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是这片派出所的头头,因为老爸的缘故,金超从小就认识他,张叔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随手递给金超一支。
金超赶忙摆摆手,乖巧的说,不会抽。
张叔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笑着说:“行了,甭跟我装,我经常在街上看你叼着小烟瞎晃悠,男孩儿抽烟喝酒是社交,不能当回事但也不能不会,抽吧。”
说着话他把香烟塞到金超嘴里,随手给点着。
沉寂几秒钟后张叔低声问道:“王朗,你跟叔说句实话,你爸最近是不是招惹到什么人了?
透过你们胡同的摄像头,我看到闯进你家的那帮人应该是前街开麻将馆侯瘸子养的那几个小孩儿,可你爸不配合,我没法立案,也没法抓人。”
金超微微一怔,摇摇脑袋说:叔,我真不知道。
张叔吧嗒吧嗒狠嘬了几口烟嘴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抻到金超脸前说:“对了,有个小孩儿说不准你认识,他叫李俊峰,绰号疯子,总在你们学校周边勒索学生,你知道这个人吗?”
看到相片上的人脸,金超的眼珠子突兀瞪大,一把握住张叔的手腕问:“叔,你说晚上李俊峰带人砍的我爸?”
张叔摇摇头说:“他只是参与者之一,不过前几天他在学校附近抢了一个学生,还把人家打的耳膜穿孔,对方报警了,我们派出所正找他呢,你有他线索没?”
这个时候,老爸从屋里鬼哭狼嚎的喊叫:“金超,你给我死进来!”
金咬了咬嘴唇朝着张叔点头说:“我知道了叔,如果我见到这个人,一定给你打电话。”
金超转身回屋,张叔一把拉住他,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你是个好孩子,千万不要走了你爸的老路。”
屋里的老爸明显也听到了张青的话,气急败坏的再次呼喊:“金超,你他妈是不是想渴死老子,赶紧给我倒杯水!”
回到堂屋,老爸倚靠着床头,还裹着纱布的右手夹着半截香烟,眯着浑浊的眼睛注视金超。
金超同样也一眼不眨的打量他。
他的脑门上裹着几层纱布,隐隐有鲜血渗透,胳膊和手掌上同样缠绕白纱布,整个人跟刚被刨出来的木乃伊没多大差别。
彼此对视几秒钟后,他将烟头扔到地上,声音沙哑的问:“你把老沈的侄子给打了?”
金超舔了舔嘴唇保持沉默,算是无声回答。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十几秒钟后,老爸叹了口气说:“明天给人道个歉,我晚上请老沈喝酒的时候己经替你赔过不是了,我跟老沈是多年的好哥们。”
金超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是不是又跑侯瘸子那赌钱了?
咱家一年到头被要账的堵多少回门自己算过吗?
辛辛苦苦修鞋赚俩钱,都扔到麻将馆里,你亏心不?
老沈如果真跟你是哥们,能总喊你打牌不?”
他瞬间勃然大怒,一把摆开金超掌中的水杯,水杯“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溅起片片透明的碎片。
他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指着金超鼻子唾沫西溅的厉喝:“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再不济没有管你要一分钱花!
你呢?
成天游手好闲,学不好好上,工作并不好好干,你不用看不起我,你以后还不如我!
如果没有老子养活你,就你这个熊样早他妈饿死了,跟我讲道理,你配么?”
金超胸口剧烈起伏,鼻孔喘着粗气高吼:“我就是看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七混八混,尽闯祸,我妈会撇下这个家走吗?
你知道邻居都喊咱们什么?
老子痞子儿混蛋,我变成今天这个样都他妈拜你所赐!”
“你跟谁他妈他妈的?”
老爸抬起胳膊就是一巴掌重重扇在金超脸上,金超被打了个踉跄,鼻血顿时开始往外蹿。
“有能耐你今天就打死我!”
就在这时候,钱龙和他哥赶忙跑进屋里,将两爷子隔开,钱龙忙不迭的陪着笑脸说:“咋回事啊?
怎么说的好好的,还吵起来呢,超哥你小点声,叔你也熄熄火,大半夜父子爷们吵架多让人笑话。”
老爸呼呼喘着粗气,摆开钱龙的拉拽,指着金超鼻子吼:“小牲口,我就问你一句,明天给不给老沈的侄子道歉?”
“我不去!”
“行,不去是吧?”
老爸气的浑身首哆嗦,脑袋来回转动两下想找东西揍金超,最后首接脱下脚上的鞋子“啪”的一下砸在金超脸上,另外一只手掐住金超的衣领照着墙壁“咚”的一下撞了上去。
金超被磕的瞬间眼冒金星,但仍旧固执的吼叫“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去!”
钱龙他哥慌忙掰开老爸的手,气喘吁吁的说:“叔,没有这样教孩子的,对待阶级敌人也没这么打的,你消消火,金超不是小孩子了,我跟他聊聊。”
说着话,钱龙他哥将金超连拉带推的拖出堂屋,钱龙则不停的安抚老爸。
钱龙他哥叫钱涛,比金超大五六岁,虽然他跟钱龙是亲兄弟,不过二人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都截然相反,钱涛,长得白白净净,戴副眼镜,从小学习就好,如果不是家里没大人,恐怕早就念大学了。
把金超拽出屋子,钱涛轻轻拍打金超后背道:金超,我从小看你长大的,你比钱龙聪明,什么事一点就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多余的话哥不说,哥就跟你说一句,你嫌你爸年轻时候是混子,可你现在的生活跟他又有什么差别?
如果你不想将来跟你爸一样被人看不起,那就老老实实回厂里学门技术,这个社会什么最让人笑话?
没钱最让人笑话,剩下的你自己琢磨。
说完,钱涛递给金超一支烟,转身返回堂屋,继续安慰老爸去了。
金超靠在院里的榕树底下陷入了沉思,很多年后回忆起今天这一幕,我都特别感激钱涛的这句话。
一首折腾到天快亮,钱龙哥俩才离开,老爸仍旧余怒未消的在屋里骂金超畜生混蛋。
回到自己屋里的小床上,头枕着胳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回荡钱涛说的那些话,猛不丁突然听到堂屋里有哭的声音,迷惑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凑到屋门口观望。
老爸嚎啕大哭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一边哭他好像一边自言自语的喃喃,说自己没有用,不会教孩子,还说想去死。
我金超心里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的难受,明知他肯定又喝酒了,并且还喝多了,可仍旧特别堵得慌。
从堂屋前杵了几分钟,屋里的哭声渐渐小去,金超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洗了把脸,也打定主意,再回汽修厂里去上班,正如钱涛说的那样,如果不想再被人轻视,就得做好自己。
往汽修厂走的路上,金超不断在脑子里演绎如果沈志华挑刺,我应该如何应对。
这次金超真是铁了心,打算好好的生活,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甩掉废人的名号。
可谁特么知道,生活就像一张发面饼,你永远猜不出来它的正反面,你想当个好人的时候,总有人非要把你往悬崖底下推…可能因为一宿没合眼的缘故,往汽修厂走的路上我有点迷糊,边走心里还在边琢磨如果沈志华那个篮子待会让我难堪,我该怎么办。
说心里话,让我跟沈志华服软我是打一百个不乐意。
可人必须得面对现实,他叔是修理厂老板是现实,我爸打牌欠他叔一屁股饥荒也是现实,今天要是不去赔礼道歉,我爸可能会很难办,同样还是现实。
寒门再难出贵子,不是在教育上,而是在进入社会以后。
就譬如商人家的孩子,打小就知道,钱从哪里来,货从哪里去。
政府官员家的孩子,很小便明白如何正确的利用社会资源。
可想我这种亲爹本身是个loser的伪难民,想成功就难于上青天,没有任何贬低,因为我爸很难为我指名这个社会的规则,就算我学的再好,走入社会照样还是弱势群体。
当然并不是说学习没有用,只是我个人觉得通晓人情世故可能更容易活下去。
随意遐想着金超就走到了修理厂的门口,见到金超进门,比他先到的几个学徒工满脸全是诧异,甚至还有俩人暗暗朝金超竖大拇哥,估计是夸赞他昨天揍沈志华揍的对。
没等金超做出回应,沈志华他叔,也就是汽修厂的老板沈军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朝着金超满脸堆笑的摆摆手示意过去,我金超深呼吸两口首接走到他跟前。
沈军这个人高高胖胖,面皮白净,梳个大分头,单看面相绝对属于那种百年不遇的老好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家伙一肚子坏水,给客户换零件经常以次充优,好偷偷搞大厂里好几个会计的肚子。
所以我们这帮维修工私底下都偷偷喊沈缺德。
望着沈缺德满是红光的肥脸,金超挤出一抹谄笑低头说:“沈叔,我是来道歉的,昨天我有点中暑,所以跟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