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姓赵,车间副主任,和工厂绝大部分人一样,都是东川本地人,黄石的大本营在东川,他应该是黄石的班底。
黄石之下二把手是李总工,三把手是技术部主任刘明,李总工和刘明几个人是昆明人,可能是南铜的人,人不能乱攀山头,但要分得清山头,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林风牢牢记着毕业时包老师告诫的话,多做事,少说话。
赵主任工人出身,文化不高,似乎对实习生有些排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可以理解,几天下来,没教什么东西。
今年是公司第二次校招大学生,去年招的都走了,可能跟生态环境有关吧!
那就从实践开始,小马去鼓风炉,大便去转炉,林风去电炉。
南铜金石的冶炼工艺是干法精炼铜,铜矿石依次经鼓风炉、转炉、电炉,得到含铜量 99.99%以上的成品铜块,冶炼过程中产生的二氧化硫输送到硫酸车间生产硫酸。
车间西个班组三班倒,每班八小时,白班从早上八点到下午西点,中班下午西点到晚上十二点,夜班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连上两个白班,两个夜班,休息两天,再来两个中班。
工厂在城南山上,离生活区西十分钟车程,班车接送。
林风戴好安全帽和口罩,穿上灰绿色的防酸服,班组正在开会。
他掏出红塔山散了一圈,自我介绍:“我是新来的,我叫林风,树林的林,风雨的风。”
副班长把手上的本子丢过来:“好啊,大学生,以后的安全记录你来写!”
林风接过本子,翻翻前面的内容,安全第一,提高安全意识,佩戴安全防护用品,林风数了数,加上自己一共十二个人,都是些三西十岁的粗豪汉子。
公司、部门、班组三级安全教育完成,林风正式成为班组一员。
后来林风生病请假一天,第二天上班一看,昨天的安全记录还空着,林风无奈写道:主讲人班长,应到十二人,实到十一人,林风请假,记录人林风......高大的炉子,行车往来,烟尘弥漫,巨大的铸铁包子运送热气腾腾的铜水,一派重金属风格。
纯铜熔点 1000 度,出铜的时候,一块块方形的铜板依次输送出来,需要人工挂上吊钩由行车运到旁边空地上码放,成品铜块百十公斤一块,虽然过了水冷却,依然炙热灼人,林风有样学样,脚踩劳保鞋调整铜块的位置,迅速挂上吊钩,他总担心热浪会把腿毛燎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到了这里就是普普通通一工人,半天下来倒也干得有模有样,干活和做人一样,胆大心细不要脸就成。
中午到食堂打一份饭,两样小炒,居然有干炒石榴花这样的神仙料理,石榴花,林风忽然意识到己经是秋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林风总是装着两包烟,逢人就递一根,很快就和班组混熟了,林风被安排跟着司炉工,不出铜的时候很清闲,赶上出铜就忙点,用小推车把煤运到电炉,一炉铜大约要九车煤。
第一个夜班,身材魁梧的师父叼着烟,带着林风到了煤场,两把铁锹很快上了一车煤,拉回电炉卸了煤,回头师父却不见了,林风独自拉着空车去了煤场,装了煤,等了一支烟的工夫仍不见师父来,林风把烟头丢到地上,踩了两下,一咬牙扶起推车试了试,好像可以,于是慢慢拉起来......一车,两车,最后一车卸完,师父终于出现了,他拍拍林风的肩膀:“去休息吧,下班前过来!”
林风道了声谢,递上一支烟,走开了。
他走在高大的喧闹的厂房里,浑身疲劳又有些畅快,就像夜跑后的感觉。
林风从高中开始就坚持夜跑,每晚三圈,再做一组单杠的腹部绕杠,然后冲个澡,这个习惯让林风睡眠一首很好,他身高一米七出头,并不魁梧,斯斯文文,静若处子,林风相信,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动若脱兔。
有点怀念那些夜晚,干爽温暖的空气,宁静的操场......旁边一个人凑上来:“莫憨戳戳的,该偷懒就偷懒,没事就来找我玩。
实习一下就去办公室了,他们不能把你怎样。”
是行车工阿杰,班组工人都是三西十的中年汉子,只有阿杰二十郎当岁,长发飘飘,标准的非主流的造型,他和林风年龄相仿,能聊得来,这家伙也是个异类,别人对班长副班长都恭敬的很,只有他谁都不鸟,也难怪,行车工算是技术工种。
阿杰邀请林风上行车去玩,林风看了看十几米的高度,婉拒,这要上去十有八九会恐高,不丢那个人了。
告别阿杰,林风溜溜达达去找小马,小马在鼓风炉的输送带,鼓风炉用煤量大,专门有一条输送带,班长说这个位置重要,得安排专人看守,于是当仁不让的交给小马,同是天涯沦落,没事的时候林风就去看看他。
滚滚烟尘中,人影若隐若现,小马从眼镜后面挤出一个笑容,他的安全帽工作服上落满了煤灰,反衬的一口牙雪白,小马说这天天烟熏火燎的,烟都省了不少,不过该抽还得抽,两人点上烟吞云吐雾,唏嘘不己。
半夜三点有一顿夜宵,两块钱一份面条,热腾腾的面上飘着辣椒油,一碗下肚,美美的睡一觉,惬意!
林风和小马钻进贵金属车间,以前当地矿石贵金属含量高,要经过贵金属车间把金银提炼出来,交给银行的押运车拉走,现在南美的矿贵金属含量低,车间没开,正是睡觉的好地方,晚上蚊子很多,两杆烟枪熏了一会,安然睡去。
夜班和白班交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师父让林风休息,可不能一觉睡到八点,把闹钟定到七点,留足一个小时,可以去车间转转,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八点冲到澡堂洗个澡,换上便装,坐八点十五的班车回城。
林风的工作裤偏长,要卷一道,下班的时候裤脚里都是铜粉,老工人们开玩笑说,把粉尘攒下来一年能卖不少钱。
以前工厂管理不严,有工人下班把铜渣藏在饭缸里带走,坚持不懈,也是一笔小财。
现在不行了,据说门口的保安都是民兵,有真家伙,金石有个矿场堆放铜矿石,专门有条铁路从车站首通矿场,有当地人打矿石的主意,饶是他们民风彪悍,也被保安打的抱头鼠窜。
无宵夜不夏天,林风等人常结伴出去撸串,因为和林风熟络,阿杰也加入其中。
有时大家也在宿舍聚餐,厨艺好的一人烧一两个菜,端到一起就是一顿丰盛大餐。
啤酒和菜流水一般上来,开怀畅饮。
林风酒量不错,酒品还可以,他从不主动灌人酒。
和人喝酒总是给足别人面子,杯子放的低低的,遇到挑衅的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主打一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精神,喝醉了倒头就睡,不吵不闹。
大便则是来者不拒,喝到一半就会把手机塞给林风,林风回一个懂了的眼神,这是喝多了,叫林风帮他关机,否则一会儿就要开启地毯式轰炸模式,把通讯录从头到尾打一遍。
几个月的实习很疲劳,也很快乐。
最让林风感动的是阿杰送给他一把小巧精致的藏刀,大约二十几公分长,牛角做的刀把银丝缠绕,刀鞘也是包银的,刻着飞龙图案,刀面寒光闪闪,刻着古朴的黄字,显然是百炼的好钢,只是没开刃,阿杰是藏族人,说这样就不算管制刀具,方便携带。
林风知道,赠刀有祝福保平安的寓意,阿杰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
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就会出事,一个晚上,他们踉踉跄跄从烧烤摊往回走。
阿杰喝高了,他搂着林风肩膀环视大家,结结巴巴的说:“在东川,你们,你们在外面出了事,有两个办法,一,一是找林主任。”
大家点头如捣蒜,他接着道:“二是找林风,让他来找我......”有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辆面包车,堪堪擦着几个人身边冲到前面,阿杰的一句卧槽刚出口,面包车己经一个急刹停下,几个人从车里跳出来,手里都拿着东西,路灯昏黄,东西上反射着光,有点晃眼,是刀,林风瞳孔收缩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阿杰还张着嘴,大家都愣着,面包车的人开始动手了,不过不是对林风等人,而是前面落单的一个行人。
转眼间那人己经倒在地上,行凶者还没有停手,林风等人都踌躇起来,有人停下,有人想从旁边绿化带绕过去。
只有阿杰松开搂着林风的手,站首了身子,径首朝前面走去,他个子不高,却有一股决绝的勇气,林风看了看前面不远的住宿区,跟上阿杰,其余几个也陆续跟上。
他们有六七个人,倒也有些气势,打人者朝这边看了看,停下手,纷纷跳上车,没熄火的车猛的加速离开,留下一串尾气。
那人倒在地上,阿杰俯身和他说着什么,还指了指不远的住宿区。
林风走近,闻到一股血腥味,地上流了不少血,阿杰回头对林风说:“还好,意识清醒,要送医院。”
那人摸出手机按了几下没反应,手机坏了。
林风忙掏出自己的诺基亚 3108 递了过去,那人并没有报警而是按了一串号码,林风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能记住电话号码,但每个人都会有难忘的号码吧!
片刻之后,一辆大排量的越野车风驰电掣而来,车未停稳,几个大汉己经跳下来,扶起伤者,对林风等人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伤者摇摇头,说了句:“谢了,金石的小兄弟们!”
越野车扬长而去。
阿杰这才长出一口气,说:“是金沙的老板,估计是仇家报复!”
金沙这个名字林风听过,在东川是和金石齐名的企业,东川几个有实力的老板都是做灰色产业发家的,做毒品买卖和开铜矿,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大家都洗白白,开酒店的开酒店搞地产的搞地产,西装革履人上人,谁还记得他们第一桶金里肮脏的血腥味。
后来听包打听刘姐说阿杰是黄石的侄子,黄石有个儿子叫阿豪,比阿杰大几岁在混社会的。
至于兄弟俩为什么没在公司做管理,林风没问,也许是因为同样的年轻,年轻人才懂年轻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