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贺阿四张云意的其他类型小说《渡船人贺阿四张云意全文》,由网络作家“犀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张云意,除去你三叔,你们张家真的是无辜的吗?”我看见泪湖里那女人,头发缠绕海藻,游鱼在她口中进进出出。我悲从中来,抽出藏在袖中的小刀指向他。“我娘失踪了七年,我们遍寻不见,甚至有谣言说我爹杀了我娘!张云意,请你告诉我,我娘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你张家的泪湖里?!”张云意后退两步,解开身后的包袱放到地上。“阿冬,我也是第一次来到泪湖。想知道这里面的秘密,”他半蹲地上,抬手递来几件潜水器具。“请你随我入湖一趟。”泪湖从外面看,并不算大。潜入湖里,才知里面另有乾坤。像是一个荷包:展示在张宅地下的那一部分,只是这荷包最窄最小之处。而我阿娘,也没有那么近。她离我其实很远。张云意打了个手势,让我跟上他。游了很久,才到我阿娘面前。她被一团碧色的水球包...
《渡船人贺阿四张云意全文》精彩片段
“张云意,除去你三叔,你们张家真的是无辜的吗?”
我看见泪湖里那女人,头发缠绕海藻,游鱼在她口中进进出出。
我悲从中来,抽出藏在袖中的小刀指向他。
“我娘失踪了七年,我们遍寻不见,甚至有谣言说我爹杀了我娘!
张云意,请你告诉我,我娘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你张家的泪湖里?!”
张云意后退两步,解开身后的包袱放到地上。
“阿冬,我也是第一次来到泪湖。
想知道这里面的秘密,”他半蹲地上,抬手递来几件潜水器具。
“请你随我入湖一趟。”
泪湖从外面看,并不算大。
潜入湖里,才知里面另有乾坤。
像是一个荷包:展示在张宅地下的那一部分,只是这荷包最窄最小之处。
而我阿娘,也没有那么近。
她离我其实很远。
张云意打了个手势,让我跟上他。
游了很久,才到我阿娘面前。
她被一团碧色的水球包围着,无知无觉,随着水波在水球内变换姿势。
“我猜测,这水球,就是我们之前所讨论的瞳仁。”
“吞噬献祭者的瞳仁?
那我阿娘为何在此?”
“只有一种可能,你阿娘,也是献祭者。”
“纵使我阿娘……不对,最后一个去世的献祭者,是我爹。
我爹的尸骨在哪?”
张云意正欲说什么,忽然飞身扑至我面前。
他在挡什么。
他在挡什么?
我侧了侧头,看见我阿娘,睁开了眼。
她不像是我阿娘了。
她也不像是一个女人。
她似神灵,也似最原始的生物,睁着无悲无喜的眼,看着我们这样的闯入者。
她张了张嘴,几尾透明的小鱼游了出来。
海藻忽然覆盖住她全身,像裹缠了黑绿色的丝带。
她微微抬手,我和张云意便被一个水球笼罩。
在水球里,仿佛回到了陆地。
而我们,也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了。
她唱起那首歌谣。
“苇苇丛生,绿绿有萤。
渡渡有我,踏河歌行。”
“苇苇丛生,有叶嘶鸣。
渡渡有鬼,寤寐平生。”
“苇苇丛生,彼何时现?
渡渡无人,开眼弑鬼。”
张云意抓住我的手,“你听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开眼弑鬼。
连范老都在问,夸父开眼会怎样?
会“弑鬼”。
谁是“鬼”?
难道……是河面上的行人?
我和张云意所在的水球被水流推着,往阿娘那边游去。
张云意低声问我:“小刀还在吗?”
在的。
我把刀塞进他手里:“你比我身手好。
若有变故,不要心软。
你我性命要紧。”
张云意点点头,深深看我一眼。
我初见他,就觉得他是顶好的郎君——他从小念书识字,知礼守节,不嫌弃我贺家贫穷无知,愿予我富贵,也肯还我自由。
他是很好的张云意。
若能活着出去……我对他笑了笑。
而我阿娘的手指,将将要戳到我额头上。
在张家行“人缚”的千年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礼节:拍肩。
若以“人缚”指代献祭者,那么人缚与人缚之间,除了所谓的右眼纹样,还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孕育方式。
人缚在将死之前,倘若拍了拍谁的肩,就表示这是下一个人缚。
拍肩这个动作,就像婴儿从妇人产道出来。
如果说涂抹纹样,是张家主公的选择。
那么人缚拍肩,则是献祭者自己在选择。
张云意捏着小刀,紧张地护住我。
“还好么?”
阿娘的手指,渐渐脱离我们的水球,回到她自己的水球里。
“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说。
七年前,初来落阳镇的张小岱被同族绑架,于左臂涂抹上特制药水,画出眼睛纹样。
他们要等芦苇丛生,夸父开眼,将他投入湖中。
可在这之前。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
我阿娘与阿爹曾吵了一架。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去厨房收拾了碎掉的碗,又熬了一碗野菜粥。
然后她提了篮子,去给我阿爹送饭。
我娘蹲在湖边等的时候,遇到了张小岱。
张小岱以肚饿之名,买下了我娘手里的粥,又递来一块碎银子。
他逾矩地拍了拍我娘的肩。
到了时辰,芦苇丛在湖边生起,他亲手把我娘推进了芦苇丛。
我看见岸边一闪而过的绿色衣衫——那是贺阿四,他眼明心痴,误以为是我娘脚滑——所以那天他才劝我,说,滑。
那些后涂的药水、右眼纹样、投湖,都失了效。
我阿娘就是从那天起,进了这水球一样的瞳仁,成了张家的献祭者。
以人体之重束缚住瞳灵,让它不再上升,不要开眼,不要看这世界。
让它耗尽自己灵力,护佑张宅富贵万年。
而七年后。
张小满作为水性最好的张家人,被张小岱迷晕,往左臂涂了复杂纹样。
因为张小满是他最大的竞争者。
七年一祭祀,这次该他了。
张小满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拍肩”之法,意欲自救,便易容乘船,在船上,拍了拍我爹的肩。
“所以你爹成了新的献祭者。”
“不对。
张云意,不对。”
“不对?”
“我阿爹并没有出现在水球里。”
“或许,凡事总有例外。”
“没有例外。
当初你三叔拍了拍我阿爹的肩,后来他看我极为喜欢那块银子,在我往怀里藏银子的时候,又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头看他,心里凉凉的。
“也就是说,我才是新的献祭者。
这场七年后的献祭,还没有开始。”
我也知道我爹的尸骨在哪了。
瞳仁误食非献祭之人,欲将其白骨随波逐流,却被我阿娘制止。
她早没了神智,却固执地将那堆白骨藏在水球中。
死同穴。
她茂密的黑发里藏着一节手骨,她苍白的脚下踩着一个头颅。
那就……这样吧。
我说:“夸父开眼,瞳灵得见天日,会怎样?”
在张宅的地下,蓄着一汪瞳灵之泪。
“把那些眼泪拿来,以泪之力,助瞳灵浮游上升,会怎样?”
张云意替我捏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我们刚从水底上来,他把潜水器具收起,又替我拧了拧本就没什么水的衣服。
“不会怎样。
阿冬,不要有任何顾忌,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你张家没了缚灵,会衰败吧?”
“无德无能之人掌家,家族才会衰败。”
“我阿娘会被水打散吗?
她和我爹的尸骨,会消散吧?”
张云意俯下身,把额头贴在我额头上。
“阿冬……瞳灵存活千年万年,若要铲除并非易事。
我们回地上去寻法子。”
他的额头凉凉的。
我的额头烫烫的。
我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拿世间最锋利的小刀,削烂瞳灵眼眶,拖出我爹的尸骨——一根,两根,三根,拼出一个父亲来。
瞳光湖不是我一个人的瞳光湖。
瞳光湖上,有讨饭吃的贺阿四,有渡船去卖青鸭的邻家婶婶,有去隔壁镇子做工的泥瓦匠,有去向大善人讨钱的村长。
瞳光湖上,有夸父右眼梦寐以求的盛世天光。
后来,我们也知道了青鸭一事。
自我阿爹死后,村里的婶婶们都帮着我做这做那,很多人家里养的青鸭忘记喂了。
就拜托了村里唯一一个闲人贺阿四去喂。
贺阿四总归有些痴傻,在菜叶子里倒了点青鸭最不爱吃的东西。
所以一入夜,贺阿四开始喂饭,青鸭就嘎嘎叫。
张云意笑起来:“那夜你还煞有其事地数鸭叫,唬得我直担心,担心是个鸭子精。”
我也不知道嘛。
那时我风声鹤唳——张云意牵起我的手,“我们往贵川去,那里能人异士众多,一定能寻到会破解瞳灵缚的人。”
我点点头。
我问:“你说,我们能找到那样的人吗?”
贺阿四撑着船,看着我俩嘿嘿笑。
他拿拳头敲了敲自己胸口:“咚,咚!”
春天要到了。
七年后这场献祭还没开始,我们能找到解救之法吗?
毕竟,我是新的献祭人。
我摸了摸脸。
张云意执意要我戴上人皮面具。
他怕瞳灵看见我跑了——下船的时候,我又回身去跟贺阿四告别。
我说:“贺阿四,我爹盖的房子,暖和吗?”
他不认得我是谁。
可他说:“暖!
暖!”
听起来,好像“能”啊。
张云意看着我笑:“你看,阿四都说能。”
是啊。
那就,祝我们好运吧。
完
地牢阴森,青苔湿滑,有带着血气的污水自头顶滴下。
张云意撑起伞,斜斜地覆到我头上。
“谢谢。”
“是我张家对不住你。”
“此事尚未明了,你不必这样说。”
他摇头,“纵使前因未知,可我三叔易容后,诱你爹往芦苇丛驶去,导致芦苇丛吞噬了你父亲,这是事实。”
我爹死了,可张小满还好好活着。
他赤着膀子,脚下拖着极粗的铁链,在小小的监牢里走来走去。
他状若癫狂。
见有人来,他把左臂伸出:“不是要看吗?
不是要验吗?
来看啊,来验啊!
我合格了吗?”
张云意举着火折子靠近。
那左臂血肉模糊,纹样早已不见踪影。
张小满哈哈大笑。
“右眼,夸父哪有右眼?
右眼,我已经毁啦!”
“你们!”
他忽然死死抓住监牢的栅栏,把脸凑近。
“你们!
休想将我沉湖祭灵,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我不是你们张家的狗!”
张云意把火折子挂到墙上。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桂花糕。
“三叔,是我,我是阿意。”
张小满迟疑,可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目光呆滞,流了口水。
“我十年那年,你游历至盛京,给我带了很多有意思的玩意。
盛京家里有个厨娘,她叫棕月,她做的饭,你很喜欢。
这就是她做的桂花糕。”
张小满虽没接,可眼神模糊下来。
“棕月?
桂花糕?”
“是啊,就是三叔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棕月姑姑。”
张小满又眨几次眼,犹疑再三,吃了那块桂花糕。
他平静之后,才讲起关于瞳光湖的故事。
是与《瞳光志异》完全相反的故事。
夸父逐日后,身体倒下,变成了山川湖海。
其中一只眼睛,化为瞳光湖。
湖里有灵,为夸父瞳仁所化,名“瞳灵”。
张家先祖早就想好了,要将这灵据为己有,以神灵之力,护佑张家万年富贵繁华。
所以张家那人的头颅被“瞳灵”吞食,是心甘情愿的献祭。
吃了人,神灵就不再是至纯之神灵。
至此,张家完成第一代的“人缚”。
以凡人最为宝贵的生命,缚住世间最有力量的器官之一。
把它深深束缚在湖底,耗尽它每一丝灵力。
可瞳灵仍想浮游湖面,看一看如今的天日。
它开始落泪。
失去眼眶的瞳仁,因夙愿未解,在湖底落下泪来。
那些泪,就是“漩涡”。
泪之力,可助它漂浮。
瞳灵小心翼翼收集这些眼泪,看着它们跃至湖面。
可每当人们往湖里投入牲畜等祭品,都会打散漩涡,消解夸父眼泪的力量。
瞳灵浮游无望,复归湖底。
它拒绝再进行“人缚”。
它不愿再消耗力气,保佑张家。
所以百年前张家那位主公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献祭之人的左臂上,以无法擦洗的药水涂抹出复杂的眼睛纹样,以告诉瞳灵:你看啊,这是见过天日的眼,我们祭给你。
不知是药水有毒,还是纹样有鬼。
两三代后,落阳镇这一支分支,人口锐减。
难产、夭折、落水、失踪……如此数代。
最终,他们决定向早已搬去盛京的分家求救。
七年前,张云意的父亲收到来信,说此处远支式微,需盛京帮助。
张小岱连夜赶回落阳镇。
妒忌盛京那一支繁华的大有人在。
那些人决意要绑了张小岱,将其投湖,再行一轮“人缚”。
幸好,那天夸父没有开眼,瞳灵不想食人,我爹才能从湖里把张小岱救下。
张云意抓紧我的手。
“救命之恩比天大,我……”张小满瘫坐地上,又讲起来。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左臂上,有了夸父的右眼。
没有人涂抹,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不敢告诉别人,便以外出游历离开张家。
可还是被大哥发现了。”
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张云意。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去瞳光湖吗?”
“为了自救。
大哥知道了这件事,他说纹样莫名出现在我左臂,是瞳灵的意思。
它择人而祭,它要祭了我。
他要祭了我。”
“我在贺家村躲了好几天,等到夸父开眼那天,让船夫驾船到了芦苇丛。”
“我偷偷往左臂涂上毒药,我要湖底的右眼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毁了这纹样。”
“可我没想到……”他把头埋进膝盖,捏烂手心里剩的一块桂花糕。
扑簌。
扑簌。
桂花糕的残渣吸引了路过的老鼠,它吱吱叫着,饱餐一顿。
谁也没想到,夸父右眼,吞噬了我阿爹。
吞噬了我良善、温和、不曾与人为恶的,跛脚阿爹。
我们要走的时候,张小满起身,递给张云意一样东西。
“这是江湖上最好的人皮面具。”
“带走它,或许能保你一命。”
张云意接过。
他撑起伞,举到我头上。
身后是血肉裂开的爆响——张小满复归混沌,掐死了那只老鼠。
再回到地上的时候,张家人仰马翻,正在筹备张家主公的葬礼。
张云意拿袖子擦了擦人皮面具,递给我。
“这是张家欠你的。
我知道欠你的很多,你且拿着。”
我看他一会,问:“我还有一个心结,你能替我解了吗?”
“我知道。”
张云意垂下头,“我知道。”
早有侍从亲眷替张小岱换了衣。
张云意带我挤进他阿爹的卧房,寻了借口屏退旁人。
他的手轻轻抚上张小岱的左臂。
新制的寿服丝线鲜亮,他碰了一下,轻声说:“忍冬,我不敢看。”
未待我回答,他猛地掀起左袖。
那里坑坑洼洼,是张小满血肉模糊的左臂恢复后的模样。
是复杂纹样被毁后的模样。
“你看,”我指着那里,有些哭腔。
“你看,张云意,七年前夸父右眼选中的,是你阿爹。
你们张家要祭的是他,我爹误打误撞救了他……他活了,七年后,却还要把另一个他自己送进湖底去……他想送张小满,那他便送啊!”
“为何要害我阿爹?”
“你看啊,张云意,没有一个好人!”
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善?
那天,范老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他们是在为自己积阴德啊!
那我阿爹呢,就这么平白无故,被夸父右眼吞食了吗?
我不服。
天理循环,不该不讲天道。
若这是天道,那我要以身为剑,手刃这天道。
我又回到了留春堂。
范秀行扫走了“坏雨”,又在扫“坏风”。
“这风啊,把我好不容易开的几朵花,吹跑喽。”
“风有错吗?”
“风就是风,无知无识,何错之有?”
“可您说那是坏风。”
“我认它是坏风,不代表旁人也认它做坏风。
风本无颜,吹到各人家里去,一户人家一张脸,风也就有了脸。”
“我不懂。”
范老呵呵笑,“怎么这次只有你?
张家那小子呢?”
“他回盛京了。”
范老摇摇头,“可惜,我以为你们会……”我扶着他在屋里坐下,又问:“您既然知道芦苇丛是夸父右眼的睫毛,想必一定知道,如何让夸父开眼。”
“你想做什么?”
“我想进到右眼里,夺回我爹的尸骨。”
范老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肯放弃这最后一丝机会:“您一定知道,当年您写《瞳光志异》,一定听过了很多……我知道的,都写在书里了。”
又纠缠半响,亦无成果。
我无奈离去。
范秀行冲着我的背影道:“我只知道,夸父右眼不会吞噬无因果之人。
你回贺家村,去问问你爹的故事吧。”
我叫贺忍冬。
我生在贺家村,长在贺家村。
小时候我爹是个远近闻名的泥瓦匠,总跑出去接活,一去至少几个月。
我娘怕黑,我爹一走,她就整宿整宿地燃着蜡烛。
那么亮,我睡不着。
我娘就吹灭它,把我搂在怀里,唱一些歌谣。
“苇苇丛生,绿绿有萤。
渡渡有我,踏河歌行。”
“苇苇丛生,有叶嘶鸣。
渡渡有鬼,寤寐平生。”
“苇苇丛生,彼何时现?
渡渡无人,开眼弑鬼。”
那调子唱得我昏昏欲睡。
我一睡着,我娘就起身,再把烛燃上。
她怕黑。
所以她总跟我爹吵架,要我爹外出做活时,把我们也带上。
可哪个主家能给你多余的床铺和饮食?
最后一次争吵过后,我爹决定留下来。
却不慎在盖贺阿四的房舍时,摔坏了腿。
我娘自此更加以泪洗面。
人人都说,我娘嫌弃家穷,要跑了。
她暂时还没跑,是因为这个家还有些余钱。
——人们这么说着,用哀切的目光看我一眼,“小忍冬要没娘喽!”
我生在一个冬天,那年很冷,我娘总说,再忍一忍就好了。
所以我叫忍冬。
她是极能忍的。
这样的阿娘,她会跑吗?
七年前阿娘“跑走”那天,到底是怎样的?
贺阿四撑着船停住。
我蹲在河边,瞪着眼睛瞧湖中心。
芦苇丛,芦苇丛,快出来呀,芦苇丛!
我带了最锋利的刀,我要割掉你每一片叶子,每一根睫毛,我要把刀刺进你的眼睛,我要进入最深处,去寻我爹的尸骨。
再将他拖出来——穿过你的瞳孔,把他拖出来。
贺阿四跃下船,从怀里拿出一个馍馍:“冬,吃,凉。”
我似从梦中惊醒,无意识接过那个馍。
其实不凉,他怀里热热的。
我把馍馍掰开,他一半,我一半。
贺阿四嘿嘿笑,啃了一口。
又双手打着什么手势,把我往岸上拱。
“水,滑,冬,走。”
我说:“我不会滑下去的,我水性极好——”突然灵光一闪。
我说什么来着?
我水性极好。
那我自然可以往湖底潜去,闭气一刻,就探查一刻,闭气一个时辰,就探查一个时辰。
贺阿四有船,我纵使失了力气,他也能救我。
一天查一处,十天就能查十处。
一百天,一千天,一万天……湖海总会枯竭,只要我不死。
只要我不死。
心念既起,我拉起贺阿四上了船。
我绑上最结实的绳索,一头系在腰上,一头系在船上。
贺阿四担忧地看着我。
我拍拍他的肩:“没事的,我下去看看,你吃一口馍的功夫,我就回来了。”
“贺家丫头,你这样行不通。”
我一睁眼,看见村长拽进来邻家婶婶。
“寒冬腊月,你这样下水去,身体吃不消的。”
邻家婶婶坐到我床上,“小阿冬,就当它是个水怪,吃了你爹罢。
水怪吃人要什么理由呢?
你寻到这个怪物,不怕怪物也把你吃了?”
我坐起身,接过那碗姜汤。
村长又嘱咐几句,转身要走。
见贺阿四还缩在房里,捉起跟棍子打去:“还不去出船!”
贺阿四嚎叫着跑走了。
待屋里只剩下婶婶的时候,她帮我夜了掖被子,说,“小阿冬,我有一件事,藏了七年,也不知要不要讲。”
“当年你阿娘——我并不是要说谁的坏话。
我只是想,倘若你得知自己敬爱的阿爹是个坏人,是不是就没那么难过了?”
七年前。
我阿娘跑了的头一天夜里,我爹日夜出船挣钱,只夜半时分,回来喝碗热汤。
他们又开始了漫长的争吵。
我在南屋睡熟了,没听到厨房里的碗碎声。
“婶婶那天起夜,听见你们家摔了好多碗盆,你娘先是叫了几声,后来什么动静都没了。
阿冬啊,我不是说——”她不是说,我爹一定是杀人凶手。
可我想,我娘应当不是“跑了”。
不然,家里的钱,她怎么一分都没带走呢?
我喝干那碗姜汤,把碗递给婶婶。
我说我有些冷,想睡一觉。
她扶着我躺下,说,“婶婶晚上给你送菜粥。”
我闭上眼,得见瞳光湖上碧波万顷,日光和煦,一时间湖面现出千百双眼睛,人的眼睛和右眼纹样交替浮现,搅得天光有瑕,水面腥臭。
我实在难受,吐出了那碗汤。
若你所爱之人死了,在你悲痛欲绝时,忽然得知他德行有亏、甚至犯法作乱。
那你的难过,会少一点吗?
张云意从盛京回来了。
他还惦记着我的事——把父亲和三叔过世的消息带回盛京后,他又回到了落阳镇。
他让留春堂的小守卫来邀我,渡河、入宅。
我又回到了那个监牢。
张云意背着身在墙上摸索什么。
我抓起火折子,行至他身后,替他再照亮一度。
他指着几块凹凸不平的砖石:“忍冬,你看,这是下沉泪湖的机关。”
“泪湖?”
“你记得我三叔曾说,瞳灵为了浮游水面,以自己的眼泪为漩涡,替自己看一眼这世间吗?”
“记得。”
“瞳灵以上古神力护佑张家,瞳灵的眼泪,或许也有奇效。”
“或许?”
我狐疑地看着他,“或许”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后来的献祭者,其实都是去湖底收集瞳灵之泪的人。
张家会选择水性最好的那一个,悄悄在此人手臂涂抹药水以现纹样,逼迫他下水。”
张云意说着,终于按对了地方,打开了机关。
轰隆一声,墙壁收缩进顶,露出往下的台阶。
广阔黝黑,无边无际。
张云意伸出手:“忍冬,抓牢我。”
我把手伸过去。
滴答。
滴答。
四壁有水。
张云意忽然笑起来:“你怕么?”
我实话实说:“怕的。”
“你当初要为父报仇,双眼通红说要进到夸父右眼,扯烂他的瞳孔。
我还以为,你不会怕的。”
我捏了一下他的手。
他止住了笑。
“那我说一件事,希望你别怕。”
“何事?”
“我的包袱里,有人的骨灰。”
“何人?”
“棕月姑姑。”
是曾经要与张家三叔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厨娘,棕月。
正说着,我们走到了最后一级台阶。
幽暗石壁之下,蓄着一方水池。
张云意道:“这就是泪湖。
千百年来,张家献祭之人在死之前,收集的瞳灵之泪。”
张云意回了趟盛京,不止是带去了主公去世的消息。
他找到了棕月,告诉他三叔失踪,是被主公所囚。
后来他于献祭前几天想方设法脱身,去到了传闻中夸父眼睫处,但是不小心害死了一个外人。
这外人七年前救了张小岱,七年后又因张小满而死。
棕月沉默许久,便告诉了张云意“泪湖”一事。
当年张小满要带棕月出海,远离故土纷扰。
虽未成行,可也告诉了棕月许多张家的秘事。
棕月想把这些秘密带进坟墓里,可张小岱和张小满,竟然比她先一步去了阎罗殿。
她怕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毕竟,那时的她,也病重了。
张云意俯下身,打量泪湖。
“张家为什么蓄养瞳灵的眼泪?”
“为了防止瞳灵借助眼泪的力量,浮现水面。”
顿了顿,张云意又道:“从另一层面讲,没了眼泪,就是没了漩涡。
没了漩涡,便可保渡河之人。”
我也学着张云意的样子,俯下身去看。
几近透明的泪湖里,我赫然发现有一个女人。
她浑身赤裸,双目紧闭。
那是我阿娘。
张小郎君来的时候是个傍晚。
村长招呼着乡邻已经替我爹下葬,停灵三日,如今我爹尸骨不见,只一件补了又补的旧衣衫,佯作他的模样,进了他的棺。
我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我又去渡船上寻了一天。
哪里有芦苇丛?
哪里有什么芦苇的踪迹?
关于我爹之死,仅有的那么一点线索,也在漫长的寻找与等候中,断了没影。
隔壁婶婶端来新煮的野菜汤,说正热乎着,拿来给我暖身。
寒冬腊月,屋陋舍破。
我喝完一碗野菜汤的时候,张小郎君来了。
他是涵养极好的人。
眼见这屋里没有什么能下脚的地,只静静站在门外,温声细语,问我近况。
“本是要携礼相见,只我父亲突染重疾,卧床不起,不得已,邀贺公至我家。”
我“哦”了一声,拿抹布擦了擦三只脚的凳子:“进来坐吧。”
他跨进门内,却仍没坐。
他把带的礼堆了一地。
又说着什么节哀之类的话,提起我与他的婚约。
“若娘子嫌我粗鄙,不愿下嫁,婚约便不作数,娘子仍为自由之身。
若娘子不嫌弃,请与我同归张宅……”我爹曾经救过一个人。
那人被恶人追杀,恶人将他绑在石块上,投了湖。
我阿爹远远瞧着,见他们走远,便摇船往那处去,靠着一身好水性,把落水人救了上来。
那是张家的主公。
因着救命之恩,他邀我爹同回张宅,要带我去大宅子里吃饱穿暖。
我爹舍不得这渡船的生意。
很多年前,我娘嫌弃我爹穷,跑了。
老村长怜我爹瘸腿,还带着一个我,就把渡船的活计从他亲生痴儿嘴里夺下了,给了我爹。
这活好啊,我小时候,每天都可以躺在船上晒太阳。
我爹说一则活计难寻,二则故土难离,婉拒了张家主公的好意。
等到晚上的时候,河对岸派人来寻,张家主公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说,那就结亲吧。
这就是我和张小郎君亲事的由来。
张云意自幼受着极好的教育,吃穿用度不说是最好,也跟我有云泥之别。
他极有礼貌地拱着手,温和地笑。
“贺小娘,要与我一同归家吗?”
外面传来一声鸭叫。
是村里养的青鸭。
这鸭子以前从来不叫,至少不在半夜叫。
可自从我爹死了,这鸭子不知怎的,一到入夜,总要叫几声。
张云意被吓了一跳。
我递去一碗菜汤。
他接过,却没喝。
“我知道村里那些流言。
请你相信我,我和我父亲言而有信,婚约一事,只看你的意愿……嘘!”
我一把扯过他,食指一竖,求他噤声。
他不出声地问:“怎么了?”
我没答,只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鸭叫了十二声。
没错,是十二声。
前几个夜晚,每次都叫到二十多声。
我想……鸭死了。
张小郎君有些担心我的精神状态,执意要留下来。
天刚蒙蒙亮,我从地铺上爬起来。
张云意揉着眼从炕上坐起:“出船么?”
“嗯。”
“等等我,我也去。”
他迷迷糊糊,穿错了鞋。
“你且睡吧。
我午时回来。”
“不行。”
他已将左右鞋换了回来,“昨夜你说的青鸭一事,太过渗人,再加上那忽然出现又消失的芦苇丛……我与你同去。”
贺家村算是个很暖和的村子。
所以即便是最冷的冬天,湖面也从不结冰,我仍可有营生。
我爹死后,村里有些人要我将渡船的营生还给贺阿四。
贺阿四是村长最小的儿子,幼年高烧不退,坏了脑子。
村人说我既有那样好的姻缘,断不能再看上这一天几文钱的行当,不如把船桨还给村长痴儿。
那痴儿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有一营生傍身,总能寻到愿嫁的女子。
我说,好。
我是要去寻芦苇丛,寻阿爹死因的。
可不论我再怎么寻找,湖面都是一碧万顷,找不到任何踪迹。
它消失得彻底,就像我爹一样。
我爹的坟,棺材内只有一件旧衣衫。
张云意冷得打哆嗦。
“贺忍冬,你确定是这个方向么?”
“我不确定。”
张云意打了个喷嚏。
“我阿爹死后,我几乎把这湖面翻遍了。
你说,这样平静的瞳光湖,怎么会突然生出一丛芦苇呢?”
这样难解的题,或许本不该用逻辑思考。
张云意问:“贺忍冬,你有没有想过,从那个乘船的男人身上下功夫?”
不是没想过。
男人长了一张再寻常不过的脸,络腮胡,哑巴——不一定真是个哑巴。
据说,人的声音是独一无二的,倘若那天我听了他的声音,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我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那枚碎银子,还揣在我怀里,跟着我的心一起砰砰跳。
我纵有心跨越山河万里,此事也如大海捞针,万无生机。
张云意沉默了一会。
“其实我此次来,还有一件事。”
“何事?”
“我父亲……想见见你。”
张家是座古宅。
小时候我爹得了一本游画书,里头画着大户人家的宅院,亭台楼阁,纵横交错,好不精巧。
张宅与那画里,不大一样。
张宅像一座沉默的大山,密实的砖块垒出安静的院落来。
张云意走在我前面,走着走着又慢下来,向我介绍两侧的植被。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他复归沉默。
张老太爷病重卧榻已有月余。
床前陪侍着一个日夜不离的大夫,见张云意进来,满面喜色。
“小少爷!”
“父亲可曾醒来?”
那大夫又垂下头去,“不曾醒来。”
张云意轻叹口气,把我迎至跟前。
“爹,这位是贺家娘子。
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与她阿爹喝酒吗……她阿爹不在了,我带她来看看你。”
说着,从床边拿起一个葫芦,打开盖子。
顿时,酒香扑鼻。
“阿爹,你闻……我带故人来跟您喝酒了。”
张宅有处极小的院落,只一间南屋。
是类似藏书阁的所在。
张云意搬着梯子爬上爬下,终于翻到一本旧书。
那上头灰尘满布,又熏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拿袖子擦擦书页,将书递给我。
“这是《瞳光湖录》。
我祖父与当时的县衙交好,那年县衙起了火,修缮的时候,把架阁库许多书搬到我家保存。
后来县衙修好了,书却也没拿回去。”
张云意跳下梯子拍拍手,把头凑过来。
“你看,这地图是百年前的了,与现在并不相像。”
百年前的瞳光湖,要大得多。
“山水更迭,也是自然之理。”
我点点头,将书册又翻过一页。
那里密密麻麻地写着些什么……我有些尴尬,道:“烦请郎君念一念。”
张云意刚把梯子摆到角落,闻言愣了一下,又看着我笑了笑。
“好,我来念。”
这湖颇有一些古怪。
几百年前,这湖被人叫做“妖湖”,时不时会有漩涡从湖底生起,打翻讨生活的渔船和赏美景的游人。
渐渐的,住在湖边的人每隔七年便要祭湖一次。
一开始只扔鸡鸭,鸡鸭扔下湖心处,漩涡就停了。
后来扔牛羊,再后来,就扔童子童女了。
这是很老套的故事。
“按照这个逻辑,湖底应当是有个大型水怪,人们的祭祀是它的食物。
后来它胃口越来越大,吃牲畜不说,还要吃人。”
我伸出手去,替他翻页。
“往后看看,说不定会是仙人下凡救人的情节了。”
张云意“唔”了一声,把书册往我这边挪了一挪。
一页翻去。
两页翻去。
一直翻到十页,竟发现一个赫然不同的故事。
没再下雨。
可也没晴,湖边阴森森的,飘着似有若无的雾气。
我和张云意一边跺脚取暖,一边等我那艘渡船。
不多时,一个笑呵呵的年轻人撑着船过来,同我打招呼:“冬!
冬!”
是村长家的痴儿,虽能说话,却无法成句,一次只能说一个字。
渡船的营生是一日不能落下的,我前往落阳镇寻阿爹死因,这营生就又暂时交给了贺阿四。
他把船停稳,笑着伸出手来,扶我上了船。
我回望张云意:“你确定要去吗?”
他迟疑着。
我又说:“你阿爹需人日夜照料,你与他多年未见,不再多陪陪他吗?”
他下定了主意,往前一跃,跳到船上。
“我确定。”
我打算回贺家村。
因知贺阿四是个痴儿,有什么话,我们并不避着他。
“忍冬,你为何不信范老?”
“我没有不信。”
“那你说,你要去问贺家村的村长……”村长也是进过张家所设学堂的人,并且村长的祖父,曾与范秀行同在一处学习。
范老说,夸父要开眼了。
开眼后,会是什么?
曾经湖内有不明漩涡扰乱船家,人们投入生灵祭祀,难道就是在喂养夸父的右眼?
那为何,在张家老太公来了镇子后,这漩涡就渐渐消失了,不曾再作恶?
我提出一种可能:“难道真如村民所说,是你祖上灵光显圣,以菩萨心遏制了漩涡作怪?”
张云意摇摇头。
他说:“你与我一直没有达成一致的那个问题,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我和张云意之前一直争执,漩涡与瞳灵,是不是一回事。
我觉得是。
张云意反驳道:“瞳灵毕生心愿是浮游至水面。
可漩涡自然能接触湖面,若漩涡是瞳灵,那瞳灵的心愿,早已达成。
并且,瞳灵既然能一口咬下人的头颅,想必体型巨大……漩涡也有巨大的。”
张云意摇头,“最初,是漩涡掀翻了渔船,人们投入牲畜以保平安,此后每七年祭祀一次。
按异闻录,漩涡发生的次数,远超七年一次。”
然后他比了一个“一”的手势。
“可是瞳灵吃人事件,只出现过一次。”
贺村长正在修房顶。
见我过来,他又说起当年我爹替贺阿四盖房的事。
“你爹当泥瓦匠的时候,手艺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那年你爹出远门做工,回来后,你娘跟你爹吵了三天。
你娘不愿再让他走远了。
正巧,我要给阿四盖房子。”
他指着院里的两间小房,“离家近,工钱我一分不少。
只可惜……”只可惜,我爹失足跌落,摔坏了一只腿。
村长过意不去,就拿来贺阿四的船,给了我爹。
“一晃都快十年了,当年给阿四盖房,是要娶媳妇。
现在也娶不上。”
贺阿四停了船回家拿馍馍,听见爹提自己的名,嘿嘿直笑。
贺村长下了梯子,“阿冬,你是要问我瞳光湖的事吧?”
“你走这几天,我也让阿四一直看着,可确实没有什么芦苇丛出现。
是不是你悲伤过度,眼花看错了?”
不可能。
我不可能看错。
那会我刚把一块碎银子藏进怀里,一抬眼,就看见一处迷迷蒙蒙的绿,在水光和风声里里漾着海藻一般的身姿,似舞女般妩媚。
村长叹口气:“我也四处替你打听了,从没人见过芦苇丛。”
他给我和张云意倒了叶子茶。
“阿冬,你还能找到当时乘船那个男人吗?”
我道:“那人模样普通,身体壮实,又没有其他特征,一旦没入人群,实在难寻。”
张云意解释道:“官府已将画像贴榜,若有线索,一定会有人去我家报信。”
村长微眯着眼,回想那天更早时候的事。
“那天鸡叫过一遍,我是在湖边遇见的你爹。
那时,船上没有你,也没有那个男客。”
我点点头。
“鸡叫过两遍的时候,我走到了咱们村的地里,远远地看见一个戴着斗篷的人。”
斗篷?
那男客,就戴斗篷!
“我想问问他是谁,就朝他走,走了好久也摸不着他。
后来终于快挨着了,我看见他举起左臂,撸起袖子,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纹样。
我正要喊他,鸡叫第三声,我一个晃神,那男人就不见了。”
左臂……纹样?
在船上的时候,哑客曾撸起袖子,晃了晃湖水。
那手臂上……的确,有一个很复杂的纹样。
“你确定吗?”
我站在张家大宅门口,问张云意:“你确定,我们要进去吗?”
张云意深吸一口气:“倘若那人真是我三叔,我、我……我还是要帮你。”
循着记忆,我绘出了那纹样。
只是印象太模糊了,我前后绘制出了好几版。
张云意拿起其中一张想了很久。
最后他说,这纹样,像极了他久居落阳镇的三叔左臂上的纹样。
他三叔不愿被困这镇子上,早年外出游历江湖,再回来时,手臂上就多了这样的纹样。
问,也得不到解答。
久而久之,人们就不问了。
我便跟着张云意,又渡船回到了张家。
一进门,那小童就慌慌张张跑来:“小少爷,老爷不好了!”
……张家主公不大好了。
他在床上坐起来,背后是一对金丝软枕,汤婆子在被子外排了一排。
他目光炯炯,在安排昏迷一个月来,家里家外、庄园店铺的事务。
日夜随侍的大夫默默垂泪,被从留春堂请来的许大夫摸了一次又一次的脉,对老爷笑道:“大好了。”
又转身去拿药箱,路过张云意时悄声说,准备后事吧。
这是回光返照了。
一应事务交代完,张家主公独留下了张云意。
我转身要走,他又唤我:“是贺家兄长的独女吗?
你可是贺忍冬?”
他非要我坐在床前。
张云意跪着,一脸无奈地看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
张小岱道:“七年前,你爹冒死救了我。
我偌大宅院,再养两个人也是无妨的,可你爹不愿让你寄人篱下。
我送去的钱物,他也没——”说到这,他剧烈咳嗽起来。
我一时怔住,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所以你与阿意的婚约……”张云意止住他:“爹,贺家老爹刚……我知道,我知道,”张家主公又咳嗽几声,“寻不到你爹的死因,这是你的心病。”
他又伸出手,颤巍巍伸向张云意。
“阿意,这是地牢的钥匙。”
“去找你三叔吧。”
“他造的孽,我张家来还。”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