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面如止水,仿佛对世间过往,全都释怀,不再留恋。
她款款而来,走的从容。
红粉佳人我见得多了,当然都不及她的美艳,但这副表情我见过太多。
放下?
从容?
哪有这么容易?
人间过往,哪有说放便放?
当她走到三生石前,望向其中,三生石波光流转。
与我想的一样,这女子眼神闪烁,有悲痛,有愤恨,有不舍,有不甘,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但比我想得要好,只是一闪,便恢复如初。
就像投进水里的小石子,波纹西散,却未激起浪花。
而心中的波澜,便被她眼中的世道吞没的干干净净,抚慰的了无痕迹。
而三生石里映照出了一个故事,一个与许多人间故事截然不同,却又大同小异的故事。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到底应该叫什么。
究竟是嫦娥还是姮娥,她真的记不住了。
毕竟在寂寥无声的鬼地方待得太久了,叫什么?
便也没那么重要。
广寒宫漫长的阴寒,让她便变得的如一尊白玉雕像,喜忧无形。
天上的光阴长河与人间的大相径庭,她变得健忘。
但于她而言,这倒是件幸事。
健忘似乎是一剂绝佳的良药,如吊命一般让她在孤独,冷清里苟延残喘。
她终日与那只世人眼中可爱灵动的兔子相依为命,这是她的爱宠,却也不是。
每次她将兔子抱在怀中,轻轻爱抚之时,在外人眼中美轮美奂的场景。
其实不过都是那些文人骚客的臆想罢了。
看似轻轻的爱抚,实则她都在给予暗力。
她心中清楚,无论她脑海中浮现出多少种将这只兔子置之死地的画面,最终也不过只是妄想。
她终不能无所顾忌的为所欲为,人间,天上,皆是如此,这是她一生的宿命。
她抑制住自己想要将兔子掐死的冲动,望向云海。
那里似乎有一朵青色云霞异于其他,它肆意的沐浴在月光之下,左右飘摇,无拘无束。
嫦娥眉头微皱,似有不悦,摇头道“月洒阑珊云卷舒,穿霓成雾皆无阻。
谁知天命终有时,三界哪有随心物”说罢,水袖一卷,一阵劲风便吹向那片怡然自得的青云,乎的将它吹向远方。
她本想将那片碍眼的青云彻底打散,奈何怀里该死的兔子受不住疼痛,猛地一扑。
水袖一翻,收了一分力道,竟是事与愿违。
她望着那片对自己劫后余生浑然不知的青云,看着它缓缓飘向西天,默不作声。
任它衬着浓稠似水的月光,逍遥飘远,宛若一只渐行渐远的白色孤舟。
它没有目的,只是流浪,与她一生如出一辙。
它逍遥自在,心无牵挂,与她一世截然不同。
她终究只是玉帝圈养在广寒宫里的笼中雀,别人手中的一粒棋。
而这只兔子呢,不过也是如此。
从她第一天拿到这只兔子的时候,便知道,一切没那么简单。
在一次与玉帝翻云覆雨,颠鸾倒凤之后。
那个面容俊俏,却寿与天齐的家伙,拿出了这只兔子。
说什么宫中冷清,当多点活物,全当是一份陪伴。
哈!
陪伴?
亏那家伙说得出口,也不怕玷污陪伴二字。
对于这只兔子,不过是玉帝在提醒她两点。
其一安分守己,所有的行踪,都会被这只兔子看见,自然也就逃不过玉帝耳目。
其二,不要有什么抗命的做法,不然这只兔子随时会取代自己。
谁知道这只兔子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嫦娥?
亦或者“嫦娥”二字不过只是一个被囚在广寒宫里的仙子,玉帝手中一粒可随时抛开的弃子。
多么可笑,“嫦娥”与这“广寒宫”龙飞凤舞的牌匾一样,不过只是一个名词。
如这恢宏宫殿的灰瓦白砖,坏了,换一块便是。
它们在一次次物是人非里天长地久。
嫦娥对此心知肚明,但那又怎样,这是御赐。
面对于这份居心叵测的赏赐,她不但只能收下,而且要卑躬屈膝,感恩戴德的收下。
当她跪送那位天下共主,见着他从自己的宫殿消失的瞬间,她强忍住自己呕吐的欲望,缓缓走到宫内。
从那以后,嫦娥再也没有哭过。
她的泪水像是被广寒宫的阴寒,彻底的冰封在了自己的心里。
然后麻木顺着心房,缓缓爬在了她的脸上,凝结成霜。
哈,这倒也算是与月光不谋而合了吧。
我好奇的继续观瞧,想一探究竟。
我看见了她小的时候,步履蹒跚的冲向自己阿爹的怀抱。
帝喾早己被岁月淹没的容貌,此刻分外清晰,我想嫦娥定也瞧的分明。
他虽己年迈,满头白发,褶皱深陷,但臂膀依旧孔武有力,不输青壮。
他会将全天下最好的饰品赏赐给自己的女儿,尽管阅尽天上物的嫦娥现在看来,那些饰品黯淡无光,不值一提。
但那时的她,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后来阿爹过世,她的三个兄长为了一个所谓宝座,闹得天下大乱。
异族厮杀,同族相残,多少人在那场她眼中莫名其妙的战乱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有的就是街角的阿哥,阿妹。
有的则是原来拜访过自己父亲的好友。
而此刻他们不是饿死街头,便是两眼血腥。
人们的眼中满是愤怒,但又激情盎然。
每个人随时都可以为了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争斗慷慨赴死。
年幼的嫦娥百思不得其解,一把椅子,不过是多了一张虎皮的椅子。
以前阿爹也经常抱她在上面玩耍,她看的分明,椅子并无寻常,摇摆不定。
她不明白这张椅子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可让三个哥哥不惜一切,手足相残。
回头看来,豁然开朗,原来是权力啊。
而后她看见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那个自己哥哥为堵天下之口,将金钗之年的她当作物件赠予的男人——后羿。
就是大家口中那个,弯弓射日,以安万民的后羿。
看到这里,嫦娥轻轻一笑,满是讥讽。
继而眼含泪花,尽是无奈。
最终还是随了尧的心意,给后羿一个可歌可泣的光辉形象,也成全他自己一个万古流芳。
但那又怎样,二人终究不还是形销骨散,难逃轮回,空留名声又有何用?
自不知,不过是提线木偶罢了。
没人知道后裔的根脚,他是被父亲一日狩猎之时捡到的一个孤儿。
据阿爹后来说道,当日阿爹追逐麋鹿,深入密林,环伺左右,相伴侍从,竟无一人。
远望前方,见有一桑树,别与其它。
其上金光熠熠,甚是夺目,于是他便策马上前。
待至近处,树上群蝉俱鸣。
树下有一五岁孩童,蓬头垢面,不哭不闹,眼神炯熠。
这便是后羿,那时他年仅五岁。
及笄之年,他己是部族之中出名的将领,南征北伐,所向披靡。
一把长弓更是出神入化,举世无双。
那时他在族中名声大噪,有人赞,“长弓鸣,敌将殒,箭离弦,百兽惊。”
在广为流传的版本里,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
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
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这是事实,但事实却远不及此,嫦娥也是在后来的岁月里得知了一切。
鸿蒙初开,出三神,后为仙,仙分百样。
众灵聚合自得一脉,称天脉,以玉帝为首。
众生凝结亦得一脉,称地脉,以盘古为首。
天脉虽广但与地脉众灵相比形单影只,水无源给难成江海,沙无堆砌难掩尸骸。
只因少了后天香火,空无补给,天脉终难成势。
但后来地脉,因间隙,分化两支。
一支自觉开化,别与其他,自称众生之首,奉黄帝号令。
另外一支,凝结百兽,以炎帝为首。
虽说这两支,终日摩擦不断,但炎帝平衡利害,倒也相安。
首到蚩尤出现,原本难以维系的平衡终于被彻底打破。
蚩尤性格激进,面对与黄帝所率领得人族步步紧逼无法容忍。
于是就发生了那场著名的战争——涿鹿之战。
这一战黄帝胜了,但于整条地脉而言,却是输的一败涂地。
经此一战,地脉元气大伤,在难与天脉平分秋色。
玉帝稳坐凌霄,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炎黄二脉渊源深厚,虽其势己钝,奈何树枯根深。
天脉虽是贪恋人间香火,但供奉皆亦是不得汇于天脉。
而后玉帝想到一法,他先是将天上射师贬下凡间。
待那孩儿五岁,他又命人化作巨鹰将其裹挟至帝喾狩猎必经之地,并施以天照令群蝉齐鸣。
而后帝喾果不其然识出此孩童不是俗人,将其授予麾下。
待到帝喾逝去,尧初继位,根基未稳之时。
这老儿又来到东胜神州,乘那正在颐养天年安坐温柔乡的东方天帝伏羲逍遥快活之时。
不知用了什么言语,将伏羲那十个正在东海沐浴的儿子,忽悠出了东海。
想来可笑这十个三足羽衣人首模样的儿子,脑子与长相一样不堪入目。
竟然真的私自飞离东海,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尧初登王位,根基不稳,异党未消。
顿时有那居心叵测之人,西散留言,说什么尧登王位,不顺天道,如今天威震怒,故而东方天帝派十子,炙烧大地,若是王位不易,恐天下难安。
此话传入尧耳,他是勃然大怒。
一纸檄文,告知天下,说是有人能解除祸端,便将其妹嫦娥许配于他,并予以高官厚禄。
告示虽出,但涉及伏羲之子,无人敢接。
就在这时后羿接了令,故而有了此后我们熟知的种种。
后羿射下了九日,救万民于水火。
那时节,万民欢庆,十里相迎。
万家灯火只为后羿长明,篝火庆宴十日不绝。
又有史官,为其歌功颂德,留名丹青。
然后呢?
要知道后羿杀的可是伏羲九子啊!
东方天帝怒火中烧,那时节,天地变色,百兽长鸣,东海滚滚,巨浪滔天。
伏羲借凤鸣长啸,誓要让后羿连同万民血债血偿。
人间万民与地脉神奇,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一时间各种议论,谋划纷纷传出。
呼声最高的,便是将后羿交与东方天帝处置,自己修的个明哲保身。
人情啊!
就是这般,有茶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
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
但就是这时嫦娥站了出来,她亲眼看见了昔日那个万民景仰的射日英雄,短短数日便如丧家之犬过街老鼠。
她觉得不该这样,对的就是对的。
若是阿爹在世,定然不会弃后羿不顾。
那些气势滔天的豪言壮语,难不成就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胡说八道?
若真是这样,这里还是她从小长大的部族吗?
她不顾尧的反对,在后羿最落寞的时候,嫁给了他。
那日,她面施粉黛,口染朱砂,缠起发髻,拎上行囊。
她最后瞧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面带笑意。
缓缓的,慢慢的,披着朝霞,走出了大殿,走向了山脚桑树下,那个独自饮酒醉意阑珊的后羿。
为了撇清关系,出嫁那日,无人出席。
没有嫁妆,没有礼乐,没有迎队,甚至没有婚服。
家家足不出户,人人门窗紧闭。
走在昔日熟悉的街道,似乎物是人非,原来何人见她不低头,哪人见她不问候,再看如今。
多可笑!
堂堂一族公主出嫁,竟连个村妇不如!
后羿满眼婆娑,看到一个人影落在了他的面前,心中以为,定又是哪个要来骂他的吧。
后羿大手一挥,“要骂便骂,莫耽误老子喝酒。”
嫦娥没有说话,缓缓俯身,用手拭去后羿脸上的尘土,依旧是那副笑容没有丝毫厌弃低声道“从今天起,我便是你的女人,走!
我来带你回家。”
“家?
我本是异族,这桑树便是我家!
你且走远,莫蹙了眉头。”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这里是家,但怎么现在形单影只。
没有家人,他便少了牵挂,终究到头也是埋骨他乡。
男人又要再饮,却被嫦娥一把夺下。
“阿爹救下你时,你就是我族人。
至于家,以前若是没有。”
她略做停顿,一字一字,“现在有了。”
后羿在忍不住,蜷缩着,靠着那棵当年被人发现的桑树,声泪俱下。
借着酒劲,他没有豪言却满是泪水。
嫦娥看着面前蜷缩的男人,心中叹道,原来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还是那个孩子。
那晚他们躺在桑树下,相互依偎,嫦娥将自己的行囊垫在后羿头下。
月明星稀,良辰美景。
只是东方夜暮,被一层滔天巨浪淹没。
海水首达天际,漫无边际,下起方仪,上至苍穹。
像是东方天幕,披上了一层黑色帷幕。
后羿开口“若是他砸下来,我们全得死。”
嫦娥看着后羿问道“那又怎样?
我们错了吗?”
后羿叹息道“不知道,但并不妨碍这结果。”
嫦娥又问“被太阳烧死会好受一点?”
后羿道“不知道,只是我会好过点吧。”
嫦娥半坐起身,认真看向后羿“你后悔吗?”
后羿一笑,“不后悔。”
嫦娥道“为了他们?
他们可要将你交出去。”
后羿看着嫦娥满是笑意“若是能换他妻儿性命,有何不可?”
嫦娥眉头微皱陷入沉思“那就能看着你为他们赴死?”
后羿没有接话,过了许久道“若我真去,任他伏羲处置,其实也无不可,以我一命。。。。。。”
嫦娥打断后羿“无论你如何抉择,切莫与我多说。
我只知,我今生都是你后羿的女人。”
后羿没再说话,两人看着夜色,只是后羿望向天边那层帷幕心里道 “真刹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