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禅房等了一天,替慕松渊收拾好床铺,都已经一更天了。
然而,坐在桌边等着,等到快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慕松渊还没回来。
打了个哈欠,骆边雪拿毛巾沾了沾冰水,打算清醒清醒。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以为是慕松渊回来了,骆边雪忙抖擞起精神,上前开门。
可门一打开,门外竟只站了一个小僧弥。
小僧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女施主,摄政王殿下和方丈在六道塔谈法,传您过去伺候。”
抬头看了看浑圆的月亮,骆边雪皱皱眉,“现在过去?”
大半夜的不睡觉啊?!
点了点头,小沙弥道:“女施主请跟我来吧。”
六玄寺在南山半山腰,本就寂静,此时已到了休息的时候,整座寺庙显得空旷又静默,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只有唧唧的夏虫鸣叫。
月亮浑厚明亮,又大又圆,月华映在地上,将青石板小路照亮。
进了游廊,一直向后走,过了两座大殿,便是一座高塔。抬头看去,那塔有六层之高,每层的飞檐上都坠着铜铃。
山风拂过,铜铃‘叮当’作响,很有禅意。
将骆边雪引到了塔门前,小僧弥道:“施主请进,贫僧告辞。”
双手合十回了个礼,等小僧弥走了,骆边雪才转身进了塔。
一脚跨进塔中,巨大的金色莲花宝座映入眼帘。
走到莲花座旁,抬头向上看去,金身菩萨宝相庄严,一手持锡杖,一手托宝珠,有六层佛塔高,佛头直达塔顶。
沿着楼梯往上走,每一层都环墙摆放着红色地烛,蜡烛的光线昏暗温暖,照亮了墙上壁画。从第一层到最上面一层,依次是六道中的其中一道,人走在其间,有一种在六道轮回之中穿梭的错觉。
走到最高层的时候,巨大的金色菩萨头像出现了。
佛眼低垂,头戴宝冠,菩萨的神情平和安详,带着一抹超脱俗尘的温柔笑意。
然而,更令骆边雪震惊的是,第六层楼的最中间,摆放的不只是蜡烛,还有一座两人高的铜钟。
铜钟上贴满了符箓,钟身环绕着蜡烛,显得陈旧又诡异。
更诡异的是,慕松渊怎么不在?
不是他让她过来伺候的吗?
站在房间的一角,骆边雪静静地等着。
然而,等了半个时辰,除了蜡烛燃烧的‘滋滋’声,一点儿人声都没听到。
歪了歪脑袋,骆边雪双手抱在胸前,分外不悦,“靠!耍老子!?”
慕松渊这狗男人,不会是觉得太困,自己回去睡觉了吧!
然而,骆边雪没想到的是,只要她扒着窗户往下看一眼,就能看到塔底已坐满了一圈儿的僧人,他们盘腿坐在莲花座上,手上打着佛印,低声念诵着经文。
只不过,楼层太高,念经声太小,骆边雪没听到而已。
站得又累又渴,骆边雪走到供桌前,随手抄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道:“我佛慈悲,吃您个果子解解渴,您老人家不介意吧?”
在供桌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吃了几个果子,骆边雪腹中满足,往地上一躺,左腿搭在曲起的右腿上,小脚晃晃悠悠的。
和菩萨对眼看了一会儿,骆边雪皱皱眉,“据说,您老人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要不您说说,慕松渊今晚上还来不来啊?不来的话,您吭一声,让我回去睡觉呗~”
良久,佛像静默无声。
叹了口气,骆边雪摇头,“您呢,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干不了,整天好吃懒坐在这儿立着,这世人怎么就供奉地那么虔诚呢?”
此时,窗外的月色忽然亮了几分,打在了佛眼上,暗沉的金光一闪,像是佛睁了眼。
无聊地躺了一会儿,她一骨碌坐起来,眯眼笑,“看您老人家这打扮,是地藏菩萨吧?我听说坏事做地太多要下地狱的。实不相瞒,上辈子,我呢,正好是个杀人无数的女将军,在神佛眼里,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吧。不过,我死后没下地狱,反而借尸还魂了!您说说,是不是老天爷把我这个祸害算漏了?”
当然,菩萨没开口说话。
“也对,祸害遗千年嘛。”瘪瘪嘴,骆边雪又抄起一个梨子,在手里掂了掂儿。
啃了一口,她起身,靠在菩萨的脑袋上,倚在她耳朵旁道:“不过啊,早晚有一天,老子要灭了南晋。到时候,南晋血流成河,恐怕又得造孽啊!若是我死了,是不是要下地狱,永生永世受苦,永远都没有轮回的资格啊?”
佛眼温柔地看她,月色又亮了些,骆边雪的整个身体都被照亮了。
“不说话?”皱了皱眉,她咬了一大口梨子道,“不说话就是默认支持,恕我无罪了哈~”
然而,话音刚落,忽然,‘咚’的一声响,把骆边雪吓了一跳。
一大口梨肉囫跄一下咽了下去,差点儿没把她给噎死。
挠了挠脖子,骆边雪紧张地看向四周。
什么东西在响?
张望一阵儿,并未发现异常,骆边雪摸了摸菩萨的脸,“喂,您老人家不是生气了吧?被我气得显灵了?”
话音刚落,又是‘咚’的一声巨响。
猛地转身,骆边雪的目光落在了被月华照亮的铜钟身上。
“咚——咚——咚——”
钟身微颤,好像被什么东西敲打着。
脑袋一痛,随着浑身震颤,涌上一阵眩晕,骆边雪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将混乱的意识理清楚。
“殷虞安。”
“殷虞安。”
谁在说话?
血气一阵上涌,几乎要冲破天灵盖,骆边雪头痛欲裂,靠在神像上的身体几乎站不稳了。
怎么回事?
塔底,众僧听到了敲钟声,念经声骤然大了起来,和浑厚的钟声交相辉映,像双方在斗法。
诵经声传到了骆边雪耳中,和她脑中的意识天人交战,让她的神经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深吸了几口气,她实在受不住了,倒在地上蜷着身子挣扎。
翻滚了一会儿,她一咬牙,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拍上了窗户。
满室的月华被阻挡在了窗外,不知为什么,月光被阻隔的那一刻,身体的不适感忽然降低了不少,敲钟声也渐渐平息,越来越小。
忽然听不到钟声,众僧微讶,停止了诵经,齐齐抬头看向六层塔楼的位置。
慕松渊站在方丈身后不远处,问道:“大师,敲钟声忽然消失,是因为两部分的魂魄感应不到?”
塔内的窗户是向里开合的,所以站在塔底,根本看不到窗户被关上。
方丈略显失望,点点头,道:“如王爷所说,魂魄未能感应,您带来的那个姑娘,并不是殷小姐的转世。”
心脏沉入了谷底,慕松渊觉得喘气都有些困难。
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星麟慌忙扶住,“王爷?”
楼上,骆边雪脸色惨白,扶着合上的窗户大口喘气,被搅乱的意识还未完全清明,胃里一阵阵恶心翻搅。
抄起一个供盆,她扒着盆沿儿哇哇地吐。
吐了一会儿,她耳晕目眩,摇摇晃晃地走到铜钟旁,靠着铜钟缓缓滑下,打算闭眸休憩。
然而,身子刚刚触到铜钟,骆边雪忽听‘砰——’的一声响,这一下又脆又亮,像从远古传来,带着袅袅的尾音,震碎了空气,震得骆边雪一阵耳鸣。
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喉头一甜,她“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咣当’一声,窗户被一阵狂风掀开,霰雪般的月华破窗而入,将整个铜钟照亮。
骆边雪坐在对窗的位置,月色将她照了个通透。
只觉眼前一白,她整个人陷入了无边无际地混沌之中。
塔身之下,众僧正打算起身,听到撞钟般的巨响,不由纷纷抬头。
蓦的,狂风卷地而起,将所有人的衣袍掀得猎猎作响。
平地起沙,慕松渊忙用袖子捂住了眼睛。
浑厚的钟声不间断地响起,震响了整座山门,地面随之强烈震动起来,方丈大吼一声,“快结阵,念镇魂经!”
所有的僧人忙坐回位子,他们手心相连,围住塔身,大声诵念经文。
然而,钟声撞击的声音太过巨大,完全遮住了诵经声。
地面震动越来越剧烈,不断有飞檐上的铜铃掉落,砸在地上。
女子凄厉的尖叫声传入夜色,慕松渊忙扯了掩面遮挡风沙的袖子,抬头看向六层塔楼的方向。
焦急之色一闪而过,他猛地掐了一下捻珠,抬脚就往塔里走。
星麟上前拦住,“王爷!地面晃动太厉害,小心塔身崩坏啊!”
一把甩开星麟,慕松渊二话没说,箭步冲上了塔顶。
一脚踹开了门,迎面便袭来了一声钟响。
月光下,空气肉眼可见被震出一圈儿涟漪,像猛地挥开的刀映出的凛凛的刀光。
被声波震到,慕松渊后脑一阵刺痛,待痛感消失之后,慌忙去找骆边雪的身影。
环视一圈儿,在铜钟背后发现了一片淡粉色的裙角,他冲过去,却被骆边雪的样子吓得惊住了。
此时,她半坐在地上,上半身歪歪斜斜地趴钟上。
她浑身颤抖,汗水将绸裙浸湿了大半,额角鬓发上粘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嘴唇上猩红一片,显然是用牙齿咬的。
地面上,堆满了被她撕扯下来的符咒,而那些符咒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抓起她的手,慕松渊呼吸一滞,心跳漏了好几拍。
十个指尖全都磨破了,显然是抓挠过铜钟。
慕松渊脸都白了,双手捧住骆边雪的脸,他眼角绯红,声音沙哑地喊,“阿殷!阿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