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林宝芝俞洲平的其他类型小说《穿成七零被调包了的小村姑全文》,由网络作家“冷漠山”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黄翠花没料到林宝芝这么直接,也没料到她猜得这么准,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些错愕和惊吓。她今天下午特地请假回了一趟娘家,就是想麻烦她老娘,给林宝芝找个难缠的婆家,男人最好要很凶狠,把媳妇管得死死的,出个门都需要打申请报告那种。这样,林宝芝回不了娘家晃荡,老两口就算有心,时间一长,也该把那些没有证据的猜疑忘记了。她老娘说村里正好有这么一户男人,姓黄,爱打人,几年前娶过媳妇,媳妇过门两年,打流产了两个孩子,最后又把媳妇生生打死了。听到一点风声的人,都不敢再把女儿嫁过去。眼看男人要奔三了,还没有媳妇没有孩子,男人的老娘急了,放出话说谁愿意把女儿嫁进去,她愿意给45块钱的彩礼。这在农村算很高的彩礼了,黄老太馋得不行,后悔自己当初没收养个孤女回来养...
《穿成七零被调包了的小村姑全文》精彩片段
黄翠花没料到林宝芝这么直接,也没料到她猜得这么准,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些错愕和惊吓。
她今天下午特地请假回了一趟娘家,就是想麻烦她老娘,给林宝芝找个难缠的婆家,男人最好要很凶狠,把媳妇管得死死的,出个门都需要打申请报告那种。这样,林宝芝回不了娘家晃荡,老两口就算有心,时间一长,也该把那些没有证据的猜疑忘记了。
她老娘说村里正好有这么一户男人,姓黄,爱打人,几年前娶过媳妇,媳妇过门两年,打流产了两个孩子,最后又把媳妇生生打死了。听到一点风声的人,都不敢再把女儿嫁过去。
眼看男人要奔三了,还没有媳妇没有孩子,男人的老娘急了,放出话说谁愿意把女儿嫁进去,她愿意给45块钱的彩礼。这在农村算很高的彩礼了,黄老太馋得不行,后悔自己当初没收养个孤女回来养着挣彩礼。亲孙女前两年都嫁出去了,没嫁出去,她可能也有点舍不得。
黄翠花一提起林宝芝,黄老太就想起了这个男人,她可是知道,林宝芝不是她女儿亲闺女来的,并且懊恼着怎么没早想起有林宝芝这个能挣彩礼的丫头。当下同黄翠花说晚上她就过去找那男人家应下亲事。
黄翠花怕林家老两口干涉,又想快点把林宝芝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最后和黄老太一商量,打算把林宝芝骗过去,让那家男人轻薄了去,如此一来,林宝芝非嫁那男人不可了。
时间本来定在后天,但经过今晚的事,黄翠花决定提前。反正那男人急着娶媳妇,越早定下他应该越满意。她自认把心思藏得挺好,又为了卸下林宝芝的心防几番讨好,后者是怎么猜到的?
林宝芝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开讽道:“让我猜猜娘和外婆想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婆家?一定是个烂到泥地里闻之恶臭的男人吧,我现在确定了,我真的不是娘的孩子,我以后不会再叫你娘。”
说着林宝芝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黄翠花顾不上反驳她的话,急忙问,“你要去哪里?”没听到回答,黄翠花直接伸长胳膊想抓住她的手,林宝芝像后背长眼一样侧身避开,五指张开,钳住她的手臂一拉一扭,黄翠花登时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惨叫声拉回了林老二的神思,住一间屋,屋子也就这么大,他自然听到了娘俩一整个对话,有点愣到了,这会忙道:“宝芝,你干什么,还不放开你娘?”
“她不是我娘,你也不是我爹。”林宝芝直接一甩手,把黄翠花甩得后退几步,差点跌倒,不远处的林文俊惊呆了,脑子里不停地刷屏着他姐好厉害,幸好他聪明没去招惹她,完全没有想过要去给黄翠花解围。
林老二跑过去扶住媳妇,看黄翠花疼得脸都白了,正要再训斥两句林宝芝,发现林宝芝已经没了影。
“树安,你快去把她找回来。”黄翠花一边吸气,一边嚷嚷道。不能让林宝芝找老两口告状,不然,这见不得人的婚事很可能就黄了。
林老二没领会到她的意思,愤怒道:“她想走就走,最好今晚别回来了,反了天了,竟敢对亲娘动手。”传统的孝道根深蒂固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在他看来,父母是权威,做得再不是,儿女也要敬着供着。
林宝芝不管东厢房的人说什么做什么,走出去后,直接去敲了正屋的门。她不知道林老太是怎么确认了换女的真相的,他们既然知道了,却拖延着没说出来,也许有不好说的苦衷,也许是单纯心疼林淑慧,也许是别的什么。可理由再多,她也不能允许他们继续拖下去,她必须摆脱黄翠花两口子,不能顶着他们亲生女儿的名头被他们卖了。
父债子偿,这句话古往今来都适用,再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个落后的年代依旧被许多人认可,她得绝了后患。
林老太披着衣服来给她开门:“宝芝,出了什么事?”皱起眉头,“你娘怎么大嚷大叫起来了?”叫声这么大,吓了她一跳,打算先等等,要是叫声继续,她就去看看情况,没料到林宝芝先来叫门了。
林宝芝走进屋子,看了眼坐起来的林老爷子,又把视线转回到林老太身上,直截了当地问:“黄翠花要卖了我,你管不管?”
“什么?”林老太先是一惊,接着是一怒,眉头高竖:“她敢?”
林宝芝不想讨论黄翠花敢不敢,也讨论不明白,只是坚定地看着面前老得轻微驼背的老太太:“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你的女儿?”
如果林老太依然不想承认,那么,她接下来会想办法和整个林家决裂,这种做法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不是做不到,她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选择同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只能她自己决定。
林老太与黄翠花一样,同样被林宝芝的直接问住了,她嘴皮动了动,林宝芝没听到她发出声音,倒是听到了同屋住的林淑慧的叫嚣声:“林宝芝,你是疯了吗?怎么敢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我才是爹娘的女儿。”
林宝芝吝啬地分了一点目光给她,冷嗤:“你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肯定是在嫉妒我,嫉妒我从爹娘那里得到了很多爱,所以自己臆想了一出荒唐戏,我就说,你怎么老是用阴暗的目光盯着我。”林淑慧横眉怒目,拖着伤脚要从炕上爬起来。她今天一定要把林宝芝这张丑陋的脸孔撕坏,她怎么敢大喇喇地来对林老太说这种话,完全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林老太依旧没有说话,林宝芝没有耐心等她了,对她说:“我知道你的选择了。”说完转身就要走,脑子里开始筹划要怎么彻底和林家决裂,顺了黄翠花的意,去一趟那个所谓的好外婆家,同那个不知哪个阴暗角落里钻出来的男人见一见,然后利用他,应该是最快捷的方式。
刚走了两步,林老爷子叹了很长一口气,说:“老太婆,把真相说出来吧,我们没有必要为别人的孩子着想太多,从而辜负了自己的孩子,你不是想补偿吗?别最后让孩子寒了心。”
林淑慧预感不好,僵硬地扭头看他,“爹,你什么意思?”
林老爷子说不出现在对林淑慧是什么观感,他有种感觉林淑慧其实心里是门清的,主观上又不想相信这个猜测,疼宠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他不愿把她往坏里想。人固可以自私,但自私到心安理得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以前注意不到林宝芝的现状,可昨晚她说那番话点出自己的处境后,他发现大孙女,不,应该是亲女儿是真的枯瘦如柴,穿得像乞丐,而林淑慧这个真孙女一看就养得好,皮肤水灵,身体健康,穿的衣服更是妥帖到补丁都基本上没有。
两厢相比实在太明显,他以前也不知是眼瞎还是心瞎,从不以为然。
他记得,前不久与其他村民聊天时,其中一人说你家大孙女看起来真不像是你们家的人。他当时没往深里想,现在反应过来,人家估计是在嘲讽他呢。同一天出生的林家女,一个是掌上明珠,一个是野草一样没人爱。
不能让错误继续成为错误了,林老爷子下定决心,说:“意思就是……”
话说到一半,林老太瞥了眼门口听到动静跑来围观的其他林家人,打断了他:“让我来说。”她不能失去一天都没疼爱过的女儿,林宝芝往外走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痛如绞,直觉要是任林宝芝走出这道门,她们将会成为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老头子说得对,不能让孩子真正寒了心,她这个娘,失职了十八年,不能再继续失职下去了。
黄翠花不知何时拉着林老二来了,她想冲进去阻止林老太,却被王小英和林三婶也就是杨爱荷一人拽着一只手臂拦住了,两妯娌有默契地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不能放任林淑慧理所当然不知感恩地享受着林家的优待。
林老太眼睛转向林淑慧,眼神既有割舍不掉的疼爱也有隐晦无法言说的恨意,她说:“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腰侧有月牙形的胎记,而你是没有的。你恶毒的娘,我的二儿媳妇,趁我生出孩子陷入昏睡后,把她的孩子也就是你和我的孩子调换了。”
“你的眉眼,你的五官,没有一点是像我和老头子的,像的是你恶毒的娘和你爹,反倒是宝芝,她眼型像柳叶,又有一点内双,和我年轻时候的眼型大差不差。”
林淑慧不断地摇头,眼泪从眼角滑落,“娘,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才是你的女儿,长相不遗传父母是很普遍的事,你不能因此下了判断。”
“姑且不谈长相,那胎记呢?”林老太问。
林淑慧知道自己腰侧是没有胎记的,她最自豪的就是拥有一副洁白无瑕的身体,腰侧这种她能看得到的地方,要是有胎记,她不可能会漏过,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倒是门口被拦住的黄翠花这次比她反应快了一拍,喊道:“娘,你是听谁说的你女儿身上有胎记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调换女儿,都是女儿,又是长在一个家庭,我哪有必要调换?”
黄翠花轰出去了,直接举手发誓说要是她真干了大逆不道的事,就罚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打雷劈算是很严重的违誓惩罚了,林老二犹豫了一下,选择站在黄翠花这边,“娘,你别是被骗子骗了吧?”
“我去问了当年给我们接生的金产婆,她不可能说谎。”林老太看着林老二,止不住的失望伤心,黄翠花心肠恶毒,死不承认能理解,但她亲儿子居然也质疑她?
“肯定是金产婆记错了,她年纪大了,记忆出错了很正常。”黄翠花无比果决地道。
林宝芝没机会细看这副身体,但原身的记忆里身上好像真的有块浅红色的月牙胎记,眼看林老太被逼得词穷,她放开嗓子严厉道:“黄翠花,我怀疑你在搞封建迷信,广播里天天宣传要破除封建迷信,可你无视口号,无视领导的要求,敢公然赌咒发誓什么的,我现在要去大队那里告发你。”
发誓的行为其实算中立,既可以说是封建迷信,也可以说不是,一切看处置人的态度。林宝芝特意做出一副义愤填膺、大义灭亲的表情,成功把现场的一干人全唬住了。
黄翠花慌得不行,这个年份被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是很严重的,很有可能要游街,她娘家那边就有人因此受不了惩罚选择了投河,王小英和杨爱荷把她拽得紧,她甩不开,眼看林宝芝真的要走,她急忙恳求:“别去,求你别去,我把誓言收回来,我错了,我不敢了。”
林宝芝冷哼一声,看林老二蠢蠢欲动要上来挟制住她,弯腰顺手拎起脚边的小板凳,“我劝你别轻举妄动,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她说完,猛地把板凳砸到地上,板凳顿时四分五裂,凶狠的样子让林老大等大老爷们胆颤了好几下。
乖乖,这个大侄女/大堂姐,不,很大可能是大妹子/小姑姑力气好大,好凶。
林老二下意识地收回了要迈出去的脚,非常不想承认,他现在有点怕林宝芝,又疯又凶残。
把人吓住后,林宝芝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我记得上初一的时候,老师说过,子女的血型是遗传父母的,血型县城医院就能测。黄翠花,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金产婆记错了,你没有做丧尽天良换女儿的事,那我们明早就去县里医院测测。如果证明你说谎了,我就要去公安局报警,我在书里看到过,说故意调换孩子是严重犯罪行为,要坐牢的,我想,警察是人民公仆,一定很愿意接这个案件。”
血型是遗传父母,但总共也就那几种血型,她和林淑慧相撞的概率很大。不过现在社会落后,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血型这回事,林宝芝算是赌一把,赌黄翠花不懂,赌林淑慧也不一定懂。其实在她的世界,不仅是血型,连测DNA这种方式也快被淘汰了,人们只稀罕天赋,只想测天赋。但这边,这个国家,好似还没有测DNA这种概念。
黄翠花确实不懂,她愣愣地想象了一下自己被警察拷问、被收押监狱的场面,彻底崩溃了,哭喊道:“我不是故意换女儿的,我只是希望淑慧能得到更多的疼爱而已。”
“别说……”林淑慧的阻止慢了一步,她对血型的了解程度算是一知半解,但她记得是有人会撞血型的,就算测血型,也未必和林宝芝不一样,她只是震惊于林宝芝竟然懂那么多,又是血型又是犯罪什么的,从而耽误了开口提醒黄翠花的时机。
上辈子,她其实对自己的身世早有怀疑,黄翠花待她太好了,偶尔也会暗示一下,不过话里藏着话,没说透,她也就假装不懂。反正给林老太林老爷子当女儿有很多好处,她不舍得把这些好处相让出去。
嫁给莫振中大概一年后,黄翠花终于按捺不住和她把话挑明了,然后提出让她帮林文俊找个工作,她以自己做不了主,需要莫振中同意为由打发了黄翠花,后头转告说莫振中有难处,帮不了忙不了了之。
其实那会正是莫振中疼爱她疼爱得要死的时候,她提了一句,莫振中就同意了。只是问她这么多个堂兄弟,打算把工作给谁,又说更看好三房的林文远,虽然他年纪比较小,不太看好林文俊,说他不顶大用。林淑慧心里一咯噔,怕林文俊坏了她在莫振中心中知情达理的形象,故同黄翠花说帮不了,回头告诉莫振中说不需要这个工作机会了,家里另有安排。
林淑慧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甚至后面她被莫振中绝情地抛弃,而娘家帮不上什么忙时,她还忍不住怨恨娘家怨黄翠花冷漠不够尽心,并再次坚信当初自己不拉娘家一把的做法是对的。
重生回来,林淑慧也并没有帮扶娘家当扶弟魔的想法,她知道真正的高门大户,是很讨厌平民出身的儿媳妇或者媳妇胳膊肘向外拐的。俞洲平能坐到军区大佬的位置,出身一定很好,她不能让他和他的家人看不起她。
她计划在俞洲平当知青时两人定下来,然后等俞洲平去了军区,她就去随军,和娘家一步步分割开。那时候,就算黄翠花有怨气,把真相说出来,她也不用怕,做错事的人是黄翠花,又不是她。
可是,为什么现在就爆出她的身世秘密了?有个故意调换婴儿的娘,故意虐待别人女儿的娘,恶毒的娘,别人会怎么看她?俞洲平会怎么看她?林淑慧丧气地垂着头,这一刻,她恨死了林宝芝,恨死了黄翠花,恨死了林老太两口子,恨死了这屋子所有听到这件事的人。
王小英和杨爱荷放开已经要站不住的黄翠花,任她瘫软在地上,王小英甚至嫌弃地拍了拍双手,呸了声,说晦气,就没见过这么恶毒下作的人。
林老爷子平生最羡慕体面人,有本事的人,也大概能看出什么人厉害,他现在眼睛忍不住定在林宝芝他的亲闺女身上,心想了不得啊,以一己之力控制住局面,又生生把黄翠花这个恶妇逼到崩溃,这真的是他亲闺女,是以前沉默寡言被欺负也不敢吭声的大孙女吗?怎么这么不真实?
不过,管她什么原因突然改变,家里出了这么个厉害人,是大好事啊!
他站起来,对着地上瘫软的黄翠花慷锵有力道:“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你故意调换了我的女儿,又故意虐待我的女儿,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这种恶事我不会给你隐瞒,并且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同你一个屋檐下生活。”他顿了一下,环视了屋子一圈人,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我知道你们早有分家的意思,趁此机会,干脆把家一起分了吧。”
“爹,这怎么能行?”林老大和林老三马上开口反对,说没有想过分家的事是不可能的,毕竟谁不想当家做主,但爹娘尚能干,住在一起,显然好处更多。
林老二因黄翠花做的事羞愧得抬不起头,一个字不敢说。他只要想到自己质疑老母亲,选择相信黄翠花,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王小英是不愿意分家的,她有两个儿子,一个结了婚,一个正打算说亲,说亲不得准备彩礼啊,不分家公中出一大半,分了家,可全要自己掏了。再说,现在她家占多了一个房间,分家了房间是不是要还回去?
想清楚后,她立马抹着眼睛说,“爹,要不得啊,你们这么年轻,现在就分家的话传出去别人肯定说是我们小辈不孝顺闹出来的,这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杨爱荷倒是想分家的,她家孩子年纪不大,离谈婚论嫁还远着呢,分了家娘家的接济就不用老是献出去给公中了,因此没有吭声。
林老太不会在这种场合和老伴唱反调,说实在的,她现在也膈应黄翠花和林老二膈应得厉害,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她怕自己多看他们几眼,就吃不下饭了。
她也懒得逼问黄翠花为什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心思,没必要,她只知道她把黄翠花的女儿当宝贝,而黄翠花则把她的女儿当猪狗,只要想想以前宝芝过的什么日子,她的心就刺刺地痛。
她没有马上把真相说出来,是顾虑到林淑慧,有这么个恶毒的娘,林淑慧要想找一门好亲事,是难了,谁也不想自己的丈母娘是狼心狗肺之人。她疼了林淑慧18年,终究是盼着林淑慧好的。
但她现在发现,林淑慧好像有点配不上她对她的好,她望宝芝的眼神,是巴不得宝芝死,最后那半句阻挠黄翠花的话,更像是她已经心知肚明了这个真相似的。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老话是有理的,林淑慧心肠指不定也像黄翠花一样毒。
林老爷子把一屋子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眼睛浑浊但眼神清明,“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用多说,一家子住一起,久了父子反目成仇的也有,兄弟倪墙的也有,倒不如在关系还算亲厚的时候分开。已经很晚了,你们回去想想怎么分,最好明晚就把分家落实了。”
事情提了出来,就不宜久拖,拖久了反而出问题,这个理林老爷子是知道的。
林老大等人看老父亲心意已决,不容改变,唉声叹气了一会,正要走,刚才把大家震得一惊一乍的林宝芝突然开口,“我有话要说。”
一锅土豆炖兔肉,土豆放了很多,尽管留出了大半碗,最后上桌的也有一大盘,只不过一眼看过去,全是土豆,兔肉切得小小块,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炕上支了个矮小发黑的小木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了两三圈,林老太带着女儿和干活的男人们坐最里圈,其余人坐了外围。吃食都是有定量的,不能你想吃多少拿多少,林老太负责分食。
林宝芝分到了一个半高粱和玉米面做的粗面饼,面饼还算紧实,有半个碗口大,她摸了一下肚子,这份量大概能填个七八分饱,其他女人分的也就比她多半个,她没什么异义。
主菜是那盘土豆炖兔肉,也是要分的,林宝芝是最后分的那个,轮到她时,里头剩的看着比分给她小弟的要多一丢丢的样子,林老太看了她两眼,干脆把盘子递给了她。
林宝芝眯着眼睛接过来,正打算把盘里的炖菜倒进自己碗里时,从旁边斜斜伸出一只粗糙的手,要把她盘子夺过去,动作熟练自然的很,显然这种事情已经做过几百次几千次,林宝芝没抬眼,也猜得到这是谁的手。
原身会惯着黄翠花,她可不会惯,她用了点巧劲,就把黄翠花的手甩了出去,正好甩到了前面林老太的胳膊肘上,林老太没有防备,刚端起碗的手一倾,里头喷香的炖菜全洒到了炕上和她的衣服上。
老太太的脾气和她的面相一样,略凶,她愣了一下,直接侧身把筷子狠狠地砸到黄翠花的头上,砸得后者懵住了,林老太还没有解气,怒吼道:“我看你是活得太舒坦了,成天没事找事,这么舒坦,这顿饭你就不要吃了。”说着粗暴地拿过了黄翠花放在面前还未动过嘴的碗,摆到了自己跟前。
她今儿和老头子在张医生那里丢了大脸,都没有找她算账,想着她会自己反省,没想到吃饭的时候还一如既往地作妖。五根手指头有长有短,偏心一点没什么,但日常苛待亲闺女,甚至不在乎亲闺女是否病死,她就理解不了了。
有的人家生孩子的时候受了大苦,身体损伤严重,说孩子克自己,从而忍不住讨厌孩子,那样尚情有可原,可她明明记得黄翠花生大孙女的时候,是很顺利的,比她生淑慧顺利多了。
要说她重男轻女吧,对淑慧又好得没边,林老太想不通。
“娘,我不是故意的,都怪宝芝这个死丫头。”黄翠花委屈得眼眶湿润,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然敢反抗,以往不都是她拿就让她拿的吗?她扭头愤怒地瞪林宝芝,发黄的肤色,五官立体周正,只是因为两颊无肉显得丑陋不协调,往常无神的眼睛此刻清凌凌的闪着亮光,脸还是那张脸,却仿佛不认识了。
林宝芝不想和她大眼瞪小眼,很快收回自己的眼神,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淡定地把盘子的菜拨到了自己碗里,一滴汤都没放过。虽然这两勺多的菜几乎全是土豆,只有两块拇指头大的兔肉,她依然感觉满足,用筷子把其中较大的那块肉稳稳地送进嘴里。
她这种从容毫无反省认错之意的模样对黄翠花来说是莫大的嘲讽,她忘了中午脸颊被割破的恐惧,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大骂:“你这死丫头、赔钱货,没有老娘怎么会有你,居然敢反抗老娘,你怎么不去死呢?老娘真后悔把你养这么大,应该在你出生时就把你溺死的。”
她一边骂一边上手去抢林宝芝的碗,“吃肉吃个屁,你以为你是你小姑吗?你就配吃屎。”
林宝芝灵活地避开,站起来远离了炕床,嘴上咀嚼的动作不停。林小弟早已把他姐碗里的好东西认作是自己的,今儿没吃到,他怒视林宝芝,突然凶巴巴地说:“娘说得对,姐,你反正以后是要嫁出去的赔钱货,不如把好吃的都留给我吃,我可是我们老林家的根,以后发家致富得靠我。”
这番难听的话他说得理所当然,成功让炕上吃饭的好几个人变了脸色。林三婶暗中决定以后让儿子离他这个堂兄远一点,她女儿可不能被儿子认为是赔钱货。
王小英的大儿媳叫孙来娣,她皱着眉,打算晚上回房质问一下自己男人,对她以后生女儿是怎么看的。她自小受够了家里重男轻女的苦,她不认为她不会生女儿,不想女儿以后也受她的苦。当初之所以反抗家里选择嫁到林家,就是因为林家看起来不那么重男轻女,林淑慧的受宠程度是有目共睹的。
嫁进来之后,发现林宝芝待遇远远不如林淑慧,她还忍不住生了困惑,不过,林宝芝毕竟和她隔了一房,她又刚嫁进来不久,管不了别人的闲事。
林老爷子没有文化,也不是多么明事理的人,但他这人爱惜名声,尊敬那些体面人,该懂的都懂,失望地看向一惯怯弱不喜出头的二儿子,等了好一会,没见他说话,老爷子沉重道:“你就是这样教你媳妇和儿子的?”
媳妇没有个当娘的样,不把女儿当女儿,儿子凉薄不把姐妹当姐妹,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却一句话不说,是不是他觉得这样做人完全没问题?连女儿都不管不顾的人,以后他和老婆子老得干不动活了,能指望他养老吗?
林老二满脸臊红,他听爹娘的话,听媳妇的话,很少自己做主,不知道这时要怎么辩解。女儿不是总是被骂的吗?一向如此,只是今天被骂得难听了些,被骂的场合不太对,平常老爷子都没有吭声,今儿怎么替女儿出头了?
屋子气氛变得相当凝重,黄翠花理智归来,闭上了嘴巴,小心地观察公婆的脸色,黑得难看,心里恨死了林宝芝,这个赔钱货为什么中午时不直接高烧烧死呢?
林老爷子想到的,林老太也想到了,她同样失望地看着二儿子,说了一句:“你妹妹也是女儿,我和你爹不会这样对你妹妹。”
“妹妹不一样。”林老二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干巴巴地吐出了一句话。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说不明白,只知道爹娘宠着妹妹,其他兄弟也宠着妹妹,自己媳妇也宠着,那他就跟着宠呗。
老父母教训老儿子,其余人不好插手,鼻观眼眼观心,默默地扒饭,但林淑慧不能保持沉默,黄翠花和林老二都对她挺好,又提到了她的名字,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让老俩口对二房产生芥蒂。
她扬起柔和安抚的笑容,放下碗筷,说:“爹,娘,你们误会二哥二嫂了,他们也是疼宝芝的,就是气她动作没有分寸,造成了食物浪费,情绪上头,才会胡言乱语。”叹了口气,责备地望向林宝芝,“宝芝,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怎么能这么大力把你娘的手甩开?咱家好不容易吃上一顿肉,好在弄洒的不多。”
林宝芝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好一个和事老,好一手转移矛盾的话术,话里话外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动手,而且话里聪明地留有余地,让人忍不住遐想幸好弄翻的只是一个碗,而不是一盘菜。
黄翠花不是太笨的人,很快反应过来,配合着林淑慧替自己辩解:“爹,娘,淑慧说得对,我是看食物洒了,才这么气愤的,至于文俊,他肯定是跟别的孩子学坏了,回头我和树安会好好教育他。我发誓,我真不是要抢宝芝的食物,我那会看她拿盘的手抖了一下,忍不住就伸手帮扶一把,哪里想到宝芝反应过激,直接大力甩开了我的手。”
抖不抖的也没有人细看,还不是随她编造,黄翠花垂头,用指腹抹了抹眼睛,佯装难过受伤,“她生病遭了那么大的罪,我心再狠,也不会这样对待她,她是我亲闺女,和文俊一样都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啊。”
林老二讷讷地搭腔,“就是这样,宝芝不该浪费食物的。”
林小弟也是会看脸色的人,低着头装作认错了。
林老爷子和林老太面色稍缓,不再对儿子儿媳发难,不过看林宝芝的眼神变了,变得如林淑慧那样,布满了责备。
林宝芝期间一直保持往嘴里塞东西,兔肉无腥膻有嚼劲,入口味蕾就感觉到满足,可惜两块只能塞牙缝;土豆炖得软软粉粉的,浸透肉香,吃起来比兔肉还过瘾;粗面饼带着淡淡的植物甜香,是没有受过光照污染的纯粹粮食的味道,回味无穷,在她原本的世界,有钱有势也买不到,比肉还要珍贵。
这些东西真好吃啊,林宝芝顶着几道质问不善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把嘴里的食物嚼碎吞下,对着黄翠花淡声道:“大家都没看到我拿盘的手抖没抖,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就你说抖,那就抖吧,反正你眼睛永远紧盯着我拿到的好东西。”
这是讽刺黄翠花总是抢她的食物。
“你说帮我扶着盘子,扶就扶呗,我只是把盘子往我面前拿,你手没往你那边用力的话,怎么可能会大力甩出去?我们可以把刚才的动作再演示一下,让大伙瞧瞧你是抢还是扶。”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演示就能看出黄翠花在撒谎。
顿了一下,林宝芝轻描淡写接着道:“我以前也以为我是你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会像奶奶疼小姑一样疼我,可我高烧两天,你一句过问都没有,我终于想明白,我错了,我就算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一块你讨厌的肉,你恨不得我腐烂死亡,不然,我殷切地恳求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给我请医生?”
想选择性忘记她高烧要烧死这事吗?做梦。
黄翠花再一次认识到这个女儿是真的变了,变得善言辞,一句一句的有理有据,她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点,林宝芝也不等她反驳,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落到林淑慧身上,这人看不得她好,那她就把她的秘密揪出来,别想高高在上捡尽便宜。
“小姑姑,你说我爹娘疼我,能请你举个例子说明他们在哪方面疼我吗?”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我倒是可以说出很多他们疼你的例子,比如啊,每两三年做一次的新衣服,我从来没有过,每次我娘做好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给了你,然后换回一件你穿不下的旧衣服和一双破鞋子,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身上的棉衣,布料该是属于我的,你有一蓝一红两件同款棉衣,而我,穿的是你几年前淘汰的。”
林宝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深灰色的棉衣,袖子短,衣身短,也就原身很瘦,所以还能穿得下,里面的棉都结块发硬了,能保暖,但有限。脚下的鞋子也是短得不合脚,脚指头都穿透露出来了。
她抬起头,在众人瞠目结舌中,继续举例:“再说干的活吧,不说烧水喂鸡等杂七杂八的,就说给全家洗衣服,我可记得一开始奶奶是分配给你的,可你有洗过几次?基本上是我在洗。我娘说你身子羸弱,干不得活,我得帮你干,可我看上去比你瘦得多呢,我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你穿不下的衣服,哎,我娘可真疼你。”
挑衅地抬抬眉头,“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你才是我娘的亲闺女,而我,是从哪个旮沓角落捡回来的。”
最后这句话威力有点大,好几个人若有所思,面面相觑,黄翠花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林淑慧同样被震住了,心脏猛跳,还是林老太经事多,迅速地回神,对林宝芝呵斥道:“你也像你娘一样发神经吗?胡言乱语什么。”
林宝芝没有呛回去,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有脑子的自然会往着话里思考,林老爷子和林老太看起来不像没有一点脑子的,其余林家人也是。以前肯定也有那么一两位思路跳脱,不经意猜测过,但换女儿这种事匪夷所思,荒唐透顶,不会往深里想,现在由她这个当事人点出来,不深想也不行了。
碗里的饼要凉透了,她得赶紧吃。
这顿以喜气洋洋开局的晚饭,因为林宝芝投的炸弹太大,结束得格外潦草。
黄翠花中途想扳回局面,哭诉着说林宝芝在污蔑她这个亲娘,她真的没有想抢她的菜,也没有苛待她,对小姑子好纯粹是因为小姑子同女儿同一天出生,她把小姑子当女儿养。
王小英这个大伯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插嘴说拔河的时候,没抓住绳子的人,用力越大,往后摔得越远,这是讽刺黄翠花是抢盘子而不是扶盘子。又说她亲眼见宝芝洗了好几年衣服,穿得像个没娘的孩子。这些都是事实,容不得诋毁的事实。林三婶附和着说我也看到了。
林老二茫茫然说不出话,林老大和林老三看他的目光充满怀疑。
黄翠花自此扳局失败,恶毒地偷偷瞪林宝芝,她自以为动作隐秘不着痕迹,然而心里种下怀疑种子的林老太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刚好注意到了。
林淑慧没有注意到,但她现在也讨厌死林宝芝了,恨不得时间后退,她不去向黄翠花问上一句,这样,林宝芝会悄悄死去,自然而然也就没有这一出大戏。
又怨黄翠花愚蠢,中午的时候,不就吃过一次大亏了吗?怎么还不长记性,非要去招惹林宝芝。有的人在生死边缘走一回,性子是会大改的,她觉得林宝芝就是这样,提醒自己以后得多留意才是,不能让林宝芝坏了她的事。
一边怨恨着那母女,林淑慧一边不得不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化解去林家众人的猜疑,两个嫂子都偏向林宝芝,林老太和林老爷子虽呵斥林宝芝别再胡说,但眉头皱得死沉,她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什么都没想,她才刚重生回来,需要这对老夫妻的帮衬。不过,一直到餐桌撤下,碗筷被收去,她还想不出好法子,要命的是,眼下她还有事求于林老太。
“娘,我刚才同你说的要去感谢俞知青,你能再帮我收拾几个鸡蛋什么的吗?”等屋子的人散得差不多,她讨好地问林老太。
林老太盯着她的脸细看,比村里绝大多数人白嫩的皮肤,柳眉杏眼,朱唇琼鼻,相貌无疑是很出彩的,前些日子刚满18岁,就有好几个喜欢做媒的妇人来打探她的口风,问她想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她借口想留女儿在家久一点打发了那些人,这自然不是真话,她觉得女儿这般好相貌,能配得上那些吃公粮有工作的人。她从小把最好吃的留给她,把最漂亮的布拿来给她做衣服,从不逼她辛苦上工。
让女儿嫁给普通乡下人,说实在的,林老太舍不得。她也暗中问过女儿,女儿坚定地表示只嫁县里人。那些媒婆能介绍的条件再好也是些村里人,不是她的目标,她自然要打发走他们。
林家人脉不广,她这段时间晚上老是睡不着,就是愁着要怎么给女儿找个县里的好婆家,翻了年就是19岁的大姑娘了,谈婚说嫁的好年华,如果没找到合适的,继续熬下去,以后别人该嫌弃年纪大了。
可她从来没想过,她费劲心思替之筹划的女儿,有可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五官,不像她,不像老头子,她以前觉得有一两分像二儿子,这会再看,确实是有点像儿子,但再琢磨,也有一两分二儿媳妇的影子。
“娘?”林老太久久没有答复,林淑慧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安,老太太不会这时候就想收回对她的疼爱吧?
“不是有大半碗肉菜了吗?”林老太按下心思,用寻常的语气说话,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她不该表现异样的。
林淑慧观察着老太太的表情,摇着她的手臂娇憨道:“娘,俞知青是从毒蛇口中救了我,那可是眼镜蛇,被咬一口我就没命了,俞知青相当于对我有救命之恩,半碗菜的谢礼轻了一点。”
“行吧,娘再去给你拿几个鸡蛋。”林老太最受不了她撒娇,疼了快二十年的女儿,就是以后真证明不是她生的,疼爱也不是说收回就收回的。
最后,林淑慧拿到了10个鸡蛋,和那碗土豆炖兔肉一起用竹篮子装着,打着家里唯一一把手电筒,向知青点走去。
时间还不到7点,但冬天日头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林老太让她明儿再去送,林淑慧不答应,她现在迫切地想去见见俞洲平,这个未来的军中大佬,她想嫁的人。
乍看没有问题,细看发现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直得完全不是农民挑担子该有的正常姿势。地道的农民,即使挑着空担子,腰背也会下意识地躬一点,这不仅方便走路,也是常年累月干活养出的习惯。
没挑担子的汉子手里拿着卷起来的蛇皮袋,他偶尔会凑头和伙伴说两句话,但更多时候,他眼睛在林淑慧和裴真真两人身上打转,不是那种色眯眯的打转,而是有意图思考式的打转。
林宝芝忽然发现,今天林淑慧的穿着和裴真真很像,同样是枣红底带小花的棉袄,都围着一条浅色的围巾,区别在于小花的形状不一样,以及围巾一条偏浅灰,一条偏浅蓝。
林淑慧兴致不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偶尔和人相碰撞。裴真真则捏着很精致的手帕于身侧晃着,时不时左右看看,兴致高涨。
林宝芝几个念头在头脑里过了一圈,往裴真真靠近一步,“哎”地一声,一只脚屈起就要摔倒,手往空中胡乱抓了几下,紧紧地攀到了旁边裴真真身上。
裴真真差点被她带倒,双手并用扶住她,关心道:“林宝芝同志,你没事吧?”
俞洲平在一侧搭手,不便托林宝芝的腰,就托着她的一只手臂,紧张道:“是不是脚扭伤了?”
“没有,就脚突然软了一下。”林宝芝不动声色地把拿到手的手帕,快速攥成一团,寻了个裴真真看不到的角度,揣进了怀里,确认妥当不会掉出来后,她站起来说:“谢谢裴知青扶了我一把,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裴真真收回手,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愣了愣,低呼一声:“我手帕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林宝芝低头四处看看,声音中带着狐疑和不解,“地上没有呢,我刚才还见你手上拿着的,就一转眼的工夫,裴知青,你是不是收回口袋里了?”
裴真真赶紧摸自己口袋,焦急道:“没有。”
俞洲平不知自己现在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刚才看到林宝芝藏手帕的小动作了,无法理解,但林宝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无厘头的事,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理由,垂了一下眼皮,他道:“裴姐,一条手帕而已,别影响了心情,一会去供销社再买一条好了。”
不是买不买的问题,也不是一条普通手帕的问题,裴真真暗自怒吼,而是那手帕,算是她身份的一个证明,没有了那条手帕,谁知那些人认不认识她?该死,林淑慧为什么要和她穿相似的衣服。
出了这出事,林淑慧走到了他们旁边,含沙射影道:“裴知青,有些人体质中带着一个霉字,你丢了心爱的手帕说不定是靠近了不该靠近的东西。”
林淑慧深以为然,想着如果不是扶了林宝芝一把,她绝对不会弄丢手帕的,不过她没表示出来,只道:“林淑慧同志,你别这么说。”
林淑慧似笑非笑,这毫不走心的话,当她听不出她已经嫌弃上林宝芝了吗?挺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完全可以和裴真真合作一下,给林宝芝添添堵。为此,她接下来有意凑到了裴真真旁边,想和她套一下近乎。
不远处跟随的两个汉子能看到裴真真一行人,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挑担子的汉子问没挑担子的那个,“老石,你说那两个女的哪个是我们的目标?”
第一声鸡鸣响起时,俞洲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打鼾声和翻身声此起彼伏,试图制造出一场唯独没有说话声的闹剧。他迷瞪地眯着眼在黑暗中适应了好几秒,头脑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随后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就着小窗口透过来的一点点光线,穿上比昨天那件棉衣新了点的军绿色棉服,再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一个狗皮帽子和一双棉手套,想了想,又拿了一条围巾。
今天温度明显比前几天更低,很有可能要下雪,况且现在大概是凌晨三点多,一天温度最低的时候,不做好保暖,一会出门就难熬了。保暖装备准备好了,俞洲平又揣上钱票等必要的东西,先到厨房用冷水囫囵地搓了一把脸,漱了一下口,然后推出小仓库里的独轮车,左拐右拐,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往昨天藏野猪的地方去。
他始终记得林淑慧说他经常去黑市的那句话,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在哪个环节暴露了,目前看来,知青点能猜到个大概的应该只有于海冰和裴真真,这两人是得利者,不会往外说的。
走到半道,俞洲平注意到另一条小路的几米开外有个黑糊糊的身影,正往他这边走来,他提起心神,试探地叫了一声林宝芝,对方回应了句“是我”。很莫名其妙的,俞洲平突然想到了“吾道不孤”这句忘了出自哪里的不太恰当的话,不自觉地翘了一点嘴角。
待走近,他看到林宝芝头上缠了一圈围巾,衬得她本就很瘦的脸更小了一圈,不过,也因此遮挡住脸颊丑陋的凹陷,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柔软。
“我以为你会起不来。”俞洲平说。
林宝芝没有找到手套,为了取暖,她把手紧紧揣在口袋里,抬起眼皮平淡地道,“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不是事实。”
俞洲平不想被她刺了这么一句,挑起眉头说:“好吧。”
他们谁也没有手电筒,好在野外有一点星光和月光,能勉强地视物看路。两个人并行,虽然偶尔才搭一句短促的话,路程也好似被缩短了,没一会,就来到了目的地。林宝芝找出昨天丢的扁担,往土里刨了几下,就刨到了裹着野猪的编织袋。
两人一人抬一头,用力把野猪拉了出来,拍掉上面的土,检查野猪没有被虫蚂撕咬的痕迹后,把它抬到了独轮车上。俞洲平推车的时候,特意从仓库里拿了一块破雨布,正好盖在上面遮挡视线。
“我走了。”俞洲平提起了车把手。
林宝芝朝他随便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走。
一秒、两秒……好几秒过去,俞洲平一动不动,林宝芝的手已经重新揣回兜里,纳闷道:“怎么了?”
俞洲平回头看她,眨了眨眼,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林宝芝也眨了眨眼,疑惑道:“有什么可说的?”
“你就这么放心我一个人把东西带去卖,不怕我故意昧了你的钱?”俞洲平真心觉得林宝芝心大,要他他估计是要跟去的。
“你会吗?”林宝芝反问,她自然不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比起说相信俞洲平,更准确的表达是她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当然要是她判断出错,这个损失她也能承担得起。
俞洲平笑了,“我不会。”他蓦然起了一个念头,真心实意地对同一个人发出第二次不同的邀请,“你要和我去见识见识一下吗?”见识一下黑市,见识一下这个年代的荒唐——本该值钱的东西一文不值,偏偏寻常的东西有钱也难买到。
林宝芝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她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在俞洲平眼中好似带着春天温暖气息的笑,他的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听林宝芝说:“下次吧,今儿有事。”
林宝芝是真的有事,她昨晚最后请求林老爷子去大队委那边把她户口上的亲属关系修正,只有这样,才算是彻底和黄翠花及林老二两人割裂开,以后,黄翠花要卖谁都与她无关。林老爷子沉思了一下,答应了,说今天上午和她走一趟大队委。
俞洲平知道不能强求,稍感遗憾地说:“回头见。”
林宝芝嗯了声,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冷漠,补了一句客气话,“路上小心点。”
俞洲平走出清水村,走上通往镇上的大道时,嘴角还隐约带着笑,林宝芝不想客气但却装作客气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
林宝芝不觉得自己有意思,她出于礼貌目送俞洲平走远后,转身往林家小跑而去,回到去天依然是黑的,远不到上早工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犹豫,利索地爬炕上打算再睡一会。
昨晚算是和黄翠花彻底闹掰了,林宝芝没有再回东厢房睡,把自己的床铺和个人用品全搬到了林老太这屋。值得一提的是,林淑慧厚着脸皮没有搬走,两老口也没有赶人,所以,林宝芝现在是睡在她的旁边。
她上炕时,林淑慧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吵死了”,林宝芝没理,她知道林淑慧烦躁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她先前起床时,这个人就在不停地翻身。不过,林淑慧伤了脚,走路不便,林宝芝不怕她跟踪她,她也同俞洲平一样,在附近七拐八拐一会才往山脚下走的。如果林淑慧想揪住这点深入追究,她可以说自己是去茅房。
躺了一个多钟,林家终于有了起床的动静,林宝芝往被窝里深窝了一小会,然后猛地一把掀开被子,让冷空气把起床的惰性全部驱除。
没等走出房间,她听到外头有小朋友在喊“下雪了下雪了”,她两步并作一步冲出房间,果然看到洁白无瑕的絮状物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飘落,像世界为天神即将降临制造出来的盛大欢迎仪式。尽管在她的世界,林宝芝已经看过无数场雪,她依然觉得好美。
她喜欢这种在指定季节出现的美丽之物,有人说它注定易逝,因而从它身上看到哀殇。她却看到了生,一年一往复,也许会迟到,却一定会到来,把往年的希望带到了来年,这不是倔强的生命力吗?
林老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说:“宝芝喜欢雪呀,娘……我也喜欢雪。”作为农民,就没有不喜欢雪的,林老太虽然说不出它具体的好处,但她知道今年下够了雪,来年庄稼的长势就会好一点。
林宝芝知道林老太为什么突然改了自称,无非是愧疚作祟,她能醒来就喊黄翠花为娘,自然也不会介意喊林老太娘,称呼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称呼,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于是,她偏头看着林老太,说:“娘,我们去做早饭吧。”
林老太“哎”地应了声,激动得哽咽起来,她抹了一下眼泪,说:“去、就去。”
雪越下越大,饭差不多做好时,安装在门口的小喇叭里传来大队长的通知,说今天上工推迟,什么时候上工等通知,通知的尾音刚落,林宝芝听到了周围邻里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林老太也高兴,有些没话找话地同林宝芝说:“许久没有休息了,大伙都盼着这场雪呢。”
“嗯。”林宝芝。
林老太不介意她单音节的应话,又说:“娘还有一块压箱底的布料,棉花也存了一点,晚点我给你量个尺寸,然后裁件新棉衣。”以前被林淑慧占去的东西就占去了,她拉不下脸来要回,而且林老太觉得林宝芝是个骨子里有点傲气的人,说不定也不屑要回来,那不如干脆做件新的。
虽然明面上是没有多余的布和棉花的,但她和老头子这些年给林淑慧偷偷存下了一笔不小的嫁妆,提前动用了就是了。不仅棉衣,鞋子、裤子等一并都给做新的。她闺女换回来了,就不能再任由她穿得像个乞丐了。
林宝芝心里叹了口气,这迟来的补偿,终归是太迟了,原身已经没了。她私心里其实不太想接受,一旦接受,以后和林家的牵绊会越来越深,而牵绊,岂不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但她最终道:“谢谢娘。”她未脱离林家,于别人而言,和林家就是绑在一起的,她的矫情,无人在意。
林淑慧一直在炕上没起来,听着她们分配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冷笑连连。
大家没有出工,家务活就是分着干了,吃了早饭,林宝芝就没什么事了。林老爷子把几个儿子叫到跟前,说:“今天不用上工,大家都得闲,正好把家分了,也别等晚上了。”
林老大和林老三见状又劝了几句老父亲,后面看实在是劝不动,两人无奈地转身出门,一个去喊林氏的族老,一个去喊了生产大队长。正式分家一般都是请这两个人来当见证,他俩权威大,适合当见证人。
没大一会,林氏族老就和大队长到了。这一代的族老年纪比林老爷子还年轻一点点,头发半白,眼神锐利,是那种凡事心里都有谱的人,不好糊弄,手上拿着一册族谱。
大队长40多岁的年纪,长相憨厚,给人很好说话的感觉,林宝芝却觉得他滑头心思深,眼睛不大,习惯性地眯着,留心一点会发现上头时不时闪过一道精光。林宝芝对他这样不意外,没点心思的人怎么能安安稳稳当了好几年大队长,又盖起了村里头一栋砖瓦房呢?
清水村的风气总体上不错,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说明这个大队长在给自己谋利时,也不忘干正事,林宝芝对这样的人不反感。反而是那种很直不懂变通,完全为别人着想的人才让人害怕,因为那样的人会有一种扭曲的虚荣心,他的为别人着想大抵是建立在自以为是的基础上的。
正常人都会想让自己的亲人舒服点的,他全部让利出去,只能说明人不太正常。
李队长同族老打了声招呼,笑着对林老爷子说:“林叔,你这分家分得很突然,树平来找我时,我都不敢相信。”林树平是林老大的名字。
林老爷子微微拘谨道:“大队长,不突然了,转眼间我都快到当太爷爷的年纪了,一大家子挤一屋吃饭都快挤不下了,早该分家了。”
李队长继续笑,“儿孙多,说明你老福气大呢。”
寒暄了几句,很快进入了正题,族老扬声问:“铁柱,你想怎么分?”林铁柱是林老爷子的名字。
林老爷子拿出了一个铁匣子,打开里面是很细心整理好的纸币及零散几张票据,他说:“目前家里的积蓄全在这里,总共有90块钱,布票2米,肥皂票1张,红糖票1斤,瓜果票1斤,肉票2斤。除了钱票,目前家里粗粮总共80斤,自留地4小垄,加鸡舍里4只鸡。”
林老爷子环顾三个儿子,“我和你娘带着你们妹妹单过,所以这些东西平均分成4份,有问题吗?”
没等自家男人应话,王小英第一个表示不赞同,她说:“爹,你和娘分一份我没意见,但是我家文富和文贵早早就跟着我们去上工,为这个家挣了不少工分,平分的话是不是不太公平?”林文富和林文贵是林老大的两个儿子。
杨爱荷开口反驳:“大嫂,你家文富文贵虽然去挣工分了,但他们吃得也多啊,再说,孙辈中就只有你家文富结了婚,筹的彩礼公中可是出了大半,这个你怎么不提?要我说,你得从你的份中补贴我们其他两家一点钱。”
王小英的眼睛瞪圆,怒冲冲地对杨爱荷说:“彩礼的钱怎么能另算?这本就是该公中出的钱,谁叫你家文远没到娶妻的年纪的。”
黄翠花勉强打起精神,她是绝不甘愿吃亏的,道:“我同意孩子三婶的话,当初文富彩礼公中出了20块钱,平分下来一家快7块,我也不同大嫂你计较那几分几毛钱,你只需补贴我们两家一家6块钱就好。”
王小英想生撕黄翠花的心都有了,就算要平分也不是分三份,而是四份,每家最多5块钱,更何况黄翠花根本没资格提这份钱,她嗤笑了几声,用不容打断的语速道:“黄翠花,你暗中调换婴儿,让我和老三家给你养了18年的女儿,这事你怎么不提?”
这段话像惊天霹雳,把李队长和族老差点霹焦了,两人面面相觑,嘴巴张得老大。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林淑慧是黄翠花的女儿,而不是林铁柱的女儿?
两人怔愣了一会,齐齐把目光转向黄翠花,林老二的媳妇这么恶毒下作的吗?
黄翠花羞愤得满脸通红,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了,吼了声“王小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过去,王小英敢当众揭了她的面皮,她就要挠花她的脸。
林老大就站在王小英旁边,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自己媳妇吃亏的,粗壮的手臂一伸,把黄翠花拦住了。黄翠花现在已经把理智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谁拦她她就挠谁,一爪子抓上了林老大的脸。
王小英一看自己男人脸上五道长长的血痕,胸膛瞬间气炸了,她身材比黄翠花壮,力气比她大,不由分说抓住黄翠花的头发,啪啪啪地赏了她几个大耳光,这还不算,手收回来后,对着她胸口耸起的地方,又用力捶了一拳。她和不少女人干过架,知道捶什么地方最让女人痛苦。
黄翠花完全不是对手,披头散发地抱着胸“啊啊啊”地惨叫,状若疯子。
林宝芝多看了眼王小英,对她的战力略微欣赏。
林老二不但没有上前去帮黄翠花,甚至对她没有半分心疼,他缩着身子,一心一意希望没有任何一个人留意到他。
林老爷子等闹剧差不多结束时,重重地磕了一下搪瓷杯,“闹够了没有?”
王小英哼了声,吩咐儿媳去取红花油过来,男人脸上这么长的血痕,不处理一下,发脓可就难受了。
李队长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斟酌着问:“林叔,刚才树平他媳妇说的可是煞有其事?”
林老爷子就知道这事一定会爆出来,他也没想过替黄翠花隐瞒,点头叹气,把事情大概解释了一遍,又道:“就是大队长你不问,我晚点也要去找你说说,我打算把宝芝的户口关系更正过来,不更正,我害怕后面黄翠花这个恶妇继续对我女儿使坏。”
李队长深以为然,能做出换女儿,又虐待别人女儿即自己小姑子事的人,真有可能逮着机会就行迫害之事。
闹了一场,接下来分家的事倒是顺了很多。
最后定下的方案是大面上的财产平均分为四份,一房领一份,林老大家另补4块彩礼钱给林老三家,林老二家没有。然后总共5间房子,三兄弟一人一间,两老占一间,剩下的那间归林老大,但他要补两个兄弟一人6块钱。厨房碗筷等用具也是平分,不过谁要大铁锅,谁需要补其他房各1块钱。
再就是今年分钱分粮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候凭工分和人口各领各的。养老费今年不用交,从明年开始算,每房每年交5块钱。
族老在族谱里记录下分家日期,顺便更正了林宝芝和林淑慧的身世,之后又利索地帮忙拟了一份分家书,确认没问题后,三兄弟在上面签字画押,分家的事就这样定了。
林淑慧期间一直保持沉默,等李队长和族老打算走的时候,她拖着伤腿走过来扑通地跪在了林老爷子脚下,流着眼泪说:“爹,不,爷爷,我想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娘做了这等恶事,我羞于与之为伍。不是有句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我害怕和她生活在一起,我也会被她教唆成恶妇,求爷爷成全我。”
她说完,咚咚咚地往地上磕头,额头上很快沁出红色的血液,大有林老爷子不同意,她就磕到地老天荒的势头。
林老爷子下意识去看林宝芝,林宝芝面无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林老太咬了咬唇,眼看林淑慧磕得人都要跪不稳了,最后于心不忍地喊了一声林老爷子,林老爷子叹了口气,无奈道:“别磕了,我同意你就是了。”
黄翠花头重脚轻地走到了林淑慧旁边,愣愣地问:“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她换孩子固然有私心,想节约点养孩子的成本,但最主要是为了让林淑慧有好日子过。未分娩前,她总听林老太说想要个女儿,听的次数多了,她就知道林老太是真心疼女儿的那种人。
分娩的时候,产婆一说生的是女儿,林老太就露出了微笑,也是因为那个微笑,黄翠花下定了决心,想着她女儿以后有两老口疼,又有三个哥哥宠,日子一定过得美。于是,她寻了个林老太昏睡,屋里正好没人的空档,偷偷地调换了孩子。
换完孩子,怕以后有人从孩子的长相上发现端倪,她日夜祈祷,祈祷林淑慧的相貌不要随了她。又后来,林淑慧长大了,清秀的眉眼间慢慢有一点她的影子,她果断地留了丑丑的刘海,尽量不让人把她和林淑慧联系在一起。
还有,她苛待林宝芝得的好东西,也尽数送给了林淑慧,她自认为自己做得够够好的了,结果,林淑慧就是这样对她的?黄翠花的心像掉入了冰窟里,冷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她重复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是一顿沉默无比的晚饭。饭后,林宝芝说:“爹,娘,我想搬出去住。”
她这想法不算是临时起意,前两天她就在思考,概因同无法交心亲近的人生活在一间屋子,睡同一个炕,没有任何隐私,林宝芝真心不舒服。她想生活得更自在一点,她手头上有钱,有想做的事。只不过当时没有条件,而现在,条件基本上足了。
一、她手头上有过了明路的10块钱,10块钱在很多人眼里能支撑起她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独立生活,两老不能用没有钱这个理由来拒绝她。
二、因逼婚的事,两老可能会认为她心里对他们有怨恨,提搬出去住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会觉得突兀。
三、现在几个人这样相对无言尴尬的相处着,谁都难受,分开住对大家都好。
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找到能住的房子了。
说来也巧,今天傍晚她割草回来的途中,留意到和神牛山挨得最近的村西边上,有一间看起来蛮大的破屋子,周围荒草丛生,没有人住。
她努力挖掘原身的记忆,只挖出了一点点信息,好像说是许多年前里面死过人,至于死过什么人,怎么死的,原身那会才8、9岁的年纪,并不是很清楚。
刚好那会她旁边经过一个岁数有点大的大婶,林宝芝顺便找她打听了一下。
林家中午的事已经差不多传遍整个村子,且无一不把林宝芝传得很神,说她思想先进,时刻向党看齐,谨遵领导教诲,能文能武,一下子就把几个恶人吓得屁股尿流,哦,对了,恶人为了谢罪,还哭着求着让她收下了一笔钱。这个大婶便是听了传言又信了传言的人,因此,对林宝芝无比的友好,把这老房子的事滔滔不绝地讲给了她听。
是说原来清水村有户姓郑的地主,地主人好,从不苛待佃农,村里人有难时,他还不吝啬地出钱出粮帮忙,整个村几乎没有哪户人家没受过他的恩惠的。
大概是10年前,全国不能有地主了,他家就出事了。村民们念着旧情,本来只想剥夺去他的家产,没打算对他家的人做什么。可是,有不安好心的人去上头举报,说什么地主以前和鬼子勾结欺压过百姓,然后,地主家的男人就都被拉去批斗了,只留下了地主那年轻的儿媳妇和一个孙女。
其实勾结鬼子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反而是郑地主和鬼子几番周旋,从鬼子手里保下了村子。但是,上头要抓人,村民们也没辙。
这破房子曾经是郑地主家放杂物的老房子,也是他家仅留的房产,那幸存的母女就住这里,后来传来消息,说那些被拉走的男人在批斗过程中身心受不了,全去了。那小媳妇一个弱女子,娘家好像也没了,拉扯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扛不住打击,在一个夜里带着孩子投河追随男人们去了。
房子被郑地主家的近亲也就是他的堂弟家继承了,不过,那家人只短暂搬里头住了几天就没住了,之后房子荒废了下来。
林宝芝问了句为什么不继续住,大婶没明说,只说是因为有人亏心事做多了,怕半夜鬼敲门。林宝芝便懂了,想必当初举报地主家的人多半是他这个堂弟。清水村有几户姓郑的人,林宝芝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到生活过得最好的那户郑姓人应该就是这个堂弟,这个破房子现在的主人。
没人会无缘无故去做讨嫌的事,他家肯定在举报中得了益。人啊,本性就是自私自利,林宝芝不讨厌自私自利,但讨厌靠伤害他人来得利的那种自私自利。
得知了破房子的故事,林宝芝当时就有个想法,花钱把房子租过来自己住。反正房子荒废了也是荒废,能用它换一点钱,林宝芝觉得它的主人家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老爷子和林老太愣了好半晌,才从林宝芝话里的震撼中回过神,林老爷子清了一下嗓子,先开了口:“你这孩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活了那么大岁数,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从来就没有见过未婚的姑娘搬出去自己住,他用老眼紧盯着女儿,想从她脸上看出她是怎么想的,可是无果,林宝芝神色平静,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爹,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林宝芝目光坚定地和林老爷子对视,“我目前手头上有10块钱,来源你是知道的,恕我不能上交给你们。它可以支撑我独立生活一阵子,我以后也会去上工挣工分,你放心,我肯定能养活自己。”
林老爷子苦笑,他从女儿眼里看到了清醒和决心,就是他不同意,他知道她也一定会去做这件事,并做成这件事,他很莫名地有这种感觉。
他无奈地问了下一个问题:“你打算住哪里?”
“我想向郑家租他村西那间老房子住,就靠近山脚下那间。”林宝芝眼底多了点轻松之色,林老爷子是可以沟通商量的人,这样挺好,不用撕破脸面了。除非逼不得已,林宝芝不太想走到决裂那一步,两老虽然偏心林淑慧,但心地不坏,对她这个女儿是疼爱的,只不过有限而已。
当然,也有很多想补偿的心,只是她不想要,她灵魂不是他们的亲女儿,她不稀罕。
“那怎么能行?那屋子不吉利。”林老太不等老伴说话,抢过了话头,湿着眼眶说:“娘知道自己做错了,亏欠你许多,我以后会补偿你的。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搬出去住出了事怎么办?”
林宝芝暗中叹了口气,有些话她其实不太想挑明,可好像不说破也不行,她道:“娘,你说你做错了,那我问你,下次如果遇到同样的事,需要在我和林淑慧之间做出抉择,你难道就会选林淑慧吗?”
“我……”林老太徒然地张着嘴,很多话卡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来。真有下一回,她难道真的会选林淑慧,舍弃林淑慧吗?她好像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林宝芝很轻地笑了,说:“你看,你说你错了,可你也改不过来,那么,你想怎么补偿我呢?”林淑慧的自私,又不是在这次逼婚中才显现出来,只是林老太选择性忘记罢了。当疼爱一个人成为了习惯,哪怕那个人不值得,爱也很难收回来的,兴许会这样持续一辈子。
“为什么会遇到下一次呢,你不是能解决吗?”林老太终讷讷地挤出了一句话。
林宝芝敛起笑容,用很淡然的眼神看着她,“娘,我能自己解决,所以我就活该被推出去吗?”
“老太婆,你别说了。”林老爷子先一步制止林老太再说话,他怕再说下去,最后的一点脸皮也要被剥下来了。
他要了一辈子的脸,在这几天里,几乎全掉光光,现在出去,哪家不是议论他们两口子眼瞎心偏的,害臊啊!
他忍不住往不作声的林淑慧那里瞟了一眼,这个享尽他们宠爱的人,以后真能回报一两分吗?林老爷子没有信心,他最后把目光转回林宝芝身上,问道:“搬出去住,晚上可能会遇到危险,也可能引起一些难听的风言风语,这些你有想过吗?”
林宝芝点头,“我相信我能应付得了。”
林老爷子呼出一口气,他相信林宝芝说到做到。只因他这个女儿着实了不得,几句话就解决了他没办法解决的事,比他想象中更了不得,先前只有自家人知道,现在一个村都知道了,他其实是很自豪的。那些村民在嘲讽他眼瞎时,不乏会说上几句酸溜溜的话,他们是在嫉妒他啊。
他以为还有很多机会和这个女儿培养感情,弥补亏欠,挽回离心,可原来太迟了,寒了的心就是寒了,不打算给予捂热的机会。
像先前分家,林老爷子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趁那些抱怨和不满未完全爆发前分家,对谁都好——他私底下好几次听到儿媳妇和他儿子抱怨,说他们两老用一家资源供养着小姑子,做得相当不地道。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对的,只是这个决定让他很难受,他听到自己声音苍老中带着惆怅:“那好,我明天去帮你说房子的事。”
租房子就交给他这个老父亲吧,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林老太听到这句话,手从膝盖上滑落,老泪横流,她终于还是失去了这个女儿。
林宝芝站起来,走到炕前空地上,郑重地给两老鞠了一个躬,“爹,娘,谢谢你们。”她挺直腰,给了他们一个承诺,“几位哥哥每年给5块钱你们养老,我也会给的。”
那边林淑慧暗中不停地嗤笑,林宝芝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5块钱,她给得起吗?不过,林宝芝搬出去也好,搬出去以后二老的东西就全归她了,她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想到办法得到俞洲平的心的,一定可以。
一夜无话。隔天上午,林宝芝正常背着背篓去外面割草。中午吃过饭,林老爷子上郑家说房子的事,林宝芝的租金预算是一个月1-2块钱,她把钱交给老爷子,老爷子不肯收,只说最后为她做点事。林老太依旧没去上工,她顶着哭肿的双眼坐在窗边,飞快地穿着针线加紧给她做棉衣——先前缝好了大半,只差一只袖子未完成。
没多久,林老爷子回来了,带回了一张房子的租契书,这是林宝芝特意交代他要的,为了预防以后对方反悔或者无故涨价。上头暂定的租期是一年,每个月租金1.5块,按月付。林宝芝仔细看了一下契书,她以为契书上租赁人写的会是林老爷子的名字,没想到写的是她的名字,感激地同林老爷子笑了笑。
把租赁书收好,她也不等晚上了,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东西实在少得可怜,连同铺盖,堪堪装满一个蛇皮袋。
林老太放下针线,期期艾艾地问:“晚上再搬不行吗?”至少可以再一起待一段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林宝芝说:“娘,趁现在光线好,我过去看看房子要怎么收拾。”顺便把缺的东西记上,正好后天和俞洲平去供销社时,一齐买回来。
“我陪你一同去。”林老太说着,去拿打扫的工具,林宝芝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最后出门的时候,林老爷子也默默地跟上了。
走到院子,迎面杨爱荷好奇地问了一句:“爹,娘,宝芝,你们干什么去?”又是蛇皮袋,又是扫帚抹布水桶什么的。
这是藏不住的事,等她住进去,估计村里还要有一番议论,林宝芝干脆大方地坦言,“三嫂,我打算搬出去住,现在过去收拾一下房子。”
杨爱荷惊得手中才刷干净的碗差点掉到地上,她及时稳住,忍不住惊呼出声:“你要搬出去住?”
林宝芝平静地点头。
没一会,王小英等人闻声而来,甚至黄翠花也走出了东厢房挨着门口往这边看,她自从逼婚后,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没走出过屋子,连工也不去上了。眼睛无神,脸色暗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没穿齐整,整个人看起来又邋遢又憔悴,可没人同情她。
王小英想到那天她不愿凑钱,懊悔得不行,早知道林宝芝那么厉害,三两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在林老爷子看过来时,她怎么也应该开口说凑个八块十块的,让林宝芝记她一分好。哎,说不准以后需要靠这丫头照拂。她不知不觉中已经不用这时代女人的刻板印象来衡量林宝芝,厉害的人是不分男女的。
她扬着讨好人的笑脸,走过来问:“宝芝啊,你是要搬去哪里?”直接略过了为什么要搬出去住这个问题,反正林宝芝人厉害主意又正,她的决定必然是有道理的。
林宝芝说:“村西郑家那个老房子。”
“那房子不吉利……利”字被王小英及时捂住嘴吞了回去,林宝芝都决定要搬了,她可不能说衰话,讪讪地改口:“那房子挺好的。”
人是投河死的,不是死在屋里,林宝芝不觉得这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就是直接死在屋子里,她也不怕,她没干过迫害人的亏心事。再说人死了就是死了,灵魂伴随身体一起消亡,不存在独立残存于世的情况,除非像她这样,转移到另一具身体里,那时候也是活人了,不是什么阴魂。
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一切玄乎事,都是人为闹出来的。
林宝芝笑笑,说:“大嫂,我先走了。”
杨爱荷这时俨然镇静了下来,她道:“离上工还有些时间,我也一起过去看看好了。”她把碗放回屋子,手上拿着扫帚和抹布出来。
王小英看了看她,不甘落后道:“我也去。”从未见过未出嫁女搬出去自己住的,这算村里的头一份,敢做他人不敢做的事,还做成了,足以说明林宝芝有魄力有能力,她王小英傻了才会错过这次献殷勤的机会。
林文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走到林宝芝前面,指着她手里的蛇皮袋,不太自在地笑笑,说:“姐……姑姑,我帮你拎东西。”
林宝芝记得他上的初中有点远,在镇上也就是公社上,从村里出发来回得两个小时多,中午是回不来的,偏着头看他:“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林文俊低下头,小声道:“下午不去了。”黄翠花的名声臭不可闻,村里不管是大人还是懂点事的孩子,全都嫌弃得不得了,连带着没有小伙伴愿意同他一块玩了。他们甚至把消息散布到学校,然后,班里的同学也全都疏远了他,他的课桌被放到最角落的位置,谁也不爱挨近他,有些同学甚至时不时嘲笑他几句。
他待了一个上午,再也受不了,就跑了回来。林文俊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娘咎由自取,怨不得林宝芝,这个曾经的姐姐。他虽然以前也爱欺负林宝芝,但其实不是真的一点道理都不懂,只是装作不懂,反正没人批评他不是。
现在他在外面遭受了冷遇,回了家也没人管他。黄翠花总是一声不吭,偶尔在屋里歇斯底里的发疯,林老二怨黄翠花把家里的积蓄弄没了,经常暴躁地骂人,两个人没人想到要安慰他,开解他。林文俊在这种窒息的环境下,开始学会思考,并在思考中迅速地明了理。
自从林宝芝变了后,他其实很喜欢林宝芝的,强悍机智,符合他心中的英雄形象,他想靠近她,厚着脸皮也想靠近,因此,他犹豫着走过来提出帮忙。
林宝芝“哦”了一声,不用特意问,也大概猜出了林文俊的境遇,没多说什么,把蛇皮袋从善如流地交给他了。黄翠花是黄翠花,林文俊是林文俊,她不喜欢把个体和个体绑在一起相提并论。林文俊欺负过原身,她重重踢了他一脚,算是勉强报了仇,报了过去的事情她就不想计较了,计较不过来。
他想拎包,那就拎吧,她乐得轻松。
林文俊开心地笑了起来,率先走到前面打开了院子的门。
林老爷子目光在他背影上停了停,敛目沉思,这个孙子还没有坏透,能教,以后就时常带在身边吧,不能让黄翠花和林老二把他毁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破房子那边走,路上遇到不少好打听的人,林老爷子知道林宝芝不介意说开,因此,谁问他就同人简短地解释了几句。就这样,一个午休的时间,林宝芝搬出林家单独住的事情就传开了。
一见面那些知道个大概爱八卦的人就迫不及待问不知道的人,“你知道林老汉家的闺女搬出去独自住了吗?不是林淑慧,是那个好生厉害的林宝芝。”
人家说不知道,问为什么。
爱八卦的人就吧啦吧啦地说还能为什么,人家林宝芝厉害呗,林老汉于是就决定把她当顶事的儿子一样对待,给分出去了。家里房子住不下,这不得就另找了一个房子……
这是林宝芝同林老爷子商量出来的说辞,双方互相得利,两老不会被人指责赶女儿出去,同女儿闹翻;林宝芝也不会被人攻击说她不孝,虽然,林宝芝并不在意这个孝不孝的名声,不过,能有个好名声为什么不要?有名声有时候办起事情来更省事。
俞洲平听到传言时,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村西离知青点不远,他以后要找人见人,可太方便了。
乔迁总要送点乔迁之礼吧,要送什么呢?俞洲平默默地盘点起自己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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