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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小说无意飞升》精彩片段
吴翊玄静静的看着纸窗外的雨，顺着黛青色的屋檐落成一条线。
“走神了？”
一位青衣儒雅中年人走到他身旁，手中折扇轻敲他头顶的儒巾，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的雨，叹了口气，随手把被风雨吹得晃动不停的纸窗给合了起来，“《文典》风雅篇记住了么？”
“回先生，弟子记住了。”
头戴儒巾的白衣少年正襟危坐，眼神灵动，虽年纪不及弱冠，却己经是出落得清逸出尘，颇有他身畔的先生的雅正。
吴翊玄背诵出了先生指定的篇章，一字不差。
先生点头默许，合上摊在书桌上的一本厚厚的大书，微微一笑，“风雅篇是《文典》中倒数第二篇文章，明日过来，我传授给你最后一篇吧。
再往后，温故而知新。
你随我读书这十年间，虽只传授过你《林间琅琅书》和《文典》，却足够你温习半生。”
吴翊玄点头称是，他长身而立，竟也与先生也差不多高了。
“先生，听镇中老辈人说起先生，都说年轻时诗文写得可好！
如今怎不见先生写诗，我也可品鉴一番？”
他和先生往外走去，眼神清亮，透露着些许期盼。
先生淡然一笑，悄声道：“年轻时候的胡言乱语罢了，不足为道，还是好好读读往圣古籍吧，儒家虽不如道家势大，却不乏震古烁今的圣人，与他们相比，诗文小道儿。”
他用手中折扇敲打吴翊玄，肃然道：“我知你从小天资非凡，读书过目不忘，但仍需谨记戒骄戒躁，你目前的学识不过如井水，若有朝一日想化作江河甚至大海，依旧需要夜以继日，勤勉补缀。”
“那和先生一样学识渊博，需要多久时间呢？”
“若是像我，则需二十年夜夜不缀；若是想效仿圣人，则需一生。
儒家，规矩极大，就算是圣人，也不见得能把天下人的道理讲通，把所有的国家经纬。”
吴翊玄应了一声，神色有些低迷。
推开门，依旧是落雨不停歇，雨打落花瓣，从树梢飘落，天地间还存着一丝凉意。
春天一定是还没走吧？
吴翊玄心想。
他今天没带伞，刚刚便是在担忧应该如何回家。
先生撑开了木伞，拍了拍吴翊玄：“一起走吧。”
吴翊玄面露喜色，钻到先生伞下，并肩走在了青石路上。
一群小乞丐不怕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在雨中嬉闹，其中一人跌倒在青石板上，溅起了水花，先生躲闪不及，青衣被染上了泥水。
那孩子见到是先生，也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跪下来认不是，先生也不恼，将伞交给了吴翊玄，自己则俯身将那个孩子给扶了起来，微笑着给他一颗糖，说道：“以后和小伙伴一起玩的时候要小心一点，跌下来事小，若是磕着了，或是惹恼了一些不讲道理的人，就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有时候是一生无法化解的。
还有，找个地方避雨吧，天冷，会着凉。”
小乞丐点头如捣蒜，眼神中还是藏着一丝害怕，吃了颗糖连忙跑走。
先生无奈一笑，回到伞下，抹了把沾满雨水的脸，不顾潮湿的长衣，撑着伞和吴翊玄继续并肩走着。
“先生，为何对一个把你衣服弄脏的小乞丐，却要亲自去扶他们起来？”
吴翊玄不解。
“乞丐和皇帝，你会畏惧皇帝而轻蔑乞丐吗？”
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声反问。
吴翊玄一愣，“这是当然，皇帝有权力可决定百姓生死，当然值得敬畏；乞丐却只能任人施舍，为刀板上的鱼肉，就算不轻视，也不至于会敬畏或是客气。”
先生摇了摇头，“君子视天下如己出，天子应齐与庶民。
在我眼里，无论是乞丐还是天子，我都不会折腰，也不会轻视，而是一视同仁。
当你可以把天下百姓乃至于万物看作己出的时候，也离君子的境界不远了。”
吴翊玄低头琢磨，思忖了半天，有些懵懵懂懂。
他又问道：“那为何先生己经如此温润，他眼中依然掩盖不住害怕，依然想敬先生而远之？”
“人心唯危，道心唯微。
唯精唯一，允执厥中。”
先生步履不紧不慢，话语却重若千钧。
吴翊玄皱眉思索了半天，这是《文典》中的一句话，他记得，但他却一首不甚理解什么意思，不过现在被先生说了出来，他也咀嚼出一些味道出来了。
“先生是想说，君子见其性，行藏以时，进退求己？”
先生露出了一丝笑容，颔首道：“他们己经很不幸了，害怕不是他们的过失，只是因为他把我想成了那种会欺负他的人，因此人心惟危。
但君子心里清楚，无论他人怎么想，唯精唯一，自己没有过失，足矣。”
吴翊玄笑了笑，仰着头看天空，“先生真好啊。”
二人在雨中一首走着，言语不多。
他们路过了一口铁索井，先生突然停住，开口问道：“若有陌生人掉进水井，你若救人，就会死，你救不救？”
少年想了想，反问道：“我想知道，真的救得了那个人吗？”
先生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笑道：“记住，君子不救。”
少年愣了愣，疑惑道：“不救？”
先生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先帮少年正了正衣襟，然后用手帮他擦去肩头的落雨，柔声道：“遇见不幸事，先有恻隐心，但是君子并不是迂腐人，他可以去井边救人，但绝对不会让自己身陷死地。”
少年陷入了沉思中。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耳畔一阵温润的声音响起，他才猛然惊醒。
“到了。”
先生停下，望着少年清澈的眼神，一阵恍惚，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很快正色，摇了摇头，撑伞离去。
这是李叔家，少年刚要推门而入，看到了先生消瘦的背影，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对着背影长揖到地，大声道：“先生是天下最好的先生！”
先生脚步一僵，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头，对着小巷的孤儿少年一笑。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先生用醇厚的声音说道，“我没法一首陪在你身边答疑解惑，若是你日后有不懂的，理应如何？”
少年没有犹豫，“先生教诲，温故而知新！”
“如果还不懂呢？”
“那……”少年神色一滞，不知道说什么了。
“记住，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先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和少年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没有回头。
吴翊玄呆呆的看着手中出现的一块玉佩，那是先生常年佩戴的玉佩，刻有“君子”二字。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发白的嘴唇，终究是没有哭出来。
先生多想，和这个天下的每一个人，都像这样掰扯掰扯道理啊。
君子不救，圣人当仁不让。
他神色中多了一抹坚定和慷慨，握着伞柄的手不觉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先生的名字，叫做白也。
白也白徽之。
那一年的春，极长，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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