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雾冷笑着甩下笔从座椅上首起身,绕过姜芣目不斜视的往外走,被他甩开的签字笔在空荡的桌子上转了几个寂寞的圈儿。
姜芣在他身后迅速跟上,不只因为他刚负责了这个项目,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于是他急切喊道:“庞总!”
他确定庞雾听到了,但他大步流星并不搭理,姜芣心中涌上酸涩,他跟上几步大声喊:“庞雾!”
庞雾闻言停住了前行的脚步,他转身挑了挑眉,眸中的墨色晦暗不明,像压抑着风暴随时要将小舟掀翻。
“您是在迁怒吗?”
姜芣绕到他身侧急声说。
办公室外的工作人员余光都往这边瞄,有几个胆大的在悄声私语的讨论起来,新来的阎罗王又要凶人了,还是那么俊秀可爱的小弟弟,真是铁石心肠冷面无情。
赵初青紧走几步轻轻拉了一下姜芣,项目不能出大问题,他还想顺利离职呢。
而冯潇潇则在一旁站着看傻了。
姜芣心一横,放任般不躲不避了,还能怎么样呢?
曾经做不了任何事,守着一个1018的编号傻逼般惦记,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项目才刚落到他手里。
姜芣稳下声音说话:“庞总,公司签合同的时候详细咨询了艺术品的材质造型甚至具体到上漆工艺,现在您这边的工程快接近尾声,这时候更换供应商,集团这边浪费钱不说,时间上是不是也来不及?”
“庞总,我们公司很需要您的项目。”
姜芣的声音低下来,他目光澄澈,勇敢迎着庞雾的视线,看着他吻过的精致下颌骨轻声说话。
“我记得……好。”
听到这里庞雾突然开口,声音金属一样低哑有质感。
“什、什么?”
姜芣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思路又被打断,整个人都呆怔了。
庞雾却盯着眼前人打量。
白上衣,浅蓝色牛仔裤,米色的高领内衬和运动鞋,眼神倔强,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竹子的疏影一样自有一番坚韧风骨,风骨中又带了些娇俏的柔和。
比例好,腿软,腰也软。
庞雾转头看向冯潇潇,言简意赅:“换间办公室。”
这是同意了。
否定和同意都莫名其妙。
“谢谢庞总。”
姜芣轻声说,这声音轻的连距他最近的庞雾也刚刚听到。
庞雾又看他,他们视线纠缠,也许只是三五秒,姜芣却觉得足足有十分钟。
忽然,庞雾靠近一步微微低头,几乎要吻上了,看到眼前人慌乱低头后唇角挑起一个弧度,淡漠的目光里漾起人类的温度。
扑到脸颊的气息又转到姜芣耳尖。
“名字。”
庞雾声音低沉。
“......姜芣。”
姜、芣。
“以后这合同由你负责。”
庞雾说。
姜芣微微放松了肩膀,指尖蜷曲了一下握紧又松开,他抬起视线认真回答:“好。”
“需要调整的会有人联系你。”
庞雾说完便转身离开。
冯潇潇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去。
姜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发怔,那西装剪裁精良,尽管在晦暗的项目部却也是高不可攀。
他原本就高不可攀。
姜芣看着庞雾顺着灰色理石面往前走,一步一步,像水一样突然路过姜芣的人生然后飘远;也像流星,姜芣来不及许愿。
是时间的失误。
赵初青在旁边看着姜芣清白的脸,他眸光坚定锐利,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没毕业的年轻人是这样的性子,他在办公室总是温吞随和的,只静下来的时候周身有淡淡的疏离感。
因此赵初青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可此刻他站在姜芣旁边明明比他高很多,却觉得自己是在仰望他。
很可惜,赵初青要离职了;更可惜,他深藏在柜子里。
赵初青喜欢有勇气且坚定的人,那是他缺失的。
他柔和下目光看姜芣,语气不自觉带了欣赏:“小芣,平常你在公司寡言少语,没想到竟然这样担当有魄力。”
姜芣的思路被打断。
“没有青哥,这项目刚到我这,我怕出什么意外。”
“那你好好干,我看好你,”赵初青声音中略带遗憾,他的目光放远放空,“小芣,跟你坐对面这么久,我居然没有早早认识你,你……”赵初青没继续说下去。
姜芣看了一眼赵初青很快便收回目光。
他想时间过得又快又慢,快到让人忘记了一些东西,慢到让人铭记一些东西。
两年了么?
姜芣作为一个躲在暗中兀自执著的人,原以为不会碰见了。
他摸摸贴在胸口的吊坠小挂件。
1018,能遇见就好。
“庞小雾,你在那儿适应的怎么样?”
曹明燕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挺好的小姨,你别担心。”
庞雾坐在晦暗的办公室里捏着签字笔拧着眉打电话,他想起这附近只有一个小镇和几个零散分布的村落,正经能住的地方都没有,合适的司机到现在也没找到。
他要尽快调整心情适应环境。
“庞建设前段时间把庞暮和安排到集团了,”曹明燕的语气淡下来,“填补了副总的位置。”
“别着急,庞暮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庞雾皱着眉安慰曹明燕。
他妈妈去世后,小姨曹明燕管他教育他最多,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把庞雾当自己的亲儿子看。
“可庞建设开会时说过段时间会派他过去海东项目上,你现在职位比他低,不知道他会怎么难为你,小姨希望你能早点回来。”
说到这里曹明燕试探着问:“或者你给你爸道个歉吗?
毕竟你选的路......我不会道歉的小姨,原因庞建设他最清楚!”
庞雾说到这里语气不太稳。
这是横亘在父子间永远的鸿沟,他们不会向对方跨过去,更不会彼此低头。
像雄狮之间的战争,没有臣服,只有蛰伏。
“可你现在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听小豪说工地条件艰苦,那边又没开发,你怎么受得了啊?”
曹明燕在电话这头暗自着急。
“小姨,我适应一下就行了,又不是小时候。”
庞雾安慰她。
最后他对曹明燕说:“这是我的必经之路。”
曹明燕听后也没法再劝了,庞雾的性子她最了解,认定了就很难回头,固执偏执的很,性格像极了姐姐曹明芸。
但这毕竟是她看大的孩子,不担心怎么可能。
庞雾又安慰了几句,扣掉电话后,他冷脸看乌遭的办公室,手指蜷曲用骨节扣了扣桌子呼叫助理。
扣了半天没人响应。
靠。
庞雾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声,这是一张木头桌子,不是带有金属连接片的磁感应桌。
扣扣扣。
庞雾烦躁的敲桌子,声音闷闷的传出,他绷紧了轮廓线条冷硬的下颌骨,唇角持续锋利着,庞雾觉得自己高挺的鼻梁己经烦歪了,他拿出手机照了照,还好、鼻子没歪,眉间没挤出川字纹。
一切都很有意思。
北京。
耀远。
这里。
扣扣扣、扣扣扣,庞雾敲起来没完了,他突然觉得指骨碰撞木板的声音很好听,不输敲在透青磨砂玻璃上的声音,尤其节奏慢下后有一种神奇的治愈力,闷闷的但沉稳有力。
像鼓声。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庞总,您有什么事吗?”
冯潇潇推开门从门缝中问。
庞雾挑了挑眉,停下继续敲击的指节,他看着青色磨砂玻璃的目光平淡淡的不带温度,但在冯潇潇看来,这几乎是他这段时间里唯一的和颜悦色了。
“除了王现释,把另外5个中心经理的资料给我。”
王现释是庞雾在北京集团的下属,人如其名,忠心又可靠,他被庞雾早早派过来摸底,虽然只是管理一个工地,但这里他人生地不熟,还是庞暮和待过的地方。
人心就是江湖,掣肘必然西伏。
“墙宽7.23米,你叹什么气?
量过之后就是特别容易忘,”赵初青拿着米尺对姜芣说,“现场情况复杂,还有些点位认不出来。”
姜芣点头,然后把7.23这个数字记到点位图上,他觉得赵初青的说话风格十分务实。
认不出来、特别容易忘。
且冷。
1018真的很冷,不再温柔了,也许是姜芣从来没有真正认识他。
“累了吗?
你要不休息一下?
我带了水,”赵初青看着姜芣说,“你脸上弄了一块儿灰,在右边。”
他甚至伸着手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想帮他揩去。
姜芣看了一眼赵初青,轻微后退笑的不动声色:“我不是女生,没那么容易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