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一阵灼热的头痛,李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脑子一时间有些发蒙,杂乱的思绪好像被打了无数个死结,千头万绪的怎么都理不顺了似的,可她一用力想就又痛得不行。
“你醒啦?
觉得怎么样?”
一个慈祥的声音响在耳畔。
李琳微微侧过头,见到一个老年的妇人正满眼关心地望着她。
她却不知道她是谁。
挣扎着想要坐起,可一动弹全身上下都火烧一样地疼。
“哎呀,嘶……”她痛得叫出声。
“你别乱动啊,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竹溪啊,你在这儿等着啊,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那妇人说着便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竹溪?
李琳愣了一下,又挣扎着看了看自己,看了看周围。
确定了她这是在医院,于是好像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她想起她与夏竹溪见面,想起她坐了夏竹溪的车,车上还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叫含笑。
这样子,莫不是出了车祸?
全身的疼痛像一张网,将她越收越紧。
所以她是重伤了。
可刚刚那个妇人是谁?
她怎么喊自己竹溪?
夏竹溪怎么样了?
一个男医生进来了,李琳也不能动,就那么僵尸一样地躺在床上任凭医生各种检查。
太多话想问,可头痛得太严重,没力气开口。
她打量下这个病房,有些惊到,也太豪华了些,她怎么住得起?
这下惨了,医院肯定是在她重伤昏迷的时候敲了她一笔竹杠,反正意识模糊也选不了普通病房。
也不知道她昏迷了多久,这高档病房住一晚得多少钱啊?
“张医生,竹溪怎么样了?”
那妇人焦急地问。
“夏阿姨你放心,醒过来了就没什么大事了。
夏竹溪主要是撞到了头部,身上的伤都不严重。
现在她人已经清醒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张医生说。
“谢天谢地,我们竹溪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了你啊,张医生。”
“夏阿姨,你放心,夏竹溪是小孟的老婆,我哪能不尽心治疗呢?”
张逸白笑着。
他们的对话实在有些穿越,李琳越听越迷糊,费了好大劲才发出了点儿微弱的声音:“你们是谁?
在说什么?”
“竹溪,你说话啦!
怎么,你不认识我啦?
我是你妈啊!”
夏母满眼的紧张看看她,又看看张逸白。
“啊?
我妈?”
李琳惊了。
“夏阿姨您别紧张,我看竹溪是大脑受到剧烈撞击,一时间意识模糊了。
竹溪,你不认识我们了?
我是张逸白,这位是你母亲啊。”
张逸白急忙解释。
竹溪?
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瞬间降临,李琳费力地长吸一口气,眉头紧锁着开口:“那个,不好意思,能借我一面镜子吗?”
夏母听了这话却笑了:“你这丫头,好不容易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脸比命还重要啊!”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化妆镜,打开了摆到她面前,“放心,只是撞伤了头,脸没事儿。”
李琳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分钟,然后费劲儿地挣扎着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又盯着镜子看了半分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镜子里的那张脸,不是夏竹溪是谁?
她又捏了捏镜子里那张脸,又伸手摸了摸镜子,想要把镜子拿过来,可手却是一抖,镜子掉在了床上。
她依旧一句话都没说,双眸放空,整个身体都空了。
她,她李琳,竟然变成了,夏竹溪?
“竹溪啊,你这是怎么了?”
夏母又开始担心了。
“竹溪,你是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吗?”
张逸白也紧张了。
她又是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幽灵般地开口,轻声说:“我是,夏竹溪?”
夏母和张逸白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行了,看样子是没失忆。
只是刚醒过来脑子不清醒,继续住院休养一阵子吧。
我先走了,夏阿姨你记得跟小孟说,我老张可是尽心了。”
张逸白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夏母也笑着,柔柔地握住李琳的手:“孩子啊,你可吓死妈了!
你要是真出了事,你要妈以后怎么活?”
说着眼泪就要掉出来。
可李琳现在还一片迷茫,她转过脸,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明明年纪也不像很老的样子,年轻时候应该也和夏竹溪一样是个大美人,可怎么会如此沧桑,那些明显的皱纹里写满了苦难似的,令人心惊。
“我是出了车祸吧?”
她试探着问。
“嗯,肇事司机已经被抓起来了,真是天杀的,酒后驾车竟然撞到了我女儿!”
夏母带着恨说。
看来这车祸是没错了。
李琳忽然脑中一道流星,她急急地张口问道:“那,车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和我在一起的,李琳呢?”
问完了自己都心中一颤。
“竹溪,你别激动啊,先顺顺气儿。”
夏母担心地摸着她的手。
“李琳,怎么样了?”
她根本不理夏母的话。
“那孩子,是你高中同学吧?
我记得你那时候跟我说过的,你俩高中时候关系最好了。”
夏母神色黯然地说。
她愈加焦急,“李琳怎么了!
快点儿说!”
“你别急啊,我就是怕你知道了难过再养不好伤。”
夏母依旧满眼的复杂情绪。
“李琳,难不成,死了?”
她试探着问道,可那话一出口,忽然就觉得一阵绝望。
“刚送来急救那天晚上就不行了,没挺多久人就没了。
唉,年纪轻轻的。
竹溪啊,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你知不知道妈这三天有多担心!”
夏母的泪到底还是流了出来。
可李琳已经欲哭无泪了。
所以,她李琳,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她不信!
说着就又是挣扎着要站起身,被夏母慌张地拦住:“孩子,你这是要干吗啊?”
“我要去看李琳。”
她面无表情地说。
“李琳已经死了啊,竹溪,你别这样啊。”
“那我就要见她的尸体。”
她不顾周身的剧痛咬着牙推开了夏母。
“你别太用力啊,小心身上的伤口裂开!
好好,我陪你去,我陪你去!”
夏母被吓到了。
停尸房在五楼,可她们刚走到二楼就又见到张逸白。
“怎么回事,你怎么下床了?”
张逸白惊讶地问。
“这孩子非要去看她同学,就是那个去世的李琳的尸体。”
夏母无奈又担心地说。
“唉,现在去也没用啊,尸体刚刚已经被警察拉走了,我们医院的停尸房对于这种意外死亡的尸体最多只保留三天。”
张逸白说。
李琳发疯一样抓住张逸白的手臂:“刚刚走的?
被警察拉走了?
拉去哪儿?”
“听说是直接送去火化了,因为没有找到这死者的联系人,所以没人能代领尸体。
可我们医院停尸房是要钱的,所以这种情况警察只能把尸体领走,但也肯定不会就那么放着干等尸体腐化,都是先火化了再继续找联系人,找到了就直接把骨灰交给家人。”
张逸白说。
火化?
李琳发疯一样地晃动着张逸白的胳膊:“警察什么时候走的?
走多久了?”
“就是刚刚,我给他们签的尸体出库单。”
张逸白诧异地回答。
刚刚?
李琳猛地松开了张逸白的手臂,狂奔着冲下了楼梯。
不管不顾身后夏母的惊叫,发疯一样地追出了大门口,眼看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顶上面一个并没有点亮的警灯,一声轰鸣,车开动了。
那上面载着李琳的尸体。
可她李琳还没有死。
怎么可以这样!
她发疯一样地狂奔,完全不顾全身的疼痛,去他妈的疼痛,这副身体根本就是她的!
她要追,一定要把她的尸体追回来,她还没有死,他们怎么能把她火化!
可不管她怎么用力地跑,那辆警车还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样不行,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停下,快点儿停下!”
她拼命地挥手,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眼泪就这么被跌了出来,如泉涌。
一辆轿车从她身边迅速驶过,开出没多远又发出一声急刹车的摩擦声。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她,想也没想就爬起来奔了过去。
“求你,求求你载我一程!”
她的声音颤抖着。
坐在后座的男人打开了车门,一双明亮又深邃的眼:“上车吧,你要去哪儿?”
“火葬场,求你,快点儿带我去火葬场,我要去火葬场!”
她语无伦次地道。
男人的神色晃动了一下,随即对着前面的司机开口:“走吧。”
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拼命地追逐自己的尸体更荒谬的事吗?
李琳用她此刻的经历告诉你,这个真的有,那就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被推进熔炉里火化。
真逗。
坐在车上的李琳目光茫然地看向窗外,觉得世间万物都扭曲成了一个奇妙又华丽的蒙太奇。
原来生活还可以这么玄幻的。
路上的车辆杂乱又拥挤,路边的行人来去匆匆。
白光光的大太阳底下,哪来的新鲜事?
她以前一直这么认为。
可现在她二十八年来一条直线的人生忽然一个急转弯,她的人就这么被离心力甩出了轨。
还没来得及她爬起来去追,她就已经不再是李琳。
为什么呀?
难道是老天也觉得她的人生太无聊,就这么让她歇了吗?
可就这么突然结束了生命,她李琳活过的二十八年岂不是毫无意义?
就像一个残次品,还没走完流水线就被机械手挑了出来,然后,扔掉。
原来上帝是个冷血的资本家。
她拼命地想,拼命地想,她活了二十八年究竟留下了什么。
貌似除了一个剩女的名号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可她不甘心,到死都不甘心。
她虽然没钱没样貌没地位没男人,可这些难道都怪她吗?
谁不想好好地活着,活得有滋有味的?
她还没到三十岁,她的人生明明还有很长,明明还有无限可能,她现在虽然是小职员,可再熬上几年说不定也能混上个主任当。
她现在虽然没男人,可再努力找找说不定也能在三十岁时结婚。
她现在虽然没有钱,可再攒一攒说不定也能给家里的父母贷款买套二手房……怎么能就这样game over了呢?
身边的男人一直沉默不语,仿佛被她此刻抓狂又崩溃又绝望的状态惊到了,连正眼都不敢往这边看似的。
却又不似常人般大惊小怪,只是很平静地目视前方。
“程总,咱们是前面左转先回公司,还是?”
前面的司机看向后视镜问。
“先送她。”
他平静地开口,然后才转过脸来看向她,问,“你是赶时间对吧?”
李琳转过脸,一双泪眼迷蒙着,她颤抖着拼命点头:“晚了就来不及了!
求你快点儿!”
他没说话只对着后视镜里的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便会意:“放心,我抄近道,还有二十分钟就到。”
李琳依旧是颤抖着,抹了一把泪水,点头说:“谢谢你们!”
他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是要去送别什么人吗?”
声音很轻,仿佛一汪温温的泉水。
李琳嘴角扯出一个凄凉的弧度:“对,是去送别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