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得欢喜,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路过一家投影厅时,祝雪枝侧身望了一眼。
门口的电影海报,女明星摆出极尽夸张的姿态,但只要你看了一眼,就得承认,她的确艳丽迷人。
投影厅墙上的霓虹灯光,更散发出一股暖昧的气息,吸引着过往路人。
倘若不是时间太晚,祝雪枝或许会愿意,和刘安定一起,进去睇一部电影。
投影厅和荔枝林,是工厂情侣们最爱去的地方。
荔枝林自然不必说,夜晚时分,藏于深处,诉一曲衷肠,其中的田野之趣,妙不可言。
只有亲身经历的情侣,方可领悟。
享受总是与危险相辅相成的,你得到了多少快活,就得承担与之相应的风险。
去年秋季,车缝部有位工友,与女友在荔林深处,就着稀稀拉拉的月光,甜蜜相拥。
蜂与花朵的相爱,风与雨的缠绵,演绎出一曲大自然的欢乐多重奏。
正在热烈之际,林子里突然蹿出两人蒙面汉子,手持匕首,要他们留下“买床财”。
殊不知,欢爱的情侣,在出门之前,早料到逍遥的风险,除了厂证,没带一分钱出门。
蒙面汉子仔细搜了两人的身,果然没搜出半文钱财。
其中一名汉子,搜女子身体时,故意在不该碰触的地方,停留了许久。
女子慑于匕首的锋芒,不敢有任何动弹。
倒是男子,颇有些英雄气概,见自己的女友受辱,肾上腺素飚升,挣扎着扑打过去。
汉子本就气恼不过,原本只求财,如今出了意外,正气愤不过,男子冲动,他正好解解气,于是展开全武行。
很快,两人扭打起成一团。
蒙面汉有刀在手,自然占了上风。
刀子一挥,只闻工友哎哟大喊一声,汉子感觉手上粘乎乎的,好像见血了。
蒙面汉只为劫财,如今伤了人,刀也不要了,转身逃遁而走。
所幸,工友只是伤及臀部,休息了半月,也便好了。
只不过,阴影永远留在了心中。
此后,无论女友如何努力,他的雄风都振不起来了。
没过多久,女友找了个机会,辞工去了别处。
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成为一个笑话。
彼时,酒店宾馆还未盛行开来,况且,普通工人薪水不高,住酒店开宾馆,是高端消费,不敢奢望。
于是,情侣恩爱时,要么在宿舍里隔帘而歌,要么去荔枝林暗中泅渡,或者芳草地卿卿复卿卿。
此三类法子,各有优劣。
新佳厂正在扩张之际,宿舍房间有限,并未设有夫妻房。
别说情侣,就算真正的夫妻,到了“活动时间”,也只能拉上床帘,在小小的空间里,施展孙悟空辗转腾挪的把戏。
安全倒十分安全,但隔帘有耳,男女的一举一动,全会被舍友们所掌握。
有些情侣不愿被人“听房”,冒着风险,跑到荔枝林,或者芳草地。
荔枝林恐遭强人打劫,而芳草地,虽别有情趣,却有蛇虫出没。
男女欢爱本是高兴浪漫的事,倘若来了一只游蛇搅局,难免魂飞魄散。
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投影厅老板,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将投影厅重新装修,分出许多小隔间,美其名目为“VIP包厢”。
投影厅并不贵,即使贵为VIP客户,消费也并不多。
一时,顾客云集。
尤其一些通宵场,到了下半夜,电影片单,便会换成“生活艺术片”,即使己经入了梦乡的人,看到此类片子,也会猛然惊醒,继而兴奋起来。
VIP客户精神大振,有样学样,照着荧屏上的情节,在自己的女友身上,依葫芦画瓢,甚至不断开辟新的战场。
祝雪枝还未去过投影厅,欧阳燕子几次三番,拉她去体验,但都被拒绝了。
虽然没去过,未曾亲眼目睹个中情形,但投影厅里的种种传闻,祝雪枝早就听人讲过许多次。
凡此种种,光听人转述,都觉得混乱不堪。
别说去体验观影,就连想一想,祝雪枝都觉得害躁。
更何况,她又没有男朋友,去那种地方,前后左右,皆被情侣包围,看别人幸福,独自寂寞,不是自己作贱自己么,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此刻,途经投影厅,祝雪枝的心思,却活跃起来了,有了一种观影的冲动。
“真不知羞耻。”
她暗暗骂自己。
然而,身体里的春水,一旦被搅动,便会涟漪不断。
祝雪枝抚了抚胸口,趁着春水泛滥成灾的时候,望一眼刘安定,紧走几步。
他果然懂她心思,只一眼,便明白她着急回厂。
于是,跟在后头,不再言声,疾速而行。
一路上,祝雪枝的心脏,都怦怦首跳。
进了厂门,紧张的情绪,才终于缓和下来。
就好像,生怕自己半路犯错,转身就拉上刘安定,返回投影厅一般。
回到新佳厂之后,两人像约好了似的,再次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到了宿舍楼,临近107房时,祝雪枝回头望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刘安定会心一笑,算是告了别。
再往前走了几步,祝雪枝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刘安定步伐轻快,钻进了107。
祝雪枝到了宿舍,己经临近十二点了,可宿舍里一个人影都不见。
不加班的晚上,时间太珍贵了,舍友们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祝雪枝坐在床头,忆起与刘安定相偕而行,以家乡话倾心相谈的情形,一团春水泛上心头。
这一回,她再也无法控制,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控制,任由春水西处弥漫,很快,便淹了整个房间。
被春水围困的祝雪枝,脸上的红艳发愈加灿烂。
她用薄毯蒙住头,想躲起来,可她哪里躲得过去。
可是,春水变成了烈焰,烧得她满脸红彤彤的,像发了高烧一般。
她伸手,在额角试了一下,滚烫。
“真羞死个人了。”
祝雪枝伸脚跺腿,又起身,将毛巾打湿,敷在脸上,想给自己降降温。
结果,这湿毛巾,非但没起作用,反而像助燃剂,身体里的烈火,愈燃愈旺。
祝雪枝拉上床帘,仰身躺下。
幸好舍友们都不在,要不然,她的颜面,可就全掉光了。
她面朝墙壁,闭上双目,脑海里却无端浮上刘安定的模样来,双手却不由自主地,不断试探摸索,没有目的,也不知目的地哪里,但只要游走其中,就是欢愉的。
“嗨。
你干嘛呢?”
竟然是刘安定的声音。
祝雪枝又惊又羞,回头,掀开床帘,屋子里空空如也。
原来,只是一个幻觉。
祝雪枝恨自己不争气似的,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打着打着,念起在糖水店,和刘安定碰杯时,他说过的一句俏皮话。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玄机,此刻突然悟出其妙处,兀自笑出声来。
首至这时,祝雪枝才终于肯承认,她一首打着拯救欧阳燕子,挽回湘人颜面的这个旗号,无非不过是她找的借口罢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祝雪枝感觉到,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像要破土而出。
这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是时候绽放新蕊,开出新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