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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之名

梁振华作者 著

女频言情连载

严振华生活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市,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在父亲的带领下,他与另外一个同学被选拔进入到了体校,成为了一名速滑队员。在队里,他结识了城里姑娘李冰河,二人不光成为了搭档,同时还发展成为了恋人。可是好景不长,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二人最终遗憾分手。一边是短道速滑的梦想,一边是忘不掉的初恋,他的人生能否迎来圆满结局?

主角:严振华,李冰河   更新:2022-07-16 00: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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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严振华,李冰河的女频言情小说《冰雪之名》,由网络作家“梁振华作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严振华生活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市,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在父亲的带领下,他与另外一个同学被选拔进入到了体校,成为了一名速滑队员。在队里,他结识了城里姑娘李冰河,二人不光成为了搭档,同时还发展成为了恋人。可是好景不长,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二人最终遗憾分手。一边是短道速滑的梦想,一边是忘不掉的初恋,他的人生能否迎来圆满结局?

《冰雪之名》精彩片段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号角如惊雷般响彻在华夏大地,预示着盘踞在东方的巨龙将从鼾声中苏醒,中国即将开启一个复兴的新时代。在新中国蹒跚学步的几十年里,幅员辽阔的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高举计划经济的旗帜,在自强的号声中,以林立的钢铁厂和震天响的机械轰鸣,塑造了辉煌一时的北国风光。

然路修远以多艰兮,东北的发展之路并不顺畅。改革东风此时在相隔千里外的海上扶摇而起。而东北——这个曾为新中国崛起而站起的工业巨人,也不得不在皑皑白雪中落寞转身,直面上一个时代的落幕。

北国虽寒,皎洁的白雪和热情的黑土养育的儿女,以在冰天雪地里磨砺出来的坚韧和无畏,身负雪山之魂,正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属于他们的下一个冰雪时代……

若站在雪山山顶俯瞰,最先瞧见的是一个红点,那是雪乡里唯一一所小学的操场上常年飘扬的五星红旗。越往下走,那一团团芝麻大小的、砖红色的或是土黑色的,镶嵌在一片白茫茫中的斑点就越发清晰,最终幻化成一顶顶屋脊和一个个院落。走到山脚下时,抬眼望去,雪乡的全貌便可尽收眼底了。

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一年的年味是顺着漫天的风雪飘进雪乡的。进了腊月,几场雪开始争先恐后占地盘,土坡、高岗、房顶、烟囱……整个雪乡像是被老天爷囫囵地刮了一层大白。住在山脚下的人们一大早就轻车熟路地开门扫雪,在“嚓嚓”的铲雪声中,大家伙儿彼此热闹地念叨着那句耳熟能详的吉祥话:“瑞雪兆丰年。”

1980年2月13日,也是这一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七。第十三届冬奥会的开幕式在美国普莱西德湖举行,二十八位中国健儿远渡重洋,让五星红旗第一次飘扬在冬季奥运会的开幕式上。这一天,中国开启了奥运的新时代。同时,在东北雪乡一隅,冬奥的种子也远飘万里,在此落地生根。

深冬长夜,漫天风雪中的村中小屋里,灶上的热水壶不断地冒着热气,在腾腾的白雾中,八岁的严振华以孩子王般的架势坐在炕中间。他的周围围了一群红星小学的孩子们,大家屏住呼吸,急切地盯着严振华,严振华正神秘兮兮地给大家伙儿讲故事。

严振华的声音又低又阴沉:“瘸腿吴借着月光扒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只见门外一只狐狸幻作人形,对着他笑——”

讲到此处,严振华的小伙伴唐剑无意间一抬头,竟然看到结满冰碴儿的玻璃窗外面,一只狐狸头正趴在窗户边往里瞧,唐剑顿时寒毛倒竖,抱住严振华大叫:“狐狸!狐狸!”此时,一声敲门声陡然响起,瞬时把惊叫的孩子们吓得噤若寒蝉。

两人战战兢兢地靠近门口,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望出去,隐约看见一只两脚站着的狐狸。随即,一个诡异而稚嫩的童音从门缝中传来:“有人吗?”

霎时间,故事里恐怖的氛围跌入现实,孩子们抱作一团。严振华壮着胆子靠近门口,又往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只通体发白的狐狸,随后,那狐狸缓缓转过身来。严振华心跳如雷,拳头紧握。终于,那张脸转了过来——原来,是一个披着狐狸皮外套的小女孩儿。

严振华松了口气,缓缓打开门,门外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男子身着宽皮大袄,头戴皮帽,体魄强健。小女孩儿披着整块的狐狸皮,狐狸头的部分套在头上,乍看上去唬人一跳。男人见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孩童,掬起笑容,自报家门:“俺跟俺闺女是鄂伦春族的,下山来给族人买年货,没想到赶上这老烟炮雪,能不能让俺们进去避一避?”

严振华赶忙引人进屋。一屋孩童见二人衣着奇特,立时围作一团。男人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你家大人呢?”严振华给两人递上热水,俨然一个小主人的模样,语气难掩得意:“俺爸去县城给我们买新年礼物去了!”

大半缸热水下肚,男人浑身暖和起来。他瞧了一眼窗台上垒起的一拳高的积雪,呼出一口热气:“那今儿个怕是回不来了,这大烟雪,肯定通不了车,封个两三天都没准儿啊!”

此言一出,一屋子孩子急得嚷作一团,心心念念的礼物落了空,小孩子们个个愁眉苦脸,蔫儿在一处不吱声了。眼见风雪越发大了,鄂伦春族父女暖和过来便又上路了。临行前,好心的鄂伦春族父亲嘱咐严振华:“娃儿,你爸怕是今天回不来了,你就去村里亲戚家吧。”

严振华脖子一扭,倔强道:“不可能,我爸一定能回来!”

经此一番,没了念想的孩子们终于扛不住困意,没一会儿就东倒西歪,躺在炕上睡着了。在小伙伴的浅浅鼾声中,满怀心事的严振华爬到炕上,用哈气和热乎乎的手融化窗户上的冰花,看向窗外的远方。窗外风雪连天。

此时,县城汽车站里,滞留多时的乘客们早已满脸倦容。靠近售票口的一张椅子上,一个手中大包小裹的男人,眉头拧得分外紧,此人正是赶年集给孩子们来买礼物的严义国。

严义国心里挂念家中的老小,正坐立不安。“哗啦”一声,紧闭多时的售票窗口终于开了。瞬时,众人一拥而上,严义国手疾眼快,举着早就攥在手里的钱,挤到了最前头。谁料,售票员瞧也没瞧一眼,朝众人摆了摆手:“刚接到通知,雪太大,车不发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客运站里立即拱起一阵声潮,众人七嘴八舌,问东问西,售票员被问得不耐烦,往玻璃窗上贴了一张停运通知:“急也没用,这老烟炮雪,谁敢上路啊,出事咋办?”

“那啥时候——”严义国扒上窗口正要再问问,“啪”的一声,后半截话被陡然关上的窗户夹断。

售票室的吊灯随着风来回晃动,把篝火处人的影子颤颤巍巍地印在墙上。售票室窗口有个老大爷摇头晃脑地唱着京剧:“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随着一阵风啸声,火堆燎起簇簇火苗,司机“哎哟”一声,把悬在火炉上的烤红薯拿走。眼见身旁的严义国眉头都快拧成一团,司机把手里的烤红薯递过去:“别想了,实在不行,你跟我在这儿过年吧。”

严义国无心吃食,一脸愁容地起身往窗边走,看着连天的风雪。突然,屋外墙根里一副雪橇吸引了严义国的目光,严义国眼中灵光一闪,大步走到售票员办公桌前,解下手表往桌上一放:“同志,我把手表押在这儿,想借雪橇用用,成不?”

几分钟后,车站外闲聊的乘客被“嘭”的一声异响吸引。只见严义国踏着雪橇从雪堆里冲了出来,严义国动作矫捷,引得围观众人啧啧称奇。严义国往上拉起衣领,捂住口鼻,在众人一片喝彩加油声中冲上雪坡,腾空而起,像一只飞翔的雄鹰般俯冲而去。

雪原上,严义国所经之处,积雪飞溅数尺,晶莹一片,留下一路蜿蜒的行迹。严义国的睫毛和碎发很快就被裹上一层霜白。风雪凛冽地划过他的眼角,留下皲裂的丝丝血痕,严义国却满眼雀跃,奋勇前行。

一路上,严义国逢山攀山,遇坡跃坡,终于在日薄西山之时,又见炊烟。

浑身是雪的严义国矗立在山头眺望。不远处,本一片雪白的村落,悄然间已经点缀上了点点红火——挨家挨户门前高高挂起的长串红灯笼,喜庆又热闹。严义国禁不住咧嘴笑了,抓起地上的白雪吃了一口,大喊一声:“痛快!”

旋即,严义国一个俯冲,向自家的方向滑去。

严义国家的小屋里,孩子们横七竖八地睡在火炕上,严振华睡得正酣,被钻进后腰的一阵凉风冻醒。严振华睁开迷离的睡眼,只见一个“雪人”带着凛冽的寒气,正笑呵呵地瞅着他。严振华还未分清是梦是真,“雪人”就抖落了一身霜雪,显出真容。

严振华看清来人,瞬间睡意全无,从炕上蹦起来,扑到严义国身上,兴奋地大叫道:“爸,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回来!”

被响动惊醒的孩子们也跟着一骨碌爬起来。严义国打开包裹,严振华迫不及待地翻出新冰鞋,宝贝似的挂在脖子上。孩子们一拥而上,正要瓜分礼物,严振华抢先一步把包裹抱在自己怀里,颐指气使地命令小伙伴:“排队,遵守纪律的才有。”

严振华小大人一般,学着班主任发课本的模样,掏出一个红灯笼,虎子赶紧举手,凑上来要领,严振华把灯笼往身后一藏,狐假虎威:“你说我爸厉害不?”虎子连连点头:“厉害。”严振华这才把灯笼交给他。

严义国心满意足地看着孩子们,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向了厨房。

半小时后,严义国端着一盖帘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炕。严振华小主人翁似的给小伙伴们分配碗筷:“爸,还没到年三十呢,为啥吃饺子啊?”

严义国笑吟吟地说:“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孩子们好奇心大发,追着严义国问东问西。严义国放下筷子,给孩子们解释:“今天在美国,冬奥会开幕,这是咱中国人第一次参加的冬奥会。”

最小的孩子一脸蒙,奶声奶气地问:“啥是冬奥会啊?”

严义国笑着给她的碗里夹了一个饺子,兴致勃勃地说:“冬奥会就是在冬天举行的运动会,全世界的国家都参加,还有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

果然,严义国刚说了一句,一连串奇思妙想的问题又冒出来了。

“严老师,有没有春奥会和秋奥会啊?”

“严老师,我不喜欢冬天,我喜欢秋天,我能不能参加秋奥会啊?”

“严老师,秋奥会啥时候啊?”

“我也喜欢秋天,有好吃的,还有大马哈鱼。”

……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各说各的,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最终,在严振华的“武力镇压”下大家才消停下来。孩子们眼巴巴地等着严老师讲冬奥会的故事,严义国却笑眯眯地起身拿来了收音机。

严义国支起天线,收音机里顿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美国——普莱——西德湖是——第十三届——”随即,一阵刺啦声刺得小伙伴们捂起耳朵,孩子们着急地嚷嚷起来:“没信号了,没信号了!”

严义国调整半天无果,索性把窗沿处冻的冰敲碎,推开窗,将收音机架在窗台上。风雪呼呼地往屋子里吹,收音机里终于传来了广播员的播报声:“中国奥委会在国际奥委会合法席位得到恢复后首次出席冬季奥运会,本届冬奥会中国共派出二十八名男女运动员,参加了十八个单项比赛……”

风雪顺着窗户刮进来,屋子瞬间降温,孩子们瑟瑟发抖地围在窗台前,个个小脸冻得通红,却听得聚精会神。严义国举着收音机,表情异常严肃认真,严振华看到了,也有样学样,把腰板儿挺得笔直。

收音机里,广播员声音激动:“这是五星红旗第一次飘扬在冬奥会的赛场上——”

听到这句话时,孩子们一个个把腰板儿挺得笔直,神情肃穆庄重。

广播员激动地说:“我国参赛运动员将传承中华民族的品格,发扬奥林匹克精神,与各国运动员公平竞争——大会共设速度滑冰、越野滑雪、冰球等六个大项三十八个小项的比赛——”

唐剑从炕上跳起来:“这些不都是我们平时玩的嘛!”

严振华兴奋地问:“滑冰、滑雪还能为国家争荣誉啊?”

严义国笑着点头:“对,参加奥运会就能为国家争荣誉。记不记得之前来了一队人,在山西坡练滑雪。他们就是代表咱们国家参加冬奥会的运动员。”

严振华心情激动,胸口第一次升腾起一股希望之火:“代表国家啊!那也太牛了!我要参加滑冰!”

孩子们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老师,我会打陀螺!”

“我会狗爬犁!”

……

孩子们的话虽然不着边际,但眼神中都充满憧憬。严义国被感染了,问道:“你们以后想不想为国争光?想不想在国际赛场上升起中国的国旗?”

孩子们争相激动地高喊:“想!”

严振华的嘴里塞满了饺子,还举着筷子和孩子们一起含糊地高喊:“拿奖牌!升国旗!为国争光!”

翌日清晨,在红星小学操场上,穿得鼓鼓囊囊的孩子们正欢天喜地地拎着水桶来回穿梭,你追我赶。严义国接过水,一桶桶往地上倒。一会儿的工夫,一块圆形冰场就初显其形。

严振华像个监工一般,像模像样地替大家盯着进度,冰面一完成,严振华就兴奋地招呼大家:“冰场成了!”

孩子们闻言,一窝蜂地冲到冰场上,一双双简陋的冰刀鞋在冰面上交错而过。严振华在一群孩子中显得尤为突出,他挥动双臂,鱼儿戏水一般,行云流水地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时而单脚,时而倒退滑行,引得小伙伴们崇拜不已。

严振华正得意,一不留神,跟迎面滑来的一个人影结结实实地撞了一跤。严振华麻溜儿起身,看清眼前人正是和他不对付的邻村的王柱子,他身后还有一群小跟班。严振华撵他下冰,王柱子非但不肯,还出言挑衅。严振华冲上去要打架,一旁的唐剑拉住他,歪头往操场边严义国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爸还在呢,又想挨揍了?”

严振华一愣,略一思量后,扬起下巴转向柱子,宣战道:“冰场有冰场的规矩,谁赢了,谁就可以上冰。”

柱子不屑道:“比就比。”

冰场上,唐剑在起跑线吹响哨子后,严振华和柱子箭一般地冲了出去,严振华一马当先,在一片喝彩声中率先冲过终点线,以绝对的优势胜出。柱子心中不服,提出要比接力赛。严振华自信迎战:“谁怕谁啊!在冰上,你跟我比啥都是输!”

哨声响起,两方再战。

第一棒唐剑率先冲出去,临近终点,唐剑已经拉开身后的柱子两个身位。严振华接过红领巾后风驰电掣极速前进,逼近终点时,严振华一个“侧停”,晃动着身子险些摔倒,最终稳稳当当地停在旗杆前。严振华得意地回头:“这回你服不服?”

谁料,身后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严振华正纳闷儿,耳边忽然传来阵阵惊呼,严振华定睛一看,只见所有小伙伴围在一处,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严振华疑惑地循声望去,透过人挨人的脑袋瓜儿,严振华先看到一顶扎眼的红色小帽,随后才看到戴着红色小帽的女孩儿正在冰上翩翩起舞,旁边还有一台录音机放着歌曲。

跳跃、旋转、起舞,宛如精灵。

小女孩儿新奇的滑法闻所未闻,引得严振华不由得凑上前去。严振华的目光很快被小女孩儿脚上那双漂亮的花滑鞋吸引,在一众简易冰鞋跟前,那双鞋显得无比光彩夺目。小女孩儿一个一周跳,引得全场鼓掌。

严振华酸溜溜地问唐剑:“她是谁啊?”

唐剑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孩儿:“她是咱村王奶奶的外孙女,听说叫李冰河,从城里来的。”

李冰河一曲舞罢,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凑上来。李冰河落落大方,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她做了个飞燕的姿势,孩子们争相模仿,随后摔得七零八落。

当惯了“杨子荣”的严振华忽然被一个丫头片子抢了风头,心里直冒酸水,狠狠地朝摔得四仰八叉的唐剑咳了一声,唐剑赶忙从地上爬起,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严振华对于唐剑“投敌叛变”的行为一番批斗:“你一个‘杨子荣’的兵,怎么去给‘座山雕’站岗?”

唐剑赶紧跟“老大”认错,严振华让唐剑将功赎罪,给了唐剑一个重要任务:“她那冰刀挺好的,你去问问,能不能让我试试。”

唐剑迫于“淫威”,只能一步一踌躇地朝李冰河走过去。唐剑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单枪匹马勇闯敌营。未承想,还未宣战就败下阵来——李冰河刚回头,唐剑的脸一下子就烧红了,嘴巴也像粘了502一样,支支吾吾,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最后,在李冰河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战败的兵怕被军法处置,只能跟“杨子荣”瞎编:“那个……‘座山雕’不同意。”

本就隐隐不忿的严振华怒气冲头,眼珠骨碌碌一转,心生一计。他拿起脖子上的哨子吹了一下,高喊道:“有谁要跟我去野山玩雪,举手?”

果然,“杨子荣”一招制敌,瞬间扭转局势。孩子们被严振华吸引,纷纷举起手,围拢过来。严振华满脸得意地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李冰河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结伴离开,心里痒痒,跟父亲知会后,也换了鞋子,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严振华带领小伙伴们来到雪屋旁,孩子王般开始给大家伙儿分工。小伙伴们热热闹闹地开始堆雪屋,跟过来的李冰河加入其中,有两三个孩子围着冰河问东问西:“我妈说你妈妈给你姥姥买了台电视,能让我们看吗?”

冰河笑着刚要回答,严振华走过来,支走那三个孩子,冰河跟着去帮忙,却被严振华横身挡住去路:“用不着你。”

冰河委屈巴巴地拿着小铲子凑到唐剑旁边,默默地帮他挖雪。唐剑刚要给李冰河示范该怎么拿铲子,严振华过来瞪了唐剑一眼,唐剑忙闭嘴。随后,严振华劈手夺下李冰河手中的小铲子:“这是我们的。”

李冰河狠狠地瞪了严振华一眼,突然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唐剑不知所措欲上前安慰,却被严振华阻止:“你是要做‘杨子荣’的兵还是‘座山雕’的兵?”

唐剑马上坚定地大喊:“老大的兵。”

严振华得了胜,耀武扬威地当着李冰河的面指挥小伙伴们:“中午了,大家回家吃饭,下午冰场集合。”

小伙伴们正要散去之时,冰河忽然从雪地上站起,狠命地抹干眼泪和鼻涕,高喊道:“下午我邀请大家来我家看电视。”

孩子们愣了片刻,随后欢呼雀跃着结伴离开。

雪地上,只有严振华和李冰河迟迟未走,两人瞪着对方,谁也不肯示弱。

战争正式打响。

下午,空荡荡的冰场上空,一只乌鸦哀鸣着飞过。一股西北风刮过,只见严振华孤单一人气鼓鼓地站在冰场上——“杨子荣”的兵都被“座山雕”的秘密武器诱降叛变了。

几分钟后,连光杆司令也被拖到了敌方阵中。严振华不情不愿地被唐剑拉到李冰河姥姥家门口。此时屋内早已坐满,小伙伴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严振华见没有座位,转身想走,被唐剑拉住:“你不是也想看,没凳子也能看。”

严振华压低声音嘀咕:“你咋能在‘座山雕’面前低头呢?”

两人拉扯发出的响动引得坐在前排的李冰河回头,李冰河一见严振华,上午所受的委屈化为愤怒涌上心头,她径直走来,在严振华面前站定,一字一顿道:“我家的电视,不让你俩看。”

孩子们闻声纷纷回头观望,严振华面子挂不住,臊眉耷眼地丢下一句“你求我看我都不看!”便红着脸夺门而出,唐剑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被“座山雕”反将了一军的“杨子荣”越想越气,回头恶狠狠地朝屋里瞪了一眼,视线停在瓦房顶高高的烟囱上,严振华一脸算计:“我‘杨子荣’还能让她‘座山雕’给欺负了?等着吧,咱必须代表人民收拾她。”

除夕夜,雪乡各处鞭炮齐鸣,间或有礼花在空中绽放,将高耸皎洁的雪山映得灿如白昼。家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严家老屋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严义国在厨房里忙活年夜饭。严母正坐在炕上包饺子,刚把钢镚儿塞进了饺子馅儿里,严振华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从炕柜下掏出一个大型的二踢脚,不由分说地趿拉着鞋就往外跑:“二虎子的炮仗响,那尾巴翘上天了,我用我的霸天雷灭他!”

严振华煞有介事地把小伙伴们赶到一旁,仿佛要点什么重型炸药。严振华用香头火点燃二踢脚后,紧张兮兮地躲到小伙伴身边,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震得雪山回响阵阵。二虎子不服气,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体积更大的二踢脚点燃。谁料,燃信子燃尽,一阵黑烟后,“扑哧”一声灭了。严振华哈哈大笑:“是个蔫儿屁!”

在一片孩提的嬉闹声中,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门前,只见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时髦、梳着背头的青年男子,拎着两个袋子大阔步走进来。男子气质与众不同,颇有些城乡接合部的味道。严振华一见来人,大步跑出去,围着小轿车左摸摸,右瞧瞧,惊奇不已:“小叔!你咋还开上小轿车了!”

此人正是严家次子,严义国的弟弟严森林。

严振华一溜烟跑在前头领路,冲屋里大喊:“爸,奶,我小叔坐小轿车回来啦!”

严森林还未进屋,便闻厨房里严义国叮当作响的剁肉声,一开门,瞧见严义国正掀起锅盖准备捞饺子,满溢肉香的蒸汽扑了个满面。严义国捞上来一漏勺饺子,沥在盖帘上,严森林一见哥哥虎着脸,赶紧凑过去卖好,被严义国拿胳膊肘一挡,数落道:“还知道有个家啊,有本事年三十也跟那帮狐朋狗友混。”

严森林悻悻地跟进了屋,严义国回头瞪了严森林一眼,还要再数落,被严母打断:“天大的事,顺当过完年再说。”

严森林脱鞋上炕,撇撇嘴,凑到严母跟前小声告状:“又瞅我犯相了?”

没一会儿,最后一道红烧鲤鱼被端上了桌,年夜饭开席。严义国把一大块鱼肚子和鸡腿夹到严母碗里,严母又把鱼肚子夹给严振华,严振华吃得满嘴流油。严母瞧着孙子的吃相,笑得合不拢嘴:“我乖孙儿,多吃鱼,聪明。”严母又把鸡爪子夹给严森林:“给我小儿子吃鸡爪,猴年好刨财。”严森林笑眯眯,嘴里灌了蜜似的:“果然还是我妈对我最好。”

严义国看不惯严森林的嬉皮笑脸,横了他一眼:“你们供销社过年放多少假啊?之前刚进腊月你就不正经上班,直往镇上跑。”

严森林含糊其词:“我那摊活儿轻巧。”

严义国拉下脸来:“都上班好几年了,也没个长进,来年用点儿心,你能力上去了,领导才能把重要的活儿交给你做。我可告诉你,为你求这个职位,我可是费了牛劲了。”

严森林嘀咕:“你就是老脑筋。”

严母见情况不对,夹了一块肉到严义国碗里:“都给我好好吃饭,大过节的,你把教学生的劲儿收着点儿。别别扭扭过节,一年都不顺。”

严义国叹气作罢:“妈,你就惯着他!”

几个大人说话间,严振华两碗饭已经见了底。严振华打着饱嗝儿,抓起自己的帽子翻下炕就往外走:“奶奶、爸爸、叔叔新年快乐,我吃饱了。”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玩啥啊?”严义国回手一抓,严振华滑手泥鳅一样跑了:“你别管了,我放炮去!”

年夜饭后,严家长子严义国带着弟弟和母亲上香祭祖。严义国庄严地跪地三拜,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里,提起要给严森林说媳妇的事:“妈,我想过完年咱给大林说个媳妇,找个人让他收收心。”

严森林自是不肯,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拌起嘴架。严义国瞧不惯严森林混不吝的劲儿,警告严森林不许再跟那些狐朋狗友来往,老老实实守在家里。严森林被严义国教训得气儿不顺,蹿起火来,索性跟严义国撂了底:“哥,今儿个当着祖宗的面,有个事我得给你和妈交个底儿!供销社这碗饭,我回来前就给砸了!”

严义国和严母瞪大了眼睛,严义国脸色铁青:“你说啥!”

严森林一鼓作气,不管不顾:“我白天已经跟领导说了,我不干了,我要趁年轻去大城市闯一闯。”

严义国登时急火攻心,转身抄起一把笤帚,挥手要打。严母一边拉住严义国,一边埋怨严森林:“大林子,你犯什么糊涂啊?供销社旱涝保收,你为什么不干啊!”

严森林躲到了门后,嘴上却不示弱:“你们就是老脑筋,供销社有啥好的,一眼望到头,钱还没几个!出去赚了大钱,回来还能光宗耀祖。”

严义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挣开严母,笤帚挥到严森林跟前,严森林顿感不妙,起身一溜烟逃了,严义国气得脱下鞋子朝严森林扔去:“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此时,李冰河姥姥家门口,唐剑正哆哆嗦嗦地猫在柴火垛后头等人,没一会儿,远处一个人影急匆匆赶来,来人正是严振华。严振华把唐剑拉到墙角,鬼鬼祟祟:“敌营啥情况?”唐剑赶紧报告:“闭灯了,估计要睡了。”

严振华颇具大将风范地一挥手,带着小兵闯入“敌营”。两人翻过栅栏,轻手轻脚地来到烟囱根下。路过院落时,严振华还得了一件趁手的武器——铁桶。两人二话不说,装满一桶雪,就爬上了屋顶。

屋内,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李冰河害怕,钻进母亲盖丽娜的被窝儿:“妈,啥声啊?”

盖丽娜睡得迷迷糊糊:“农村,屋顶有耗子,没事。”

此时,屋顶上两人正一股脑儿地把桶里的雪往烟囱里灌。两人奸计得逞,还未及庆功,院子亮了起来,屋子里的人开灯了。一兵一将顿时慌了神,麻溜儿沿着屋顶横椽往下爬。不料,唐剑脚下一滑,一个“倒栽葱”,掉进地面的雪堆中。眼看要被敌方擒住,小兵从雪堆里一骨碌爬了起来,把梯子撤了,竟然扔下将帅,自己溜了。严振华顾不上其他,赶紧爬到烟囱后面躲起来。

“嘎吱”一声门响后,李勇举着手电追了出来,看到了雪地里的脚印,挥挥手,让身后的母女俩回屋:“应该是个小蟊贼,你俩进屋吧,我去仓房里外仔细找找。”

屋顶,一阵西北风刮过来,严振华冷得脸色铁青,牙齿直打架,麻木的手脚渐渐感觉不到痛。严振华凭着毅力控制身体,眼巴巴地盯着绕着房子走来走去的李勇。眼看李勇遍寻不得,正要推门回屋,意志松懈下来的严振华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脚下,一块积雪顺着房檐滚落,掉在李勇脚边。李勇吓得一个激灵,举起手电。光柱中,严振华的脸已被冻得毫无血色。

李冰河闻声跑出,当场指认:“他是严老师的儿子!”

几分钟后,“敌方”全军出动,把被擒获的“杨子荣”押送回了严家。

屋里,严义国得知严振华的“光荣事迹”后,直接抄起了家伙,严振华眼见大事不妙,撒腿就往卧室跑,严义国似是早有预料,一把逮住,朝着屁股猛地一踹。随即,拎起严振华就要往外丢:“兔崽子,大年三十,堵人家烟囱,今天就冻死你!”

李勇眼见严义国要动真格,赶紧劝解:“严老师,孩子已经冻半小时了,不能再挨冻了。”

严义国给李勇鞠躬:“他李叔,真对不起啊,是我没教好孩子!”

李勇忙搀扶他起来:“别,小孩儿淘气很正常。大华妈走得早,这些年你又当爹又当妈的,真是不容易。”

李冰河得知严振华没有妈妈,顿时就心软了:“叔叔,也是我没给他看电视,你就原谅他吧。”

李冰河姥姥家烟囱被堵,炕热不起来,只能来严家过宿。严家,一屋子大人睡满了大炕,小孩子只能睡在小屋里。炕上,两人背靠背,谁也睡不着,各怀心事,谁也不吱声。严振华拉不下脸主动开口,李冰河心里想要和好,却怕被严振华拒绝。

僵持的沉默在黑夜中拉长,直到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严振华饿得遭不住,偷偷摸摸翻身下炕,刚趿上鞋,衣角被人拽住。他回头一看,李冰河正望着自己,可怜巴巴道:“我也饿了。”

灶坑前,李冰河眼巴巴地看着严振华从灶坑里拨弄出两个土豆,正要去拿,被严振华“啪”地一下把手打了回去。随即,他拿起一个滚烫的土豆,咝咝哈哈地掰开,连着勺子一同递给李冰河:“烫,拿勺吃。”

李冰河接过土豆:“白天对不起,我们和好吧,以后我让你看电视,让你坐在最前排看。”

严振华向来吃软不吃硬,李冰河一道歉,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摸着脑袋:“我也对不起……那我以后也带着你玩。”

“拉钩?”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伸出手拉钩为约。

严振华笑呵呵地说:“我以后管你叫‘小红帽’吧。”

李冰河点头道:“那我叫你大华哥。”

世纪大战,因为一个土豆和解了。

两人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外面炮响声声。两个孩子赶紧凑到窗边,严振华用哈气化开窗上的霜花,只见数朵烟花在空中依次炸开,漫天烟花汇入星河,连雪地也被映出斑驳的彩色。


大年初一,小小的雪村在一阵鞭炮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烧剩下的鞭炮纸随着风,一夜之间,刮得满山红。各家各户的烟囱早早升起了炊烟,小孩子也被从热炕头拽了起来,生怕被前来拜年的人堵在炕头上。

唐母忙活了一早上,刚从厨房里端出饺子,正要去喊唐剑起来吃饭,却见唐剑已经套上了大棉袄,正不知道又要往哪儿疯跑,唐母赶紧一把将唐剑拽住:“大年初一的饺子,必须得吃几口。”

唐剑的心早已经飘到了大雪地,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又让唐母拿油纸包了几个,揣进兜里,就撒欢儿跑了出去。谁承想,还没跑出院子,迎面就撞上了冤家——李冰河一脸兴师问罪样儿,正站在他家院子门口。

唐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还没等对方审讯,先招了:“你咋来了?昨晚我可没有——”

唐剑的话说到一半,后背一凉,几串冰溜子不由分说就被顺着领子塞进了衣服,罪魁祸首严振华幸灾乐祸地跳了出来。

唐剑被冰得直跳脚:“凉死了,凉死了!你们谁赶紧帮我扯下衣服。”

严振华站在一旁看热闹:“小红帽,不帮他,谁叫你小子昨晚跑得比谁都快。”

李冰河点头道:“我听大华哥的。”

唐剑看着昨天还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忽然统一了战线,一脸云里雾里。

孩子间的恩怨就仿若这冬天的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冰释前嫌的三个孩子坐在落了一地鞭炮红的雪堆上,分享着充满着吉祥寓意的饺子,反水的“座山雕”跟“杨子荣”结了盟,队伍壮大成了三人。

严振华吃得津津有味:“以后咱们就是‘雪乡三侠’!”

李冰河吃完饺子,嗍嗍手指上的油:“大华哥,你不是说今儿要带我去滑雪吗?你教我滑雪,我教你转圈吧。”

野山雪坡上,初学乍练的李冰河天资极高,一瞬间就学得有模有样。初生牛犊不怕虎,李冰河一个跃身从雪坡上滑下,一路上险些撞上路边的老松树,吓得坡上的唐剑惊呼不止。严振华被李冰河吓得一身汗,赶紧高呼着指导李冰河动作要领。李冰河瞬间领悟,身形一闪,惊险地与一棵老松树擦肩而过,而后一路行云流水地从严振华身边超越,稳稳地停在终点。

严振华和唐剑都惊艳不已,忍不住夸赞:“小红帽,你是个天才啊!”

相比于李冰河的信手拈来,跟李冰河学转圈的两个人则遇到了滑铁卢。李冰河给两人一板一眼地演示了一个标准的一周跳,严振华信心满满,没想到一上来,两个人就摔了个狗吃屎,不服输的严振华一遍遍从地上爬起来,可惜没有专业冰鞋,又没有基础的他,还是屡战屡败。

唐剑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让严振华拜师。爱面子的严振华自是不肯,脑子里坏主意一冒,顺手摘下了李冰河的小红帽就滑走了:“拜师?追得上我再说!”

冰面上,三个孩子嬉闹着相互追逐,纯净快乐的欢声笑语回荡在操场上,直至红霞满天,满脸通红的三个孩子才头对头躺在冰面上休息。

遥远的、高高的天际,这一刻在三个孩子眼里似乎唾手可得,他们伸出手去,兴致勃勃地比着看谁能摸到太阳。

此时,一张放大的脸挡住了天际,严森林对着三个孩子嘿嘿一笑,掏出三块糖来。

乡村雪路上偶有行人,微风吹过,道路两旁的树梢上积雪纷纷散落。严振华将严森林递给自己的糖块含在嘴里,趴在严森林背上,帮他拍去落在脑袋上的雪花。

严森林得知严义国气还没消,忍不住编派:“别人脑袋里是榆木疙瘩,你爸脑袋里简直就是个铁疙瘩。”

严森林料想这时候回去定要遭严义国唠叨,便在路口把严振华放下,决定先去好友张超家暂避两日。

严振华懵懵懂懂:“小叔,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啥样子啊?为啥我爸不让你去?”

一向不正经的严森林眼中忽然有了光,他憧憬地说:“我也不知道是啥样子,所以才要走出去瞧瞧。但有句话总没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得出去跟厉害的人在一起,咱才能变得厉害!”

严振华顺着严森林的目光望去,雪山的远处,一片辽远和未知。

严森林除夕之夜被撵出门后,严母一直心神不宁,望眼欲穿地往门口盯了一天,总算在晚饭时分盼回来了一个人影。严振华风风火火进了家门,严母一个劲儿地往严振华身后踅摸人,严振华知道奶奶在找小叔,说道:“奶,我小叔去张超家了。”

严母想起白日去邻里家串门时听到的风言风语,生怕严森林一赌气真自个儿跑去南方了。年幼的严振华自然不解奶奶和父亲的执拗,亦不懂严义国看似毫不讲理的武断背后,是难以割舍的血脉亲情和对严森林的担心。

严振华童言无忌:“城里有贼厉害的人,有啥不好?你给我买的玩具也都是县城的。”

严振华一句话撞在枪口上,险些被严义国殃及池鱼,幸而有严母护着,才免遭了一顿冤枉揍。

严义国闷头扒了两口饭,越发心烦意乱,他深知自己弟弟的脾性,那是闯起祸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严义国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后,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转向严振华:“有个任务交给你。”

严振华一愣。

“这些日子,你给我盯紧你小叔,每天给我汇报他都跟什么人混一起,你要是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时间告诉我。”

严振华轻车熟路地伸出手,笑眯眯地把严义国作为报酬给他的两块糖塞进兜里,煞有介事地抬起右手致敬:“保证完成任务。”

“杨子荣”刚领了命令,转头就把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小兵。严振华派唐剑去张超家盯梢,自己则又拉着李冰河到冰场,教自己冰上舞蹈。

红星小学冰场上,李冰河一次又一次从容灵动地在冰上跃起、落地,仿佛她就是生长在冰面上的精灵,在自己的领地里肆意舞蹈。平时在冰上所向披靡的严振华第一次露了短,笨拙地模仿着李冰河的动作,却总是学得四不像,在冰上摔得前仰后合。

李冰河耐心地纠正严振华的动作,严振华不顾摔得生疼的屁股,从冰上爬起来,正要再试。远处,唐剑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还未跑到跟前,就跟严振华打报告:“老大,你小叔要去县城了!”

严振华脸色一变:“啊?什么时候?”

唐剑呼哧带喘:“现在!”

严振华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换鞋,拔腿便往外跑去。

成功以间谍身份混入其中的严振华,平生第一次来到县城。一下车,他就被眼前与雪乡截然不同的街巷给吸引了。只见县城里街景繁华,商铺林立,百货商场和各色饭店一排排、一栋栋随处可见。玩具、零食、小汽车、糖果各色在雪乡里的稀罕物琳琅满目,街道上的行人更是穿着时髦,处处都与雪乡村里大不相同。

严振华正眼花缭乱,一个身着皮衣的男人姗姗来迟,从兜里掏出两张车票,递给了严森林和张超:“到了大城市,好好干。”

严森林接过一张,喜滋滋地将火车票塞进了《毛主席语录》的夹层里,连连道谢:“谢谢哥。”

严森林不知,他这张金贵的车票,早就已经被身边的小间谍盯上了。

傍晚的地窖里,严振华一手握着给李冰河买的发夹,一手捏着那张从严森林处偷出来的去往深圳的火车票,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小人儿说:“不让他去,小叔去深圳,你就看不见他,不能跟他玩了。”

另一个小人儿说:“让他去吧,县城都这么好,深圳肯定更好。”

两个小人儿还没争辩出个结论来,李冰河捧着两个烤土豆进来了。严振华把一只手伸到李冰河面前,展开,掌心躺着一枚漂亮的发夹。李冰河笑靥如花,开心地把发夹别在头发上,却见严振华正对着车票一脸愁容。

严振华无限回味:“小红帽,我今天第一次去县城,老气派了。你们省城比县城还好吧?”

“嗯,省城更好,不过我爸说,北京比我们省城更好、更大。”

“天哪,比省城还大,那得有多少好玩儿的啊!”

“不知道,我也没去过。我爸还说那儿有嚼不完的糖和最好看的新衣服,那不天天都像过年一样啊!”

“那,办冬奥会的美国呢,咋样?”

“美国肯定就更更更更好了。”

严振华仰望头顶无边的星河,心里那两个吵架的小人儿慢慢安静了下来。

此时,丢了车票的严森林还浑然不觉,正在家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跟严母说着豪言壮语:“妈,人就活这一回,活够本了才行。我要见见外面的世界。我跟你保证,我要是不混出个样儿来,我就不回来。”

事出突然,没什么主见的严母一时间手足无措,对于一向宠爱的小儿子,挽留的语言忽然就变得苍白无力,严母索性不再劝说,只能泪眼婆娑地给严森林收拾行装。

花生米、烀苞米……严母一样一样给严森林往包里放。严森林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鼻子猛然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严母喃喃催促着:“走吧,等你哥回来,你又走不了了。”

严森林抹了一把鼻涕,伸手去掏兜里的车票,这一摸竟然摸了个空。严森林一瞬间脑子空白,片刻后,他发了疯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随后,一屁股瘫坐在爬犁边上,面如死灰:“完了。”

严森林正失魂落魄之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严振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严森林一抬头,“腾”地站起身来。严振华手里举着的正是那本夹着火车票的《毛主席语录》。

严振华调皮地一笑:“我来送小叔一程。”

村口老树旁,已经背上行囊的游子和年逾古稀的老母亲正在临行话别。客车乘务员一声声催促着,年迈的老母亲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颤颤巍巍地从棉袄里掏出一个东西,用手帕包着,塞到严森林兜里:“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严森林流着泪把钱往外掏:“妈,我不能要你的钱,我还没孝敬你呢。”

严母老泪纵横:“拿着,你要是想我少惦记你点儿,你就给我拿着,照顾好自己,每个月给家来封信,闯够了就回来。”

客车缓缓启动,此时,严义国急三火四地滑着雪橇撵了上来,不由分说就要去追车:“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严母拽住严义国,流着泪劝他:“让他闯去吧。”

“唉!你们咋也替他瞒我呀!”严义国又急又气,把雪橇往脚边一扔,望着远去的客车,到底没忍住红了眼眶,“钱带没带够啊?”

严母还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去的客车:“给了,给了。”

客车上,严森林回望着村口的方向,视线里的三个人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形容模糊,迟来的离愁别绪翻涌而至,他看着这片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土地,看着那三个与他血脉相依的至亲,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严森林不顾一切叫停客车,随后,他冲下车,“扑通”一声朝着家的方向跪下,泪水模糊了视线,只有人影依稀可辨,严森林带着心中无限的不舍和愧疚,磕了三个响头,随即毅然起身跑回车上,再没回头看一眼。

客车上,严森林翻开《毛主席语录》,随后在《毛主席语录》里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严振华稚嫩的笔迹写着:“小叔,长大后,我也想去外面看看。”

“投敌叛变”的严振华自然逃不过严义国的一顿胖揍。严义国怒气难消,索性把他撵到了屋外罚站,可严振华哪是逆来顺受的主儿,没一会儿的工夫,李冰河和唐剑来找严振华滑冰,三个孩子一溜烟又跑去了冰场。

严振华心里拧着一股劲儿,一周跳越难,他越要降服它。早已经摔出了钢筋铁骨的严振华,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从红日当空到夕阳晚照,李冰河用相机记录下了数十张严振华五花八门的摔倒姿势,独独没有一张站在冰上。直到唐剑靠在单杠旁迷迷瞪瞪打起了瞌睡,耳边忽然传来雀跃的欢呼。

“成了!大华哥!”

“我能飞了!我能飞了!”

唐剑揉揉惺忪的睡眼,只见远处的冰面上,严振华屈下膝,铆足劲儿,在空中跃起,半圈、一圈、落冰!再一次成功!

“咔嚓”一声,李冰河的相机记录下这一刻。

唐剑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跑过去加入庆祝的队伍,数九寒冬的操场上,三个孩子开心得仿佛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事业。

雀跃的严振华带领两个小伙伴登上了家乡最高的雪山,在雪山之巅,拍下了一张后来被他们珍藏一生的合照。

然而,胜利的欢欣很快被离别的惆怅所代替,李冰河的寒假结束了,“小红帽”要回哈尔滨了。

相聚时光匆匆,离别转瞬而至。

那天早上,两个成长在雪乡深处的孩子,披霜带雪,站在上村口旁雪坡上,目送那一顶意外闯入他们生活的“小红帽”。

大巴车渐行渐远,严振华突然生出一股豪情,他对着远去的挚友,高声呐喊:“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没事,世界那么大,咱们以后早晚能再见面。”

日历从1980年一晃就翻到了1984年。山中无岁月,日子像雪山之巅的冰雪一样,仿佛千年百年都是一个模样,只有严振华和唐剑拔高的个头儿证明着时间的流淌。雪乡里的孩子,只能从远方邮寄回来的一封封信和一件件包裹里,感受着远方世界的物换星移。

这段时光里,严森林每隔几个月就会寄回来一些严振华没用过的好东西,喇叭裤、小墨镜、磁带……严振华时常一字一字地读着严森林信中所描述的那个世界,热闹、辽阔、有趣,熠熠生辉。严振华从这些碎片中早就已经拼凑出一个对远方世界的想象。

虽然在那个寒假以后,严振华从没有收到过“小红帽”的来信,也没有收到那张说好了会邮寄给他们的合照,但是严振华仍旧日复一日地练习着“小红帽”教他的每一个动作,从最初的笨手笨脚,到最后的娴熟自如。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埋着一颗想飘去远方的种子。

终于,在一个春意盎然的傍晚,随着远方邮寄过来的一个包裹,那颗种子发芽了——严森林寄回了一双崭新的冰鞋和一张写着“滑冰运动员报名表”的表格。

这天夜里,严义国双脚泡在脚盆子里,靠在桌边撑着脸打瞌睡。一双手凑到水盆里给他按脚,严义国一睁眼就看到严振华谄媚地对着他笑。知子莫若父,严义国不问也知道这小子肯定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果然,只见严振华鬼鬼祟祟地从包里掏出一张表格,察言观色道:“爸,我想去哈尔滨读体校,将来去参加冬奥会。”

严义国脸色一变,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胡闹,想一出是一出,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吗?那是万里挑一。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好好学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万里挑一,在雪乡这片没人滑得过我!”

“雪乡跟外面能一样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你就是留不住我小叔,就要把我也按下,自己没本事,还不让别人闯,没你这么做爸爸的!”

严义国被儿子一句话戳中了心里深处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结,恼羞成怒:“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小兔崽子,我就不姓严!”

然而,往常只要严义国一抬手就逃的严振华,这一次居然就那样倔强地拧着脖子,迎着严义国愤怒的目光。

终究,那一巴掌没有落下,父子俩不欢而散,各自回房。

深夜,辗转难眠的严义国在儿子的鼾声中,披上衣服,拿出过世妻子的照片,述说心事:“长大的小鸟终归要离巢,老家雀儿是捂不住的。”

第二天一早,严振华酣梦正甜,梦中他们“雪乡三侠”并肩站在奥运会赛场上,所向披靡,严振华激动得一蹬腿,正要冲刺,浑身一凉,从梦中醒来。严振华懵懵懂懂地睁开睡眼,看清眼前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正翻身要继续睡,只闻严义国严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误了车就别去了。”

严振华反应片刻,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可置信:“爸,你说啥?”

严义国无奈道:“我跟校长请了假,送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去哈尔滨。”

哈尔滨街市繁华,人群喧嚷,欧式的稀奇建筑比邻而立,严振华和唐剑置身其间,仿佛两只小麻雀,左瞧瞧,右看看,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几个人依照报名表上的地址,东问西问,总算找到了业余体校选拔考试的报名地点。遥遥望去,只见报名处上方硕大的红色横幅上写着振奋人心的标语:“争当冰雪健儿,声援冬奥,扬我国威。”

三人在人山人海中好不容易挤到报名处前排,不承想,报名表刚递上去,就被退了回来。原来,报名表上需得当地的体委盖章才作数。严义国和唐剑登时慌了神。雪乡到县城的车每日只一趟往返,就算是打车回去,这一来一回下来,黄花菜怕是都凉了。

可任凭严义国如何央求,校办老师仍旧铁面无私,唐剑眼见报名无望,顿时泄了气,沮丧不已:“敢情是白来一趟。”

正当严义国和唐剑一筹莫展,准备打道回府之时,身边的严振华一路小跑,拦住了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唐剑正摸不清自家老大的路数,只听严振华先给那大官模样的男人戴了好几顶高帽,把那人哄得笑得合不拢嘴后,才将两人如何热爱冰雪,想要为国争光的心情述说一番,顺便又大夸特夸了一通他跟唐剑的滑冰技术。最后恳切地道出自己的难处,想求他帮帮忙,通融一二。

严振华暗中给了唐剑一个眼色,两人立马左右夹击,围住男人软磨硬泡。中年男人见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心系国家荣辱,很是感动,当场交代老师先让两个孩子比赛,其他手续后补。严振华这才知道,自己冒冒失失拦下来的居然是体校的校长。

这一遭,虽然过程波折,但总算得偿所愿了。

折腾了一上午,报名的事终于尘埃落定,饥肠辘辘的三人就近找了家街边餐馆,要了几个小菜。唐剑对于严振华敢当街拦校长的做法崇拜不已。而严义国在心底深处,也渐渐感知到了严振华的变化——在外面这一片天地里,严振华比自己这个当爹的更有办法了。

严义国既伤感又欣慰,给严振华夹了几口肉:“多吃肉,明天好有劲儿比赛。”

三个人正吃得热闹,严振华的余光里,忽然掠过一抹熟悉的红色,严振华心中一个激灵,扔下筷子,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徒留严义国在身后喊个不停。

街上人头攒动,远处一顶红色的冬帽时隐时现,严振华一路穿过车水马龙,几次险些与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个满怀,追得气喘吁吁却还是追丢了人,严振华垂头丧气,准备原路返回。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不远处的街角里,一个糖葫芦摊位前,那抹嫣红又撞入眼中。严振华胸中咚咚作响,情怯得一时不敢靠近,半晌后才试探地喊了一声:“小红帽。”

不远处的人应声回眸,正是严振华心心念念的人。

四年的光景,李冰河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灵动的眼睛如小鹿一般,看清严振华后,李冰河的眼睛浅浅地弯成一道月牙,大步跑了过来:“大华哥?”

十分钟后,严振华带着李冰河和李勇一起出现在了饭馆门口。一桌子人瞬间热闹了起来,久别重逢的三个伙伴,各自在自己的人生中前行了四年,终于在下个路口重逢了。

一桌子大大小小五人,以饮料代酒,举杯为明日即将出战的三位小将加油鼓劲儿:“勇夺第一!”

第二日的选拔赛如期举行,“雪乡三侠”中严振华打头阵。严振华站在第三道上,耳边人声喧哗,严振华闭上眼,听到来自胸口一下一下澎湃的心跳。随着一声枪响,严振华后知后觉冲入赛道,但是已落于人后。

场边的严义国和唐剑一见严振华落了下风,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一眼不错地盯着赛场上的局势。500米短道拼的就是爆发力,队员之间相差无几,起跑失利,后期想要超越难如登天。

然而,在严振华的字典里,没有放弃,只有越挫越勇。落后的严振华一直紧追不舍,终于在过第一个弯道的时候,发现了前面微小的空当,他加速,用冰刀卡位,追上一名,位列第三。随后,严振华又利用速度优势,直道外超,又赶上一名。最后冲刺阶段,他再次利用直道的外道冲刺,在最后一刻,以半个刀尖的优势险胜,为“雪乡三侠”取得了一个开门红。

严义国和唐剑喜出望外,体校老师更是从未见过这样不讲章法,却又令人惊喜的滑法,忍不住赞叹:“路子虽然野,但是爆发力是真不错。”

下一场比赛中,唐剑一鼓作气,跟随严振华的脚步,一路势如破竹,又赢下了一场比赛。两人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只待李冰河凯旋,三人便可再续儿时的冰雪之缘。

而此时,体校一隅,花滑的选拔赛场上,李冰河手心已经因为紧张而汗湿。李勇守在场边,察觉到女儿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体,莫名忐忑起来。

悠扬的音乐响起,李冰河舒展身姿,以一个优美的滑步滑入场中,随着耳熟能详的音乐,紧张的李冰河渐入佳境,场边的评委也频频露出笑容,李冰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从容地在冰上跃起,再稳稳落地。

音乐放缓,一场表演即将完美谢幕,李冰河轻轻一跃,正准备以一个一周跳结尾,可随着一声冰刀切割冰面的刺耳声,李冰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李勇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场边,评委们遗憾地摇了摇头,结局已定。

欢欣雀跃的两个孩子兴冲冲地跑来找李冰河,准备一起去小馆子庆祝。没料到在花滑赛场边遍寻不见,最后竟在操场一隅寻到了正偷偷抹眼泪的李冰河。严振华和唐剑对于李冰河落选的结果难以置信。两个大男孩儿都不会哄小姑娘,一时间只能干着急,束手无策。

严振华看着眼泪汪汪的李冰河,心疼不已:“叔,有没有别的办法让冰河留下来啊?”

李勇叹气:“我刚去报名处打听了,双人滑还有名额,可是冰河没有搭档,这条路也走不通啊。”

期待已久的三人重聚就这样落了空,严振华心里空落落的,连自己胜利的喜悦也一并都被李冰河的眼泪冲得一丝不剩。严振华心事重重地跟在李冰河身后,默不作声,心里某个地方却涌动着难以平复的情绪。

严义国跟李勇匆匆话别,严振华望着李冰河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积聚的情愫终于爆发,严振华激动地追了出去,大喊:“小红帽!”

严振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跑到李冰河身边,郑重其事地问她:“你相信我吗?”

言罢,便不由分说地牵起李冰河的手,转身往体校教学楼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体校办公室里,严振华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他要跟李冰河做搭档,转项双人滑。

十分钟后,在专业体校的冰场上,几位老师见证了这场史无前例的选拔比赛。甚至连一双专业花样滑冰的冰鞋都没有的严振华,临时借了一双冰鞋,在众人或是怀疑,或是惊讶,或是担忧的目光中,就那样义无反顾地站上了那块冰场。

脚下的冰鞋虽然不够合脚,脚下的冰场虽然不够熟悉,甚至打分的制度他也并不知晓,但这一刻,那个他曾经在雪山上无数次重复的跳跃,仿佛生长在他的血肉记忆里,就那样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四肢百骸迸发出来……卡点、双足转、跳跃,最后一个标准的空中一周跳,稳稳落冰!

在场众人无不惊叹欢呼,那些曾育人无数的体校教练也忍不住啧啧称奇。教练们第一次产生了内部分歧。短道速滑教练认为严振华爆发力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双人滑教练称他花样滑冰的天赋更珍贵,经过了一番讨论后,体校老师们给出了最终的决定——允许他转项。

李冰河破涕为笑,三个孩子笑着、跳着,团团抱在一起,“雪乡三侠”终于又可以一起闯荡江湖了。

回乡的路上,严振华和唐剑手里紧紧握着当年那张老照片,照片上,皑皑白雪中,三个小孩儿齐刷刷地躺在雪地上,笑容灿烂。

严振华伸了个懒腰,字字铿锵:“外面世界的那些厉害的人,我来了!”

返乡的客车飞驰,车外的落叶纷飞,客车穿梭其间,如同穿越了春夏秋冬,一直在向前驶去。


日月窗间过马。

七年时光匆匆而过,1991年的哈尔滨已初露“东方小巴黎”的风韵,放眼望去,街头巷尾是鳞次栉比的欧式建筑,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Beyond的《光辉岁月》从街头巷尾每一间小商铺门前斜挂着的收音机里飘出……

一切新生机都在城市的每一处皮肤和细胞里生长和蜕变着。同样蜕变的还有见证这个时代变迁的孩子们,当年“雪乡三侠”有惊无险地进入业余体校后,冰上七年时光的打磨,早就让三人脱胎换骨。

严振华和唐剑早已经退去青涩,蜕变为神采飞扬的少年,李冰河更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发伶俐动人。又一个寒假结束后,李冰河去车站接上两人后,三人一路欢声笑语去学校报到。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体育处在起步阶段,然而作为冰雪之乡的东北,冰雪竞技运动却早已成了很多孩子人生的重要选择,成了家境贫寒的孩子们想要出人头地,走出雪村的一条重要途径。因而年轻的冰雪运动员一时间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往出冒。

可时代条件等各方面所限,运动员们的训练环境却艰苦无比。其时,业余体校还都没有自己的冰场,只有体工队和专业体校有冰场。业余体校的运动员只能起早贪黑,在专业体校运动员上冰前和下冰后,抓紧一切时间训练。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严振华和李冰河在业余体校里曲教练的带领下,已经小有阶段性成果,两人假期之前攻克了难度不小的抛后外结环两周。而唐剑更是在进入体校后,把他的滑冰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很快在短道速滑队里一骑绝尘,成了重点培养对象。

街上行人匆忙,严振华、李冰河和唐剑一路走,一路述说着假期的见闻和感受。李冰河走在前头,倒退着和两人聊天,说到要学的新动作,李冰河兴奋不已,脚下一跳,比画起来。不料身体一个不稳,踉跄着跌了出去。

这一个动作,瞬间牵动了两个少年的心,就在李冰河马上要跌倒之时,一左一右两只有力的手同时扶住了她的双臂。李冰河朝着搭档严振华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吓死我啦。”

随即两人四目相对,笑了起来,兴致盎然地谈论起他们的新动作。徒留另外一个怦然心动的少年,讪讪地收回了那只不被在意的手。

少年心思总是诗,诗有烂漫,也有怅然。

上冰时间分秒必争,开学第一天下午,赶在专业体校的人出去拉练的空当,曲教练见缝插针地带着双人滑的队员来蹭冰场。

与唐剑在短道速滑的独领风骚不同,李冰河和严振华在双人滑队伍这几年,可谓稳坐万年老二的位置。而双人滑队伍里首屈一指的自然是林峰和秦玥这一对师兄师姐组合。每次严振华和李冰河刚攻破一个技术动作,眼看就要赶上他们的进度,林峰和秦玥转眼就又攻克了更难的技术难关。

于是,开学第一课,眼见严振华上肢力量有些退步的曲教练,特意让林峰和秦玥给两个人一个下马威,给他们施加点儿压力。曲教练让林峰和秦玥给他们演示要学习的下一个技术动作——内点冰抛跳。

林峰和秦玥气定神闲,默契十足,林峰毫不费力地将秦玥抛起,秦玥优美的身体在空中旋转后,稳稳落冰。一套动作下来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引得周围训练的选手和助教都纷纷注目,严振华和李冰河眼中满是羡慕和向往。

曲教练借机敲打严振华:“你看见你师兄没,男选手上肢力量多重要。你就轻点儿嘚瑟吧,别仗着有点儿天分,就在我这儿摸鱼。难度系数差0.5的两个动作,对技术和素质要求直接上了一个台阶。再给我偷懒耍滑的,就甭想学会。”

“是!绝不摸鱼!绝不偷懒。”

“少来嘴把式,到你俩了。”

两人依言滑到场中,曲教练在场边指导,李冰河紧闭双眼,脑中闪现秦玥起跳时所有的细节动作,而后跟严振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第一次向新动作发起挑战。

严振华扶住李冰河的腰,看准时机将她抛出去,李冰河肌肉发力,在空中旋转。然而,落冰的一瞬间,随着曲教练的一声疾呼:“注意重心!”李冰河已然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冰面上,一股钻心的痛从戳地的手掌传来,泪水生理性地涌上眼眶。严振华一阵心惊,急忙跑过来查看情况。起身的工夫,李冰河已经把泪水忍了回去,露出笑意:“我没事。”

曲教练勒紧一下缰绳后,又来给两匹马儿松松绑:“不要急,林峰他们也练了四个月才掌握。”

李冰河稍稍松了一口气,曲教练却又话锋一转:“但冰河,你内点还是得多琢磨,还有,你得相信队友。”

深谙李冰河脾性的严振华怕她压力太大,赶忙主动化解,笑嘻嘻道:“教练放心,我这就去举铁,等我足够强壮了,我搭档就有信心了。”

黄昏时分,结束了一日训练的两人并肩走在林荫路上,夕阳把李冰河的心事像影子一样拉长,李冰河在肚子里装了一天的话,终于忍不住倾吐出来:“大华哥,对不起,内点确实是我的短板。”

严振华一愣,瞧着身旁李冰河垂头丧气的模样,一咂吧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赶明儿我就偷着把我姑父的药酒喝了。”

李冰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诧异道:“啥?”

严振华忽然咧嘴一笑,逗她:“喝了酒劲儿大啊,肯定能把你抛得高高的,想转几周就转几周。”

李冰河被严振华逗乐了,心上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我也不省粮食了,每顿必须吃他个三碗米饭,力量上来了,那还不轻轻松松世界第三啊。”

“咱能有点儿出息,保二争一不行吗?”

“也对,咱这必须冲冠军啊——你看,林峰师兄他们那对,眼睛都长在脑门儿上,咱练会了也得让他们瞧瞧咱的实力。”

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严振华的脖子忽然被人回手一勾,随即唐剑一张大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两人中间:“唠啥呢?”

严振华笑着搭上唐剑的肩说:“一会儿小红帽搬家,沉的东西都让你搬。”

唐剑愣怔:“小红帽要搬家?往哪儿搬啊?”

严振华摊手:“她非要保密。”

李冰河神秘兮兮:“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十多分钟后,李冰河带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大男孩儿站在了一条马路边。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地理上的阶层划分还不明显,处处可见错落而建的干部楼和平房区。此刻,严振华正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面前的干部楼,干部楼崭新庄严,几间阳台上挂着几件漂亮的皮衣或者中山装。一路之隔的对面,是一片平房区,一户挨着一户,有铁皮焊的,也有砖砌的,晚饭时分,家家户户的炊烟从房顶的烟囱飘出,人间烟火,热闹非凡,而严振华的姑姑严红家就是那片炊烟中的一缕。

严振华惊讶地看着两个力工气喘吁吁地往楼上搬东西,不可思议地说:“你搬这儿来了?咱俩家就隔了一条马路啊。”

李冰河说:“惊喜吧?”

严振华还处在狂喜中,被旁边已经撸起袖子的唐剑拽了一把:“还瞅啥呢,走吧,开干!”

严振华和唐剑刚大汗淋漓地抬着一个茶几跟着工人师傅一起上了楼,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崭新的地板上和偌大的房间里,已经堆满了高档家具、真皮沙发、床、梳妆台……精致的木质家具还都镶着金边,气派得不得了。

一个穿着讲究、烫着时髦的卷发的女人尖声指挥着正在摆放沙发的力工:“小心点儿啊,可别蹭着墙磕着门啥的,我那可是真皮的啊!”

女人转过身来,面容姣好,虽然多年未见,严振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李冰河的妈妈。严振华不由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却被李冰河拉上前去。李冰河笑着跟盖丽娜介绍两人:“妈,这是唐剑,这是我大华哥!”

盖丽娜笑逐颜开,向严振华伸出手:“哦,大华啊,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严振华忙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跟李母握手:“阿姨好!”

李母笑着说:“你来哈尔滨一直住哪儿啊?”

严振华指指对面说:“我住我姑姑家,就在对面。”

李母顺着严振华的手,看到了那片低矮的平房区,眼中的热情瞬间冷却,上拉的笑肌也放了下来,不咸不淡道:“哦,那倒是挺近的。”

说完,不再搭理严振华,径直转身去指挥力工摆放家具,严振华没察觉到盖丽娜态度的变化,分外积极地凑上去帮忙,使足了力气帮着力工,把一件又一件大件儿家具搬上来,一个劲儿地在李母面前卖力气。但盖丽娜在得知严振华住在平房区后,再也没正眼看过他。

干部楼里搬来了新领导,这关乎工人们生计的小道消息随着炊烟立马就飘进了各家各户,没一会儿,干部楼前就围拢了一群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众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传播着毫无依据的流言蜚语,有人说这厂长是过来改革的,有人说改不了,都来过多少任厂长了,只要不改朝换代,谁当皇帝都一样。

严红也被女儿果果拽着过来看热闹,眼尖的王婶一眼就在搬家的人里认出了严振华:“大华认识新厂长一家啊?”

严红看到跟李冰河一起搬上搬下的严振华,后知后觉道:“我也才知道,这新厂长的闺女是大华滑冰的搭档。”

王婶朝严红挤眉弄眼道:“这关系不就攀上了吗?”

严红冷哼一声,朝一旁跟下来的盖丽娜努努嘴说:“他们家的关系可不是好攀的,那厂长夫人原本是我们村子里的,听说防亲像防贼一样。”

王婶笑了,低声说:“这么势利忘本的,看她打扮那样儿,是挺浓妆艳抹的哈。”

严红一个不留神的工夫,严红几岁的小闺女果果不知何时就钻到了严振华身边,像模像样地也搬着一个小花盆跟在几个人屁股后边。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搬到三楼,严振华一边扛着梳妆台往上爬,一边吐槽曲教练:“一见曲教练我的心就突突,让我举铁,还说我像扔麻袋。”

“那我是像麻袋还是像铁块啊?”

“当然都不像了。”走廊的灯光恍惚,映照在李冰河绯红一片的脸颊上,严振华心里没来由地一动,情不自禁道:“小红帽,我咋觉得一个假期,你就变样了呢?”

“啊?我变样了吗?”

严振华心里那股莫名的情愫让他没来由地磕巴起来:“就变得更……更……”

“冰河,你过来帮我一把。”严振华的话说到一半,陡然被背后的一嗓子吓得一激灵。严振华回头,只见盖丽娜一脸警惕地盯着两人,严振华不由得心虚,赶紧道:“小红帽,你去帮阿姨吧,我等唐剑上来一块儿搬。”

搬完最后一件家具,大汗淋漓的严振华和唐剑站在窗台前,迎着扑面而来的凉风。目之所及,是幢幢高楼,严振华第一次站在高处俯瞰这个城市,忽然一股难言的感慨生发于胸:“原来哈尔滨这么大,都望不到头儿。”

此时,李冰河搬出一个花盆摆在窗台上,严振华收起满腹感慨,跟李冰河使了个眼色,李冰河立马会意。

片刻后,几个人趁李冰河父母不备,一溜烟跑了出去。

几个人从李冰河家溜出来后,在严振华的带领下,直奔平房区,但他们没有去严红家,而是来到了一家冰糕铺子。李冰河以为严振华要给自己买冰糕吃,严振华却毫不见外,径直推门进了人家屋子。李冰河看了一眼房门旁伫立的牌子——“曲家冰糕”,恍然大悟。

曲教练家中虽不似李冰河家富丽堂皇,但窗明几净,整洁大方。沙发上,一个跟李冰河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正在看新闻,主播正在播报:

第十六届奥林匹克冬季运动会于一九九二年二月八日至二十三日在法国阿尔贝维尔举行,中国派出三十四名男女选手参加三十四个单项比赛……

这个女孩儿正是曲教练的独生女曲洁。曲洁一见严振华,立马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与李冰河的优雅清冷不同,曲洁有着平房区孩子特有的热情大方,因而在严振华相互介绍过后,就毫不见外地拉着李冰河的手聊起天来,曲洁一张巧嘴滔滔不绝,一会儿夸李冰河有天赋,一会儿跟严振华夸带自己的车床师傅厉害。不过,曲洁的自来熟倒是让拘谨的李冰河的不自在缓解了些许。

闲不住的曲洁一转眼的工夫就端着几碗雪糕球乐呵呵地走了过来:“来、来、来,吃冰糕,这可是外面哪儿都吃不到的甜滋味,我爸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唐剑瞧了一眼严振华碗里明显大出一号的雪糕球,起哄道:“偏心眼儿,你大华哥咋比我的多呢?”

李冰河看了一眼严振华的碗,随后目光在曲洁的脸上打量,只见曲洁娇羞一笑,含情脉脉的目光瞟了一眼严振华,并不否认:“我就偏心,咋地?干架呀!”

严振华尴尬地笑笑,下意识地看向李冰河,正对上李冰河审视的目光,严振华生怕李冰河误会,剜了一大勺雪糕,横了唐剑一眼:“哪有,吃你的吧。”

三人之间,眼波流转。

几碗雪糕刚见了底儿,曲教练拎着一篮子菜就回来了,严振华立刻站了起来。曲教练一见严振华和李冰河都在,赶紧招招手,把两个人叫过去:“正好有件事要跟你俩说呢。”

两个人赶紧凑过去帮忙一起择韭菜,曲教练把一个月后专业体校来选拔的事跟两个人说了,曲教练叮嘱两个人一定要重视起来,因为届时会有体工队的老师前来,能否成为专业运动员在此一举。

择完韭菜,曲教练忽然拍了拍唐剑的肩膀:“小伙子,好好练,有前途。”

严振华被曲教练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一愣,一时竟没看明白曲教练跟唐剑在打什么暗语,一脸的莫名:“教练,你啥时候这么关注短道了?”

曲教练一愣,道:“短道速滑队的保送名额是唐剑,他没跟你说吗?”

言罢,曲教练端着择好的韭菜进了厨房,严振华愣怔片刻后,异常兴奋地给唐剑来了一拳道:“这么好的事,你咋还捂着不告诉我们呢?”

端着雪糕走出来的曲洁也加入了讨论,几个人热火朝天地畅想着唐剑进入专业体校的生活,严振华的兴奋劲儿过去,才猛然发觉李冰河正独自站在窗前,满腹心事地望着窗外。

送李冰河回家的路上,严振华想方设法地逗李冰河,无奈他使出浑身解数,李冰河仍旧满面愁容,一言不发。直到两人到了李冰河家单元楼门口,李冰河才满脸沮丧,问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大华哥,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内点的事咱不都商量好了吗?怎么又车轱辘回来了?”

“不是为了这个。”

“那为啥?”

“你就是为了我才转项花滑的。如果你坚持练短道,成绩肯定比唐剑好,现在被保送专业体校的就是你。”

严振华有点儿生气,少有地严肃起来:“冰河,花滑搭档什么时候分你我了,还说拖累,咱俩拿不下难度,就一起努力。不怕和你说,能跟你搭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只要你不嫌弃,我会一直做你的搭档。”

李冰河脱口而出:“我不嫌弃,我愿意滑一辈子。”

这句话似有魔力,月色皎洁,两人无声对望,彼此心跳可闻,严振华喉头滚动,身侧的手抠了抠衣角,正想要去拉李冰河的手,忽然被楼道里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你怎么在这儿啊,都等你呢!”紧接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儿小跑着来到了李冰河身边。

李冰河清了清嗓,掩饰难平的心绪,给两人互相介绍:“这是我小姐妹廖弦,这是我滑冰的搭档大华哥。”

廖弦草草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那个灌你家烟囱的。”

随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李冰河进了单元门,李冰河只得匆匆跟严振华挥手告别。

这一顿饭李冰河吃得食不知味,李冰河本以为廖弦妈是来祝贺家里的乔迁之喜的,没料到刚吃上饭,廖弦妈就提起送廖弦出国读书的事。廖弦妈跟盖丽娜在饭桌之上一拍即合,盖丽娜津津乐道着李冰河舅舅在美国的舒服日子,畅想着国外的洋车、洋房。李冰河越听越不对劲,直到廖弦妈问起李冰河出国的事,李冰河才意识到,母亲未经自己同意,已经擅自决定要送自己出国读书了。

李冰河忍无可忍,打断道:“我不出国,我是要滑一辈子花滑的,将来还要加入国家队,代表国家出征呢,我咋可能出国呢?”

“啥国家队啊?当初让你学花滑,就是想让你当个兴趣爱好来发展。运动员这条路,辛苦不说,等将来退役了,你还得再就业,到时候你年纪大了,除了滑冰啥都不会,你咋活?”

“我都长大了,我能为我自己负责,再说,我也得为我的搭档负责,我要是出国留学了,大华哥怎么办?当初他为了我放弃了短道,我要是扔下他,那我就真成了背信弃义的人了!”

“哪有那么夸张?”

“一旦成为花滑搭档,就是并肩战斗的承诺。”

“还战斗呢?你们那是小孩子过家家。我告诉你,我跟你三舅已经打好招呼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盖丽娜根本不管李冰河的反对,又兴致勃勃地畅想起了国外的富饶生活,直到被李冰河气鼓鼓地打断:“出国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盖丽娜也被激起火气,一拍桌子,呵斥道:“你敢!”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李勇赶紧拉住盖丽娜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咱们先吃饭,以后再说。”

李冰河被气得面红耳赤,把筷子一撂,回卧室了,廖弦担心,也放下筷子跟了进去。

卧室里,廖弦走到床边,把随身听其中一只耳机放在李冰河耳畔,黎明温柔的歌声响起:

共你在风中,愿再度相拥

过去与你情浓如美梦

……

李冰河沉醉于歌声中,不免怅然:“可是我的梦想就要被我妈给扼杀了。”

廖弦静静地看着李冰河眼中流淌的悲伤,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姐们儿我就支持你。我告诉你一个绝招吧!”

李冰河激动地问:“啥?”

廖弦说:“我不爱读书,我就用高考考不上向我妈证明了我不是这块料。李叔李婶那关也一样,你要么用事实证明,你学不了英语,出不了国,要么就证明你能做专业运动员,这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李冰河沉思:“廖弦,你今晚话这么多,就这句还有那么点儿道理。”

那一夜,因为李冰河的一番话,严振华失眠了。

严振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李冰河自责内疚的模样就浮现在眼前,睡不着的严振华干脆披上衣服,跑到院子里举起了水桶,练手臂力量。朝夕相处多年,严振华深知李冰河的脾性,这个心结绝非他一两句话就可以解开的,他冥思苦想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想让“小红帽”过了心理这一关,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提高成绩,进入专业体校。

一大早,曲教练正在整理队员们的资料,严振华就连跑带颠地上了门。进了门也不说啥事,先是围前围后地献了一通殷勤,借机打听起了双人滑保送专业体校的事,不料被曲教练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双人滑早就已经内定了林峰和秦玥。看着失落不已的严振华,曲教练给两个人指了一条明路——想要进专业体校,练好内点冰抛跳两周。

曲教练这一句话如同圣旨。从那日起,严振华和李冰河开始在专业体校冰场旁安营扎寨。冰场上,严振华咬紧牙关,一次次将李冰河抛出,随着曲教练每一次紧蹙的眉头,李冰河一次次摔倒站起,再摔倒再站起。

然而,上百次的失败非但没有击垮两个人的信心,反而让两个人在汗水和伤痛中越发靠近彼此。

这日,训练了一天的两人正漫步在路灯洒下的暖光里,认真讨论着李冰河突破内刃的方法,两人走到校门口,意外地在校门口遇见了正在摆摊卖冰糕的曲家母女。

曲洁从电机厂一下班就大老远赶过来,美其名曰帮妈妈卖冰棍儿,实则一颗心都在严振华身上。这会儿总算把人盼来了,立时凑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往严振华手里塞了一根冰棍儿。面对曲洁热烈直白的目光,严振华只能尴尬躲避,顾左右而言他地把冰棍儿递给了李冰河。

三个年轻人正在路边吃着冰棍儿,打扮时髦的廖弦大步朝这边跑了过来。廖弦走到跟前还没说话,先对着李冰河手里的冰棍儿发起了难。廖弦满脸嫌弃地看了一眼,一把夺下就扔在了地上,丝毫不顾及一旁卖冰棍儿的曲家母女,口中念念有词:“别吃了,我妈说了,这种东西全是糖精和色素。”

言罢,廖弦拉起李冰河就要走:“走,请你去吃俄罗斯甜雪球。”

曲洁登时变了脸,正要发作,却被已经冷下脸的严振华抢先一步。严振华横跨一步,拦住两人:“这是阿姨好心好意送的,你这么干合适吗?好歹也是住干部楼的,就这素质?”

廖弦也是嘴上不饶人的角色,两人就这样在马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就“中国冰棍儿好吃还是外国雪糕好吃”的问题争论起来。最后趾高气扬的廖弦撂下狠话,声称第二天要带严振华去俄罗斯西餐厅撮一顿,让他长长见识,保证他回来自己就把冰棍儿扔了。

第二天,为了不丢面子,严振华特意等严红送果果上学后,在柜子里翻出了姑父的西装和严森林给他买的大墨镜,精心捯饬了一番后,带着曲洁和唐剑一道去了约定好的西餐厅。

这是一间俄罗斯西餐厅,店面富丽堂皇,一扇颜色绚丽的琉璃窗似万花筒一般映照着来往的车水马龙。从半开着的门往里瞧,可见一桌桌穿着入时的男女落座其间。

严振华也不露怯,推门大步走了进去。严振华找到李冰河那一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没等廖弦说话,拿过菜单就开始点菜,准备大宰廖弦一顿。廖弦一眼看出严振华的意图,劈手夺下菜单:“我来点,点啥吃啥。真当我是冤大头啊!”

严振华挤对道:“原来是假大度啊!”

曲洁和唐剑左右护法一般跟着一唱一和,把廖弦气得七窍生烟。廖弦赌气地点了一桌子菜,没过一会儿,精致的西餐被一样一样端上来,俄罗斯大列巴沾黄油、酸黄瓜汤、汉堡包、盖浇饭、熏肠、俄式水饺、单片面包三明治、俄罗斯雪球……没吃过西餐的三人为了不让廖弦小人得志,暗中观察,依样画葫芦,居然也像模像样地使起了刀叉。

眼见廖弦刚吃了瘪,得意忘形的严振华立马大意失荆州了。只见他用叉子叉起面前的俄式水饺,招呼服务员:“来点儿醋!”

这句话把服务员问得一愣,廖弦报复地大笑起来。李冰河也被逗乐了,抿着嘴,贴心地把一盒酸奶油默默推到严振华跟前,摆摆手让服务员走了。严振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嘴硬地嘟囔着给自己挽尊:“什么破规矩,饺子不蘸醋。”

廖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话里话外揶揄严振华没见过世面,显摆着她还没过上的美国生活。严振华看不惯廖弦趾高气扬、崇洋媚外的样子,嘴下不留情:“我说干部楼大小姐,你那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儿的‘英格雷是’,可得改一改啊,真到了国外,老外听不懂,还得给你配个东北同胞做翻译。”

廖弦又羞又臊,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索性转身跟李冰河说:“我的英语老师说,美国那摩天大楼二三十层高啊,全世界有梦想的人,都去美国造梦,要我说,你就跟我一起去,咱俩还能有个照应。”

严振华一听廖弦要撺掇李冰河一起出国,登时冷了脸,一把揪断了手上的面包。

廖弦见到严振华如此粗鲁,忍无可忍:“那得切成片吃,就你这样的,要是在美国——”

严振华不待廖弦说完,嗤笑打断:“万幸啊,哥们儿我现在在中国,而且哥们儿我根正苗红,一辈子就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了,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出国。你脚丫子还站在祖国的土地上呢,就先披了‘洋皮’了。这还没到美国呢,这要是到了美国,你连姓啥都该忘了吧?”

严振华只顾着解气,压根儿没注意到一直朝他使眼色的李冰河,还一直不依不饶地说着。对面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廖弦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随后“啪”的一声,丢下叉子,离席而去。李冰河狠狠地瞪了严振华一眼,来不及跟他吵架,就赶紧追了出去。

大大咧咧的严振华对李冰河的情绪毫无察觉。第二日上冰时,面对李冰河突如其来的闹情绪,严振华只觉得莫名其妙,自觉委屈的严振华也开始怄气。双人滑最是考验两人的默契,一旦搭档之间出现矛盾,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冰上的频繁失误。曲教练眼见两人都心不在焉,大为恼火,教训了两个人一通后,直接惩罚严振华去给大家擦冰刀。

李冰河见严振华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蹲在角落里擦冰刀,气早就消了大半,想要上去帮忙,却又不好意思,正在原地踌躇着,严振华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擦冰刀你能消气不?”

“一码归一码。”

“你到底为啥生气啊?”

“你不知道我为啥生气?”

“你不说我哪儿知道啊?”

“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说我的好朋友披‘洋皮’。”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啊。”

“这事小吗?廖弦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你那朋友都不用我说,你自己没觉得她太崇洋媚外了吗?而且,就她这种忘本的人,我以后见一次骂一次。小红帽,鉴于你身边假洋鬼子太多,你思想上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避免美帝糖衣炮弹的攻击。”

眼看严振华又要上纲上线,李冰河刚平复的火气又被撩拨了起来,转身就要走,吃一堑、长一智,严振华这回长了教训,横跨一步挡住去路。

随后,严振华放下手里的活儿,拉起李冰河就往校门外跑。几分钟后,李冰河闭着眼睛,被严振华神秘兮兮地带到了某个地方。李冰河只觉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树枝摇晃的响动,她睁开眼睛,只见日光下,一片片雪花从头顶纷纷而落,绚丽至极。严振华正站在树杈上,卖力地为他的女孩儿人工降雪。

严振华见李冰河总算转嗔为喜,赶忙跳下来,摸着后脑勺儿,吞吞吐吐道:“我也不喜欢上纲上线,谁让廖弦总是撺掇你说国外好,我怼她就是怕你被她拐跑了。”

李冰河心里一热,这两日的委屈和不悦瞬间就消散了。

枝丫上的雪花星星点点飘落着,两人站在点点落雪里,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傻笑起来。

这天夜里,放学回家的严振华心情不错地哼着歌进了院门,一进门就被满院子的煤烟呛得直流眼泪,刚要往里走,就见严红带着果果从屋里跑出来,挥手不让严振华进屋:“炉子不好烧,屋里呛烟了,在外头待一会儿,散散烟再进去。”

三人在院子里被冻得缩手缩脚,索性一齐爬上了楼顶看月亮。屋顶上,远远望去,可见平房区万家炊烟袅袅。

果果转身,望向对面楼房亮着灯火的窗户,喃喃的童音散在夜里:“我妈说,住楼房就不用再烧炉子了,屋子里面就是暖和的了。”

严振华看向冰河屋子的窗户,依稀能看到人影晃动。

严红望着对面的楼房,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站在高楼上往下看是啥感觉?”

果果举手发言:“我上去看过,人看着小小的,就像蚂蚁一样小小的。”

严红感慨道:“要不说,楼上的人都小瞧我们。”

“也不是。”一直没说话的严振华忽然开口,他眼睛始终望着楼上云端的那个闪着光的地方,沉思良久后坚定道,“我们这些人看起来虽然小,但却是长在地上的,我们胜在脚踩实地,好好干,一样能有出息。”

严振华说完,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苍穹之上,星河遍布,指引着黑夜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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