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玄阿磐的女频言情小说《谢玄阿磐结局免费阅读为奴十年番外》,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惹到陆商,算是惹到刺了。那香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烧完,饭没吃一口,茶也没饮一盏,陆商就拿来了身契,迫她签字画押。绕口令似的说什么,“你这条贱命是主人救的,身契签不签自然也都是主人的。命是主人的,人是主人的,你这一生都是主人的,主人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这也是你的命。”还要说,“若生了异心,我亲自丢你去魏营,就仍旧做个营妓。不然,直接发卖奴隶场便是,用不着主人费一点儿心思,你可听明白了?”阿磐自然明白。千机门复国的思想,就是摒弃人的欲望和意志,绝对服从效忠门主,不成功便成仁,是千机门的铁律。不愿听陆商总说些尖酸刻薄的话,阿磐痛痛快快地签字画了押,也就把命交给了千机门。陆商不喜欢她,因而待她十分严苛,借着调教的名义,不怎么许她睡觉,一...
《谢玄阿磐结局免费阅读为奴十年番外》精彩片段
惹到陆商,算是惹到刺了。
那香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烧完,饭没吃一口,茶也没饮一盏,陆商就拿来了身契,迫她签字画押。
绕口令似的说什么,“你这条贱命是主人救的,身契签不签自然也都是主人的。命是主人的,人是主人的,你这一生都是主人的,主人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这也是你的命。”
还要说,“若生了异心,我亲自丢你去魏营,就仍旧做个营妓。不然,直接发卖奴隶场便是,用不着主人费一点儿心思,你可听明白了?”
阿磐自然明白。
千机门复国的思想,就是摒弃人的欲望和意志,绝对服从效忠门主,不成功便成仁,是千机门的铁律。
不愿听陆商总说些尖酸刻薄的话,阿磐痛痛快快地签字画了押,也就把命交给了千机门。
陆商不喜欢她,因而待她十分严苛,借着调教的名义,不怎么许她睡觉,一天到晚地训练。
与阿磐一起的,是七八个新来的男女,全都是流落在外的中山人。
千机门功课繁重,纪律森严,但没有人闹着要走。
她们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
是了,千机门是中山的谍报组织。
她们在这里识毒,用毒,学唇语,暗器,学会使刀杀人,搜集军政情报,也学伶人妓子那些骚首弄姿的媚术,这样的学习夜以继日,课业安排得满满的。
不管她们从前生在哪里,长在何处,出身怎样,志向如何,都在这里都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宁为战死鬼,也不做亡国奴。
陆商闲不住,她是阿磐的教官,专来管教训导阿磐的一切。
千机门的教官与中山的国学所设一样,无非是主管教务训导,考察功课的勤惰。
阿磐最怕她熬鹰,原本功课也都安排得满满的,陆商仍旧数日不许她睡,旁人睡得呼呼的,她呢,她就那么在陆商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熬着。
说的好听是为了磨炼意志,实际到底是因什么,阿磐岂会不知道。
不过是公报私仇,借机打压。
却也没什么法子,在新人里头,陆教官一手遮天,谁也翻不过她的五指山去。
阿磐便在旁人耳朵里听过她自己跪香的事,那件事曾闹到了门主那里去。
听闻范师兄在正堂里禀说,“主人,阿磐姑娘被陆师妹罚了。”
正堂里的人便问,“因何而罚?”
“为主人的大氅。”
一来便与门中的老资历生了争执,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好在范师兄处事公道,并没有因了她的出身贬低一句,竟也没有凭着从前的交情袒护陆商。
听说范师兄是这么说的,“陆师妹想要主人的大氅,动手去抢,阿磐姑娘不肯,护了一下,险些被陆师妹打了,后来就被罚去跪香了。”
那时新人里面大多以为主人会训诫陆商几句,哪知并没有,正堂里的主人不过是说,“她以后要面对的是十倍百倍的艰险,不必去管。”
这句话甫一传出来,陆教官便愈发地肆无忌惮了。
好在与旁人相比,阿磐仍有喘息的机会,不必时时都处在陆商的管教之下。
范师兄教她说魏国话,学写魏国的小篆。礼乐诗书这种课,旁人自有专门的人来教,但阿磐却大多时候都是主人教化。
阿磐觉得主人待她是好的,素日睡不够觉,又成日心神绷着,也唯有在主人座前时,阿磐才有片刻的放松。
人一放松,提笔写篆,便常常趴在案上睡沉过去,但主人却并未因此训斥过一句。
前后脚来的新人里,主人唯待她有些不一样。
他会提问阿磐的功课,每每要耳提面命,告诉她“三军之事,莫亲于间”,教戒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提点她应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
每每这时候,立在外头的陆商便颇有微词,难免要嘀咕一声,“主人有伤,原应当静养,候正自然会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细作。”
候正一职,原本是中山军中负责谍报侦察之人,对外刺探军情,疏通耳目,国破之后,已在千机门这样的谍报组织中效力了。
门主若不答她的话,陆商便仍要再补上一句,“她的本事远不如旁人,主人为何如此看重?”
是是是,陆商嫌恶阿磐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凡逮着机会,总要在主人面前贬损、讥评、抹黑,一次次地告她黑状。
说什么,“小地方来的,孤陋寡闻,什么都不会,候正教起来费劲,每每训斥,我看着都着急。”
要不就说,“人没本事,还总偷懒,连听主人教导都要贪睡。主人想想,平时得是个什么懒模样?”
有时还说,“觉多,没规矩,记性差,药草认不全,舞也学不会,字写的像狗爬,魏国话怎么都说不明白,总带中山口音,一开口不就得露了老底儿?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能一道雷下来把魏武卒全劈死。”
说来说去,总把她说得一文不值,“胆小如鼠,匕首握不住,暗器不敢扔,到了魏王父跟前还不得吓破了胆子?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魏王父自己先暴病死了。”
似这样的黑状,背后说不算,当面也要说。
是,阿磐从来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她觉得不该辜负主人教导,因而什么都想做的最好。
门主曾赞她天分极高,陆商却把她说成一个愚笨懒妇。
她说她的,阿磐只是垂眉跪坐一旁,不去辩白。
有时候门主会问,“在你看来,便没有一点儿好处?”
陆商一噎,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齿地回话,“唯长了一张狐狸脸,天生只会媚惑人,连主人......连主人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门主打断了,“胡言。”
不轻不重的嗓音,看起来还是寻常温润的模样,立时便叫陆商戛然住了嘴,俯首,折腰,拱手抱拳,道一句“属下告退”,便就退出正堂,老实守在外头去了。
阿磐心里想,主人待她好,因此益发不能辜负。
有一回,主人问她,“你知道这个‘磐’字,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片刻,轻声细语的,“阿磐自小离家早,父母亲没有同阿磐讲过,也许讲过了,但那时太小,已经不记得了。他们也许,是希望我做一个心若磐石,矢志不移的人。”
那人又问,“对何矢志?”
阿磐仰头正视那人,“对中山,对主人。”
那人含笑点头,抚着她的脸颊,由衷地称颂了一句,“坚如磐石,永矢弗谖,你是个好姑娘。”
千机门教的是实操,门主讲给她的都是道理。
但有些是门主教不了的。
譬如,媚术。
这样的事,都是陆商来。
不远处兀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声音极似云姜,阿磐极力压住要逸出喉间的哭声,闭紧眸子。
哀哉!
眼泪一滚,在雪里凝成了冰。
没有人能逃出魏人的追杀,她唯一的亲人云姜也已经死了。
只以为那寒光凛冽的大刀必然要砍下她的头颅,抑或要刺透她的心口,不曾想忽而一声惨叫,就要落下的大刀竟赫赫然顿在了半道。
阿磐蓦地睁眸,见一支羽箭直直地穿透了魏人的胸膛,那魏人瞠目结舌,身子一歪,霍地就摔下马去,喷溅了她一身的血。
下意识回头望去,隔着飞雪,见一驾马车就停在几步开外的距离,车外不过坐了两个男子,一身的斗笠布衣,似寻常的百姓装扮,看不清什么模样。
一人持缰,似是赶车的。
一人握弓,适才那一箭大抵正出自此人手笔。
余下几个魏人闻声打马奔来,远远地就开始大声暴喝,“大胆!什么人!敢杀我魏国将军!看斧!”
须臾的工夫,魏人那杀气凛凛的斧钺已然划破长空,呼啸着向她飞掷过来。
脊背一凉,阿磐蹒跚起身,本能地朝着马车仓皇奔去,“大人救命!”
只听“铮”的一声,车外持弓的男子一箭离弦,穿风破雪,魏人的斧钺便歪去了一旁,砰得一声坠进了雪里。
其余的追兵也都口中吐血,一个个狼哭鬼嚎地跌下了马去。
阿磐惊颤不已,匍匐在车前,“多谢”二字还不曾说出口,赶车的人却道,“你该谢的是我家主人。”
哦!
阿磐心头一暖,这是中山的乡音!
虽不知他们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但在魏地绝境遇见了同是天涯沦落的中山人,心中立时便生了几分亲近。
不必说此处距离魏营不过半日脚程,魏军若知道中山营妓全都被赵国兵马冲散,定然还要派人来搜捕。
即便不曾追来,她一人饥寒交迫,也走不出这冰天雪地。
阿磐心中敬畏又感激,因而伏在地上,朝着车里的人深深一拜,“多谢大人。”
良久都没能等来车里的人开口说话,这天地周遭一片岑寂,只听得见北风卷着雪呼啦啦地刮,刮了个不停。
天色阴阴的,这饕风虐雪还兀自铺天盖地下着,似是没个尽头。
西北风如刀割脸,她就在这风雪里微微发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马车里的人徐徐问起,“是中山人?”
阿磐忍住周身的寒颤,连忙直起身来,“是,求大人带阿磐回家!”
车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阿磐仰头望去,见车内端然坐着一位十分儒雅的年轻人。
一身简朴的布衣掩不住周身的贵气,只是脸色十分苍白,没有几分血色,间或干咳几声,看起来身子并不算好。
但开口说话时声音是清润宽和的,“还不知我是什么人,就要跟我走?”
她压着声腔中的颤抖,“阿磐只知道大人是中山人。”
是中山人,也是救命恩人。
既是救命恩人,那便是自己人,是亲人,是家人,是在此时此刻值得托付的人。
那人笑叹一声,“中山已经亡了。”
是,中山已经亡了,因而她与姐姐沦落成了魏国的营妓,也因此险些死在魏人刀下。
她这一颗心啊惊惶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对自己何去何从却又十分茫然,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归处。
雪渐歇下,冻透了肌骨。
阿磐的一双葛屦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袍角裤管早就被雪水洇透,一双脚也早就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全身僵硬,抑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又是良久过去了,才听见车里的年轻人问,“上了马车,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可还上?”
这时候,阿磐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只想着,总得先离开这鬼地方,以后究竟会怎么样,那就等以后再说。
人又不是神仙,哪儿就能料得到以后呢?总之都是中山人,再坏都不会比魏人坏。
只要不去魏军,不做营妓,只要能安身立命,去做个清白的人,命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
车里的人有一双清冷的眸子,此时垂眸淡淡睨来,不说什么话,只等着阿磐自己定夺。
拉缰的人等不及,很快催促起来,“主人问你话,若不上,周某可就赶车了。”
话音甫落,这便扬鞭打起马来,辕马嘶鸣一声,刨蹬了几下蹄子,竟果真疾驰着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
阿磐方寸大乱,整个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再来不及思虑什么,紧跟着就蹒跚着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朝着马车追去,“大人!”
魏国的鬼天气真是堕指裂肤,风卷着残雪铺天盖地地刮着,荒野里的雪总有膝头那么高了,她那一双腿就似灌了铅,抬也抬不高,迈也迈不动,脚也早不是自己的了,僵硬的似两块冰凉的石头,不过才跑了四五步,又被横在雪里的骸骨绊倒,噗通一下便栽进了雪里。
是,这中山与魏国的交界,打了好几年。
这数年曾死了无数的将士,这雪里也埋下了无数的枯骨。
阿磐在雪里挣扎大叫,“大人!大人救命!”
那人的马车早奔出了数十步了,没想到这时候竟应声停了下来。
阿磐鼻尖一酸,赶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压着声腔里的颤抖,“大人!”
车里的人到底心软了,掩袖咳了几声,片刻丢出来一件大氅,这才道,“上车吧。”
阿磐再顾不得许多,赶忙拾起大氅裹住身子,一双手脚冻得发紫,紧紧抓住车轸想要爬上马车,然而身量不高,那梆梆硬的脚底板又打着滑,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前室坐着的两个人只是冷眼旁观,倒是车里的年轻人朝她伸出手来。
那是一只苍白瘦削的手。
原本养得似象牙一样,金尊玉贵的,连一点儿茧子都不见。
然后从手心到袍袖下的一段手腕,是赫然一道长长的新疤。
虽已结了痂,看起来仍旧十分可怖。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阿磐问他。
她私心以为都是沦落在外的中山人,因而觉得亲近,也没什么是不能问的。
那人只说,“能教给你一切的地方。”
外头的人说话总是这样,说什么都只说一半。她想起养父来,养父也是话说半句,全凭人去猜。
她又问,“教给我什么?”
那张温润的唇说着许多陌生又坚决的话,他说,“教你国家道义。”
“教人杀人越货。”
“教你安身立命,教你求生的本事。”
这一路来,他极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从他的话里,阿磐隐约知道了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大抵是个培养杀手细作的地方。
国家道义她懂,可“杀人越货”这四个字仍旧使她心头一跳。
她实在不是个残虐嗜杀的人。
养父曾说她天生善念,好生恶杀,原不该生于这乱世之中。可偏偏时乖运舛,偏偏就在这乱世之中颠沛流离,进退狼狈。
她在那人一旁怔然坐着,听着车轮将积雪和坚冰碾出轱辘辘的声响,也把去岁的尸骸和断裂的旌旗压出了嘎吱嘎吱的脆音,不知已经走了多久,也许几十里,也许几百里,只知道透过车窗的天色一点儿一点儿地暗了下去。
这一路再没有什么话,车内寂然,只听见匆匆赶路的声音。
车身不大,仍寻了一角蜷着。
分明已经困极乏极,人也都要被这颠簸的山路颠得散了架,然那繁杂的思绪把她的心胸全都填得满满当当的,因而一双眸子大大地睁着,怎么都睡不着。
忽而听见那人问道,“在想什么?”
声腔平和,似个兄长,正与她温柔地说几句贴心的话。
阿磐心头一松,“我在想以后。”
这漫漫征途,十分寂寥,他大约想找人说说话,故而闻言竟温和地一笑,“想到了什么?”
阿磐也浅浅地笑,“从前的不敢想,以后的,也不敢去想。”
那人点点头,软语温言地说话,“什么也不必想,睡一觉吧。”
“可我睡不着。”
那人端然拍了拍腿,示意她枕着睡觉,“过来。”
适才那人只不过是变了脸色,便叫孟亚夫瑟然不敢多嘴,她哪里有凑过去睡觉的胆子,“可你是主人。”
那人笑叹一声,“都是亡国奴,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他说的有道理。
也正是因此,阿磐才敢凑过去,似小狸奴一样试探着,虽仍有犹疑,但到底拢着大氅枕在那人腿上卧下了。
这赶路的小轺车身狭窄,但如今蜷了大半日的腿脚正好能舒展了开来。
人是拘谨的,虽车中昏暗,但活生生地睁着眸子,一时半刻都难以睡下。但左右宽慰着自己,总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蓦地眼前一热,是那人温凉的掌心覆上了她的双眸,“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阿磐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拨弄着那人掌心的伤疤,她忍不住开口唤他,“主人。”
那人不言,静静地等她说话。
“主人身边有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还受这么重的伤?”
你瞧外头那握弓的和赶车的,哪一个不是智勇双全,哪一个不是顶厉害的人物?
那人顿了片刻,好一会儿才道,“是一把剑。”
“谁的剑?”
“魏国督军的剑。”
哦,阿磐心中一荡。
能与魏国督军交手的,又怎么会是寻常人呢。
想到此处,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主人是什么人?”
就似那人问,“还不知我是什么人,就要跟我走?”
也许他根本不会答,不愿或者不屑,但心中有困惑,为什么不问一问呢?
良久都没有再听见那人说话,阿磐几乎以为那人不会再答她了,总之上了他的马车,是什么人不也都是她的主人吗?
罢了罢了。
那人身上暖和,泛着淡淡的草药味,阿磐迷迷糊糊正要睡去,恍惚间听那人叹了一声,“中山人。”
那叹声悲哉痛哉,如泣如诉,即便她半睡半醒,依旧被那一声叹攫住了心口。
是了,他们都是中山人,都是亡国奴。
她被这叹息所染,忍不住也幽幽一叹,便在这叹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披星戴月地接连赶了三日的路,这三日都与那人朝夕相处。
那人不必她端茶煎药,侍奉梳洗,只要她用耳听,用心记。
他教给阿磐到底什么是国家道义。
他说要恢复中山的宗社,教她懂得匡时救国的道理。
他说,她便听。
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要她记什么,她便记什么。
三日之后,我死国生,我死犹荣,义无反顾,报国赴难的至理,已深入她的肤理。
那人还教给她,伺奸候变,开阖人情,是一个细作必备的技能。可还要学会借刀杀人,瞒天过海,保全自己。一旦败露,落入敌人手里,那便是斩以铁钺,杀以刀刃。
是了,国家有难,慷慨赴死,理当如此。可这打打杀杀的,她每每听得心中忐忑。
马车最后停下来的地方,似在深山之中,不是郡城,也没有巷陌,看不出周遭是什么地方,只知道是一连片的青瓦覆着黑压压的高院,望之森严,叫人无端生畏。
握弓的孟亚夫搀扶那人下了马车,顺道也搀了她一把,只是神色不明,低声道了一句,“主人亲自教导,这是从未有过的。”
也许是罢。
阿磐从前没有进过这样的地方,心里没来由的不安,因而紧紧跟在那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上了高阶,虽有人沿路掌灯,但进正门时并不见牌匾。又穿过几重庭院,几条门廊。
门里的人男女都有,大多是玄色布衣,没什么装扮,唯有背在身后的利刃或握在掌心的弯刀斧钺,才显出他们各自的不同来。
哦,还都和孟亚夫一样全都冷着个脸,满脸的戒备,一路走来都不见一点笑意。
但见了那人来,却无不恭恭敬敬地垂袖拱手叫一声,“主人。”
越往前走,阿磐心里越发地没有了底气。
偏偏那人步子一顿,就在堂前停了下来,朝左右命道,“交给陆商。”
左右便是这一路同行的赶车人和握弓的人,应声领了命,这便要带她走了。
阿磐忙扯住那人的袍袖,轻轻叫道,“主人……”
她欲言又止,一双眸子转盼流光,“我......我有些害怕......”
那人掩袖咳了数声,缓缓转过身来,“怕什么?”
怕这不明的前路,怕这黑压压的高墙,怕这一个个黑衣冷面的人,怕这未知的一切呐。
赶车的人和握弓的人就在一旁静等着,并不来催。
阿磐也顾不上他们到底有没有听去她的话,心一横,脸面也不要了,攥着那人的袍袖,硬着头头皮问,“我......我能不能跟着主人?”
那人垂眸望来,眸光温润却坚定得容不得半点儿商量。
那一张不动声色的脸呐,一半神清骨秀,一半晦暗不明。
他说,“阿磐,不能。”
阿磐心中炸开,险些骇白了脸。
一双眸子盯着簪子,只装傻充愣继续说道,“奴没有簪子束发,见这梨花好看,心里喜欢,财迷心窍,就捡了起来......”
那人笑了一声,笑得意味不明。
一双凤目射寒星,大抵不信她的鬼话。
但若是萧延年,必也是不信的。
他只需再动一动手,将这簪子的花头卸下,便能一眼瞧见藏于内里的毒。
内里真是五毒俱全,招招致命呐。
阿磐大胆地望他,也大胆地瞧着簪子,胡言乱语起来,“大人喜欢,大人便拿走。”
她有一双剪水双瞳,看起来盈盈一脉,我见犹怜。
她也但愿这看起来盈盈一脉的眸子能将权倾天下的魏王父哄骗过去。
她自然知道不自量力,也自然知道那人轻裘肥马,堆金积玉,岂会喜欢一支不值钱的破簪子。
她就当自己是痴人说梦。
簪子的这一桩,那人信与不信,阿磐不知道。
因为他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另一桩。
然而另一桩也是一样要命的事。
他就用那支簪子挑起了她的下颌,扼着她下巴的手陡然起力,揉捻着她的肌肤,似是要将她捏碎在掌心一般。
瞳孔一缩,声音冷峭,“孤再问你一次。”
那人下手比先前用力,挑得她下颌生起痛来,她顺着那人的话问下去,“大人要问什么?”
那人好看的凤目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潭,几乎要将她吸进去,溺下去,一字一顿,“赵营的马,是谁下的毒?”
好似一个环。
她为了见谢玄,夜半放倒了赵营的马。
赵人因了没有马,这才步行前去援军。
正因了赵人步行前往,筋疲力尽,因此轻易就被魏人的兵马追杀殆尽,还把她和赵将虏回了魏营。
也正因了赵将被虏,才放出舞姬之中潜有细作这一茬。
也正因了舞姬中只有阿磐进了魏营,到底在谢玄心里埋下了一根致命的刺。
从环的那一头,兜兜转转到了环的这一头。而似这样的环,她还有许多。
卫姝的环,萧延年的环,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环,哪一个环不是要命的环呢?单是这么一想,就叫人头皮发麻,惶惶不能自已了。
当真是刀尖上行走,战战兢兢,走得如临深渊,如履春冰。
那人居高临下地俯着,那分明的眉峰凤目之中,内里锋利寒意已经不屑于隐藏,她周身都被覆在那人强烈的压迫与威慑之下,这寸许之地束得她不敢擅动一分一毫,偏她从前与谢玄面面凝视的机会少之又少。
这在这转瞬之间,她还想到,这就是世人口中那个腹黑奸诈的魏王父。
他并非果真人畜无害,天生一副观音像,内里却是个要命的阎王。
只是因了位高权重,什么都得心应手,易如拾芥,因而素日隐藏,没有什么值得他去露锋芒。
阿磐只有硬着头皮,硬着头皮死不认账。
认了必定得死,不认或许还有几分混过去活下来的希望。
可再这么细想下去,细作哪有什么好出路?
不是因了暴露身份而死,完不成任务,赎不了罪,萧延年也会要她死。
中山的主人,远比魏营的大人,还要狠心十分。
阿磐被钳得垂不下头,便凭藉着那修长有力的手抬着,仰着。
一双眸子清波流转,水光盈盈。
一副嗓音娇软生怯,楚楚可怜。
“大人.....奴没有下过,也不认得毒......”
那眼里的水光盈着,盈着,盈得满了,便恰到好处地滚下泪来,滚得梨花带雨,滚得愈发可怜。
她不惧在谢玄面前露出最可怜弱小的一面来,在这强势霸道的人面前,弱小可怜也是才是她的求存之道。
萧延年有一句话是没错的。拜别萧延年的那一晚,他虽将她踩在脚下,但仍旧给了她最有用的训导。
——卑贱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兽欲。
那水光滚着,滚着,宿命般地轻易就滚上了谢玄的指节,谁叫他正钳着,扼着,掌控着她的下颌。
她当真要好好地拜谢那青铜般有力的指节,正因了那被扼之处生生作疼,她才能有了疼出眼泪的由头。
“哭什么?”
“大人......大人把奴......弄疼了......”
脖颈都仰得酸了,心里的防线也即要崩溃,抽抽搭搭的,呜呜咽咽的,“大人......奴没有撒谎......”
一连串的伏低做小掩住了她心里的惊骇,身上的战栗,与音中的轻颤。
那人眉心一动,谁知他竟松开了手。
谢玄果然心疼,因了阿磐与他心里的那个人有个八九分像。他大抵不忍心那个人若也果真跪伏在他的脚下,泪眼汪汪地告饶,因而他心疼了。
鹤骨松姿的人立起了身子,手中的毒簪他随意捻着,就那么信手捻着,捻着,捻得她惊心破胆,但那人竟不曾卸下花头。
他非但不曾卸下花头,还随手一掷,将那梨花簪子丢了过来。
在她睡着的空当,那人到底知道了几分?
是什么都知道,但并不拆穿。
还是这簪子,他并不曾打开?
愈是不知道,便愈是慌乱如麻,终究弄不清楚谢玄的底细。
阿磐稳了稳心神,垂着眉捡起簪子,面若寻常地将乌发挽起,挽起了一个垂髻。
却听那人道,“擦干眼泪,走吧。”
阿磐愕然一怔,还在挽发的手恍然顿在了半空,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心问道,“大人要奴去哪儿?”
那人平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阿磐那从醒来就一直崩在心里的弦,几乎就要“砰”得一下断开了。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毫无对策。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回话,“奴......奴没有想去的地方......”
将将抹去的眼泪又咕噜噜滚了下来,她忍着哽咽,“奴想跟着大人......”
阿磐并非有意诓他骗他,不过因了自己的身份,想要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罢了。便就叫他把这帐中的人当成一个贪图富贵的人,舍不得这泼天的富贵。即便在通敌叛国之外,再背上一个贪婪无厌的骂名,那也没什么要紧。
若谢玄果真将她弃了,萧延年会杀了她。
那人笑了一声,面色平和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眸中却墨色极深,一片晦暗混沌,“跟着孤,干什么?”
是啊,跟着他,刺探他的情报,诓他,害他,陷他于必死之地吗?
阿磐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黯然垂眸,怔然立着,良久才道,“奴想侍奉大人,大人......就当奴是一味药。”
这是那人唯一能留她的理由了,至少她还像一个人,便不算没有用。
她有用。
也好用。
那人丢给她一卷细帛,声音清清冷冷的,不轻也不重,却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知道孤的喜好,不是什么好事。去吧,放你做个平头的良人。”
没想到才来,又要撵她走了。
对此,陆商简直不遗余力。
她带阿磐去女闾,命阿磐亲眼观看活春宫,看闾里的姑娘们是如何施展一身的本事,目挑心招,扇惑人心,轻易就叫男人们催情发欲。
可阿磐不愿。
她可以刺探敌情,搜集军报,哪怕真正去为非作歹,杀人越货,都不愿去学这样污秽的东西。
不愿,因而垂眸不看。
可陆商这个人,她永远只盯着阿磐,也永远都充满了恶意。
她就跪坐于阿磐身后,强行掰起她的脸来,迫使她一五一十地看,事无巨细地听。
阿磐挣不开。
一个常年练剑习武的人,有着她难以想象的力道,那双生着茧子的手就似对青铜铸造的钳子,牢牢地钳制着她,叫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你瞧,还要在她耳边揶揄,一字一顿的,生怕她听不清楚,“都是做过营妓的人了,按理说早就身经百战,千机门上下谁不知道,还在本教官面前装什么无辜淑女?”
湿凉的口气扑在阿磐颈间,阴森可怖,叫人忍不住打起寒颤,生出一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来。
阿磐心中郁郁,不去驳她。
谁敢驳那个夜叉呀。
凭着自己在门主面前得脸,又是这一拨新人的训导教官,倚势挟权,肆无忌惮,就差行凶撒泼了,偏偏无人管她。
阿磐被迫望着红纱帐内拨雨撩云,颠鸾倒凤,发出求欢声,调笑声,喘息声,还有嬉笑怒骂之声,还要受制于人,不得不听着身后的人凑在她耳边阴阳怪气地说话,“听说魏国王父私行不谨,欲求无度,常白日宣淫....啧,你若不学精学透了,怎么能拿得下他?啧啧......”
阿磐心绪蓦地一晃,失张失志,整个人都茫然若失起来。
从前只知道自己要做个细作,从没有人告诉她还要去拿下魏王父啊。
陆商倒仿佛又蓦地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忙不迭地赶紧补充起来,“哎呀!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魏王父,那可是个相貌奇丑的老头子呢!”
阿磐苦身焦思,心中煎熬。好一会儿过去仍旧又惊又怔,喃喃问道,“陆师姐,这可是主人的意思?”
她想呀,她最初不过是想求条活路,求个安稳,怎么一步步地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陆商哑然失笑,“不是主人的意思,难道还是我的意思?”
阿磐一凛,怅怅然回不过神来。
原来主人从来也没有打算留她。
忽又听耳边声音冷了下来,“叫一声,我听听。”
“陆师姐要听什么?”
“像那妓子一样叫。”
阿磐不肯,咬紧牙关,一张嘴巴牢牢地闭着。
陆商便去捏她的嘴巴,“学不会,你就活不了。你知道,我是最想你死的。”
阿磐茫然问她,“陆师姐为什么想要我死?”
陆商扭住她的脊骨,低低笑了一声,“看不上你这具软骨头,这幅贱模样。”
阿磐心中郁郁,吃了疼也不肯在陆商跟前出声。
她是软骨头吗?
也许是罢。
她只是不愿在刀山火海里活着,只想做个清闲的山人,若能留在主人身边,哪怕只做个洒扫侍奉的奴仆,干什么都好,这原本是没什么错的。
她有贱模样吗?
她是有过不堪的过往,在魏营中走了一遭,失了清白,可仍旧算是个自重自爱的人,哪里就有了一副“贱模样”呢?
没有。
阿磐心里大声地驳斥,没有!
然而不管她愿是不愿,学没学通,关于媚术的考验很快就来了。
六个新人一同被送进女闾,也都不知道考验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就似不知道当初要送去侍奉的那位魏国贵人到底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是个凶狠狰狞的莽汉,还是个肌骨粗糙的行伍。
也许是个陶匠。
也许是个乞儿。
也许是个寺人。
也许是个贩夫走卒,马夫田奴。
千机门的人三教九流,五行八业,因而什么人都有可能。
一个个地进了女闾,视死如归一般。
阿磐一路心事重重,进屋前才留意到陆商的脸黑得能凝出墨来,一双眼神似锋利的刀刃,也不知在她身上扎出了多少个洞了。
开口时冷言冷语的,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主人说了,通不过考验,你不会活着离开千机门。我就在这外头瞧着,你要敢偷懒耍滑,我就敢要你进棺。”
进棺思过是千机门的刑罚,阿磐是听同门讲过的。
听说是把人活生生地钉进棺椁之中,少则一日,多则三天,但看什么时候省思好了,什么时候才被人放出来。
阿磐最怕进棺,那比跪香可怖十倍都不止。
见她白了脸色,陆商轻蔑的眼风扫了过来,还要再补上一句,“无用的东西,留着到底有什么用?”
阿磐堵着一股气进了屋,卧榻上已有人在等着了。
红纱帐朦朦胧胧地垂着,看不清那人身形,面朝里,更不知是什么模样了。
知道陆商阴魂不散,此时必紧紧地盯着,阿磐心一横,宽了外袍,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那人的卧榻。
甫一上去,心里又开始挣扎个不休,适才堵在心里的勇气已然消了个七七八八,因而就开始拖磨了起来。
实在是下不了手。
那人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似是等久了竟睡了过去。
但好在看起来年轻干净,宽松的袍带上沾染着室内的兰草气,仔细去闻,这兰草气之下隐约还有一股浅淡的药草味。
阿磐拖拖磨磨地跪坐榻上,挣扎了半晌,蓦然听见外头的人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门板,好似再说,“进棺,进棺,进棺。”
知道是陆商在提醒,阿磐心一横,闭紧了眼去宽那人的长袍。
可那人身子一转。
可那人身子一转。
阿磐咯噔一声,人几乎吓掉了半个魂儿。
怔怔然愣在了当场,失张失志,愕然叫道,“主人?”
那人抬眸,眸光清冷,问她,“为何要停?”
烛花摇影,映得他神色不定。
阿磐心口慌乱地跳,怎么都缓不下来。垂着眸子不敢乱动,说话顿时就没了底气,“阿磐不知是主人。”
那人道,“美人计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今夜的人若是魏王父,你十条命都不够用。”
是了,阿磐知道。
从最开始她就知道,细作刀口求生,要学会瞒天过海,保全自己。一旦败露,落入敌人手里,那便是斩以铁钺,杀以刀刃。
道理她都懂,可他是主人。
那人目光沉沉,平静地命令,“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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