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牢。
银天满雪,槁木荒芜。
这里是关押上清境罪仙的地方。
强烈的怨戾之气蔽日,电芒在空中西溅,伴随着阴惨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阿黎浑身抖了抖,一时不察迎面的闪电,差点被击中坠入云头。
堪堪躲过去后,她焦急地往下望。
天机牢中,每一个罪仙都有独立对应的刑岛,他们皆因犯下大错,须在此受雷刑挫骨的折磨。
不远处,一名罪仙被雷光所笼罩,一道道闪电自刑柱向他劈下,肃杀之势似要将神魂击碎,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看到这里,阿黎吓得闭上眼,心里更加不安。
大罗金仙保佑。
姑姑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躲躲藏藏飞了一路,阿黎终于如愿看见想见的人。
前方一处刑岛上,电光闪烁,猛烈的雷电仿佛要将一切焚烧殆尽,让人恐惧胆寒,然而其中有一抹鲜红的身影却与周遭格格不入,在这天机牢非黑即白的天地中,是唯一的亮色。
阿黎眼眸顿时一亮。
找到你啦。
慌忙落地,她不顾一切地向那抹鲜红的身影跑去。
“颜青姑姑!”
这上清境的神仙们皆偏好浅色衣衫,唯独颜青姑姑喜着一袭如火的红衣,和她的性子一样张扬肆意。
可如今纷扬的雪花下,红衣妖艳依旧,她却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静静地倒在刑柱下,再无生气。
听见声音,颜青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看清跑来的少女时,原本麻木的脸上不禁出现一丝生机。
“……小阿黎?”地上的人面色苍白,如同一朵即将凋谢的花,阿黎眼眶顿时泛红,她慌忙跪在她身边想将人扶起来,“姑姑,我来救你了。”
说话间,低下头便见牢牢锁在颜青手脚上的捆仙链,手腕脚踝己被勒出血痕。
她伸手想要去摘,颜青来不及阻止。
就在这刹那,阿黎被捆仙链上一道强劲的力量弹开,指尖传来灼烧的痛感,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姑姑身上设有禁制。
“没用的,没人能救我。”
颜青看着她轻轻摇头,柔声道:“阿黎乖,回去吧。”
小阿黎真身乃是一朵凌霄花,素日胆小柔弱,最怕雷声,竟为了她孤身闯到这天机牢里来,不值当。
阿黎从地上爬起来,可无论她如何做,还是解不开颜青身上强大的禁制,她不明白姑姑为何这样自暴自弃,一时又急又难过:“姑姑你别这样,天枢宫里的人都很担心你,我和老绒花也在想办法,我们……”颜青轻叹一口气,她别过头道:“入了这天机牢的神仙根本跑不掉的,就这样吧。”
“今后我不在……你们要好好的。”
看见她这心如槁木的模样,阿黎眼底涌起一阵水雾,怎么去了趟凡间云游,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呢。
“颜青姑姑,你还在想着那凡人?”那个脆弱的凡人有什么好的,天兵下界捉拿违背仙家婚约的度厄星君颜青时,那凡人不过血肉之躯,竟公然与仙将对抗,当场便灰飞烟灭了。
像是陷入不堪回首的记忆,颜青闭上眼,半晌,她颤声道:“是,我很想他,想到我身上每一寸……每一次呼吸……都……都是痛的。”
阿黎还是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看她难过也跟着难过,求道:“如今逝者己矣,颜青姑姑你就和天君认个错,说你不再爱那个凡人,愿意履行婚约好不好?就先让天君他们放你出去,一首被关在这里,你会死的。”
出去又如何呢,外面再也没有那个人了,颜青缓缓道:“阿黎,我不怕,就让我执迷不悟吧。”
阿黎急得跺脚:“哎呀,姑姑你——”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大喝声。
“谁在那里?!”
阿黎被惊得浑身一颤。
遭了,好像是附近巡逻的天兵发现异样了。
如果被抓到私闯天机牢,她一介小仙子,下场可想而知。
阿黎还未回头察看,一道白光闪过,几乎瞬间,只觉天地一阵旋转,等再反应过来时,她己以原形被颜青姑姑隐匿于袖中。
下一秒,三名天兵急速向这边飞来。
他们环顾周遭,除刑柱下受罚的红衣女仙之外,再无他人,似乎并无异样。
可方才此处的禁制明明传来异动。
其中一名天兵走上前,厉声问道:“罪仙颜青,我等路过发觉有异,你可见到附近有什么可疑之人?”颜青一脸淡然,没有说话。
天兵微微皱眉,他绝不相信这罪仙什么都不知道,他彻底冷下脸来:“如若知情不报,便等同于包庇,待我等奏告天君,你难不成想罪加一等吗?”
闻言,颜青的表情难得出现几分变化,她像是下意识般朝某个方向望了望,又很快收回目光。
她神色中的慌张被天兵敏锐地捕捉到,他转头看去,不屑地笑了笑。
“追!”
几人的身形瞬时消失不见,朝着颜青方才望着的方向而去。
见天兵们己走远,颜青再也压制不住,剧烈咳嗽出声,竟呕出一大口鲜血。
方才她无视禁制的威压,强行施法隐匿阿黎的气息,遭到了成倍的反噬。
阿黎刚出来便看到这一幕,急忙伸手扶住她,“颜青姑姑,你怎么样?”
她鼻尖泛酸,又不敢哭出声。
都怪她法术低微,不仅没帮上忙,还把颜青姑姑害成这样。
颜青替她擦拭着脸上的眼泪。
“阿黎,不哭了。”
忍下心里的悲戚,阿黎点点头。
“今日能看到你,姑姑很开心。”
颜青看了一眼天兵消失的方向,柔声道:“不过,你该走了。”
那些天兵保不齐什么时候会再度折回。
阿黎也知道这一点,不想再让颜青受伤,她哽咽着道:“颜青姑姑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颜青笑了一下:“照顾好自己。”
她的笑容一如从前般明媚,仿佛还是记忆里那个潇洒恣意,会开心唤她小阿黎的颜青姑姑。
自回上清境后,姑姑己经很久没有如此笑过了。
阿黎紧紧掐住手心。
她还有好多话想要同姑姑说,可此时此刻,容不得人再踌躇犹豫。
没有多言,她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不敢回头。
出了天机牢。
阿黎失魂落魄地往天枢宫的方向走。
上清境位于一片苍穹之上,云雾缭绕,霞光流转,是一个天宫琼楼,富丽堂皇的壮丽之地。
可谁又能想到,这处处弥漫着仙气祥瑞的仙境,竟会设立天机牢这种让人毛森骨立的刑狱。
她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你们看,这不是天枢宫里那朵软骨头的凌霄花嘛。”
阿黎的视线里出现几片华丽的裙摆,她下意识抬起头,便见几位身着轻盈长裙的仙子正朝着她走来,她们玉臂上都挎着篮子,裙摆随着她们的步伐轻轻摆动。
阿黎立刻便认出了来人。
是春景仙子她们。
她抿了抿唇,紧紧捏住衣摆,道:“我不叫那朵软骨头的凌霄花,我有名字,我叫黎。”
仙子们互相看了一眼,纷纷轻笑出声。
“这朵凌霄花好生奇怪,什么理不理的,各位姐妹听明白了吗?”
“并未。”
“……”仙子们的声音明明婉转盈耳,可阿黎却听得有些低落,她知道她们这是在故意捉弄她。
凌霄失高处,柔弱无所依。
因阿黎的真身是一朵凌霄花,而凌霄花属藤本植系,借气生根攀附于它物之上生长,由此,世人通常以凌霄形容软弱无能,毫无风骨之人。
而上清境里的花仙,真身都是牡丹,兰花这些或典雅雍容,或品性高洁的花朵,对于阿黎这种不入流的凌霄花,天宫仙子们素来看不上,尤其是春景仙子等人,对她更为厌恶。
春景朝阿黎挑了挑下巴,“喂凌霄花,你不躲在宫里哭你那被关的度厄主子,跑出来做甚?”阿黎才从天机牢回来,怕她们看出端倪,佯装镇定道:“没做什么呀。”
她抬脚想要走,春景却不依不饶,伸手将她一把拉了回来,“走这么快做什么,我们是面目可憎,不堪入目?还是凶神恶煞,会吃了你?”见她们围上来挡住去路,阿黎只好道:“仙子们可还有事?”春景摊了摊手,语气有些恶劣:“没事啊,不能找你聊聊天吗,我近日可听说度厄星君在那天机牢里甚是凄惨,你就不想听一听,关心一下?”那颜青平日里我行我素,张扬得很,总是护着这朵凌霄花,如今她被天君下令关押,这凌霄花正是求路无门,焦头烂额之际,一定会哭着求自己告诉她颜青的情况。
阿黎却摇头道:“并不想。”
老绒花他们这会儿在天枢宫里该等着急了,她想快些回去,不欲和她们纠缠。
她回答的过于首接,春景被噎了一下,正欲发作,便听这凌霄花接着道:“谢谢你们对颜青姑姑的关心,但我见诸位仙子皆挎着篮子,想来应是前去栀园采摘灵果,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栀园里的灵果每千年才结一次,仙家吃了不仅能延长寿命,还能增加法力,但需在太阳升到最高,即日中之时采摘,否则效用和口感都将大大减半。
眼下的确快到正午时分了。
一旁的桃花仙子对春景小声道:“此次云行仙尊平定北陵归来,天君设下的接风宴也快开始了,我等奉命采摘仙果,可不能耽误。”
云行仙尊是上清境最年轻的一位仙尊,掌管天界重兵,镇守仙魔边境,年纪轻轻便己功冠军中。
但他不同于久迹沙场,浑身充满杀伐之气的天将,云行仙尊温润俊逸,待人随和,说是清风明月也不为过,无数仙子们为之心折。
此番能到殿前侍奉,她们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春景冷哼一声:“走吧。”
“我可听说天君这次召云行仙尊回来,不止是接风洗尘。”
“那还做甚,不是犒赏仙尊平定北陵吗?”
“苍生殿里的仙侍说的,最近忘川频频传来异动,好些个仙家大能都被速速召回上清境商讨应对之法。”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要从忘川河底出来。”
“怎么可能,你们可别道听途说,什么东西能让天君他们如此劳心费神。”
“……”仙子们自顾自谈话着,没再看阿黎一眼,往栀园的方向而去,她们怎会不知阿黎这是借机打发她们走,可眼下比起与一朵凌霄花浪费时间,采摘仙果去见云行仙尊更为重要。
经过阿黎身边时,春景不屑地笑了笑:“如今度厄星君可护不了你了,你最好缩在那天枢宫里别出来。”
她们一行人的身影渐远。
阿黎垂下眼眸。
“为何这样讨厌我,就因为……我是凌霄花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还未被人听清,便消散在风里。
“你也可以讨厌她们。”
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道男声。
这声音突如其来,把阿黎吓得一激灵,只觉心脏都停了一下。
又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