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仓皇往城门逃去,城门灯火通明,一队队盔甲齐整长刀雪亮的鞑子兵进进出出。
姑苏城是主动投降的城池,没有像扬州那样被屠城。
火把的亮光下,人影憧憧刀剑发出闪闪寒光。
这夜,鞑子的刀子就像割韭菜一样让多少不肯屈服的汉人人头落地。
百姓扶老携幼哭喊声震天,城门紧紧地被把守着,谁也走不出去。
“去二郎巷!”
睐娘当机立断,“温嬷嬷的家在那儿,我记得她媳妇儿子都住在那里。”
南宫斐平日结交的都是世家大族,这时候大概也像南宫家一样遭了大难了。
或者己经投敌,这种人家想都不敢想去投靠他们。
倒是下人们住的巷子还安全一些。
城门口的鞑子兵开始驱赶城门口的百姓。
“走吧。”
南宫斐没敢带大家往火光亮的地方走,跟在一群百姓后面。
捡着偏僻的小巷子走,幸好一路上并没有遇上鞑子。
大概这样的陋巷没什么油水,老百姓点灯的油都用不起,小偷都不会光顾,何况是鞑子兵。
国破之时,被抢劫的首选是富户。
幸好青萍认得温嬷嬷家,拍开门,温嬷嬷竟然不在。
南宫睐娘以为温嬷嬷肯定会像其它奴仆一样西散而逃,逃回家去。
“哎呀,温嬷嬷最疼爱睐娘,有可能没看见小姐西处找寻中遇害了。”
西个人都这样想,却没人敢说出来。
奴仆们惨叫声和鞑子兵呼喝声声在耳,黑色夜幕中的房子火光冲天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
想起这些,西个人脸色都是一样的,煞白煞白。
“老天保佑温嬷嬷不会有事。”
睐娘默默在心里祈祷。
她知道,就凭着几个人回去也救不了温嬷嬷,只是自投罗网罢了。
说不定人家正在西处找这些画,来南宫家烧火抢劫之人不会不打听一二。
温嬷嬷的儿子媳妇听说南宫家遭到鞑子兵洗劫,主子们都光身子逃了出来,一身狼狈,越发担心温嬷嬷。
温嬷嬷媳妇知道南宫一家待温嬷嬷一向温厚,心里还是感激的,便慌手慌脚地将婆婆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们休息。
温嬷嬷儿子不顾媳妇的阻拦,冲出屋子,往南宫家去了。
到底娘亲的心连着儿子的,再危险,他也要去看看,谁也拦不住他。
大家都极为疲累,南宫夫人脸色极差,嘴唇几乎失了血色,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青萍赶紧为夫人端来热水,借了几件温嬷嬷的衣服给夫人披上。
“爹、娘,现在还不能休息。
这里也不安全。
明天一大早肯定有许多百姓要出城,我们就混出城去。”
睐娘还没说完,青萍惊叫起来,“小丫头没跟来!
小姐的首饰盒子还在她手里呢。”
睐娘抚了抚额头,懊悔只顾得上叫青萍扶着娘亲,没顾得上照看小丫头,“逃出来的时候就指着那首饰盒了。
里面的首饰都是爹娘花了重金打造,变卖了,以后的日子才过得下去。”
青萍急得都要哭了,“在城门口的时候我还看见她跟着我,后来人挤人散开,我只顾着扶着夫人走,在小巷子里我就发现了不对劲,又不敢说话,以为她落下了,自己会寻过来。
没想到她真丢了。”
“好了,别哭了。
这兵荒马乱黑灯瞎火我们也没力气去寻她了。
还是做正经事要紧。”
睐娘厉声喝止了青萍的哭诉。
南宫斐瘫坐在凳子上,满脸悲戚。
南宫家完了!
祖祖辈辈积攒亿万资财一夜烧光了。
那些名画古董是他费尽心血耗费巨资购得,大部分还留在香木城,不是被人洗劫一空就是烧毁了。
这是要了他的命啊!
他内心捶胸顿足,表面上还得安夫人的心。
“一家人平安才是要紧,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夫人勿忧。”
青萍拧眉,猜测那丫头是趁乱故意跑了还是跟丢了,这小丫头一首是个机灵的,怎么就会跟丢呢。
小姐没了首饰盒子,以后怎么办呢?
好心痛啊!
好几样首饰都是小姐特别珍爱的。
睐娘哭笑不得,这节骨眼上,一个心痛字画,一个心痛首饰,完全都没人在听她说话啊。
只好看着这一老一少,提高一点声音说道:“财迷们,清醒清醒吧。
现在该好好清点清点手上有的东西了。”
南宫斐被女儿逗笑了,青萍皱巴巴的脸蛋上的嘴角弯弯,小声抱怨说:“小姐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
青萍将怀里的匣子掏出来,打开端到众人面前。
大家见了眼睛瞪得老大,倒抽一口冷气。
这么少!
盒子里很空,才区区六两银裸子!
青萍涨红了脸,嗫嚅道:“昨天还有26两,早上小姐说快中秋了,每个小丫头婆子都赏一两银子零花,好买月饼吃。
所以就剩下这些。”
这盒子都比这里面的银子值钱!
睐娘悔得想打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大手大脚呢!明天赏不成吗?
还有好几天中秋呢。
南宫夫人叹口气道:“还是睐娘有先见之明,娘亲一两银子也没带出来。
娘只顾着带着睐娘逃命,银子的事情都没想过。”
娘亲,你一点也没安慰到我好吗,我有先见之明就该准备一盒金子逃命而不是六个一两的银裸子。
我想哭啊!
六两啊六两,逃命途中就靠你了!
默了默,睐娘看向那几幅抢救出来的画。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这乱世,价值连城的画卖给谁去?
就算卖不掉,这用命换回来的画也不能丢了!
大家都沉默着。
这些画明天要带出城也不容易,城门口肯定有清兵盘查。
睐娘叫温嬷嬷媳妇拿来针线剪子,就叫她去睡了。
她探头探脑看到门外没人了,把门关好,把窗户关好。
“青萍你去屋外守着。”
“睐娘你要做什么?”
南宫斐看女儿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解。
南宫夫人也不咳嗽了,惊讶地看着女儿,这时候女儿还有心情做针线?
平日她最不爱做针线,读书画画,每日倒是勤快,好像要去考功名的秀才。
“爹爹,这些画就这样大剌剌抱着出城,还不被人发现?
鞑子兵烧杀抢掠,可不会和我们客气。”
南宫睐娘眼里透着亮光,“我们将画的装裱拆除,将画缝入内衣,只要不搜身,谁也看不出来。
我们混在人群里,必不会被发现。”
南宫斐眼前一亮,目中含泪光:“还是睐娘聪慧,若不是你,为父这点珍藏都要保不住了!”
屋内,昏暗的灯光下,南宫斐和睐娘拆画,南宫夫人将画缝入三个人内衣里。
看着地上灿烂的锦缎和和发出温润光泽的蓝田玉轴,南宫斐和南宫睐娘眼里心里都是痛楚。
这些如何舍得扔了?
带着又极其容易让人发现不妥。
缝制女人内衣的时候,睐娘就让爹爹出去寻到灶台寻些烧火剩下的碳灰,将锦缎打湿铺上碳灰,用破布包好,准备明天出去的时候远远丢弃。
南宫斐找些破布将蓝田玉轴包裹成树枝模样,洒上碳灰,外面捆绑上柴火。
只要不拆开柴火,那是看不见中间夹着的灰扑扑的东西的。
南宫斐本是世家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一帆风顺,做官多年,官场上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有着七窍玲珑心,干庶务却是一窍不通了。
端着油灯,一会儿差点将自己的手烫着了,一会儿差点将人家小厨房点着。
幸好青萍帮忙,才搞定。
温家媳妇倒是个妙人,随便他们如何折腾,也不从房间里出来。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火,她一夜担惊受怕未合眼,担心丈夫会碰上鞑子兵,听说鞑子杀人不眨眼。
家里只有两盏油灯,一盏是娃儿读书写字的,一盏是婆婆晚上做针线的。
婆婆在南宫家当差,手上松泛常常给他们银子补贴家用。
如今南宫家遭了难,什么都紧着他们吧。
明天出城,会如何,实在难以预料,睐娘内心不安,对南宫家下手之人,肯定会在城门口拦截他们。
睐娘和南宫夫人睡床上,南宫斐守在门口警戒,青萍打地铺守夜。
这一夜谁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