那时她骑在爹爹脖子上,手中拿着爹买给她的磨喝乐,看完喷火龙的杂耍表演后,让爹爹带着她去西湖看河灯。
爹爹在被抓走前,说他是冤枉的,江近月也觉得,爹爹一定是冤枉的,纵然她对当年的案子毫不知情。
可爹爹那样的好人,连路上遇到的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会做下那些事呢?
她出宫开店积攒银钱,为得也是有朝一日,重回扬州,重新调查当年爹爹的事。
如今难得的寂静让江近月舍不得回府,她在岸边坐下,见水面有几盏零星河灯向下流而去,那微弱的亮沉光载着主人的希冀,不知飘向何方。
再回头看,身后隐在暗色中的国公府,就像一只庞然大物一样,压得她心中难受。
江近月在河边静坐良久,见有一盏河灯被岸旁水中间隙生出的杂草一绊,搁浅在旁。
近月又往下去几步,捡起一支树枝轻轻拨弄,让它能顺着水流远去。
她自己没有河灯,也希望旁人的河灯能替她寄托心愿:
“愿爹爹来世投胎,是男位极人臣,是女出身大族,一生无忧。”
……
家宴上觥筹交错,陆晏廷环顾女眷席面一圈,又朝老夫人那看了眼,同青崖低语了两句,便提前离了席。
刚走到侧门外,还未进西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河边坐着。
秋风凉嗖嗖的,她孤身一人坐在河边,身上还穿着夏衣。
小姑娘在低声啜泣,目光静静追随着河面圆月的倒影,满身寂寥,和方才热闹的场面相比,简直两个世界。
江近月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地契,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憋闷:
“看这铺子的地段,没有十五万钱是买不到的,世子,我……”
陆晏廷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站起身,负着手道:
“的确,是我将价格压低了些,这铺子我本就要出手,与其卖给不三不四的人,不如给知根知底的亲戚。”
“何况你方才又帮了我一个忙,我应该报答,不是吗?”
他似乎很忙,此刻也已站起身,一副要走的姿态。
江近月手里握着那张地契,觉得自己若是再拒绝,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她只好道:
“那等铺子有收成了,我将剩下的银钱补给您,好吗?”
陆晏廷没有过多思量,点头说:
“好,之后的官府手续青崖会带你去办。对了,他说这铺子旁的成衣行也是我的私产,你若看上什么喜欢的衣裳,大可以去拿。”
“多谢世子。”
……
出了小楼,青崖从树上跳下来,一路跟着陆晏廷往外走,边走边道:
“世子,听姑娘的意思,这事与太后无关了?”
陆晏廷拧了拧眉心,心中的猜测落实,他眼中透着一股戾气:
“先前陛下命我们清剿赵国暗桩,正值关键时候,被太后宫变一事绊住手脚。”
“眼下看来,是赵国人浑水摸鱼,趁机杀了宁珩。他们既想给我一个警告,又怕宁珩身上的痕迹露了行踪,所以将他扔到了这样明显的地方,以此挑衅。”
宁珩自幼体弱多病,又因天象之说被家人不喜,便一直在城外山寺养着。
十五岁那年回京之时,恰好在路上救了被刺客所伤的陆晏廷,二人自此结识。
他虽身在山寺,但从未荒废学业,回到承恩侯府三年间便顺利通过科考,与陆晏廷同朝为官,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前岁陛下派陆晏廷和宁珩清剿赵国设在大魏各处的暗桩,二人合力捣毁了不少暗桩,只是始终没有掘出藏在京城多年的一条暗线——画屏庄。
三月前,陆晏廷终于查到画屏庄一些线索,正要制定计划时,接连收到三封警告信。
不过他任大理寺卿以来,收到过这类恐吓数不胜数,此前更是屡屡遭到刺杀,因此,他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再之后、追查画屏庄的事因为太后宫变而耽搁。
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宁珩就这么死在了火场里。
赵国人、画屏庄……
陆晏廷的掌心死死攥紧,面色冷凝,全然不是方才在江近月面前那副温润模样。
宁珩的仇,他一定会报。
他要让那些赵国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
主仆二人又往府门处走,经过一处假山后,正巧遇到两个侍女在不远处的树下议论:
“哎,你这是去哪?”
“给表姑娘送蜡烛呢,小楼里的蜡烛又用完了。”
“你说这江姑娘也是奇怪,小楼里夜夜都点着烛火。从前倒是还好,可我昨儿个听巡夜的嬷嬷说,姑娘打前些日子和世子回来后,这些天夜里的点得更多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似的。”
“可不是嘛,算了,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瞧表姑娘整日怯生生的,也是可怜,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陆晏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隐在花木间的小楼,转而离开了。
……
青崖办事极为得力,第二日江近月从家塾下学后,便派了一辆马车接了她去,一路麻利地陪她到官府登记,之后才收了江近月的钱匣子,还带着她到了铺子里头。
直到站在店门外,江近月才稍稍有了些实感。
这间铺子,是她的了?
这间铺子不大,后头带个小院,但胜在干净整洁,地段又好,江近月才来没多久,便先后进来了好几波客人,多为年轻姑娘。
铺子里都是原先的人手,掌柜的姓陈,生得老实憨厚,四十岁上下,说话轻声细语的,对江近月十足地尊重。
方才来的路上听青崖说,陆晏廷在城西买了套三进的大宅子,安置他名下产业中一些没地居住的人手。
所以夜里打烊后,这店里的掌柜和两个伙计会回城西的宅子中住下,第二日一早再来。
早在江近月来之前,陈掌柜已经带着两个伙计将店面重新打扫干净,连账本册子也放在一旁,等着她过目。
虽然身上如今一点银钱都没了,但历经多日,终于寻到一间合适的铺子,江近月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她一连三日都往铺子里跑,每每到了晚间,才匆匆赶回府里。
……
这日午后,她正在外头的街上同隔壁馎饦铺的大娘谈论交税的事,迎面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这儿来,江近月下意识抬头一瞧,原来是沈菀带着她的侍女在街上逛,身边还跟着十数个侍卫。
沈菀显然也瞧见了她,上下打量她一眼,轻嗤一声,讥讽道:
“近月姐姐好雅兴,日日在家塾里出风头还不够,如今还有兴致花着国公府的银钱,出来逛铺子了。”
作为将她带回西府的人,又是她名义上的表兄,陆晏廷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上一问,便将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但江近月听到他的问题,立刻摇头否认:
“没有的事,这里一应吃穿用度俱全,比在宫中不知好了多少,甚至还能去家塾上学,这对我已经是很大的优待了。”
她既然这样说,陆晏廷也不能去追根究底,只继续说:
“你帮了我调查宁珩的事,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样,我会让青崖在私产里挑选个好的铺子,把地契给你,之后你也无需亲自打理,自有掌柜的每月给你收成。”
宁珩的死如一把剑一般悬在他心上,他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但让江近月所忧虑的事,于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他乐意帮忙。
其实陆晏廷无暇处理这些小女儿家的心事,不过她之前帮过自己的忙,他给她一份地契,算是回报,日后也不会缠杂不清。
他是算得清楚,不料对方算得比他更清楚。
听完这话,近月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拒绝陆晏廷的好意,清澈坚定的眼神下,藏着她细微的慌乱:
“世子实在无须挂怀,当初我刚出宫门,的确对您有过怨怼,可是如今自己在外走一遭,才知世事艰难。我一出宫就能有吃穿不愁的待遇,是因为您给了我暂居之所,这样算来,我们是两不相欠的。”
陆晏廷随意拿起一颗棋子,放在手中把玩着,虽然被她拒绝,可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再看看,之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江近月想了想,如实道:
“我身上有十万钱,大部分是这些年在宫中攒下的,本以为够买一间带后宅的铺子,这样我便可搬去铺子里住。但现在想来是不大够,京城地段好些的铺子,不带后宅都索价一百五十贯,我再继续看看吧,尽量先买下一间铺子。”
“姨母说陈生绸缎行的媳妇,是很厉害的媒人,同她有几分交情。等开春便会帮我相看人家,最好是三月殿试的书生。届时若有合意的自然好,若没有,我便用铺面的收成租个一进的宅子,先搬出去住。”
这是她深思熟虑过的结果,她在国公府住得不自在,若真要去租个屋舍也可以,但这样一来就没了买铺面的钱,后面若是没有生财的办法,这样一日日耗下去,她就完了。
更谈何积攒银钱,去调查父亲的事。
所以挣钱才是江近月如今的当务之急,国公府的姑娘们虽然不喜她,也不和她玩,但总归是小打小闹,她姿态放低些就是。
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出身大族,都不是计较之人,这和从前动不动就要掉脑袋的宫里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这样想来,江近月是很感激这位世子的。
甚至,是亏欠。
若要细算,其实她欠对方的还多得多,怎么好意思再收对方的铺子?
她虽渺小如蚁,可也有自己的做事准则。
车内安静了一刻,近月侧头掀开车帘,一看外头,才发现已经驶到了熟悉的路面。
和陆晏廷的谈话让她忘记了时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江近月忽然转头,加快语速对陆晏廷道:
“世子,您在这放我下来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等马车停稳之后,她动作轻快地跳下车。
很快,那道单薄的身影就落下马车一大截。
秋日天黑得早,这条小巷又十分安静,再往前走数十步才能到前头的御河,陆晏廷掀开车窗,对青崖道:
“跟着她,确保她安全到西府再回来。”
“是。”
青崖弃马上墙,沿着屋脊一路随行,看着底下因为黑暗的环境而加快脚步的江姑娘,忍不住纳闷。
为了顾及她的声誉,世子不是已经不从国公府抄近路带她回来了么?
怎的还这般小心?就好像二人真有什么私情似的。
不过……世子近日对她,好像确实格外上心些,应该是因为宁珩公子的缘故吧。
……
又过两旬,便到寒露时分,今年天冷得早,虽然地龙未启,但怕冷的姑娘们已经在屋中生了炭火。
这日长公主在国公府的畅春园办了场小迎冬宴,只邀了寄住在家里的姑娘们,还有同她亲近的几位夫人。
因着一会儿要烤炙肉吃,众人便到院中一处三面围着的亭中聚着。
亭子虽大,四周又有帷帐遮挡,可到底是在室外,沈菀和几位寄住的姑娘们都换上了各自家中带来的夹绒衣裙,轻软又保暖。
一眼看去,烟罗紫的,湘色的,碧玉石的,还有竹月色的,穿在年轻姑娘身上,个个讨喜又可爱。
江近月按理算是家中亲戚,府里也给她按例做了两身入冬的衣裳。
虽说也都是上好料子,但一套是海棠红的,一套又是艳紫的,实在过于艳丽浮夸了。
佟姨娘和陆玉仪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她们两个也爱这些艳丽的颜色,想来府中绣娘为了省事,给江近月做衣裳时,也按着她二人平日里的喜好来了。
可这对于本就处境尴尬的近月来说,穿得太突出不是什么好事。
故而她今日只拣了一套素净的衣裳穿上,坐在最末尾,安静听着众人说话,时不时看几眼园中景色,打发时间。
听闻长公主从前一惯不爱热闹,她一年到头有大半都住在宫中,帮着幼弟管理朝政。
太后是继后,只有一个早夭的女儿,长公主和陛下是元后所出,一直和太后不大对付。
所以近月也没在太后宫中见过长公主几次,只从其他宫娥口中知道她生的得冷艳高雅,且十分不近人情。
不过她这些时日瞧着心情好了许多,应该是太后倒台的缘故。
想到太后,近月更是缄默。
亭中不多时来了个小厮,向长公主和各位姑娘禀告:
“世子听说长公主要带着宾客们烤炙肉吃,今晨特地去郊外猎了只鹿过来,此刻已经送到膳房去处理了,午后长公主便可和各位夫人小姐烤鹿肉吃,冬日里头别提多快活!”
江近月立在一家牙行前,身上沾了些许雨水,淡黄的裙摆处也染了几点污泥,雨不断地落在她身上,她也不知道躲。
一旁立着三四个牙人,正围着她扬声说些什么,江近月双唇紧抿,显然是十分为难的模样。
可纵然她表现出了不悦,那张娇艳又带着一丝稚气的脸蛋,在牙行那一众精明市侩的人身旁,依旧显得单纯懵懂,好似羊入虎口一般。
陆晏廷皱眉,吩咐青崖:
“去看看。”
青崖下了马,上前推开那些围着她转的牙人,笑着出声问江近月:
“江姑娘,您来东市买东西吗?这东市离国公府可不近,您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可叫了车马?”
江近月正纠结着该怎么脱身,一抬头,看清来人之后,她心中有些惊讶,微微点头说:
“我坐油壁车来的,就随便逛逛而已。”
青崖看向她身后依旧不肯离去的牙人,一脸不信。
雨势渐渐转急,那几个牙人生怕青崖带走了他们好不容易遇到的肥羊,凑上前挤开他,重新热情地围在江近月身旁,介绍道:
“姑娘,您可仔细瞧瞧我手上这间铺子吧,位置多好啊,虽说价钱贵些,但有了这块地,做什么都不愁回本!”
一个略泼辣些的大娘挤开这书生模样的牙人,拍着江近月的肩膀,让她看自己手中的图:
“姑娘,方才我可带你看过我这店面了,您也没说不满意不是?这店主人急着出手,价格低着呢!您再考虑考虑呀!”
江近月看着眼前一张张五花缭乱的图纸,有些犯难。
牙人手里的店面的确多,她一个下午的时间寻了三家牙行,奔波着看过四五家店面,可地段好的,价钱太高;地段不好的,价格也不低,且没什么客人。
还有一些位于平康坊附近的,价格倒是合适,可那里是出了名的烟柳之地。
江近月孤身一人,难免要考虑自身安全问题,到时候还得多雇些护卫,又是一笔开支。
单单一个下午,就将她的精力和心念消磨殆尽。
深宫多年的岁月让她沉浸在安宁的幻想中,可现实只花了几个时辰便叫她迅速清醒。
原来想要独自一人在京中过活,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原来她苦心积攒的银钱,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竟然不值一提。
原来她真的和别人口中一样,只是一个寄住在国公府里的穷酸亲戚。
江近月几乎有一瞬觉得,自己本来十拿九稳的退路,好像没了。
正出神着,对面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径直走到她面前,语气十分严肃:
“雨下大了,没感觉吗?”
江近月看着眼前人,怔怔开口,“世子……”
陆晏廷一来,身边叽叽喳喳的牙人仿佛噤声一般,同时安静了下来,讷讷道:
“这位大人,我们可都是正经行当……”
“对呀,难不成是东市里又抓到什么贼人了?”
陆晏廷没理会他们,微微低头,将手中一件外裳披在江近月身上:
“天快暗了,先上车再说。”
他正要带她走出人群,江近月反应过来二人如今是在哪,急忙出言推拒:
“多谢世子好意,我自个儿回去便好。”
上回跟着陆晏廷从宫中回来的事,被佟姨娘知道,她第二日就拉着她问了许久,江近月如今在府中只想低调做人,实在不想惹祸上身了。
可眼前人气势凌厉,一副不容她推拒的模样。
近月无法,只好跟着他上车。
熏过松香的车将她和外头沾染烟尘气的东市隔开,仿佛是两个世界。
车上的桌案上正摆着一副残棋,黑白两个棋盏均放在陆晏廷那头,想必他方才,是在自己和自己对弈。
江近月在陆晏廷的侧面落座,接过对方递来的帕子擦拭发间的雨水,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陆晏廷瞧着她无意识地蹙眉,微微皱着鼻子,整个人跟耷拉着耳朵的兔子似的,不免有几分好笑。
他将自己思虑的事放在一旁,问道:
“你是想租个店面开铺子?还是直接购置一处铺面?”
江近月见他已经知道,也没有再隐瞒,只放下帕子,理了理垂落的发丝,回他说,“我更倾向后者。”
但今日看的店面,或多或少都有不如意的地方,她估计明日还得出来一趟。
“牙人精明得很,除了介绍手中的铺子,还会试探你的底细,若发现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就会像今日这样将你缠上,很难脱身。”
“是吗?”
陆晏廷点头:
“东市里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京兆尹常常接到此处的案件,你一个小姑娘,往后要当心些。”
江近月闻言,只好点头答应。
面前这位世子虽然有点凶,但他做事十分稳重,年纪轻轻又是大理寺少卿,对京城了如指掌,近月对他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
要不明日还是先去问问佟姨娘,她毕竟在京中生活了十来年,或许她有些门路。
“想要什么样的铺子?”
正思考着,陆晏廷又问她。
近月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蜜饯铺子。”
她神色坚定,一看就是已经打算好了。
风吹起车帘一角,陆晏廷见还未驶出东市,街上依旧拥挤吵闹,纵然下着细雨,但摊贩仍是大声叫卖,百姓们摩肩接踵,还有流浪汉,西域商人行走其间,间或响起粗鲁的吆喝声,构成一个烟火十足的人间。
但陆晏廷在大理寺任职,接到的案子不计其数,很清楚这样的烟火气下藏着多少凶险之事。
可陆府的姑娘们不同,这世道在她们眼里是祥和而安宁的。
约莫就是是东家的马球会,和西家的品茶宴,或许还带着些旖旎的遐思。
最苦最怕的,或许就是担心没做好课业,会被先生责罚。
江近月虽然没在陆府长大,她在宫中那么多年,纵然比旁人多吃了些苦头,但到底涉世未深,和陆府的姑娘一样,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不过这才到府里几日?她便如此着急要找铺子,言辞间是想买而不是租赁,看着是想一同搬出去的样子。
这么急着找,是在府中过得不开心?
林先生呼吸一沉,拿着戒尺拍拍桌道:
“是没听清楚,还是压根没听!朝我走过来,注意你的仪态。”
江近月立刻照做,她边走,边听林先生道:
“固颐正视,平肩直背,手臂不要大幅摆动。”
她目视前方,按林先生所说的慢慢往前走,可走到对方面前时,林先生犹嫌不够,端起两杯茶水放在她肩上:
“继续,往回走。”
江近月小心地转过身,继续抬步往回走,没走两步,坐在另一侧的沈菀便偷偷伸出腿,绊了她一下。
她虽早有预料,可发现时步子已经迈出,紧张到极点之余,她似乎都能瞧见沈菀得意的脸色。
江近月迅速回神,稳住身子,在前倾的一瞬后堪堪停住。
那杯中的水虽然溅出大半,但好在没有从她的肩上落下,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出丑。
她一入宫便在教坊司学舞,后来进了慈恩宫也未曾荒废。
这课上所授的内容,是她幼时稍稍做不好一点,就要被鞭笞的任务,如今沈菀使的这点小伎俩,一时还难不倒她。
不过若不是沈菀刻意为难,她本不想这般引人注意。
好在林先生终于肯放过她,让近月回位置上坐下,告诉她下次不可再犯。
江近月挪步回位置上坐好,敞开的窗户将凉爽的秋风送入,叫她脸上的红霞微微散开,全然不知方才的一幕已经被门外人尽收眼底。
……
秋日疏零,烟笼衰草,听闻花园近些日子多添了许多新奇花卉,都是秋日怒放的名种,长公主难得到国公府陪着老夫人走动。
这家塾便设在花园旁的排房里,大半窗户支开着,看完里头的动静后,老夫人笑着说:
“这帮姑娘呀,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对了,晏廷也到议婚的年纪了,公主可看上哪个姑娘了?”
长公主面色淡淡,那和陆晏廷有五分相像的眉眼上多了几分被岁月侵袭的风霜,叫她瞧上去严肃不少。
本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多年来却一直殚精竭虑,扶持着自己的幼弟坐稳皇位,其中艰辛不可为外人道。
因而她虽然刚到四十,脸上已经显露出一股疲态来,虽然用脂粉尽力掩盖,但也藏不住她灰暗的脸色。
她抬眸略扫一眼那头的家塾,并不多感兴趣:
“一般般吧,论家室,自然是沈家姑娘相配,只是沈姑娘也太浮躁些,心性稚嫩,绝对不行。”
说完,她自嘲一声:
“不过,我也左右不了我那儿子的心意。”
老夫人叹气:
“公主多年为国操心,对晏廷的关心是少了些,不过他是个争气的好孩子,公主也可安心。”
“对了,方才那位江姑娘举止端庄,人也老实敦厚,还是晏廷亲自接回来的,要知道,他从不多管闲事。”
说到这,老夫人眉眼染上一股愁:
“只是身份实在差得太远了些,她姨母又是那样的品行,不过若是二郎真的喜欢,往后或许可以给一个贵妾的位分。”
长公主闻言,凤目微挑,目光不由得又朝家塾那头看了一眼。
和其他珠玉满身的姑娘不一样,少女只梳个简单的垂髻,发间斜插着两朵早已过时的绒花,衣裳也是极不出挑的素罗裙,坐在案前,一脸专注地看着先生。
一副穷酸样。
“母亲有所不知,先前虽已经派人查过,她和晏廷从前并无交集,可我后来得知,她从前是太后身边的人,但愿不要有什么旁的心思。”
老夫人面露诧异:
“什么、她和太后有关……那便再看看吧,对了,过些日子,苏家姑娘也要来求学呢。”
公主闻言,一直沉寂的眼睛一亮:
“哦?筝妤?前些日子寿宴时倒是和她母亲来过一回,我瞧这孩子这些年来出落得越发好了。”
“说来她家世虽然比不上沈菀,不过人温婉聪慧,是个贤良持家的好姑娘,她母亲在闺中就是我的伴读,若是她能来,那我身边倒是有了说话的人了。”
……
她们的谈话自然落不到江近月耳里,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买铺子的事。
好容易捱到下课之后,江近月正想拿了银子出门,陆玉仪却跟着她进了小楼,命令江近月将她的那份课业一起做了。
“妹妹,我现下有事,等回来了,一定帮你做好。”
江近月无心应付她,可刚拿了银子下楼,便见陆玉仪盯着江近月放在桌上的一支簪子看,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我前些日子不要的吗?江近月,你什么意思啊?!住我们的地方就算了,如今连我丢掉的东西都要觊觎吗?”
江近月见状,匆匆解释:
“这是姨母先前给我的,我一直放在此处没有动过。你瞧,这桌案是我放杂物的地方,我的妆台在楼上呢。”
陆玉仪叉着腰,才不听她解释:
“我不管!就是你拿的!”
“那你就拿回去。”
江近月将那缺了流苏的簪子递给她,陆玉仪却不肯接,只气呼呼地看着她。
两人正对峙着,门口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玉仪,你又胡闹了。”
江近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淡青交领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朝二人走来。
他很瘦,瘦到双颊微微向里凹,但身量很高,江近月暗自比了比,料想这人应该陆晏廷矮半个头左右。
他生得同陆晏廷也有些像,不过多了几分阴柔之气,应当是随了他的母亲。
正思忖着该唤什么,他就先道:
“一回来便听说家中来了个伶俐的表妹,今日总算得见。”
“我是陆晏时,前些日子在京郊的明镜书院念书,表妹没有见过我。”
江近月听到这个名字,脑中似乎有些印象。
这似乎就是佟姨娘上回挂在嘴边骂个不停,说整日里沉迷书画的那个陆家四公子,陆晏时。
江近月低头行礼:
“见过四表哥。”
陆玉仪被陆晏时的出现吸引了注意力,但见他只顾着江近月这个落魄表姐,一抿唇,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缠着他问:
“哥,你跟她说话干嘛啊,对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回来要带我去打捶丸的嘛,你现在就带我去!”
“好了好了,依你还不行吗?”
陆晏时显然对这个妹妹十分无奈,和江近月告别后,便带着陆玉仪离开了。
等二人离去,江近月将那根被摔得有些变形的簪子随手放到一旁,也出了门去。
……
秋意深深,黄叶顺着御河漂流而下,带着些许凄寒。
等这落叶一路流到城外时,黄昏已至,又兼连绵秋雨。
一辆楠木马车打御街前行过,车旁随侍的青崖骑在马上,看四周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一眼,低声对马车内的人道:
“世子,查了这几日,也没查出和宁珩公子有什么关联的仇家,他去世前除了和东市的李掌柜打过交道外,其余也一切如常。”
车内的陆晏廷掀起帘子,一双极黑的眸子看着纷乱的雨幕,淡淡点头:
“方才的问话中,李豫倒是神色如常,去查查他的底细,若不是太后的人,那么……”
陆晏廷垂下眼,显然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正要放下帘子,就听青崖明朗的声音混着四周的嘈杂传入车内:
“世子,那不是江姑娘吗?她怎会在这?”
沈菀冷哼一声,带着一众人匆忙离开了铺子。
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表妹,你没事吧?”
陆晏时捡起地上被沈菀挥落的茶杯,那上头已经缺了一个口子,不能用了。
“多谢表哥,我没事。”
江近月接过茶杯放在一旁,向陆晏时行了一礼。
一旁的陆玉仪边走边打量着这间小铺,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前些日子你和姨娘说要开铺子,我只当是笑话呢,没想到还真有几分本事!江近月,以后你这里的东西,我都要吃!”
还没等江近月说话,陆晏时先感到不妥,他眉头一皱,对妹妹道:
“玉仪,不得无礼。表妹,你别管她,她自幼被家里宠坏了,就这个性子,你别生气。”
“没事的。”
江近月请两人在店后的小桌落座,又让伙计重新上了两杯茶水过来。
陆玉仪猛地一喝,便一脸嫌弃地放下:
“沈菀说的没错,江近月,这茶叶也太一般了吧,亏你也是从宫里出来的,竟一点品味没有!”
江近月在二人对面坐下,无奈笑道:
“宫中可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们做奴婢的,也喝不上什么好茶叶。”
听她此言,陆晏时抬起头,略带感慨地说:
“表妹何须妄自菲薄,你在宫中多年,对于宫内事务了如指掌,见识必定不凡,比我这个从未涉足官场的人来,不知好了多少。”
江近月见他做此等感怀,讶异地反驳:
“我怎敢与公子相比?我这一生,平淡得都快望到头了,可公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您他日平步青云,登朝拜相,更是前途……”
江近月话还没说完呢,就见陆玉仪狠狠瞪向她,目光中带着怒意。
江近月不解地回望她,可顺着陆玉仪的视线看向陆晏时时,就见他垂着脑袋,双眼开始泛红。
本就阴柔的长相,因为面容中流露出来的悲伤显得更加可怜兮兮,下一刻,他竟然哭了出来。
她一脸愕然,只见陆玉仪已经站起身,皱着眉对陆晏时道:
“又哭又哭又哭,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要是被我朋友瞧见了,那我真是丢死人了!”
江近月手足无措,急忙递上干净的帕子问陆晏时,小心翼翼地问:
“对不住,表哥,我可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陆晏时只顾着掉眼泪,沉默着不搭理她,反倒是陆玉仪又瞪她一眼,冷着声开口:
“你不知道我哥他今年科考又没考中吗?我家中除了大老爷荫封,其余子弟都是科考为官,兄长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为国效力,只有他一人庸庸碌碌,简直是我们三房的耻辱!怕是只能捐个官做,你还这样说,不是成心的吗?”
她说完,江近月明显地察觉到陆晏时竟然哭出了声。
她忙上前赔礼道歉,又是一阵忙乱,直到将这兄妹俩送回了马车上,店内这才恢复宁静。
看着粼粼远去的马车,江近月立在店外,一脸懊恼。
这些日子住在国公府,她想着要避嫌,从未向他人打听过府上公子的情况,她那一点浅显的了解也都是从佟姨娘或者下人口中得知。
本以为这样便不会惹事,却不料因为自己的无知,居然把表哥弄哭了,想想实在是抱歉得很。
不过这个表哥……
江近月抽抽鼻子,暗自在心中想,怎么这样呀,多大人了。
算了,还是送点什么给他赔罪好了。
……
这头沈菀坐车回到相府,刚进门,路上还勉强维持的镇定全不见了。
她越想越气,一路哭着往府中走,半路瞧见正在花园中打理盆栽的沈夫人,直直跑入她怀中,哭泣不已。
沈夫人见女儿这般情状,急忙将手中的剪子递给一旁的嬷嬷,温声问她怎么了。
“娘,你不知道,陆家近日来了一个小表妹,整日里欺负我!”
沈夫人急忙从怀中抽出帕子,仔细替她擦着眼泪,却一脸纳罕地问:
“一向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这回倒是稀奇,究竟怎么回事呀?你跟娘说说。”
“娘,我说的是真的!今日我在街上逛,正瞧见陆家的那个落魄表妹在街上开了家铺子,我想着熟人一场,就进去给哥哥买些香糖果子。”
她抽噎一下,又说:
“谁知她非要将我赶走,仗着自己是宫里出来的,说,说我爹爹官至相位又如何?从前是个白丁,到底鄙陋,连带着我也粗俗!她叫我颜面尽失了!娘,你可得帮帮我!”
沈菀说着,双手搭在娘亲的肩膀上,不断晃动着,哭得可怜又伤心。
沈夫人按住她的手,劝慰道:
“好了好了,娘跟你说过,你从前在家怎么任性都可以,可到了别人家念书,你要谦逊懂礼,不可仗着爹娘的权势,作威作福。”
“娘,可这回是人家欺负我!你不相信我吗!”
沈菀闻言,甩开她的手,语气里带着些愤怒。
沈夫人忙说:
“娘知道,可那样一个落魄的表姑娘,碍不着你什么事,她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她才是那个鄙陋无聊之人,你犯不上和她置气。此事我会去问清楚,若是她真的如此,娘会和国公府那位老夫人说说的。”
她拿起帕子要给沈菀擦眼泪,可沈菀却负气退开两步:
“问什么问!你就是不相信我!你还是我娘吗!好,你不帮我没事!等过几日哥哥回来,我让他给我报仇!”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跑了。
见状,沈夫人急忙让丫鬟跟上去,看着沈菀。
“这个不省心的孩子。”
沈夫人从身边的嬷嬷手里重新拿回剪子,对着花草没弄两下,便一脸郁结地放在一旁。
她年纪不大,眉目间有江南女子的柔和,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此刻纵然是不悦之态,可远远看着,就好像那西子含怨,搅动一池秋水。
那老嬷嬷看着沈菀离去的背影,低声道:
“姑娘这些年的性子是越发张扬了,夫人请恕老奴说一句不该说的,只怕姑娘以后嫁了人,会吃亏的。”
沈夫人揉揉眉心,将帕子重新放回怀中,满面愁容:
“我何尝不知道呢。当年冰天雪地的,我在府门外捡到她时,她的襁褓都要结冰了,她的呼吸就跟猫儿似的微弱,实在是太可怜了。这些年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我和夫君对她的宠爱,的确有些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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