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令仪陆晏廷的其他类型小说《撩春沈令仪陆晏廷全文》,由网络作家“白苏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上了车,看到陆晏廷依旧一脸铁青,栖山也是百般不解。“爷,您在气什么?”陆晏廷冷著脸睨了栖山一眼,哼笑了一声却并不回答。栖山自知讨了没趣,摸了摸鼻子往角落的椅凳上一坐,又耐不住好奇道,“爷,奴才不懂,按说昨儿晚上咱们在穆王府,您就是装醉在等著那万宁郡主上钩的。明眼的都知道您不喜欢万宁郡主,偏偏她还要上杆子凑……而且这事儿本也没跑偏啊,崇岭当时在内院屋顶蹲着呢,他是亲眼看着郡主往醒酒汤里下药的,可好端端的您怎么就突然从王府里带了个丫鬟出来?”陆晏廷正在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只轻启薄唇道,“所以你现在知道我在气什么了吗?”“奴才不知。”栖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气你们一个个都太蠢了!”陆晏廷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震得栖山咬...
《撩春沈令仪陆晏廷全文》精彩片段
上了车,看到陆晏廷依旧一脸铁青,栖山也是百般不解。
“爷,您在气什么?”
陆晏廷冷著脸睨了栖山一眼,哼笑了一声却并不回答。
栖山自知讨了没趣,摸了摸鼻子往角落的椅凳上一坐,又耐不住好奇道,“爷,奴才不懂,按说昨儿晚上咱们在穆王府,您就是装醉在等著那万宁郡主上钩的。明眼的都知道您不喜欢万宁郡主,偏偏她还要上杆子凑……而且这事儿本也没跑偏啊,崇岭当时在内院屋顶蹲着呢,他是亲眼看着郡主往醒酒汤里下药的,可好端端的您怎么就突然从王府里带了个丫鬟出来?”
陆晏廷正在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只轻启薄唇道,“所以你现在知道我在气什么了吗?”
“奴才不知。”栖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气你们一个个都太蠢了!”
陆晏廷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震得栖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他泪眼汪汪地不敢再问半句了。
这天晚上,沈令仪下了马车进到别院以后就没有再看见过陆晏廷了,不过就在她回到院子洗漱完准备就寝时,栖山突然拎着个漆木盒子敲响了屋门。
沈令仪看到他很意外,栖山却很是自来熟。
“姐姐可认得我,我是爷身边的人,叫栖山,栖身的栖,大山的山。”
栖山自报家门,笑的时候嘴角还露出了虎牙的尖角,憨态可爱。
沈令仪点点头,却连忙摆手道,“不敢让你喊我一声姐姐,你唤我名字便可。”
“咦……难道姐姐比我还小?”栖山说著后退一步打量了一下沈令仪,皱起了眉,“不对啊,你看着就像我姐姐。”
沈令仪被他认真又迷糊的模样逗笑了,可这一笑却又牵扯到了脸颊上的淤青,她当下就直接捂住了脸,不敢再咧嘴了。
“哎呦,姐姐这伤可真是不轻的,喏,这是爷让我给姐姐送的金疮药,还有一个什么什么方子,我不懂,爷说姐姐识字,明儿要是小腹还难受,就让知春姐姐按著方子去抓药。”
栖山说着把手里的漆木盒子递给了沈令仪。
就在这时,屋里也传来了知春的声音。
“抓什么东西?”知春刚铺好被子出来,一见栖山也是一愣,眨了眨眼道,“你这小子怎么来了?”
“知春姐姐。”栖山和知春打招呼,把来意说了下,又道,“爷说了,让姐姐晚上给沈姐姐敷个脸,免得沈姐姐这脸消不了肿,回头都不能跟他出门去赴宴了。”
知春点头应下,又问栖山,“明日就是初十,爷是不是要回陆府了?”
栖山点头,“明儿回去估计要在陆府住几日了,正好给沈姐姐空了几日养伤。”
他说罢又冲沈令仪挤眉弄眼了一下,然后才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
直到栖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知春方才接过了沈令仪捧在手中的漆木盒子,随即又让她赶紧进屋免得吹了风着凉。
沈令仪点头应下,刚往屋里走了两步以后忽然止了步子,转过身问知春,“陆大人平常都不住这边吗?”
知春正在翻看栖山送来的盒子里的药膏,闻言便抬头道,“这里是双井胡同,离皇宫远些,爷其实不常来。”
“那他一般都住陆府?”沈令仪见知春好像并不排斥与她闲聊,多少便放下了一些不安的心思。
知春笑道,“是,不过陆府在城东的夕水街上,和这儿隔得远了。”
见沈令仪若有所思地顺着床沿坐下了身,知春便把药膏打开,用小银匙挖了一勺出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沈令仪依然微肿的脸颊上。
“说实话,方才姑娘回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的,这傍晚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回来竟带了一身伤。”
知春下手很轻,仿佛生怕又弄疼了沈令仪一般。
沈令仪闻言却摇头道,“不碍事的,只要拿冰水敷一敷,明天多半就能消肿了。”
其实沈令仪觉得陆晏廷送药有些小题大做了,想当年她刚入奴籍时人小性子硬,不懂察言观色也不懂阿谀讨好,受过的苦比万宁今晚刁难她的要难得多得多。
所以眼下她除了感觉疼之外,倒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知春这样知冷知热地伺候她,却让沈令仪生出了大大的不安。
遥想以前爹爹还未为官时,他们沈家不过就是平民小户之门,里里外外的仆役就一个帮爹爹跑腿的小厮。
沈令仪自懂事开始,很多事就是亲力亲为的,再加上娘亲又生了弟弟,她自然而然就揽下长姐之责,左右替娘亲分担琐事庶务。
后来爹爹入了翰林院,家里的好日子眼看着就要来了,谁知一场飞来横祸竟让他们全家在一夜之间陷入了万劫不复。
那之后,沈令仪就从自力更生变成了伺候旁人,所以她几乎没什么被人伺候的经验。
想到这里,沈令仪便唤了一声替她涂好药正要退下的知春。
“姑娘有什么吩咐?”知春轻声问道。
沈令仪抿嘴微思,“这些事我自己都能做,明日起你可以不用这么早过来我屋里。”
“姑娘是嫌奴婢做的不好吗?”知春满脸的诧异。
沈令仪连忙摇头解释,“不是的,你不要多想,我只是……真的不习惯有人伺候我。”
知春闻言方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姑娘就更不能打发奴婢走了,奴婢来伺候姑娘这事儿可是爷亲自开口吩咐的,姑娘即便要说,也要同爷去说。”
见沈令仪无奈地笑了笑,知春又宽慰她,“要我说啊姑娘也别多心,奴婢在隐竹院这么多年了,还从未看到过爷带旁人来住的。爷既看中了姑娘,那姑娘如今的身份便不同往日了,被人伺候这事儿啊,姑娘怕是迟早要习惯的。”
“这别院叫隐竹院?”沈令仪问,见知春点头,她又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奴婢的娘亲是这别院的管事妈妈,奴婢在这里出生的。”
“你是……家生子啊。”沈令仪说著不由喃喃低语道,“那你的卖身契是在陆大人手上的。”
“姑娘说什么?”知春耳尖,隐约听到了“卖身契”几个字。
可沈令仪却抬头冲她舒朗一笑,用格外轻松的口吻道,“没什么,既是陆大人吩咐下来的,那以后我身边的事就要多辛苦你了。”
“伺候姑娘是奴婢分内的事儿,那姑娘早些休息,明儿一早奴婢再来给您换药。”
知春说罢便提着装药的漆木盒子轻轻地退了出去。
熟悉的乌木香在鼻息间散开,有一双宽大的手掌不由分说地环住了她的腰,甚至带着惩罚性地在她的腰际上掐了一下。
她下意识惊呼,却听一记询问在耳畔响起。
“皎皎,你要去哪里?”
沈令仪呼吸一滞,整个人顿时从混沌中惊醒!
最先映入她视线的便是紧闭着的窗棂,然后她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这几日自己用过的笔架、镇纸、砚台和磨了一半的墨段……
除此之外,桌上竟是空空如也,那幅她已经临摹完了的画竟不翼而飞了。
沈令仪眨了眨眼,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不明所以,可坐直了身以后她才察觉到肩头沉沉的分量。
不知是谁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披肩,灰缎素面,边绣描金,一看便知是上成的衣料所制。
沈令仪下意识将披肩拢了拢紧,转过脸的瞬间才看到不远处那抹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熟悉身影,以及墙上挂著的那幅自己刚临摹完的画。
她愣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站起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座下的椅凳。
“哐当”一下的砸裂声把沈令仪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急忙弯腰去扶椅子,偏偏身上的披肩也在这时应声而落。
一股凉意瞬间侵入她的背脊,沈令仪无端地打了个轻颤,人还没站直,就听不远处的男人喊了她一声。
“皎皎,过来。”
沈令仪咬着牙,脑子转得飞快,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向陆晏廷。
“大人。”
然后,她站定在他身后,不冷不热的福身行礼。
这不是见鬼了嘛,之前知春还言之凿凿的和她说陆晏廷今晚要回陆府,一定不会来隐竹院的,所以她才大意了,犯困的时候想着要不就在耳房稍微眯一会儿。
结果这一睡……
沈令仪暗中骂了自己一句,顺势把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你画的?”陆晏廷继续问。
沈令仪皱着眉,想着眼下被抓了个现行,是完全没有扯谎的条件了,便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临摹的。”
“为何要临摹这幅画?”陆晏廷仿佛来了兴致。
沈令仪闻言抬起头,却见男人并未转过身看向自己,依然还是微仰著头看着她仿的那幅画。
她于是悄悄眨了眨眼,口吻诚恳道,“一是闲来无事,二来……我喜欢珣笙先生的画。”
“喜欢珣笙的画?”陆晏廷说著终于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你认识画者?”
沈令仪摇摇头。
“那为何喜欢?”
为何?她总不能说因为珣笙的仿画在黑市能卖很高的价钱吧!
“因为先生的画意境悠然,纯朴归真,看着让人觉得很神往。”
沈令仪一口气卡在嗓子中,怕自己笑的太尴尬,只能故作娇羞地又低下了头。
结果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便笑出了声,“纯朴归真?哈哈……”
沈令仪不懂陆晏廷在笑什么,却见他抬手将挂著的画取了下来,然后径直走到书房内的长桌前,展画、磨墨、提笔,一气呵成。
“你过来。”陆晏廷随即用笔尖指了指沈令仪。
沈令仪下意识朝他走了过去。
男人此刻身上穿着件普通的灰色常服,素雅的布料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绣纹花样,但是陆晏廷的身形容貌摆在那里,真的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衣料都折损不了他风光霁月的矜贵气度。
她看着看着,不由想起之前秦归雀问自己的那句话。
但男人脸上明显透著一股冷然到不耐烦的样子,偏那双眸子里却仿佛煨了火,灼灼的目光就这样打在沈令仪的脸上,令她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
“你烧了一天一夜。”忽然,陆晏廷先开了口。
沈令仪用余光扫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吗?”陆晏廷又问。
沈令仪清楚他这是开始秋后算账了,只能硬着头皮张了嘴。
“知道,是万宁……公主。”她的声音被冰冷的河水呛了许久,直到现在还依然有些沙哑。
“知道她为什么想要你的命吗?”陆晏廷似没完没了了。
沈令仪皱了一下眉,终于把目光对向了双手环胸站在床尾的男人,果断地点了点头后说了声“知道”。
陆晏廷闻言晃了一下神,便听沈令仪继续道,“我知大人恼我拖了您的后腿,若我遇事没有如此鲁莽,再……咳咳,再谨慎细致些,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公主拿捏住。令仪知罪,甘愿受罚。”
小女人认错认得心不甘情不愿,话音落下的时候还倔强地仰著头,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陆晏廷本来也知道她就不是什么乖顺的脾气,却没料到她大难不死后还会这样顶撞自己,当即直接被气笑。
“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没错?”陆晏廷说著跨步上前,坐下身的时候虽嘴角沾著笑意,可眼神中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沈令仪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肩,立刻认怂地收起了因为恼羞成怒而控制不住的脾气,低下了头再一次认错道,“不,错了。”
“错哪里了?”陆晏廷厉声问。
“错在轻易相信了人。”沈令仪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便闪过了全福的脸。
可陆晏廷却仿佛并不打算给她太多感春悲秋的机会,直接捏住了她的下颚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皎皎,不管你我之间是怎样的逢场作戏,现在于旁人而言,你就是我的人,或许,还可能就是我的软肋。今日我能救你一次,不代表以后我次次都能救到你,你好好想想,当初你来求我,求的是什么?”
沈令仪想挥开他的手,却没挣脱开。
“求的什么?”陆晏廷又沉声问了一遍。
“求家人团聚……”沈令仪吃了痛,红着眼应道。
“既要团圆,你就自己长个心眼,别死在他们前面!”男人说罢便抽了手,站起身以后头也不回地就出了屋子。
沈令仪看着他消失在门扉后的背影出了神,她其实不太确定陆晏廷眼下发的这一通火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心里却五味杂陈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其实当时被人沉河的时候她的意识是清醒的,所以直到现在沈令仪都能清楚地回忆起那种恐怖的窒息感和彻骨的冰冷感。
而且后面发生的那些,不管是陆晏廷破水而入将她救上岸,还是他敞开衣襟将她拥在怀中以自己的体温给她蓄热……所有的所有,沈令仪也都模模糊糊地记得。
可事实上,那晚她其实是已经做好了见阎王的准备的,因为她无法绕过万宁的身份和她一心想要泄愤的情绪,所以沈令仪是真觉得自己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越发的不懂,为何明明当时已经出了城的陆晏廷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如谪仙临世一般将她从阎王爷的手中抢了回来。
“是。”翎月得令,连忙跳下马车去后面找薛承枫。
可是当翎月找到薛承枫又和他说明了来意之后,薛统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猛摇头。
“不可能,若是我没有记错日子的话,今儿张太医是在太医院值守的。”薛承枫板著脸一口否决道,“还有,你说你家爷是不是疯了啊,他这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啊,恨不得满朝文武的人都知道他为了个外室把整个穆王府的人都给得罪了,这逢场作戏的桥段也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窗外横枝疏影曳曳,屋内银灰铺洒满地,桌上摆着烛台,微光尽燃,苦香浮动。
沈令仪缓缓睁开眼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时之间她还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室安宁和记忆中自己沉入河水中的垂死挣扎截然相反,让她竟不知到底哪一个是梦境,哪一个是现实。
沈令仪稍微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想撑坐起来,但是浑身的酸疼让她瞬间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突然,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靠近,她下意识转头,万万没想到竟就这样迎上了一双深幽无波的眸子。
“陆……大人……”沈令仪没敢再动,余光见着靠近的人,不禁愣住了。
“醒了?”陆晏廷眼底压着淡淡的倦意,素来凌厉的俊朗五官中透著叫人不易察觉的疲态。
沈令仪点点头,刚想说话,却见陆晏廷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直觉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只听陆晏廷不冷不热地说道,“能被人从我的别府拐出去,沈令仪,你的脑子呢?”
沈令仪眨了眨眼,自知理亏地没有回嘴,只悄悄把手抵在了男人渐渐靠近的胸膛上,暗中使着劲想让他往后退一退。
可惜她的这点力气实在是不够看的,一推一扯间,竟莫名有了一点欲迎还拒的暧昧。
她彼时身上只穿着件薄绸中衣,贴肤的料子将她起伏的曲线勾勒得若隐若现。
因为之前的高热,她身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汗意,后颈粉白的肌肤上隐约还能看见渗出的细汗,黏住了未束的秀发,缠在光洁的背上。
陆晏廷看得热了眼,忽然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然后推开屋门把一直候在外面的知春和大夫唤了进来。
屋内很快就亮堂了起来,大夫仔仔细细地替沈令仪把了脉,然后才提笔写下了两张药方子,交给站在一边满脸担忧的知春。
“第一张方子是给姑娘凝神安定用的,这第二张是祛湿祛寒的。”大夫说著又道,“现在看姑娘身上多是一些磕碰擦伤,并无大碍,是否有伤筋动骨还不好说,一切要等姑娘能下床走动了再看。”
“有劳您了!”知春连忙接过药方子,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陆晏廷。
见他闭着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知春方才将大夫带出了屋。
屋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罗汉床上摆着的那只小风炉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像是在煮什么东西。
沈令仪自方才大夫给她把脉的时候就被知春扶著坐起了身,这会儿她依然还靠在床头,看着站在床尾一动不动的陆晏廷,她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了。
记忆中,万宁说的那些话还令她记忆犹新,她倒是很想问一问当中的细节,问问他是怎么威胁万宁威胁穆王的。
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陆晏廷带了个下等婢女回别院,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入了圣上的耳。
以至于当陆晏廷赶到养心殿后,话还没说就挨了圣上一顿怒骂。
“朕是让你去穆王府和万宁私下聊一聊,彼此再多熟悉一些,增进增进感情,朕也不想做个瞎眼月老,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朕明白。可你……你倒好,本末倒置,反倒把穆王府的侍女给带回了别院,当着那么多文武朝臣的面,明晃晃地伤风败俗了一把,你这是摆明了要让朕下不来台啊!”
孝帝说到气头上已是脸红脖子粗的,险些抄起手边的泥金紫砂壶就往地上摔。
物什刚举起,却见面前的陆爱卿竟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掀襟而跪,孝帝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把紫砂壶重重地扣回了桌上。
“你别以为跪这一遭就能大事化小。”可孝帝气劲还未过,看着陆晏廷依旧怒从心来,“就今儿一早,弹劾你的折子朕就接到手软,你现在是高处不胜寒,朝中多的是想拉你下马的人,你以为掌管内阁就能高枕无忧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是想替陛下与太子分忧而已。微臣昨日佯装醉酒一试,便探出穆王与五殿下之间私交甚密,然太子殿下监国在即,穆王此举,总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之嫌。”
陆晏廷在龙颜大怒之下娓娓道来,言之凿凿忠心可表。
孝帝闻言忽眯了眼,沉默半晌不作一声。
大殿里静得可闻针落,陆晏廷跪拜在玄砖地上,光洁无尘的砖面倒映着他那模糊的轮廓,阴沉沉的仿佛一片堆积在孝帝心头的云霾。
等了良久,孝帝方才缓了神色道,“罢了,朕的这个四皇兄,心思向来是活络的,万宁这丫头呢做事也是莽撞,朕本想着你与她也算是多年相识,现在看来怕是有缘无分的。”
“微臣惶恐,郡主金枝玉叶,微臣不敢高攀。”陆晏廷声线淡淡地回道。
孝帝敛眸看了他一眼,“万宁同你是没有缘分了,不过无妨,上京城的贵女多的是,环肥燕瘦可任你挑选,你的婚事,朕放在心上呢,平身吧。”
“多谢陛下垂爱!”陆晏廷谢了恩,自玄砖地上缓缓起了身。
孝帝与他平视了一眼,刚想抬手示意其退下,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道,“把那个下奴趁早处理了,逢场作戏也要有分寸!你是何等身份,三媒六聘的夫人还未娶,倒先收个如此不上台面的外室,传出去也不嫌荒唐!”
……
当陆晏廷再回到别院去接沈令仪的时候,小女人已经打扮齐整站在外院廊下候他多时了。
外头冷,沈令仪的身上披着件崭新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倒是将她那张带了淡妆的脸衬得越发的妩媚明艳了。
陆晏廷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也有片刻的晃神,难得地愣了愣后才打开车门将人迎进了车厢。
马车徐徐起步,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端王府。
今晚端王设席,宴请四方,眼下酉时刚过,王府前已是人头攒动热闹不已,隔着车厢,也能将外头那一声声的寒暄招呼收入耳中。
待马车一停稳,沈令仪便跟着陆晏廷出了车厢,可不等她踩着脚凳下马车,人便直接腾了空。
沈令仪几乎都来不及反应,等她惊魂未定地回过神,自己已经被陆晏廷横著抱在了怀中。
她的惊呼全卡在了嗓子眼儿,此时此刻唯一的反应便是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眸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嘴角含笑的男子。
门庭若市的端王府前顿时鸦雀无声,往来的宾客无不把目光停留在沈令仪和陆晏廷的身上。
说实话,身形宽厚挺拔的陆首辅将美艳动人又纤细风韵的沈令仪抱在怀中的画面实在是养眼,养眼到人群中竟莫名地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口哨声,“咻”一下吹红了沈令仪的脸颊。
可陆晏廷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见他老神在在地横抱着沈令仪,走了两步后还慢条斯理地吩咐怀中僵硬如木的小女人,让她笑一笑。
沈令仪只当自己这是幻听了,下意识将双手撑在了陆晏廷的双肩上,挺直了腰去看他。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陆晏廷见小女人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不禁皱着眉又不耐烦地吩咐了一声。
“笑!”
如此清贵俊逸的一张脸,生生逼人“卖笑”,这反差惹得沈令仪没有绷住,直接笑倒在了陆晏廷的肩窝处,银铃似的声音如清水扣石般悦耳。
“……大、大人不适合做这些,还是让奴婢来吧。”
笑归笑,但沈令仪却压着声音没敢放肆,只是顿时软了腰身乖巧地依偎在了陆晏廷的怀中,且她还留心了一下角度,露出了半张面染潮红的脸,含春带羞的杏眸还眨啊眨的,引得旁人遐想无限……
沈令仪不笨,看出了方才陆晏廷吩咐的目的,是陪他演一出逢场作戏!
就这样,沈令仪一路被陆晏廷抱进了端王府,直到入了宴厅才被他轻巧地放了下来。
宴厅席间彼时已落座过半,满场的锦衣华服皆透著非富即贵的气派,他们自然都是认识陆晏廷的。
有人胆子大,见他把怀中美人放下后不免调侃打趣了起来。
“昨儿听闻陆大人从穆王府带走了个婢女,我只当是以讹传讹空穴来风的谣言呢,可真是没想到啊,这听着像极了假话的谣言,竟是真的?”
陆晏廷看了说话的男子一眼,倒也配合著打趣了那人一句,“冯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本官和怜香惜玉沾不上边儿了吗?”
陆晏廷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笑声,只见冯大人便赶紧摇头道,“哎呦,瞧您说的,这样我们不得更好奇嘛,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啊,能让我们首辅大人纡尊降贵的。”
陆晏廷闻言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沈令仪,勾了勾唇角后故作轻佻道,“纡尊降贵倒不至于,不过是昨晚折腾了些,今儿连步子都迈不开了,怎么办呢,总不能叫旁人抱着走,对吧。”
陆晏廷说话散散慢慢的,一字一句似连着丝线一般往外扯,生生勾地周围一众看客心痒难耐。
待他话音渐落,四下果然响起了阵阵哗然惊叹,活像见着了鬼。
而低眉顺眼安静站在他身侧的沈令仪也格外配合,脸颊上那两抹骤显的绯红娇媚得恰到好处,甚至,她还装模作样地轻轻扯了扯陆晏廷的衣袖,咬著嘴唇眨着眼,似在无声抗议,又似在勾人撒娇。
众人因此畅快地看了个热闹,但也都碍于陆晏廷的身份脾气,皆聪明的见好就收。
沈令仪见状也暗中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出戏,估计到此就能收官大吉了。
可就在这时,她忽觉侧面有一道生寒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破空而至,直刺在她的晴明穴上。
沈令仪下意识转过头,隔着几道摇晃的人影,她径直看见了站在八面屏风旁正盯着自己的万宁郡主。
“卑职护人不利,请大人责罚!”翎月猛地低下头,不做任何反应地直接跪在了雨地上。
“爷……”一旁的栖山见状也是急了,“您走的时候也没说要让阿姐……”
他自然是想帮翎月说话的,可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自己的阿姐重重地拽了一下。
“闭嘴!”翎月狠狠地瞪了栖山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头。
而就在这时,本站在廊下的陆晏廷忽然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去,夜色中风雨正急,他却连伞都不打一把。
“诶,爷……爷,您等下,好歹打把伞啊!”
栖山见状也是慌了神,连忙冲进屋里拿起油伞便追了上去。
前面,翎月已经先跟上了陆晏廷的步伐,栖山脚程快,很快也赶上来替陆晏廷撑起了伞。
三人一路从主屋走到宅门前,陆晏廷一边吩咐值夜的老奴开门,一边命令栖山去备马车,然后,他还分神在问翎月更具体的情况。
“既知道那个来找她的人有问题,那你来找我,那边没人去查吗?”
陆晏廷脸上看着倒依然是平静无波的,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但他说话的声音中还是透出了一丝丝的焦虑,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一些。
翎月忙介面道,“崇岭在查!”
陆晏廷一愣,神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有眉目吗?”
翎月脸一红,压着声音道,“还……没有。”
陆晏廷冷然敛眸,扬声唤来栖山,吩咐道,“你先快马回去找崇岭,告诉他,让薛承枫先去探穆王府和五皇子那边的动静!”
栖山闻言点了点头,从一旁牵过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后跳上马背便径直疾奔而去。
此时,听到门口如此大动静的王叔也撑着伞跑了出来。
看到陆晏廷要走,王叔一愣,伸手拦着他道,“二爷,您这是……祖宅这事儿还没办完呢,您怎么就要走了?”
这会儿祠堂里诵经的部分虽结束了,可距离完事还早呢。
但陆晏廷只凌厉地看了王叔一眼,连半句解释都没有转身就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走!”
车厢内随即传来陆首辅的一声厉喊,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一条鞭子“啪嗒”一声抽在了王叔的身上。
迁坟迁到一半人走了,这样不合族规的事儿王叔还是第一次见着。
翎月是和陆晏廷坐一辆马车走的。
车厢本也不算特别大,此刻就更显逼仄压人,直叫翎月闷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但很显然,这种诡异的气氛就是陆晏廷带来的。
想想从太白镇赶回城内,按现在马车的速度少说也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翎月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如坐针毡。
忽然,上车落座以后就开始闭目养神的陆晏廷开口问道,“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翎月微怔,看着依然没有睁开眼的陆晏廷反应都慢了一拍,“大人问谁?”
“沈令仪。”陆晏廷沉声道。
翎月只觉心里咯噔了一下,忙不迭回道,“听知春说,姑娘出府以前一直待在书房里画画。”
“还在画?”陆晏廷终于睁开了双眸,可眸子里却是一片寒霜般的冷然。
翎月不知这话要怎么回了,她也并非是沈令仪的贴身丫鬟,虽这两日她是住在沈令仪隔壁的屋中,但两人平日里也不怎么打照面,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沈令仪日常的一举一动。
可见着陆晏廷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翎月犹豫了一下便问道,“大人,奴婢有一事不解。”
沈令仪被吓得一个激灵,果然就止住了泪。
然后,她就看到陆晏廷伸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将其卷好后放入她的怀中道,“既这么念念不忘,那这画就当做是此番立功的奖赏,送你了。”
薛承枫办事效率很高,次日下午就给陆晏廷递了消息,查出了指示那一伙伺机伏击的人的背后主使正是穆王——周为庸。
消息传到陆晏廷这里的时候,他正和三皇子周宣文对坐于亭中。
“穆王?”周宣文闻言着实一愣,“我以为这比较像是五弟会做的事。况且他在五弟的别府下手对付你是什么意思,狗急跳墙吗?”
陆晏廷不语,只专心致志地泡著茶,末了将盛着茶汤的杯盏递于周宣文,方才开了口。
“马鞍藏针的事我还没同五殿下清算呢,他在等我回应,不会这么快出后手的。”说着他便轻轻一笑,“穆王……兴许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周宣文接过茶盏举杯未品,只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相识多年的挚友道,“如此说来,我倒觉得陆大人最近处事的方式有些激进急躁了。”
“请殿下赐教。”陆晏廷抬眼看了看周宣文,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
“天家做媒并非你所属之人,我知道你肯定是不会娶万宁的,但其实你拒绝万宁的法子有千百种,可收个外室自损清誉,这做法倒有些多此一举。”
见陆晏廷闻言开口想要反驳,周宣文抬手止了他的心思,立刻继续道,“好,或许外室一事自有你的考量,但南楚赈灾的这个案子早就压在你书桌上都快要落了灰了,你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现在拿出来想要敲打五弟和四皇叔,这可真不太像是我们首辅大人的处世之道啊。”
周宣文口中的四皇叔就是穆王。
“那依殿下之见,下官的处世之道是什么?”陆晏廷又问。
“伺机而动,一招致胜。”
“下官还不够伺机而动吗?”陆晏廷笑了笑,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至于一招致胜嘛,南楚赈灾那个案子牵扯太广,我也不敢保证每个结果都在意料之中,这不,殿下和我都没猜到,穆王竟会在五殿下的地盘上对我发难。”
“真的不是为了你那个娇滴滴的外室?”周宣文笑着试探,万宁刁难一个婢女的事儿,传来传去也不算什么空穴来风了。
陆晏廷挑了眉,“下官惶恐。”
周宣文被陆晏廷惊讶的样子逗笑了,“无妨,是不是为什么人,首辅大人自己心中肯定是有数的,不过你说,四皇叔到底想做什么?”
“穆王想做什么并不重要,殿下只要记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番,不论是扳倒穆王还是五殿下,都能让殿下您暂时喘口气。”
与此同时,穆王府的书房内忽然传出一声怒骂。
双目圆瞪的五殿下一掌拍在了高脚茶几上,震得没有放稳的茶碗盖“咕噜噜”转了个圈后径直跌落在地,“咔嚓”一声碎成了几瓣。
“周为庸你这算盘可是打的真好!”五殿下骂上了头,对面自己的皇叔已是直呼其名了,“在我的地盘上动我请的人,皇叔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可穆王也不是软柿子,闻言也丝毫不怯懦地冷笑一声,压着满腔的不满道,“皇侄说这话谦虚了,若非你三番五次回绝本王,本王又岂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皇侄可别忘记了,本王有多少把柄在你的手上,你就有多少把柄在本王的手上,咱们半斤八两,谁都别想在这趟浑水中干干净净的全身而退!”
程妈妈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沈令仪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她的性子,沈令仪清楚,这时候若是自己还嘴,程余嫣肯定更生气。
她于是乖乖低下头,做足了一副低眉顺眼听之任之的模样,连一双手都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只差没有跪下挨训了。
程余嫣睨眼看了她几下,骂了几句以后便觉得有些无趣了,拂了衣袖冷哼道,“罢了罢了,早在千方百计把你送进穆王府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接下来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能过得好是你的福气,过不好了也是你的命,与我何干!”
“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沈令仪见程余嫣软了口气,连忙顺杆而上地拉住了她的手。
“呸!”程余嫣一个没绷住破了功气笑了,“你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给我灌迷汤,我为你好什么,我只是可惜自己平白送了人一座摇钱树!”
“什么摇钱树啊?”
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尴尬的气氛。
沈令仪还未转身,就先闻到了一阵清雅怡人的脂粉味,甜而不俗,香而不腻。
“归雀姐姐。”沈令仪随即站了起来,笑着同进来的那个容色绝丽的女子打招呼。
不请自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这秋水苑如今的头牌姑娘——秦归雀。
秦归雀笑着走上前,伸出如玉凝脂般的手轻轻拍了拍沈令仪的肩道,“方才我下楼去喂猫,听他们说你回来看妈妈,我还以为他们同我开玩笑呢。”
“开什么玩笑,她哪儿是回来看我,她这是回来负荆请罪的!”
一旁的程余嫣气还未消尽,闻言直冷笑,几句话就利索地把沈令仪的事说给了秦归雀听。
可秦归雀听完却眼前一亮,拉着沈令仪直追问,“听闻当今首辅大人风流韵致高贵清华,长得异常俊美,可是真的?”
沈令仪正好端起杯盏喝着茶,闻言险些呛了满口。
“咳,咳咳……他……”沈令仪一边咳嗽,脑海中一边回闪过陆晏廷那张初见惊艳再见亦令人暗叹的脸,不禁皱了眉道,“是……很好看。”
“有多好看?”秦归雀闻言来了劲,挨着沈令仪直接坐下了身。
“就……”沈令仪被秦归雀追问地思绪全乱,一时竟词了穷。
好在这时程余嫣板着脸咳了一声,打断了秦归雀的笑闹。
“你是没见过男人么,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今儿新到了几车杭绸,你去点了数量没,搁这儿闲聊偷懒呢?”
“好啦,我这就去了,妈妈别恼。”秦归雀说着冲沈令仪吐了吐舌头,然后还几不可查地眨了一下眼,随即便起身走了出去。
……
这天,程余嫣照旧留了沈令仪用午膳。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名分母女,但程余嫣其实对沈令仪从未有过什么溺爱之举,相反的,在秋水苑的那些年,沈令仪除了没有接客,其余的脏活儿累活儿她一样都没少干,只是每月的月俸会比别的打杂的仆役要稍微多一些。
沈令仪知道自己跟着陆晏廷的事是触了程余嫣的底线,是以这天直到走,她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问一问程余嫣关于自己卖身契的事。
不过在离开秋水苑以前,沈令仪倒是偷偷地去了一趟秦归雀的屋里。
秦归雀显然已经候她多时了,见着人来,她一边热络地招呼沈令仪坐,一边二话不说就捧出了一个铜锁木盒,然后将一只有些沉的锦囊和一个素色信封递给沈令仪。
“这是丹青斋上个月给结的银子,老规矩,我抽了两成,剩下的都给你。”
沈令仪接过锦囊一掂,吓了一跳,“这次的银子怎么感觉比以往都要多?”
“嗐,也就多了几两而已。”秦归雀摆摆手,“不过方掌柜说了,你之前仿的那个谁的画,什么什么笙的,是那几幅画卖得好,所以才多了些银子。”
“珣笙先生的画?”
“啊对,就是珣笙的画。”秦归雀猛点头,“所以方掌柜让你以后闲来无事多仿些珣笙的画,能赚多些钱。”
沈令仪应下,然后指着手边的信封问道,“那这是什么?”
秦归雀闻言立刻眼露歉意道,“这是从北辽来的信,十天前刚到的,那时我以为你初八会来,所以没着急想着要转给你,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了……”
沈令仪走出秋水苑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没有黑。
她手中拎着一个绣花的布袋,袋子微微有些沉,埠的抽绳绕在她皓洁的腕处,隐隐勒出了一道暗红。
但她尤不自知,一双眼只盯着另一只手上捏著的素白信封,连前方的路都顾不得看一眼。
那信封上面的落款是爹爹的亲笔,笔力遒劲的颜体是爹爹惯写的,如今再看到,沈令仪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遥想上一次收到爹爹辗转托人寄回上京城的家书已是三年前,也是冬末春初时节,她收到信看完以后,在秋水苑后面的天井边呆坐了好久。
信中寥寥数语,爹爹只说一切都好,让她勿念勿挂。
但在那一笔一划中,沈令仪却看出了爹爹、阿娘还有弟弟在北辽的孤立无援和艰难困苦。
在那一刻,她甚至是有些怨愤自己的!
当年爹爹获罪时她生著大病高烧不止,狱卒怕她会死在流放的路上平添麻烦,所以才将她单独留在了上京城,交给了人牙子任她自生自灭。
那一年沈令仪十二岁,那一年她拖着病重的身子去给爹爹他们送行,那一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知,最后她竟然成了全家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让让,快让让!”
就在沈令仪恍惚分神游走在街巷中时,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随之而来的还有“吧嗒吧嗒”快速旋转的车轱辘声。
沈令仪惊觉抬头,只见前方有一辆平头马车正从拐角处冲进巷口。
骏马嘶鸣,在窄巷中撒蹄狂奔,马背上的车夫一边高喊著“让开”,一边奋力拉紧缰绳。
沈令仪连连后退,可她的速度远不及明显有些失控的马儿。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旁人的尖叫和呼喊,沈令仪寻着机会转过身,正准备迈开步子奋力跑出窄巷,忽见一个穿着花袄的小女孩儿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身后是狂奔而来的骏马,眼前是满脸尘土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娃娃。
千钧一发之际,沈令仪想都没有想,直接扑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小女孩儿……
沈令仪很快就原路返回至别府正门口,找到了马车,从车厢内取出了陆晏廷所言的那个松木盒子。
当她捧着盒子再次踏进别府的时候,一个丫鬟模样打扮的女子便笑着拦下了她。
“姑娘是陆首辅的随行吧,奴婢翎月,领姑娘去偏厅休息。”
沈令仪谨慎得看了她一眼,见她衣襟上绣著一片精致的竹叶,知她就是陆晏廷安插在此处的人,便点头说了声多谢,然后跟着翎月往右侧的抄手游廊走去。
待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人烟罕见之地时,翎月方才回过头,简单明了地对沈令仪说道,“姑娘记住,过了抄手游廊再往左便是宴席的正厅,往右就是我们要去的书房。从现在算起,咱们约莫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一会儿在书房内,不管找不找得到东西,我让姑娘走,姑娘便务必要出来,切莫贪心逗留!”
沈令仪点点头,见翎月顺手接过自己捧著的松木盒子放在一旁,便下意识问道,“那崇岭呢?”
翎月看了她一眼,突然将身子探出了回廊外,冲著空中吹了一记清亮的似鸟鸣般的口哨。
紧接着,一记同样的哨声便从屋顶上方不知何处回应了她。
翎月这才指了指上面道,“姑娘放心,崇岭一直在。”
但是沈令仪是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她承认,这种万一东窗事发了可能会掉脑袋的事,她是害怕的。
况且,她真的不认为万一出了事,陆晏廷一定会舍身救她。
沈令仪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踏进了五皇子的书房。
索性翎月早已经提前摸索好了书房内暗格的机关,只见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桌边,转动了一下桌上的笔架,然后便传来“咔嚓”一声,是锁扣打开的声音。
沈令仪见状也蹲下了身,和翎月一起将书桌下的暗格拉了开。
不大的暗格中摆放著几封被拆过的信,沈令仪飞快地翻了一下,只见压在最下面的一个棕黄色的信封看着很特别。
她将其抽出看了一眼,信封上那歪歪扭扭如蝌蚪摆尾游水的几行文字立刻让她屏住了呼吸。
“就是这个吗?”一旁的翎月虽看不懂信封上的文字,却读懂了沈令仪脸上的表情。
沈令仪点头,压着声音道,“这个是辽文,但是不是大人所需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翎月点头,拿过信封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沈令仪道,“那姑娘先看信,我再找找其他地方有没有和这个字体相仿的书信卷册。”
两人分头行动办事很快,只是沈令仪在大致看完了信以后,翎月也不曾找到别的写有辽文的信笺。
但算算时间,翎月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便和沈令仪两人将方才找到的信封放回原处,又仔细地关好了暗格,然后才一起悄悄地退出了书房。
沈令仪从未想过这件事竟会如此的顺利,直到她跟着翎月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恍惚。
匆匆离开的时候,她下意识还回头看了一眼被翎月关紧的书房门,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忽然,走在她前面的翎月猛地停下了脚步,沈令仪见状也连连止步,整个人顿时如临大敌。
“怎么了?”她四下看了看,小声地问翎月。
翎月回头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将拇指和食指扣成环放在口中,吹了一记口哨。
可是两人等了片刻,却没有等来回应的哨声。
沈令仪微怔,将身子探出廊外看向了屋顶上方,可翎月却一把将她拉了进来,皱着眉正色问她,“姑娘可还记得方才来时的路?”
沈令仪点点头。
“那姑娘先走,回去偏厅等著。”
沈令仪闻言连忙拽住她问道,“那你呢?”
“我去看看情况,崇岭怕是……出事了!”翎月说罢转身就走。
沈令仪见状也不敢多耽搁,连忙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跑,但是越跑她心里就越觉得不安。
她和翎月在五皇子的书房其实并未待很久,找信和看信的过程都非常顺利,顺利到有些匪夷所思。
如此看来,要不就是五皇子此处的守卫巡视并不森严,要不就是崇岭已经提前发现了危险,挺身而出帮她和翎月解决了麻烦。
沈令仪缓缓停下了脚步。
按说如果崇岭解决麻烦顺利的话,那么只要她和翎月还没有从书房出来,崇岭回来后就一定还会待在原地替她们望风看哨。
可现在崇岭不在,那就是说,他很可能出事了!
沈令仪站在风口思绪飞转,很快的她便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往宴席所在的正厅跑去。
不一会儿,那六门大开的正厅已赫然入眼,隔空就能听见里面喧哗的笑闹声和瓷盏相碰的清脆声。
沈令仪一路跑来,钗环发髻都松散了,一张小脸被带着寒气的夜风吹得都发了红。
可当她想冲进正厅的时候,一旁突然凭空出现了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两人抬手一拦,便是将她轻轻巧巧地挡在了门外。
“殿下有令,无关者不得入内!”高大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看了沈令仪一眼,轻而易举地将她拦在了厅外。
厅内,身份尊贵的陆晏廷正与五皇子并肩坐在最里侧的东首座上。
前面有人来来回回,筹光交错中,他的视线完全被层层人影所遮挡,沈令仪个子不高身形偏瘦,人又被两个侍卫正面拦著,是以陆晏廷根本看不见她。
但是一想到现在崇岭和翎月皆安危不定,沈令仪便生出了一股子倔劲。
只见她忽然蹲下身,在两个侍卫的错愕中直接从他们张开的手臂下钻了过去。
“大胆……五殿下有令,擅闯者……”
侍卫的怒吼还在身后盘旋,沈令仪甚至隐约听到了佩剑离鞘的摩擦声。
但她顾不得回头看,只一鼓作气抓住裙摆奋力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喊着陆晏廷的名字。
沈令仪的喊声,直接让整个正厅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一抹嫣红的俏影从门口如疾风般冲了进来,像是要投入陆晏廷的怀抱。
而陆晏廷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也有些懵,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女人已经快冲到了他的面前。
几乎是一种本能,陆晏廷下意识就张开了双臂,迎著那张明艳又惊慌失措的脸,将人紧紧地合进了臂弯中!
一旁的温久卿见状,不由站定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着有什么事儿把首辅大人累成这样。”
陆晏廷抬手遮了遮日光后才看向了温久卿,“方才在陛下面前,多谢小侯爷替在下美言了。”
“不敢。”温久卿忙拱手作揖,眼里压着的最后一丝戏谑之色还未来得及退下,“在下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实事求是罢了。”
“嗯……也是。”陆晏廷放下手臂敛了眸,“五皇子最近风头是胜了些,所以在穆王这件事上,小侯爷的目的倒是难得与在下一致了。”
“一切还是为了我大周百年国祚。”温久卿人精般的点了点头,见陆晏廷拔腿要走,他不禁又对着他的背影追了一句,“不知在下日后可有幸去首辅大人的别院讨一杯水酒吃吃?”
他的话音传入陆晏廷的耳中,可后者却完全置若罔闻,踩着稳健的步子拾阶而下,转眼便消失在了晨曦金辉的余光中。
温久卿见状轻轻一笑,拢了拢衣袖后转身顺着御殿前的回廊快步地往前走去……
外殿西侧的雨花亭内,有人候他多时了。
见温久卿姗姗而来,那人站起了身,顺手递了一杯温茶过去,好奇地问,“父皇是连同你一起责罚了吗?”
亭内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周宣礼。
温久卿走进亭子,接过温茶一饮而尽后才喘了口气道,“没有,圣上光顾着生陆晏廷的气了,哪里有空管我。”
“这么说,陆首辅真的就是为了救个外室而私调了护军?”周宣礼还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惊讶,“没想到啊,素来不近女色的首辅大人此番竟也在个女子身上栽了跟头?”
但温久卿却立刻摇了摇头,沉着脸道,“殿下切莫如此小瞧了陆晏廷,也切莫小瞧了圣上对他的偏袒。如今大周内忧外患齐齐来扰,圣上的日夜操劳,旁人不知道,殿下难道也不知道吗?这其中,有多少事是要内阁那些权臣出面斡旋的,殿下也是明白的。”
见六皇子闻言慎重地点点头,温久卿又道,“皇上今日会把我一同喊去养心殿,可不是为了让我去看陆晏廷笑话的,而是让我去给陆晏廷铺台阶下的。”
“父皇确实有些厚此薄彼。”六皇子皱了皱,五官中透著和孝帝相似的舒朗英气,“论治国行政的手段,表哥你并不输陆大人!”
温久卿闻言只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殿下不必在这些虚无缥缈的小事上多有计较,这些年我与陆晏廷的高低之争其实说穿了都是旁人看热闹图乐子的猎奇心罢了,我要与他争的,说到底还是殿下的前程。”
六皇子连连对着温久卿作揖行礼,“我明白表哥的用心良苦,我定不负表哥所托!”
……
这日,陆晏廷在内阁一直忙到暮色渐落,中途连个分神小憩的机会都不曾有。
南陵庐江县的水患已有十来日了,各路的折子如同雪片一样飞进内阁,因着水患而起的民乱和匪乱已搅得南陵那一大片民不聊生。
眼看着春汛将至,到那时百姓的日子只怕更是艰难,当务之急,朝廷根本不可坐视不理。
本来陆晏廷还在想左右是要挑个有能耐的朝臣赶赴庐江赈灾安民的,但今日他在圣上面前这样一闹,思来想去,庐江县这一趟,怕是得由他亲自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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