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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春全局

白苏月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有久卿替你求情,这事儿你可算满意了?”可孝帝还是要面子的,最后这一程上风,他这个做天子的必须占著。“微臣惶恐!”陆晏廷低下头,依然规规矩矩地跪着。孝帝对温久卿点了点头,然后才对陆晏廷义正言辞道,“一个外室而已,真的担不起你这么大的厚爱,你也不想想,盈则满,满则溢,她是什么身份,万宁又是什么身份?况且和亲的事朕还没有彻底给穆王一个交代,在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拖朕的后腿,好好的把内阁那些事儿给打点好。庐江县水患的事你再盯紧一些,若是还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你就亲自给朕去一趟,成天围着个外室瞎转悠,堂堂首辅,成何体统!”这天晚上,陆晏廷在养心殿跪了半宿,而沈令仪却在风荷居睁着眼睛失眠了半宿。她睡不着,浑身酸痛的劲冒上来了不说,整个人也好像依然处...

主角:沈令仪陆晏廷   更新:2024-12-28 10: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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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沈令仪陆晏廷的其他类型小说《撩春全局》,由网络作家“白苏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有久卿替你求情,这事儿你可算满意了?”可孝帝还是要面子的,最后这一程上风,他这个做天子的必须占著。“微臣惶恐!”陆晏廷低下头,依然规规矩矩地跪着。孝帝对温久卿点了点头,然后才对陆晏廷义正言辞道,“一个外室而已,真的担不起你这么大的厚爱,你也不想想,盈则满,满则溢,她是什么身份,万宁又是什么身份?况且和亲的事朕还没有彻底给穆王一个交代,在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拖朕的后腿,好好的把内阁那些事儿给打点好。庐江县水患的事你再盯紧一些,若是还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你就亲自给朕去一趟,成天围着个外室瞎转悠,堂堂首辅,成何体统!”这天晚上,陆晏廷在养心殿跪了半宿,而沈令仪却在风荷居睁着眼睛失眠了半宿。她睡不着,浑身酸痛的劲冒上来了不说,整个人也好像依然处...

《撩春全局》精彩片段


“有久卿替你求情,这事儿你可算满意了?”可孝帝还是要面子的,最后这一程上风,他这个做天子的必须占著。

“微臣惶恐!”陆晏廷低下头,依然规规矩矩地跪着。

孝帝对温久卿点了点头,然后才对陆晏廷义正言辞道,“一个外室而已,真的担不起你这么大的厚爱,你也不想想,盈则满,满则溢,她是什么身份,万宁又是什么身份?况且和亲的事朕还没有彻底给穆王一个交代,在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拖朕的后腿,好好的把内阁那些事儿给打点好。庐江县水患的事你再盯紧一些,若是还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你就亲自给朕去一趟,成天围着个外室瞎转悠,堂堂首辅,成何体统!”

这天晚上,陆晏廷在养心殿跪了半宿,而沈令仪却在风荷居睁着眼睛失眠了半宿。

她睡不着,浑身酸痛的劲冒上来了不说,整个人也好像依然处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下,只要一闭上眼,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被人丢进河水里的窒息感。

那种感觉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她现在虽然能好好地呼吸,可平躺着的时候却依然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后半夜,当沈令仪第三次起夜的时候,不大不小的动静声终于引来了知春。

“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知春举著油灯走进屋,一眼就看到毫无睡意的沈令仪正坐在床边,担心地连连走上了前。

“你怎么还没睡?”沈令仪见到她也不由吃惊。

“姑娘怎么还没睡?”知春不答反问。

她今晚是特意睡在耳房的,就是担心沈令仪半夜要起夜却没个伺候的人。

“我……有些睡不着。”眼见知春睡眼惺忪却不忘关心自己,沈令仪心头一热,咬了咬嘴唇以后说了实话,“可能是有些后怕了吧,我闭上眼就觉得有些心慌。”

“那……我陪姑娘一起睡?”知春将油灯放在案桌上,小心翼翼地问沈令仪。

沈令仪自然巴不得,连连点头,然后拍了拍架子床里侧的位置道,“若是可以那便最好了,来,你睡这儿。”

知春笑着上前,一边重新铺了一下被褥一边说道,“姑娘睡里侧吧,明儿姑娘睡晚些,我一个人起早就行。”

两人随即一起躺下,知春眼见沈令仪确实是半点睡意都没有,想了想便小声说道,“姑娘是不知道,晚上爷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是真的动怒了。”

沈令仪一愣,下意识将自己往被子里挪了挪,“他这个人,贯会生气的。”

知春轻轻一笑,“那姑娘是不知道了,爷这个人看着冷脸,其实真不怎么有脾气,能让他真正发火的人,咱们这里大概除了栖山,还真就没有了。”

“他没脾气?”沈令仪咋舌反驳,“他没脾气就没人有脾气了。”

知春闻言抿了嘴,“姑娘不信吗?那姑娘等著看好了,爷不会放过欺负你的人的!”

养心殿内,小侯爷温久卿递了个台阶给孝帝后,确是遂了孝帝的愿。

眼见陆晏廷跪得也是够久了,孝帝便负手坐回了龙椅上,端著架子让他平了身,然后眼不见为净地冲两人一并挥了挥手。

陆晏廷规矩叩拜,难得低眉顺眼地起了身,然后和温久卿一起退了出去。

说实话,这一天的奔波来回,陆晏廷基本是片刻都未曾休息过,饶是他精力再好,这会儿迎著御阶上洒下的缕缕金辉晨曦,也觉得晃眼的很。


做了决定以后,陆晏廷随即将请愿赶赴庐江的折子递了上去,自己则准备趁空回趟隐竹院。

谁知他的马车才刚驶出皇城的北营门,迎面就被候在此处多时的陆府大总管刘泉给横身拦下了。

马车晃了晃停下的时候,陆晏廷只听到刘泉在外头恭恭敬敬地开口请他。

“二爷,老爷让您今儿务必回一趟府。”

刘泉声音不大,隔着车帘,轻得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陆晏廷坐在车内缓缓地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的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抬手拍了拍车门框,吩咐车夫道,“掉头,去陆府。”

夕水街距离皇城确实近,不过片刻,陆府深宅的大门已经遥遥可见了。

因为知道陆晏廷要回来,门口便候了好几个家丁,齐齐整整地站成一排,手上各个都提着灯笼。

待陆晏廷下了马车以后,几人便纷纷迎了上来,各房各路,去处不同,家丁们皆安安静静地垂首等着陆晏廷发话,看他进府以后想要先去哪里落脚。

可就在这时,比陆晏廷慢了一步的刘泉却急匆匆的跑了上来。

只见他一边用眼神示意围拢的人赶紧散开,一边直接引了陆晏廷往外院的书房走去。

“二爷,老爷一直在等著您呢。”刘泉知道眼前这位的耳根子一点都不软,但他却依然做足了卑躬屈膝的姿态。

陆晏廷闻言淡淡一笑,倒似心情不错一般无所谓道,“我爹就这么着急想要训我?”

刘泉尴尬一笑,却不敢和陆晏廷硬碰硬,生怕激恼了这位爷,只能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陆晏廷见状也就没有再为难他,却正色问道,“太白村的事后来是谁接手去办的?”

刘泉一愣,没想到陆晏廷倒还惦记着这一茬,连忙回道,“是三爷去办的。”

陆晏廷闻言步子一顿,沉声问,“大爷最近身子骨又不好了?”

刘泉“哎”了一声,“这几日天气多变,忽冷忽热的,大爷前两日去了一趟庄子,回来的时候就染了风寒,咳嗽到今天了,断断续续也不见好。”

“瞎折腾。”陆晏廷闻言面无表情道,“不好好在屋里静养,跑来跑去的不病才怪。”

他说完,两人已经站在了书房的门前。

刘泉弯著腰,刚想先敲个门,却见陆晏廷竟抬了手将门径直推开,连声招呼都不打,迈开步子就走了进去。

书房门被陆晏廷反手关上的一刹那,一声怒骂也凭空而起。

“进屋敲门的规矩都不会了,你身为权臣,在朝廷里就是这样做表率的?”

书桌边站着一位身形硬朗头发微白的五旬老者,一见陆晏廷便扳起了脸,端著一家之主的姿态,完全不见什么好脸色。

此人便就是陆晏廷的父亲,陆伯钧。

“不是说候我多时了吗?”陆晏廷迎向陆伯钧目光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微微往窗棂边靠了靠,漫不经心道,“我怕您等急了。”

“混账!”陆伯钧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无视族规,目无尊长,视府中要事如无物,哪里有一点为臣为子,世家高门之后的样子!”

陆晏廷用修长的手指划过了一尘不染的窗框,最后将支撑窗子的木撑撑到最大,探出手感受着窗外微凉的夜风道,“太白村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事出有因,轻重缓急皆有缘故,您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回头我便去祠堂跪上半宿,也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薛承枫听到崇岭的转述也是一愣,下意识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押去刑部司狱?”

这话是当真的吗,那位可是即将要出关和亲的大周朝公主啊。

结果崇岭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我家爷就是这么吩咐的。”

不等薛承枫反应,边上一直被护军用佩刀抵著双肩的万宁便先尖叫了起来。

“陆晏廷他这是要造反,我是公主,大周朝的公主,你们胆敢为了个贱婢把我押去刑部司狱试试,皇上一定会追查此事的!”

在万宁公主看来,下人仆役的命都不是命,贱如蝼蚁,不值一提。

薛承枫被万宁的尖叫声闹得头大,不由地向一旁的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万宁公主给看好了,然后他便将崇岭拉远了一些距离,面露难色地问,“陆晏廷人呢?”

他直呼陆晏廷姓名,便意味着这话是以故友的身份问的。

崇岭冲不远处正在掉头准备回城的马车抬了抬下颚道,“爷正要回隐竹院。”

“可这不合军规啊啊!”薛承枫这会儿有些骑虎难下了,“你知道,今晚这趟我是擅自行动啊,这回头再押个公主去刑部,我……不成不成,光是穆王施压我就担待不住的,万一真惊动皇上,那还了得!”

护军出营,见令方可动,这是皇城司禁卫军营的铁律,但是薛承枫今晚带着十几个手下出的这一趟城,可是未见任何的皇令的。

其实本来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朝中这种让人睁一眼闭一眼的事儿多了去了,皇上日理万机,只要不出什么大事,通常也管不到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但若是要把即将出关和亲的公主给扣押回刑部司狱,那这事儿可就另当别论了,更何况,这一切的起因,还只是为了个被欺负的外室。

这万一皇上要是怪罪下来,谁来担这个责任?

薛承枫头大地想,反正他不担!

“爷说了,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崇岭想了想后冷静的回应薛承枫。

“当真?”薛承枫半信半疑。

崇岭点点头,心里却腹诽道——虽然陆晏廷不曾说过这句话,但看他的表情和传达命令的口气,那意思多半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边,晃动的马车中,陆晏廷将奄奄一息的小女人紧紧地抱在怀中。

因为担心河水的低温会让她迅速失温,他不光在沈令仪的身上披了薄毯,更是扯开了衣襟,用自己的体温在帮她蓄热。

可是让陆晏廷觉得更为棘手的是,小女人的体温其实并不似他预料中的那般越来越低,反而一路高升,越来越热了。

他知道,沈令仪发烧了。

陆晏廷只觉得内心一股烦躁油然而生,于是他猛地反手拍了一下车门板,喊了一声“栖山”。

结果小心翼翼从外面把车厢门打开的人却是翎月。

“爷,您有什么吩咐和奴婢说,栖山去请大夫了。”翎月探进了半张脸说道。

陆晏廷皱了一下眉,这才想起刚才是自己命人立刻去找大夫的,便沉着嗓子问,“他去找哪里的大夫?”

翎月一愣,只觉得背后浮起一层冷汗。

“应该是……仁善堂?”

仁善堂是上京城最大的医药馆,翎月硬着头皮猜了一个,结果回应她的却是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紧接着,陆晏廷的声音又隔着门板传了出来,“去和薛承枫说一声,让他一会儿进了城先去张太医的府上请人。”


陆晏廷是在隐竹院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以后进的宫,一进养心殿,他就被也在气头上的孝帝怒骂到直接跪在了地上。

而他的身侧,则站着三日后即将负责护送和亲队伍出城入关的平昌府小侯爷——温久卿。

其实孝帝这边也是好不容易才安抚下了太后娘娘,说动了她老人家将册封万宁的懿旨亲自送去穆王府的。

为了这事儿,太后娘娘已经和孝帝闹了一场脾气,母子俩几日都没有说过话了。

想当年王氏姐妹俩的感情是非常好的,现如今太后娘娘依然念旧,始终记得自己的长姐病逝前托孤于她的悲壮场面。

所以对于册封万宁,再让她去北辽和亲,太后娘娘当时就不答应。

可前朝后宫就是这样,看似没有关联,实则处处关联,到最后太后是点了头,但是心里和圣上的别扭也落下了。

所以,当得知陆晏廷私遣护军为己所用,又扣了万宁将她押去了刑部司狱后,孝帝当即扬起手,直接砸了手边那盏贵重的泥金玉足琉璃杯。

圣上是真的动了怒,他两头都气,既气万宁性子乖张不服管教,临到和亲前还要做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来,又气陆晏廷竟也犯了糊涂为了个低等下贱的女人要闹得满朝皆知。

“你是被下了降头还是被灌了迷魂汤,脑子都昏了吗?”孝帝揉着发胀的晴明穴,连看都懒得看陆晏廷一眼。

“皇上息怒。”陆晏廷叩首一拜,“微臣想着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又有什么机会能得罪公主呢?公主……就是冲著微臣来的,既然如此,微臣总是要去会一会公主的。”

“你也知道万宁是冲着你去的,你还偏偏要这样大动干戈,不和她争个你死我活你不甘心是不是?”

孝帝越说越来气,指着陆晏廷的手都抖了抖。

朝中,首辅大人与穆王势如水火早就不是什么辛秘之事,今日牵扯进来的沈令仪,不过就是个被无端卷入其中的倒霉蛋而已。

以她的身份来说,这次就算真的死在了万宁的手里,也根本算不上是一件事儿,结果陆晏廷偏就上心了!

“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而且首辅大人不仅上心,眼下还摆出一副辩都懒得辩的样子,一心领罪。

这下孝帝却是更来火了。

假如现在朝中安宁各处无事,眼前这一桩积怨他这个做天子的兴许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过去了。

但偏偏现在朝中内忧外患皆乱,天灾人祸俱全,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折了陆晏廷,于孝帝而言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于是,孝帝在狠狠地瞪了陆晏廷一眼以后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毕恭毕敬垂首站着的平昌府小侯爷温久卿。

温久卿眼见孝帝投来示意的眼神后也未曾有半点慌乱,只从容不迫地对着孝帝拱手作揖道,“皇上,微臣以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倒也不能一味地因为首辅大人救的是个婢女而妄下定论。”

果不其然,温久卿话音刚落,孝帝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意。

该骂的骂了,该跪的也跪了,眼前这事儿说穿了不过就是君臣二人各撒的一个气,气撒完了,给个台阶,大家都要下来。

而温久卿显然就是那个上来递台阶的聪明人。


换好了衣裳,陆晏廷又交代了沈令仪几处傍晚随宴时要注意的细节,便准备带她出门。

临出书房的时候,沈令仪无意中看到了东面墙上挂著的一幅山水画。

画中景色别致,山近水远,屋高亭低,和以前自己模仿的珣笙先生的那幅《上京山水忆秋图》的风格非常相似。

她不禁好奇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仔细地看了看,果然在落款处看到了“珣笙”二字。

“沈令仪,还不走?”已经站在门外的陆晏廷转了身见小女人并未跟上,便直接唤她。

可沈令仪却没有挪动一下步子,反而指著墙上的画问道,“这幅墨宝是珣笙先生的真迹吗?”

陆晏廷一愣,蹙眉问她,“你知道珣笙?”

沈令仪点点头,眨着眼道,“以前在秋水苑看到过有客人带来的珣笙先生的画,不过都是仿画而已。”

她这话真假参半,只因对着陆晏廷,她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

“你喜欢他的画?”陆晏廷闻言又问。

沈令仪不太想把此刻内心的欣喜之色展现出来,便故作镇定道,“就是觉得先生的画有一种悠然避世之风,看着就能让人心生安宁。”

“那是巧了。”陆晏廷道,“我手上有好几幅他的画,你若喜欢,回头我就找出来。”

“真的?”沈令仪眼前一亮,终究还是难掩兴奋。

陆晏廷将小女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却面色无波地清了清嗓子道,“不过眼下,我们先办正事。”

五皇子的母妃是如今荣宠在身的毓贵妃,是以当年五皇子出宫择府时,孝帝便钦点了皇城南侧的一处旧宅给他。

宅子在广元街上,是早年间先帝爷恩赐给太子傅张尤的宅子,宅子不大,却贵在精巧别致、曲径通幽,五皇子当时因此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

那之后,五皇子便常常在别院中举办些附庸风雅的花酒宴席,和一众狐朋狗友肆意玩闹花天酒地,过著快活似神仙的绯靡日子。

是以这日,沈令仪刚跟着陆晏廷绕过别府的照壁,便听见大厅内传出的阵阵高呼声。

沈令仪循声看去,只见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人正围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在那儿赌色子,每个人的手边都放著一堆白花花的银元宝,下注喊大小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忽然,不知哪个小厮扬声喊了一句“陆首辅到”,沈令仪只见大厅内顿时莫名地就安静了下来。

原本那些兴致勃勃到面红耳赤的赌客仿佛是当众被泼了一大盆冷水般,一个个都忙不迭地将手边的银子拢进袋子,然后纷纷散开,寻了周遭空着的座位挨个落了座。

然后,有人款款迎了上来,大声笑道,“万万没有想到,晚宴还未开席,陆首辅竟来得这样早,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沈令仪悄悄抬了头,见来人竟是一副五短身才,圆脸宽耳,大腹便便,眯着眼笑起来的样子看着倒有些憨态,可不知为何,这人的笑,却让沈令仪无端地打了个寒战。

“本官素闻五殿下别院的九曲亭四季换景四季不同,心想百闻不如一见,是以今日便特意提早拜会,却不知道竟扰了殿下的雅兴。”

陆晏廷说著往四下看了看,脸上笑容意味深长。

五皇子眯了眼,笑意更甚了几分,“哪里哪里,陆首辅太客气了,首辅大人能来,我是求之不得的,九曲亭是吧,我这就陪大人去看看。”

“有劳五殿下。”陆晏廷也不推辞,笑着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五皇子点头附和,步子刚迈出,他便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沈令仪。

沈令仪今日出门的这身衣裳是陆晏廷从成衣铺子里直接带回来的,旁的不说,就单说她披在外头的那件牡丹红描金广绫长尾鸾袍,便足以令人眼前一亮,惊艳不已。

“啊,想必这位就是……大人的新欢吧。”五皇子眼底锐色一闪,仿佛猎人盯着猎物一般看着沈令仪。

陆晏廷视线微转,却并未向五皇子开口介绍沈令仪,反而吩咐她先向五皇子行礼。

“这是五殿下,喊人。”他一边说,一边还佯装非常不经意地伸手将沈令仪垂落的发丝勾至耳后,做足了溺宠偏爱的姿态。

“民女给五殿下请安。”

沈令仪闻言明媚一笑,半蹲福身行礼之时还特意侧身微微仰了头,用一双似暗涌秋波的眸子轻飘飘地扫了五皇子一眼,婀娜翩翩。

饶是平日里见多了各色莺莺燕燕的五皇子,此刻也被沈令仪那艳而不俗的美貌吸引去了注意。

但碍着陆晏廷在场,他不好太肆意,只假装怜香惜玉般地亲自抬手扶住了沈令仪的皓腕,摸了一把她滑嫩细腻的肌肤后方才笑着让她平了身。

沈令仪应声作谢,却不著痕迹地用袖口擦了擦方才被五皇子摸过的地方。

五皇子自然没看到这一幕,他过了瘾后只觉舒坦,便开始将陆晏廷迎往九曲亭。

一路上,他与陆晏廷天南海北地闲聊著,说自己前两日又得了前朝权臣徐沉的大作《嵩山望江图》,又说待开春了想给自己这座别府换个府匾,到时候想请那些新晋的翰林清流们齐聚此地,让大家集思广益,他便可从中讨个墨宝……

陆晏廷则在一旁有问必答,极为难得地耐心陪聊。

一眨眼的功夫,三人便来至九曲亭外。

可不等沈令仪将远处湖天一线冬残春归的暮色美景瞧上一眼,站在前面的陆晏廷就忽然转头吩咐她,“方才走的急,把出门时准备好要送给五殿下的那一盒明前龙井落在马车上了,你去取一下。”

沈令仪知道这是陆晏廷说的暗话,无声乖巧地行了个礼后转身就走。

“慢著!”

偏在这时,五皇子突然出声阻止了她。

沈令仪一愣,一颗心立刻吊了起来。

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重新转回了身,行礼后问五皇子,“五殿下有何吩咐?”

“你认识从这儿出去的路吗?”五皇子似问得很随意。

沈令仪屈膝低头,脑海中顿时犹豫不定——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但其实陆晏廷在此刻支开她,是为了让她去见他提前安插在此处的眼线,若是现在她走不掉,只怕后面准备好的事就不能顺利展开。

如此一想,沈令仪便当机立断道,“妾身自幼为奴,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只是识别个方向跑个腿的这种粗活,妾身还是会的。”

她话音刚落,陆晏廷就扳起了脸。

“巧言令色,怪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了,你都敢回五殿下的嘴了?”

“妾身不敢!”沈令仪忙不迭地跪下了身。

“不敢什么,我看你胆子大的很!”陆晏廷冷声道,“去,去把东西取了交给府上的管事大人,然后你就乖乖地去前院落脚歇息的偏厅等我,没我传召,不准再进来!”


当他带着栖山先去驿站办完事再赶到太白村的时候已过午时了。

这村子他确实已经有很长的年岁不曾踏足了,上一次来,还是亲手来请他娘亲的牌位的,那之后,他就不曾再进入过这一片青山黛瓦中。

话说当年陆府祖宅整个搬去上京城后,太白村这里的老屋就只留了几个老奴看守着,这么多年下来,徒留满宅的风烛残年,亦早已没了当年鼎盛时期“满村陆门独大”的盛景。

得知陆晏廷要赶来办事,老宅的总管事王叔一早就张罗开了,待陆晏廷落脚,桌上已摆好了热菜热饭和一壶清酒。

席间,王叔问陆晏廷是否要歇一晚再回城,彼时外面已经飘了雨,隔壁灯火通明的祠堂里还有王叔专门请下山的僧人正在诵经念词做道场,看那阵势没有一两个时辰怕是结束不了。

陆晏廷于是淡淡地说,“不赶时间,留一晚再走也一样。”

王叔笑着应下,转身便去收拾主房了。

夜色很快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沉了下来,祠堂的诵经声还留袅袅余音,陆晏廷手捧著一杯渐凉的茶站在廊下,看着面前的雨幕落地,溅起滴水,散成烟雾随风入夜。

其实,他心里清楚,此番父亲陆伯钧一定要让他跑这一趟太白村的用意,大有想把陆家部分的掌权之责交到他手上的意思。

呵,但是可笑的是,陆家那些个虎视眈眈的人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其实是他最不屑的。

区区一个陆家,现在的他完全可以不放在眼里。

思绪远飘中,诵经声和雨声都渐渐轻了下去,但是忽然,院子外面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陆晏廷彼此正要转身回屋,听到声音不由停下了脚步。

眨眼间,廊外的雨帘中便冲来两抹身影,一高一矮,速度极快,那一霎,陆晏廷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待两人跑近了,陆晏廷便借着廊下摇曳的烛火,看清了倒映在微光中的栖山和翎月的脸。

“翎月?”见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陆晏廷就知道,出事了。

“大人,沈姑娘不见了!”

翎月身上披着的蓑衣尽湿,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衣帽悉数落下,衬得她那张本就清冷如霜的脸更加寒意逼人。

“什么叫不见了?”陆晏廷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了窗台上,茶盏一晃,未喝完的冷茶悉数泼在了地上。

翎月立刻简单清楚的将傍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晏廷。

“……因着确实是姑娘认识的人,虞叔便也没有多想,只交代姑娘来回务必要注意,不用特意赶时间。姑娘本说戌时末以前一定会回来,但当时城里雨已经下的很大了,过了戌时还不见姑娘,虞叔不放心,就让我去秋水苑看看,若是姑娘事儿办完了也好把人一并接回来。”

翎月说著喘了口气,“但等我赶到秋水苑的时候,那位程妈妈却说……她从未让人去隐竹院找过姑娘。我便问起那个叫全福的小厮,程妈妈说已经大半天看不见他了,她也在到处找人。”

“说完了?”待翎月话音落下,陆晏廷便面无表情地问了她一声。

翎月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喃喃回道,“说……说完了。”

陆晏廷见状冷笑一声,“呵,你们可真能,能把这么个大活人给弄丢了,你说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沈令仪是懂的,那些男女之事。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体内的那股邪火正越烧越旺,她分明是想要渴求什么的,但是除了眼前的陆晏廷,她什么都抓不住。

耳边传来的是男人沉沉如鼓的心跳声,沈令仪从来没有觉得乌木香竟会这么好闻,冷松的味道仿佛能暂时压制住她那莫名的渴求,让她不至于在陆晏廷面前露尽难堪,完全失控。

可是在药物的趋势下,沈令仪还是会不自觉地往陆晏廷的身上贴,如同幼猫般轻蹭陆晏廷的侧颈。

她的肌肤滚烫,整个人仿佛被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上,唯有陆晏廷身上的冷意能纾解她燥热无比的身心。

浅浅的呼吸全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沈令仪紧紧地抓着陆晏廷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死命地抱着唯一的浮木……

燥热难耐中,沈令仪昏昏沉沉地想,那些男女之事她真的懂吗?

好像是懂的吧。

阿爹出事的那年,她刚入奴籍就被卖去了风月勾栏之地。

到那里的第一晚,她就差点被推上“点仙台”给卖了。

得亏当时的她太小了,收了她的老鸨身边又正好缺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沈令仪这才堪堪地躲过一劫。

只是楼里那些姑娘承接恩客的时候从不刻意回避沈令仪,待得久了,她对男欢女爱的那些事儿自然也就如数家珍起来。

但听听看看是一回事,可现如今被男子精瘦强劲的臂膀紧紧地禁锢在宽厚的胸膛中时,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令仪矛盾地又想抗拒又想贴近,两股对立的思绪冲击得她直接咬著嘴唇喘了起来。

她顺势抬头,目光迷离地盯着男人凌厉的薄唇……

就在这时,未曾合上的厢房外头竟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尖叫便在陆晏廷轻轻拥抱住沈令仪的瞬间隔空传来。

“陆晏廷,你、你在做什么?”

站在厢房门口大惊失色的不是别人,正是穆王府的三小姐万宁郡主。

听到万宁郡主尖叫的沈令仪脊背一僵,她想趁势做些什么,可脑子里的思绪却纷纷乱乱地凑不齐整,只能任由陆晏廷倾了身,将她直接抱坐在他的双腿上。

“美人入怀春宵一刻,郡主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陆晏廷顺势将下颚抵在了沈令仪的柔肩上,也让小女人完完全全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随着沈令仪沉闷又厚重的呼吸传至他的鼻尖处。

许是醒酒汤里的合欢醉量多了,此时此刻小女人的唇已经下意识地贴在了他脖颈处跳动的脉搏上。

急促的呼吸声随之响起,是她和他的,糅杂在了一起。

“陆晏廷,你可知你抱着的人不过就是我院里的一个粗使丫鬟,几个月前她甚至还住在勾栏之地,若不是王府要做表率收用罪臣之女,她又怎会有这般运气踏进我穆王府为婢!”

万宁郡主已经气急败坏地煞红了眼,恨不得让人赶紧上去把面前这两个抱在一起的狗男女给她分开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万宁想不明白了!

分明这每一步她都是算得仔仔细细的,她知道今晚王府的筵席陆晏廷一定会来,所以她早就暗中找人盯住了他。

席间,她让哥哥想办法灌了陆晏廷大半坛子烈酒,又安排丫鬟假意在布菜时弄脏了他的衣服,随后才让小厮带他去了东苑居。

至于沈令仪这一步棋,万宁郡主原本也有过犹豫,她怕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粗使丫鬟,万一把事弄砸了怎么办。

但是陆晏廷是什么人万宁再清楚不过了。

他是当朝权臣,是整个大周国自太祖定域开朝以来未满三十就入阁掌权的第一人,所以哪怕是微醺的陆晏廷也并不容易糊弄。

因此,万宁才会将最后这一环节交给了负责院落洒扫的沈令仪。

这样一来,即便最后关头事情败露,她也可以把所有的事推给这个粗使丫鬟,然后轻轻松松全身而退。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自己算著时间满心激动地赶到东苑居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陆晏廷和自己的粗使丫头紧紧相拥滚在贵妃榻上的画面。

这让原本打算在今夜献出自己宝贵之夜,准备和陆晏廷生米煮成熟饭的万宁郡主气得简直想一剑抹了沈令仪的脖子!

“粗使丫鬟?”陆晏廷闻言竟轻轻地笑了起来,“可本官却觉得这丫头长得甚和我意,而且本官也不想浪费了郡主的一番美意呢。”

“什么?”万宁一愣,见陆晏廷一边说,一边将手从沈令仪那半松的衣襟中探了进去。

“啊……”昏昏沉沉的沈令仪察觉到胸口覆上了带着薄茧的掌心,肌肤上那微微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得差点喘出了声。

站在门口的万宁脸颊通红,气的整个人都开始凌乱颤抖。

“你别忘记了陆晏廷,皇叔早已有意赐婚于你我,你乃百官之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众人盯着!如今你这么宠幸一个粗使丫鬟……你、你还要不要脸!”

万宁说着挥手指向了面前的两个人,眼底生出的是爱而不得的愤恨。

可她话音刚落,陆晏廷就笑着摇了摇头,目露轻蔑道,“郡主言重了,我不过就是想找点乐子养个外室罢了,旁人又有何好说?”

首辅大人说著偏了头,在万宁郡主和她身后那几个贴身丫鬟的注视下,垂眸封住了怀中小女人的娇息。

屋内高柜上的烛火被灌进的风吹乱了焰芯,摇摇曳曳的火光拉长了一双相拥在一起的身影。

沈令仪彼时已热得口干舌燥,冷不丁有一股凉意窜入口中,她以为是水源,下意识地张了嘴去含,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开始吮吸。

陆晏廷本也只是想逢场作戏一把,毕竟杵在厢房门口的万宁郡主实在碍眼,陆晏廷看得烦了,便想让她快点滚出视线。

只是首辅大人没有想到,一个演给旁人看的戏码,却无端地把他自己给绕了进去。

沈令仪的回应其实毫无章法,莽撞生硬全凭本能,但那软软糯糯的触感却让陆晏廷觉得舒服。

首辅大人不屑承认,但也意外地并不抗拒。

怀中这个被药物冲昏了神智的小女人,娇而不媚生动伶俐,好像还真有点入了他的眼。


但是下一刻,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却让她在不断的下沉中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不,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

陆晏廷说了,阿爹阿娘还有弟弟都已经在返京的途中了,很快的,她就能和他们团聚了,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咽下这口气!

忽然,被月色铺满银辉的水面上似破开了一道裂痕,然后,一抹玄色的身影仿佛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令仪本能地想喊,可一张嘴却只灌进了更多冰冷的河水。

身体内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窒息的尽头如同无尽的黑暗一般,让她几乎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线中映出一方轮廓,有人正在向她游来。

终于,当她即将触及冰河最深处的时候,那人伸出手,拽着她的衣襟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冰冷的河水在她的四周肆意流淌,可她却奇迹般地听到了一阵又一阵沉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声音仿佛带着温度,让她听见了生的希望……

陆晏廷把人从冰冷的河水里抱出来的时候,沈令仪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软若无骨地靠在他的胸口,双眸紧闭,脸色惨白,身上的热气也在一点一点的散开。

但唯一庆幸的是,他还能感觉到她那一丝微弱的气息……

岸边站着一群人,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护军将陆晏廷眼前的河滩照得透亮。

“爷!”

眼见陆晏廷抱着沈令仪从暗处走来,栖山和崇岭便齐步跑了上去。

“去找床毯子过来,回隐竹院。”

陆晏廷完全不顾自己浑身湿透的衣服,只头也不回地吩咐人,目光直视著不远处的马车,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

“爷,薛统领还扣著公主……”崇岭小跑着跟在陆晏廷身侧,告诉他薛承枫还在等他的指示。

陆晏廷脚下步子一顿,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被护军围守住的万宁,敛了眸语露寒意道,“让薛统领把公主带去刑部司狱扣著,就说万宁公主魔怔失心杀人未遂,人证俱在,罪不可逃。”

“可公主和亲在即……”崇岭一愣,提醒陆晏廷万宁此刻的身份不同往日。

可陆晏廷却冷笑一声道,“今日就算天皇老子来替她求情,都要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崇岭于是乖乖闭嘴立足在原地,最后还是栖山眼尖,先一步跳上马车帮陆晏廷打开了车厢门,然后还不忘告诉自家主子,车厢内已经备好了薄毯和热茶。

陆晏廷默不作声的点点头,顺带吩咐他马上去请大夫。

随着车门“砰”的一声被陆晏廷用脚跟踹上后,栖山方才皱着眉,摸了摸鼻子跳下了马车,冲还站在原地的崇岭直瞪眼。

“你说说你,是不是一根筋?没看爷这会儿气得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吗,你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薛大人还在那儿等着呢。”崇岭闻言也不恼,只神色平静地实事求是,“没爷的吩咐,薛统领能拘著万宁公主不放么?”

栖山吃了个软瘪,愣了一下后才咋舌道,“呵,还公主呢?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况且本也不是真的凤凰,不过就是按了个金光闪闪的头衔而已,我看她这次还怎么嚣张!”

“嚣不嚣张她现在都还是圣上御赐的公主,你嘴上把个门,当心祸从口出。”崇岭看了栖山一眼,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薛承枫。


沈令仪被吓得一个激灵,果然就止住了泪。

然后,她就看到陆晏廷伸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将其卷好后放入她的怀中道,“既这么念念不忘,那这画就当做是此番立功的奖赏,送你了。”

薛承枫办事效率很高,次日下午就给陆晏廷递了消息,查出了指示那一伙伺机伏击的人的背后主使正是穆王——周为庸。

消息传到陆晏廷这里的时候,他正和三皇子周宣文对坐于亭中。

“穆王?”周宣文闻言着实一愣,“我以为这比较像是五弟会做的事。况且他在五弟的别府下手对付你是什么意思,狗急跳墙吗?”

陆晏廷不语,只专心致志地泡著茶,末了将盛着茶汤的杯盏递于周宣文,方才开了口。

“马鞍藏针的事我还没同五殿下清算呢,他在等我回应,不会这么快出后手的。”说着他便轻轻一笑,“穆王……兴许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周宣文接过茶盏举杯未品,只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相识多年的挚友道,“如此说来,我倒觉得陆大人最近处事的方式有些激进急躁了。”

“请殿下赐教。”陆晏廷抬眼看了看周宣文,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

“天家做媒并非你所属之人,我知道你肯定是不会娶万宁的,但其实你拒绝万宁的法子有千百种,可收个外室自损清誉,这做法倒有些多此一举。”

见陆晏廷闻言开口想要反驳,周宣文抬手止了他的心思,立刻继续道,“好,或许外室一事自有你的考量,但南楚赈灾的这个案子早就压在你书桌上都快要落了灰了,你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现在拿出来想要敲打五弟和四皇叔,这可真不太像是我们首辅大人的处世之道啊。”

周宣文口中的四皇叔就是穆王。

“那依殿下之见,下官的处世之道是什么?”陆晏廷又问。

“伺机而动,一招致胜。”

“下官还不够伺机而动吗?”陆晏廷笑了笑,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至于一招致胜嘛,南楚赈灾那个案子牵扯太广,我也不敢保证每个结果都在意料之中,这不,殿下和我都没猜到,穆王竟会在五殿下的地盘上对我发难。”

“真的不是为了你那个娇滴滴的外室?”周宣文笑着试探,万宁刁难一个婢女的事儿,传来传去也不算什么空穴来风了。

陆晏廷挑了眉,“下官惶恐。”

周宣文被陆晏廷惊讶的样子逗笑了,“无妨,是不是为什么人,首辅大人自己心中肯定是有数的,不过你说,四皇叔到底想做什么?”

“穆王想做什么并不重要,殿下只要记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番,不论是扳倒穆王还是五殿下,都能让殿下您暂时喘口气。”

与此同时,穆王府的书房内忽然传出一声怒骂。

双目圆瞪的五殿下一掌拍在了高脚茶几上,震得没有放稳的茶碗盖“咕噜噜”转了个圈后径直跌落在地,“咔嚓”一声碎成了几瓣。

“周为庸你这算盘可是打的真好!”五殿下骂上了头,对面自己的皇叔已是直呼其名了,“在我的地盘上动我请的人,皇叔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可穆王也不是软柿子,闻言也丝毫不怯懦地冷笑一声,压着满腔的不满道,“皇侄说这话谦虚了,若非你三番五次回绝本王,本王又岂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皇侄可别忘记了,本王有多少把柄在你的手上,你就有多少把柄在本王的手上,咱们半斤八两,谁都别想在这趟浑水中干干净净的全身而退!”


程妈妈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沈令仪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她的性子,沈令仪清楚,这时候若是自己还嘴,程余嫣肯定更生气。

她于是乖乖低下头,做足了一副低眉顺眼听之任之的模样,连一双手都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只差没有跪下挨训了。

程余嫣睨眼看了她几下,骂了几句以后便觉得有些无趣了,拂了衣袖冷哼道,“罢了罢了,早在千方百计把你送进穆王府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接下来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能过得好是你的福气,过不好了也是你的命,与我何干!”

“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沈令仪见程余嫣软了口气,连忙顺杆而上地拉住了她的手。

“呸!”程余嫣一个没绷住破了功气笑了,“你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给我灌迷汤,我为你好什么,我只是可惜自己平白送了人一座摇钱树!”

“什么摇钱树啊?”

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尴尬的气氛。

沈令仪还未转身,就先闻到了一阵清雅怡人的脂粉味,甜而不俗,香而不腻。

“归雀姐姐。”沈令仪随即站了起来,笑着同进来的那个容色绝丽的女子打招呼。

不请自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这秋水苑如今的头牌姑娘——秦归雀。

秦归雀笑着走上前,伸出如玉凝脂般的手轻轻拍了拍沈令仪的肩道,“方才我下楼去喂猫,听他们说你回来看妈妈,我还以为他们同我开玩笑呢。”

“开什么玩笑,她哪儿是回来看我,她这是回来负荆请罪的!”

一旁的程余嫣气还未消尽,闻言直冷笑,几句话就利索地把沈令仪的事说给了秦归雀听。

可秦归雀听完却眼前一亮,拉着沈令仪直追问,“听闻当今首辅大人风流韵致高贵清华,长得异常俊美,可是真的?”

沈令仪正好端起杯盏喝着茶,闻言险些呛了满口。

“咳,咳咳……他……”沈令仪一边咳嗽,脑海中一边回闪过陆晏廷那张初见惊艳再见亦令人暗叹的脸,不禁皱了眉道,“是……很好看。”

“有多好看?”秦归雀闻言来了劲,挨着沈令仪直接坐下了身。

“就……”沈令仪被秦归雀追问地思绪全乱,一时竟词了穷。

好在这时程余嫣板着脸咳了一声,打断了秦归雀的笑闹。

“你是没见过男人么,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今儿新到了几车杭绸,你去点了数量没,搁这儿闲聊偷懒呢?”

“好啦,我这就去了,妈妈别恼。”秦归雀说着冲沈令仪吐了吐舌头,然后还几不可查地眨了一下眼,随即便起身走了出去。

……

这天,程余嫣照旧留了沈令仪用午膳。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名分母女,但程余嫣其实对沈令仪从未有过什么溺爱之举,相反的,在秋水苑的那些年,沈令仪除了没有接客,其余的脏活儿累活儿她一样都没少干,只是每月的月俸会比别的打杂的仆役要稍微多一些。

沈令仪知道自己跟着陆晏廷的事是触了程余嫣的底线,是以这天直到走,她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问一问程余嫣关于自己卖身契的事。

不过在离开秋水苑以前,沈令仪倒是偷偷地去了一趟秦归雀的屋里。

秦归雀显然已经候她多时了,见着人来,她一边热络地招呼沈令仪坐,一边二话不说就捧出了一个铜锁木盒,然后将一只有些沉的锦囊和一个素色信封递给沈令仪。

“这是丹青斋上个月给结的银子,老规矩,我抽了两成,剩下的都给你。”

沈令仪接过锦囊一掂,吓了一跳,“这次的银子怎么感觉比以往都要多?”

“嗐,也就多了几两而已。”秦归雀摆摆手,“不过方掌柜说了,你之前仿的那个谁的画,什么什么笙的,是那几幅画卖得好,所以才多了些银子。”

“珣笙先生的画?”

“啊对,就是珣笙的画。”秦归雀猛点头,“所以方掌柜让你以后闲来无事多仿些珣笙的画,能赚多些钱。”

沈令仪应下,然后指着手边的信封问道,“那这是什么?”

秦归雀闻言立刻眼露歉意道,“这是从北辽来的信,十天前刚到的,那时我以为你初八会来,所以没着急想着要转给你,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了……”

沈令仪走出秋水苑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没有黑。

她手中拎着一个绣花的布袋,袋子微微有些沉,埠的抽绳绕在她皓洁的腕处,隐隐勒出了一道暗红。

但她尤不自知,一双眼只盯着另一只手上捏著的素白信封,连前方的路都顾不得看一眼。

那信封上面的落款是爹爹的亲笔,笔力遒劲的颜体是爹爹惯写的,如今再看到,沈令仪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遥想上一次收到爹爹辗转托人寄回上京城的家书已是三年前,也是冬末春初时节,她收到信看完以后,在秋水苑后面的天井边呆坐了好久。

信中寥寥数语,爹爹只说一切都好,让她勿念勿挂。

但在那一笔一划中,沈令仪却看出了爹爹、阿娘还有弟弟在北辽的孤立无援和艰难困苦。

在那一刻,她甚至是有些怨愤自己的!

当年爹爹获罪时她生著大病高烧不止,狱卒怕她会死在流放的路上平添麻烦,所以才将她单独留在了上京城,交给了人牙子任她自生自灭。

那一年沈令仪十二岁,那一年她拖着病重的身子去给爹爹他们送行,那一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知,最后她竟然成了全家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让让,快让让!”

就在沈令仪恍惚分神游走在街巷中时,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随之而来的还有“吧嗒吧嗒”快速旋转的车轱辘声。

沈令仪惊觉抬头,只见前方有一辆平头马车正从拐角处冲进巷口。

骏马嘶鸣,在窄巷中撒蹄狂奔,马背上的车夫一边高喊著“让开”,一边奋力拉紧缰绳。

沈令仪连连后退,可她的速度远不及明显有些失控的马儿。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旁人的尖叫和呼喊,沈令仪寻着机会转过身,正准备迈开步子奋力跑出窄巷,忽见一个穿着花袄的小女孩儿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身后是狂奔而来的骏马,眼前是满脸尘土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娃娃。

千钧一发之际,沈令仪想都没有想,直接扑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小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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