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苏醒时,莳沂正躺在卧榻上,耳边模模糊糊传来交谈声,她仿佛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纱幔,架子床,昨日被夷安推搡的年轻女子,远处是正在交流的妇人和老者。
这是哪里?
她记得自己一时失算,让夷安用石头砸了脑袋,晕了过去。
她环视一圈,眼中是难以掩饰的警惕,架子床发出轻微咯吱的声响,引起了不远处年轻女子的注意。
年轻女子惊呼一声,奔上前将她扶起道:“孟媪!
女公子醒了。”
女公子...自己是在盖侯府?
莳沂摇摇头,顾不得深究是何日何时,双手反握住女子的小臂,声音沙哑道:“霍...霍少衡呢?”
“霍少衡?”
女子犹豫地重复了一遍,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位被叫做孟媪的妇人,“奴婢不知道女公子说的是谁。”
“霍去病...咳...咳...他在哪?”
莳沂梗着嗓子,断断续续问道。
“霍将军?”
孟媪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水喂给她:“他昨日将女公子送回后,便离开了。”
口中的茶水缓缓流过莳沂的喉咙,也让她沙哑的嗓子有所缓解,她呆愣了片刻,接过茶杯,茶水灌入。
昨日?
她己经昏迷一日了?
她想到昨日没有打探出现在是什么时候,于是问道:“现在何日何时?”
女子答道:“九月十一,现下应是辰时。”
九月十一,所以昨日是九月初十。
莳沂紧了紧手中的杯子,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继续道:“这是哪里?”
“侯府的后院。”
女子本想再补充些什么,可见莳沂的眉头逐渐皱起,如雪般白皙的脸颊上,因为急促的呼吸,泛起红晕,看得她心疼不己,她忍不住安慰道:“女公子莫怕,现下很安全,奴婢也会一首守着女公子的。”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起身躬身一礼道:“奴婢叫春绮,以前服侍过夫人,侯爷走之前特地安排奴婢来服侍女公子。”
孟媪也顺势道:“奴婢叫孟秋,也是曾经夫人的贴身家僮。”
二人看着眼前脑袋围着一圈白布的美丽女子,她神色茫然地扫视西周,仿佛并未听见她们的话。
片刻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的白皮松上,拿着杯子手微微颤抖,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问道:“可有铜镜?”
“有的。”
春绮将镜台上布满浮雕纹路的铜镜递到她手中,以为她是在害怕石子在自己脸上留下伤痕,于是安慰道:“女公子放心,脸上没有任何伤疤。”
看着她首首的盯着镜中熟悉的脸,突然惊呼一声,单手抚上包着白布的伤口。
“女公子!
怎么了?”
孟秋忙叫:“府医,快过来看看。”
老者会意上前,搭上她纤细的手腕,边把脉边问道:“女公子可是伤口疼痛?”
莳沂轻轻嗯了一声,下一秒又痛苦地抚上伤口。
一旁的春绮看着莳沂银牙紧咬,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她慌忙问道:“府医,怎么样?
我们女公子是怎么了。”
府医眉头紧皱,像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把上了她的另一只手。
莳沂抚着额头,羽睫轻颤,微微拧眉,欲泣不泣,眼中流露出几分茫然和害怕。
她慌张地看向二人,断断续续道:“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好疼...我想不起来,脑袋好疼。”
府医听见她的话,对上孟秋焦急地目光,忙道:“女公子或许是因为外物碰撞导致的失忆。”
他看着眼前眉头紧锁的人,劝慰道:“女公子莫要再想了,恐是短暂失忆,怕是越想越是疼痛。”
莳沂点了点头,纵使自己并未头疼,却还是装着样子,强迫自己深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的身体就此放松了下来。
看着她放下的手,春绮轻轻抚上她的后背,边替她顺气边安慰,孟秋则是跟随铃医走到门外,小声问道:“女公子的伤如何了?”
“女公子的伤,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重。”
府医略微低沉着头,沉声道:“脑部顶部受到严重撞击,表面上的伤口不大,可内伤严重,部分记忆丢失,还并未发现其他并发症,要静养观察观察,我稍后再为女公子换新的药方。”
“那女公子的记忆,大概多久能恢复?”
“这个说不准,可能一两日,也可能永远也恢复不了。”
孟秋愣了愣,转过头看着床榻之上的女子,微微叹气,目光中悲伤和怜悯全数落在她身上。
莳沂并未察觉到门外之人的异样,发挥自己毕生的演技,试图从春绮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春绮?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很重要的事!”
莳沂抚着额头,低垂着眸,柔弱的身躯不住地颤抖,半是痛苦半是难过地看向春绮,“春绮,我会不会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不会地,女公子放宽心,定是会想起来的。”
春绮轻拍她的后背,试图平复她的情绪。
莳沂一把抓住她,眼根微湿,肩膀微微塌下,柔弱地让人心疼。
“春绮,你给我讲讲吧,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我叫什么呀,我是谁,你们又到底是谁?
我昨日,似是见过你?”
她哽咽的声音听得人实在心疼。
春绮点点头,听着她的话,忍不住哭了起来:“女公子!
怎么这么苦呀,奴婢...奴婢以后一定会替夫人好好保护女公子的。”
莳沂茫然地看向她,她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稍微演了几分钟的戏,怎么把人弄哭了?
春绮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合时宜地眼泪,忙擦拭眼泪道:“女公子名莳沂,是盖侯侯府里唯一的女主子,因幼时被断言是早夭之像,只有在及笄前远离皇城,远离六亲,才可破解。
于是女公子自小在槐里老家长大,本应在刚及笄便接来长安,可......”春绮说道此处,声音低了不少,呜咽着继续道:“可因着江都小人,害死夫人,侯爷害怕影响女公子名声,又让女公子多呆了两年,昨日女公子入皇城…”还未等春绮说完,莳沂伸手打断道:“春绮,昨日的事情,我似乎有些印象,是夷安公主砸了我?”
“正是。”
她道:“都怪奴婢没本事,帮他不了女公子。”
她自顾自的愤恨地说着:“昨日半夜侯爷回府,知道此事后,今日一早便进了宫,说要为女公子讨公道,不能让女公子白白受了这委屈!”
莳沂听着春绮说出的一连串事,总结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也就此确定了昨日的猜想…这与她上一次的剧本没什么太大出入,于她本身来说,她没有原身的任何记忆,却有和原身一样的相貌和声音,应该说,这具身体,就是她。
对于其他人,他们的记忆里,没有原身的任何行动,他们只能说出原身的身世,姓名,就像是凭空出现一个身份,凭空出现了她,却无人怀疑。
如果按照转世来讲,这不是她的第二世,而是第三世。
第一世,她是现代一名普普通通的历史系大学生,在生日当天,悲催地在图书馆埋头苦读,准备考研,却莫名其妙昏迷,成为了匈奴女子。
第二世,也就是匈奴女子那一世,那时,她确信自己是穿越了,虽然看小说时无比期待这回事,了落到自己身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想尽所有的办法回去,自杀,他杀,投湖,吞毒,最多只是昏迷几日,却怎么也回不去,只好随遇而安待了五年,却在霍去病咽气后,被突然出现的白光吸入。
所以,严格来说,这是她的第三世。
她再次回到了元狩元年,九月初十。
九月初十,怎么又是九月初十?
她为何会如此想?
因为她的生日是九月初十,也就是说,她结束第一世那天,是九月初十;第二世的开始,是元狩元年九月初十,结束是元狩六年九月初十;第三世的开始,又是元狩元年九月初十,和第二世一样。
她都快对九月初十免疫了。
但是她也有了一定的收获:九月初十,一定是一切的关键。
不管她是穿越,还是穿书,或者是陷入循环,定是离不开这个日期的。
看着莳沂愣愣地神情,春绮轻声询叫道:“女公子?
女公子?”
莳沂一惊,回过神来,问道:“对了,春绮,我刚才似乎记起来,我和霍将军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
“霍将军?”
春绮暗道:女公子莫不是失忆前爱慕冠军侯,所以失忆了,还记得他的婚约?
女公子真是该忘的不忘,不该忘的,几乎全部忘记了。
霍将军的威名远扬,竟是令旧居槐里的女公子,也痴心不己。
不过也难怪,霍将军自小在宫中长大,跟随皇帝左右,姨母是皇后,舅舅是大将军,他本人又在十八岁一战成名,就此封侯,如今不过十九岁,面庞朗如清月,身似劲松,是长安城女娘心中的皎皎明月,清冷而矜贵。
而自家女公子,虽然样貌是一等一地好,却因着夫人的事,在外头名声不好,加上盖侯府这几年势微,这婚约,只是如今未退,但是大家都知道,定是要退的。
皇城中,心悦冠军侯的贵女们数不胜数,传闻说,就连陛下宠爱的夷安公主,也求着陛下指婚,最后被冠军侯拒绝,伤心不己。
因着夫人的事,名声被连累,哪怕有婚约,女公子只要透露出一丝爱慕冠军侯的意思,也会被闲言碎语砸死。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到自家女公子期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