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天是周末，他们约好了一起郊游。
巧合的是，他们郊游的地方，正好是三十年前我们一起埋时间囊的地方。
经由一个人提醒，大家一拍即合。
兴致冲冲找位置开挖。
大家嘴里甚至开始时不时追忆我。
“看吧，我就说埋浅点，现在好难挖，都怪许修，非说怕被人发现！”
“哈哈哈他从小就谨慎！所以你有啥秘密都只跟他说！”
一时之间，孟时反倒像个局外人。
路萌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难看的孟时。
拆开时间囊的瞬间，大家都愣住了。
“最讨厌于亮了，真装！”
“不喜欢何通，一天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
我这才想起来，放时间囊的时候，我们集体大吵一架，几乎每个人都写了自己的抱怨。
大家面色都不太好看。
这么多年细碎的矛盾爆发，彼此阴阳怪气地攻击起来。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怎么还有个时间囊啊，这黑色的是谁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剩下的那个是我的。
孟时来了兴致，不顾路萌劝阻，兴冲冲就要拆开我的时间囊。
他料定了我肯定会写讨厌的人。
想继续给我挑事泼脏水。
放的是什么？我也想不清了。
无所谓，反正孟时泼给我的脏水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盆。
没人想到，里面只放了一张我们四个的合照。
配文：
“我自小长在阴霾里，谢谢你们，带我见到阳光！”
是啊，无父无母。
他们拉住即将坠入深渊的我，并邀请我看看明天的太阳。
若是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
见到配文的一瞬间，大家的争吵戛然而止。
片刻后，于亮别别扭扭开口：
“咱拆了他的时间囊，不然发个照片告诉他一下吧...”
大家立刻点头同意。
我知道，这是想跟我破冰了。
但是，我已经死二十年了啊。
于亮发出短信，却显示发送失败。
何通有点生气，直接拨通我的电话。
电话里的机械女音提示，该手机号已经停机。
于亮恨恨道：
“真不仗义！二十年不回来，现在换电话号码都不让咱知道！”
路萌的声音响起：
“他念旧，一般不会换电话号码。不如用身份证号去运营商那里查一下——”
话还没说完，接收到孟时的眼刀，路萌只能闭嘴。
兄弟团里，有人从事相关工作。
几乎十五分钟内，就得到了结果。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飘飘炸开：
“他...二十年来，没有注册过电话卡。只有过这一张。”
大家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信息时代，有什么人可以二十年不用电话卡？
——死人。
8.
他们钻到车里，急冲冲往墓地的方向去。
孟时怕他贿赂管理员的事情败露，只能跟着去。
壮汉鬼见我回来，兴奋地在我脑袋上飘：
“艾玛，我还以为你自杀去了呢！”
我急忙将他往外赶。
不一会，远处一队人浩浩荡荡过来。
守墓园的大爷问：
“你们又来看朋友啊！”
他们活埋我时，不知道我是谁，但又心里有愧，于是给我建了个衣冠冢。
每年都来祭拜。
于亮不说话，拿出我的照片问大爷。
大爷随手一指：
“就搁那呢！二十年了也没人祭拜，啧，估计是个恶鬼！”
于亮眼眶赤红，挥舞着拳头就要上去：
“你说谁是恶鬼！你才是！”
大爷骂了句神经病，就掉头走开。
他们最后还是到了我的墓前，照片上的我，在对他们微笑。
一如之前在世的我。
于亮疯了。
他一把揪住孟时的脖领子，怒斥：
“你不是说他是假的吗！你说啊！怎么回事！”
何通连忙拉住于亮：
“干嘛啊，都是兄弟，许修这样我们也很难过，但不能怪孟时吧！这是管理员撒谎！”、
孟时抬起手开始扇自己嘴巴：
“都怪我，都怪我，我没想到管理员会骗我！许修啊，我的兄弟！我们大学四年的室友，我好难受啊！”
见状，大家又纷纷开始劝他：
“你也别太责怪自己了，人死不能复生。”
9.
大家一致认为我是自杀
因为我经常说不想活了。
但是于亮不信，他知道，我比谁都惜命。
他信誓旦旦地发誓，一定要替我报仇。
但二十年前的事情，压根没有线索。
他们苦苦搜寻凶手的时候，公安机关发布公告。
在郊区的一棵大槐树下，发现了一具埋藏二十多年的尸体。
何通一怔。
趁着路萌不在，才敢开口：
“不会是二十年前咱埋的那个——”
于亮压住忐忑，轻微地点了点头。
“真服了，死了就死了，还要被发现！他赶紧下地狱去吧！”
“就是啊，谁让他那么倒霉，偏偏被孟时撞了！”
“不对，警方通报的尸体高度在一米七左右，我记得咱...的那个，比这个高。”
正好这是路萌端水进来，他们状似无意地试探。
“嫂子，你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孟时出车祸撞得那个人，大概多高啊？”
路萌皱着眉头想了会：
“一米八左右大概...和许修差不多高，问这干嘛？”
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提起我，他们又开始讨论起杀害我的凶手。
“许修难道惹了什么仇家吗？”
“不能吧，许修除了不讲义气，自私自利之外，没什么大的缺点啊！”
他们口中的不讲义气，是指孟时口中的不肯借钱。
而自私自利，也是因为孟时在从中作梗。
孟时羡慕我的朋友们，所以就想对我取而代之。
“玛德，要是被老子发现谁杀害许修，老子活砍了他！”
路萌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10.
我不知道路萌想到了什么。
只知道在一个漆黑的晚上，她重新来到了墓地。
不过不是来看我，而是去了距离我很远的另一个墓碑前面。
我好奇地跟过去。
上面大喇喇显示五个字：
“无名氏之墓。”
想来，这就是他们为“我”立的一个衣冠冢。
当时被活埋之后，灵魂出窍。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我身上的碎布剪下一块，放进了这个衣冠冢里。
路萌，莫不是在寻这块破布？
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一名男子尾随她过来。
是孟时。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你在这干嘛？”
路萌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
她眼珠四处乱转，想找到合适的借口。
但是孟时都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逼近她：
“你来这里，想查验什么？”
路萌紧紧贴着身后的墓碑，孟时一把扯过她的头发，朝她的肚子上来了一拳。
“你不是不爱他了吗？现在是干嘛？替他报仇？”
路萌身上冷汗直冒。
黑暗中，她恨极了般瞪他：
“我不爱他？孟时，怪谁啊！”
“是你跟我说，他娶我只是因为怜悯，说他不爱我。我才会极力控制对他的喜欢。”
“后来，我怀孕了，你跟我说，他不喜欢我，所以自然也不喜欢我的孩子。”
“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打掉了。”
“离婚之后，我撕心裂肺地哭，差点没忍住找他复婚。你说他讨厌我，让我别再去骚扰他。”
她最后的话掷地有声：
“可是孟时，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在离婚当天开车撞他！”
我已经泪流满面...
所以我深爱的妻子，其实也同样深爱着我。
而我们的孩子，本可以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
孟时...现在的我，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孟时愣住，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知道那天车祸是他...”
路萌苍白的脸上复现一抹狡黠的笑。
“当然是骗你的，之前只是猜测，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一如我初见她时。
面对尾随她的猥琐男，她一把抱住我的胳膊，甜甜地喊：
“老公~”
眉间的狡黠，跨越二十多年也不曾改。
11.
孟时怕路萌说出去，将她五花大绑关在了地下室。
我恨得牙根痒痒。
用手拼命拽住绳子试图解开，但是无济于事。
楼上，朋友们来孟时家商量替我找到真凶。
孟时从始至终噙着一抹笑。
笑他们愚蠢，明明自己活埋了我，还要口口声声找什么真凶。
这时，警察来了。
于亮几人都有点心虚，唯有孟时，坦荡地不像话。
警察拿着证件问：
“这辆车是你们朋友许修的吗？我们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发现了这辆被埋在地下的车。”
当时出车祸后，他们不仅活埋了我。
还把我的车也埋到地下。
当时的监控并不普及，所以他们才可以有恃无恐。
于亮三步并到两步冲上来，看警察手里的照片。
看到熟悉的车牌号，他连忙点头：
“是的，是的，这是许修的车！”
警察有点不耐烦：
“你们自己找拖车把它拖走，不想要的东西就埋到地下，地下是你们家私人垃圾桶啊！”
等到警察留下车的地址离开后。
几人齐齐长舒口气。
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卧槽，不对劲，这个地址——”
“是二十年前埋人的地址。”
几人纷纷意识到了什么，但没有一个人敢率先说出口。
孟时扫了一眼，信誓旦旦道：
“不是，你们记错了，你们当时说，埋人埋到了城西，这是城东。”
他们叫了拖车，将汽车从土里拉出来。
于亮越看越害怕，肉眼可见地出了一层冷汗。
移到何通身边：
“我怎么越看这个地方，越像当时埋人的啊！”
何通脸色发白：
“我也觉得...”
这时胆子最小的朋友凑上来，指着旁边的树：
“当时我帮不上忙，有点碍事，无聊之下就在这边的树上刻字。”
“现在...我找到当年刻的字了。”
12.
大家齐齐看向淡定的孟时，升起一丝恐惧。
恍然间意识到路萌不见了。
孟时指挥拖车司机将车扔掉。
冲着朋友们满脸堆笑：
“怎么了？你们脸都这么白？走，跟我回家喝杯茶。”
他们战战兢兢，齐刷刷想跑。
此时和孟时，和他们印象里的孟时，简直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他仿佛地狱走来的恶魔。
孟时一把拉住他们，低声道：
“要去找警察吗？警察先抓的一定是你们！”
没办法，他们只能跟着孟时回到了家。
不过招待他们的不是宽敞的客厅，而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地下室。
那里还绑着路萌。
路萌的嘴巴被束缚住，只能“唔唔”地叫唤。
孟时居高临下走到她面前，反手甩了一巴掌。
路萌的皮肤娇嫩，很快升起五个巴掌印。
我看得双目猩红，我从没有打过她！
平日里，她磕破层皮我都要心疼半天！
于亮瞪大眼睛看着，不理解为什么平日里的“爱妻狂魔”会这样。
孟时冷笑一声。
“列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许修，是被你们亲手活埋的！”
“不可能！”
于亮斩钉截铁。
“是你撞死他！我们才帮你处理后事...充其量算是替他安葬了！”
孟时嘴角勾起残忍地笑意：
“当时他没死——是你——”
他指着路萌：
“你只顾着救我，没有救他，才让他错过最佳生还机会！”
“而你们！”
他的手又齐刷刷指向对面的一群人：
“是你们，在他还没断气的时候，就活埋了他！”
“貌似你们都算帮凶吧！”
孟时满意地看着几人的崩溃，仍觉不过瘾，补充道：
“哦对，忘了说，他死之前，车里装的可是要送给于亮的现金。”
“不过被我抢走了...作为人情借给你了，你还觉得我是好人哈哈哈哈！”
于亮拳头攥的咯吱响。
“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他！同样父母双亡，同一所大学，同一间寝室，凭什么他可以有朋友，有恋人，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要抢！”
“抢走他的恋人，抢走他的朋友！”
他眉宇间的戾气渐渐平息，换上了轻蔑：
“不过你们，身为恋人，信我不信他。身为朋友，三言两语都能挑拨离间。看来，你们的关系，一般般喽！”
14.
孟时没收了他们的通信工具，将他们齐刷刷关入地下室。
杜绝一切想要报警的机会。
路萌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我在地下室急得团团转，恨自己无能为力救不了她。
昏迷了不知多久，路萌定睛看我：
“许修，你在对吗？”
我努力扇动空气，试图回应她。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对不起，希望我下辈子可以再相信你一点...我爱你。”
于亮叹了口气。
“妹子，别挣扎了，许修听不见。哎...使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对不起他，三言两语就被人挑唆了，我对不起他啊！”
不过我来不及听他们的道歉。
我飞快飘回了墓园。
那里，壮汉鬼正在我的墓碑上呼呼大睡。
被叫醒后，他熟稔地揉着眼睛离开：
“真是，抠门，你自己一天天不着家，还不让别人睡一下！”
我将他一把拉住：
“大哥，我的墓穴给你睡，但我有个条件——你去托梦给警局局长，说孟时在家搞非法拘禁。”
壮汉鬼一口气没上来：
“我？？大兄弟，你知道我谁吗？”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十年前挺身搏击歹徒英勇就义的前局长。
这么多鬼魂，身上都有一股子阴气。
唯有他，一身的浩然正气。
他眯着眼打量我：
“成交！”
15.
警察局局长带着人来到孟时楼下时。
孟时满脸不服：
“怎么，警察就可以擅闯民宅吗！”
局长：
“接到市民举报，你非法囚禁数人，请打开门让我们检查！”
孟时堵着门就是不让进：
“新鲜了，你说非法囚禁就非法囚禁？证据呢？”
趁着拖延时间的功夫，孟时叫了不少记者朋友过来。
一时之间，门外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
他一边对着群众喊冤枉，一边对着局长警告：
“我劝您还是回去吧，别到时候人没抓着，还惹了一身腥。”
局长被好几十双眼睛盯着，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硬着头皮立下军令状。
孟时挑眉，有恃无恐地放他进去。
但是不少警察搜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
我急得拼命敲墙，只要打开这扇墙，后面就是地下室！
但是没人看得见我。
孟时在家里泡上了一壶茶，招呼不少记者来家里坐。
警察纷纷摇头，表示搜寻不出。
孟时优哉游哉地喊：
“大家快看啊，警察擅闯民宅了啊！”
不少记者嘟囔着有了意见：
“不是，他是局长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什么人啊！”
“走！我们一起去举报他！”
局长感觉天都塌了。
这时，壮汉鬼不慌不忙地赶来。
“弟，别急啊！看在你那墓地挺舒服的份上，哥再来帮你一程！”
他不知道在虚空中比了个什么手势。
局长突然双目清明起来，定定移到我的方向。
“把这扇门推开。”
孟时这才慌了，气冲冲地要怂恿舆论。
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扇墙被打开，一时之间所有记者都没了动静。
墙后面漆黑的一个大洞，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16.
警察从地下室将他们解救出来。
路萌已经晕了，被直接送到医院。
其余几个人嘴里喊着要报案。
于是经过最高人民法院 批准，二十年前的案子被重新审理。
孟时数罪并罚，判了十年。
其余的几个朋友，作为帮凶，也都各判五年。
他们服刑前，来到了我的墓地前。
“对不起，许修，你不原谅我们也没关系。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们不应该不相信你...当时年轻气盛，稍微有个人接近，就以为自己魅力爆棚。”
千言万语，还是化作了一声：
“对不起。”
至于原谅么，还是算了吧。
他们给了我生的希望，他们也剥夺了我生的权利。
此后余生，两不相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