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醒来的第三天
我被囚禁了,被锁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安上了坚固的锁,试着撞门的时候我听到了锁链晃动的声响。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安装了一扇小门,每天都会有人按时打开小门,递进来食物。
我观察过很多次,递盘子的是一双苍老生着厚茧的手,不是哥哥的手。
卧室内的光线昏暗而沉重,窗帘紧闭,遮挡了外界的阳光。
不管我怎么大声呼救,始终没有人回应我。
所有可以和外界联系的通讯设备都消失了,唯一能够获取时间的方式只有桌上摆着的时钟。
今日是九月二十一日。
三天前正好哥哥的生日。
我隐隐约约有种不真实感,好像这样的一天,我已经经历了很多次。
床底下藏着沉重又坚固的锁链,囚禁我的人没有用它来束缚我。
拉开窗帘的时候外面明亮的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睛。
窗户没有封实,我似乎轻轻一跃就可以从二楼离开。
或许会受一点小小的伤,但那并不可怕。
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逃走。
就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蝴蝶,只要扇动翅膀就能轻而易举地从缝隙间飞出。
但是我不想逃出去,我知道囚禁我的人是谁。
这里不是牢笼,是我熟悉又安心的避风港。
所以我拉上了窗帘,假装没有看见过。
我有点怕黑,但是房间并不暗,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而温馨的光亮。
是很多年前哥哥送给我的。它有些旧了,我想跟他讨要个新的。
还有床上的玩偶、桌上的水杯、手上的红绳、墙上的挂画……
我都想要换新的。
——都是借口。
我只是想和他见上一面。
他始终没回应我的祈求。
……
书架上堆满了各种类目的书,我记不清这些是我什么时候买来的,但不重要,不睡觉的时候我可以靠这些打发时间。
某天翻到的某本书里掉出了一张纸条,是哥哥的字迹,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苏桐。
我的名字。
我又开始焦躁起来。
我想见到哥哥。
迫切地想要见到哥哥。
我开始装模作样地向门口的人哭喊,有一半的眼泪是真实的,因为我真的太想念哥哥了。
往常只要我哭,哥哥都会过来哄我。
但是这一次,他始终没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甚至开始怀疑哥哥是不是失聪了。
于是我说明天想要吃苹果。
第二天果然有个苹果出现在了盘子里。
他不是听不见,他只是故意不想听见。
我突然感到难过起来,却无法克制地为他找寻开脱的理由。
我知道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始终站在前面替我承担了一切。
距离九月二十一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我还可以继续等下去,再过四十天就是我的生日,我知道,等到那天他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
年复一年,从未缺席。
夜里我感觉到有人进了我的卧室,可是我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我意识到今天的食物里可能加了什么。
只是我没有一点防备。
我错过了和哥哥见面的机会。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被套新换过的,房间也被打扫了一遍。
他用这样的手段来照顾我,只是为了避免和我碰面。
哥哥真是个胆小鬼。
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
我不记得七岁之前的事情了。
我只知道从记事开始,哥哥一直挡在我前面。
每次我一开口,妈妈就会很不高兴地摔东西,她说我不可以叫她妈妈,我只是个婊子生的赔钱货。
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哥哥总会用手捂住我的耳朵,他会温柔地叫我不要听。
通常这个时候,妈妈的怒火就会牵连到哥哥身上,她会说老的被狐狸精迷的失心疯,小的又被烂货生的小狐狸迷住了。
其实我都听到了,但是哥哥捂着我的耳朵,所以我就会装作没听到。
妈妈会又哭又笑,有时候甚至会直接拿东西砸哥哥。
不管怎么砸,哥哥始终紧抱着我。
我不想哥哥受伤,我也想挡在哥哥前面,但他总是说自己不疼。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妈妈不那么生气,即使我叫她阿姨或是孃孃,她也一样会不高兴。
好像只要我开口讲话,她就会发火。
是我的声音太刺耳了吧。
我这样想着,渐渐地就不再出声了。
哥哥发现了之后,就总会让我讲故事给他听。我看过的故事书太少了,有时候他会借同学的故事书给我看,但更多时候,我只能几个故事来来回回地重复讲。
他从不介意,每次都会听得很认真。
他说我的声音很好听,比任何人都好听。
我知道他在骗我,但我还是高兴得想要起舞。
爸爸时常不在家,每次哥哥都会说他在忙工作。
忙工作的人真可怕,一个星期只会回家两次。
如果哥哥以后工作了,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偶尔爸爸在的时候,他会让妈妈少摔一些东西,说赚钱不容易。
这个时候哥哥就会挺直腰板,好像爸爸下一句话就会提到他。
但是爸爸真的很忙,忙到每次妈妈发脾气他都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
妈妈很多次都在书房教育哥哥。
嚷嚷得很大声,即使关着门我也听见了。
她让哥哥离我远一点,她说我是个贱货,不配当她的女儿。
可是哥哥说我是他的妹妹,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平静的语气却能三言两语轻易激起妈妈的怒火,我不知道他在里面承受了什么,每次他走出来之后,书房总是满地的狼藉。
慢慢地哥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他捂住我耳朵的手不会颤抖了。
他不会因为爸爸而刻意挺直腰板了。
他平静地看着满地的狼藉,神情冷漠得像是另一个人。
但是他还是会温柔地捂住我的耳朵,默不作声地挡在我面前。
这样的日子好像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不会有尽头。
直到哥哥变得高大挺拨。
直到妈妈开始仰起头来看他。
……
某天妈妈突然消失了。
哥哥告诉我爸妈离婚了。
-什么是离婚?
-离婚就是,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看上去有点难过,我学着他以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我心里有点开心,家里的东西终于不会碎了,哥哥也不会受伤了。
他总是偷偷地擦药,那天我看到了,他身上深浅不一的淤青。
还有被碎片划伤之后留下来的疤痕。
哥哥只比我大五岁,却替我承担了一切。
没有人比哥哥对我更好了。
他会每天晚上哄我入睡。
他会无微不至地照顾生病的我。
他会不厌其烦地教会我不懂的题目。
他会在夏天带我吃冰淇淋,冬天给我买关东煮。
他会把自己的零用钱存着,给我买好看的新裙子。
哥哥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数不过来。
哥哥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后来哥哥十八岁了,他开始利用周末的时间去打工。
我有点难过,他打工了之后就不能经常陪我了。
我问哥哥是爸爸给的钱不够用吗,我可以少吃一点零食的。
但是他摇了摇头,说多存一点总归是好的。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哥哥做任何事都一定是对的。
再后来,我来了初潮。
他少见地慌了神。
没过五分钟就喘着气拎着一大袋卫生巾回来了。
他看起来比我紧张多了。
我觉得哥哥现在的样子很稀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是到晚上的时候,他给很久没人住的房间里铺上了被褥。
他告诉我,我长大了,以后我们不可以睡在一起了。
我迷茫地抓着他的手。
我不想他走,我不想一个人,我怕黑。
哥哥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小夜灯,他说睡觉的时候打开,就不会黑了。
那天我哭着哀求了很久。
哥哥第一次这么强硬地拒绝我。
他明明温柔地帮我擦拭了眼泪,但始终不肯妥协。
原来这就是长大吗?
我讨厌长大。
我只想和哥哥一直呆在一起。
……
哥哥用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了一部手机,第一次接触高科技电子设备的我看花了眼。
研究了半天我还舍不得放下,哥哥拿出手机来交换号码,我才发现哥哥还用着妈妈没带走的旧手机,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还先给我买了新的。
我抢走了哥哥的旧手机,把新的推到了他面前。
我告诉哥哥,我不喜欢这个新手机,功能太复杂了,我弄不明白。
哥哥静静地看了我很久,像平常那样低声哄我。
我难得强硬了一次,哥哥只好跟我交换了。
哥哥去拉了网线,他说如果我实在睡不着的话,可以拨语音通话。
我点点头,往后的每个晚上我都拨打给了哥哥,他好像有点无奈,但却没有拒绝。
甚至每次通话都是在我睡着之后被挂断的。
没有人比哥哥更宠溺我了。
……
后来哥哥考上了大学,更不常在家了。
我试过给他打电话,但他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忙,偶尔接起电话的时候那边也会传来嘈杂的背景声,没讲几分钟就会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渐渐地我就不给他打电话了,每天睡觉前我会把当天发生的事情编辑成信息发给他,只要他看到了,他就会回复我。有时候他会回的特别晚,有时候他会第二天才回,但没有关系,他从来不会忘记。
周末只有短短的两天,他把周六的那天用来兼职了,只有每周天才会回来一趟。
每周天我都会起得很早,坐在门打开就能看到的地方,等他回来辅导一下午我的作业,然后一起吃一顿饭。
每次吃完饭,他就会起身离开了。
家里的人都走光了,爸爸回来的次数反而变频繁了。
很多次撞见爸爸,我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但是他好像并不在意,就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
我习惯了时不时地从窗户往门口看,幻想着某天哥哥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我没偷看到哥哥,反而看到爸爸深夜搂着陌生的女人回了家。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声,我捂着嘴躲在被窝里,生怕被他们发现我没睡。
后来我申请了在学校住宿。没有哥哥的家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同桌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哥哥能不能被列为可以喜欢的人,但除他以外,我再也想不到任何人。
学校的荣誉墙上一直挂着哥哥的照片,在最顶上的位置摆着,是所有老师为之骄傲的学生。
那是十六岁的哥哥,年少又青涩。
每次路过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看上很久。
因为有这张照片,我得以窥见哥哥的高中时期。
我又庆幸又妒忌。
因为哥哥长的太好看了,单凭一张照片也能有人仰慕他。
仰慕也就算了,还非要来我这里打听。
真是讨厌。
……
哥哥不在的日子里,我偷偷学会了烧饭。
等我对自己的厨艺有了信心之后,在哥哥回来的那天,我提前做好了一桌菜肴等他。
我记得哥哥那天愣了很久,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他摸着我的头说,等你考上了大学,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我数了数时间,还有好多天才到啊。比起这个,我更期待放假的到来。
有水滴落在了我的头顶,冰冰凉凉的。
我疑惑地想要抬头望向天花板,却被哥哥按住了。
外面……下雨了吗?
假期的某天哥哥让我去广场找他,他说今天的打工被推后了,空出来的时间可以陪我去玩。
我开心地换上了新裙子,很快就在马路对面看见他了,还没等我过去和他打招呼,边上有个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纤瘦又高挑,和哥哥站在一起很相配。
风一吹,她的裙子就泛起了涟漪。
她的裙子看起来好好看,她也……很好看。
我见过她,是哥哥以前的同学,她笑着夸过我可爱。
但是我很害怕见到她,特别是当她出现在哥哥身边的时候。
她伸手给哥哥递了瓶水,哥哥没接。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要逃走。
可是哥哥看到了我,他朝着我走来了。
女生浅笑着说了句什么,哥哥的脚步停顿了几秒。
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她说,苏景林,你要考虑和我谈一场恋爱吗?
哥哥轻微地摇了摇头,还是朝着我走来。
我突然意识到,总有一天,哥哥会牵起别人的手。
他会拥有爱人,会离开这里,进入新的家庭。
他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那我该怎么办。
苏景林和苏桐。
不是应该要一直在一起吗?
我有点难过地扯住他的衣角。
自从长大以后,他连手也不让我牵了。
我忍不住地开口问他,哥哥,这个姐姐很好看,你喜欢她吗?
哥哥看着我,眼神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他只是说,等你长大一点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吧。
他又说,桐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不懂,说我长大的是他,说我没长大的也是他。
如果我还没长大的话,那现在可以牵你的手吗?
这样想着,我也这样问出口了。
哥哥又看了我很久,叹了口气,却牵起了我的手。
时隔多日后的亲昵,成功让我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烦恼。
我欢乐地哼起歌来。
……
后来我终于考上了哥哥读的那所大学,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系里的研究生了。
十八岁的时候我只许了一个愿望:我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以及我明白了一件事,过度的占有欲不是对一个哥哥应该有的。
这份喜欢带给了我空前的痛苦。
但我甘之如饴。
吹灭蜡烛的那一刻四周陷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哥哥哑着声问我生日愿望。
我如实地告诉了他。
或许是试探,或许又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清自己了。
后来我后悔了,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哥哥沉默了很久,猛地把我拽进了怀里。
我哭得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拉着哥哥走过学校每一处风景。
可以在下雨天和他同撑一把伞,可以在下雪天怕冷地埋进他怀里。
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他所有的好。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但也不能再靠近一步了。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我想好了十九岁生日要许的愿望,这次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我想和哥哥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然后永远也不分开。
只是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
我像是做了一场瞬息的美梦,
又像是目睹了夏日夜晚闪过的绚烂烟花。
过于美好,也过于短暂。
……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妈妈,哥哥曾说过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再心狠的人在生命最后也会对过往产生眷恋。
她不是来看我的,她只是来看自己曾经十月怀胎饱受痛苦生下来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或许她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没有长成优秀的大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发疯地过来扯拽我的头发。
她好像把她所有能想到的恶毒的词都冠在了我身上。
时隔多年,温婉优雅的妈妈在见到我的那刻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哥哥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她,他漠然地看着妈妈,却柔声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我知道的,看到妈妈站在门口徘徊的那个瞬间,他是有期盼过的。
我也知道妈妈发疯的原因是什么,她太过了解我们了。
我们的事情,注定是藏不住的。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她活不过一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意识到了曾经的自己有多么不可理喻,她把自己的恨错误地加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却任由罪魁祸首当做无事发生。
妈妈原来不只是来见哥哥的。说起来这还是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正眼看我,却发现了我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她终于松了口气,她没有做错,我和她想象中的贱货没什么两样。
她永远也无法对我和解了。
从来不过问任何事情的爸爸第一次发了那么大的火。
哥哥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承担了所有的怒火。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哥哥只是让我照常去学校上课,他自己却请了三个星期的假。
就连我想去妈妈的病房探病,也被哥哥拦了下来。
哥哥告诉我我只要等着就可以了,他会处理好一切事情。
所以我就像往常一样听话地等待着。
直到他来告诉我。
告诉我他要出国留学。
这就是他说的,会处理好一切事情吗?
我不接受。
我没办法接受。
他告诉我他以后想去做跨境生意,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会赚到很多的钱,他会来带我离开这里。
他让我好好上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的,还会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我不明白。
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一张车票就可以到达的。
他从来没丢下我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不想他走。
我第一次反驳了他。
哥哥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他甚至把存了多年的银行卡也给了我。
我知道的,那里面是他打工赚到的所有的钱。
我不想要,也不想他走。
可是我知道,他真正决定了的事情永远也不会改变。
他比任何人都狠的下心来。
是我最爱的哥哥。
……
异国之后我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每天给他发一条信息。
他变得很少回复什么了,基本上只有简短的“晚安”两个字。
偶尔节日的时候我们会通一次电话,基本上都是我在讲他在听着。
哥哥几乎不会提起自己的近况,每次都会用“我没事,只是有点忙”一笔带过。
他变得太忙了,比以前的爸爸还要忙。
我没想到哥哥终于回来会是在妈妈的葬礼上。
妈妈去世的那天没有人通知我,直到第二天爸爸把我带到了灵堂,让我穿上丧服去里面跪着,我迷茫地看到妈妈的照片摆在那上面。
我才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没能来得及跟妈妈告别,哥哥也没来得及。
妈妈或许不想见到我,但她不会不想见到哥哥的。
我想起妈妈那天精心梳妆打扮的样子,想起她在门口等待时紧张到来回的走。
是我把一切都毁了。
我没跪多久,外婆就把我赶了出去。
外婆说我是个脏东西,我进了灵堂会惹妈妈生气。
她没有说错,妈妈最讨厌看到的就是我。
我只能恍惚地在门口徘徊。
直到第三天,我在门口见到了哥哥。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疲惫又憔悴。
他只跟我打了个照面,就往灵堂里去了。
我不能进去,我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刚开始有很多人对他说着什么,后面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是死一般的寂静。
哥哥就这样跪了三天。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吃饭睡觉的,我已经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跑了,但永远都能看到他跪在那里。
哥哥跪到了母亲出殡那天,他起身的时候身体不稳地晃动了两下,我忍不住冲上去扶住了他。
哥哥看向我,眼神麻木得像一潭死水。
我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渴到起皮。
我知道,妈妈下葬之后他又会离开了。
但是离开前哥哥还是心软了。
他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他说,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回来看我的,让我不要难过,也不要忘记他。
我告诉他,我会一直等他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的。
我强忍着泪水,露出了一个艰难而苦涩的笑容。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早知道不笑了,这个笑肯定比哭还难看。
……
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哥哥,可是现在,他明明囚禁了我,却始终不敢来看我一眼。
哥哥是因为摆脱不了世俗的眼光,所以害怕了吗?
可是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难道长大以后的人就会丧失勇气?
他是在犹豫,还是在后悔?
我猜不透,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读不懂哥哥。
哥哥曾经说过,如果他们始终不同意,他就会把我关起来,藏到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地方。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等等……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是我的卧室?
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
哥哥不应该会把我关在卧室。
这个谁都能找得到的地方。
他应该要把我藏起来。
我想到这么多天见到的手。
想到那天进到我房间的那个身影。
想到门口响起的压低但陌生的声音。
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像哥哥。
我恍惚间意识到。
我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是哥哥。
或许这些人只是受哥哥指使。
又或者……哥哥从来都不在这里。
我想要见哥哥一面。
只要能见哥哥一面,我就能安心下来。
哥哥、哥哥、哥哥!!
我拍打着房门,越喊越大声,越喊越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叩了两下房门。
我安静了下来,听到了电话拨打中时“嘟——嘟——”的声音。
电话接通了,模糊又熟悉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说,别再闹了。
没等我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恍惚间我好像已经听到过很多次这句话。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有眼泪落在了地上,打湿了脚下的毛毯。
距离我的生日还有十天,我会乖乖地等到那个时候。
那一天,哥哥一定会来见我的。
我变得比往常更加安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只是发着呆。
晚上我久违地梦到了哥哥。梦到我们被困在一个牢笼里,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只有笼子顶部的吊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哥哥让我不要害怕,却转瞬间变成了蝴蝶,扇动着翅膀离开了笼子,融入了黑暗之中。
我没能抓住他,无论我怎么哭喊,他都没有再回来。
醒来的时候我焦急地看向桌上的时钟。
十月二十日,我的生日到了。
但哥哥还是没有来。
照常用餐的时间到了。这次门口的人多停留了一会,除了食物,他还递进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我拆开了盒子,里面是我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的八音盒。
仿佛我曾经拉着哥哥的手,说自己很想要这个款式。
只是盒子里面只有八音盒,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哥哥每年都会附带的手写卡片。
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抱着八音盒大声哭喊起来。
很快,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抽泣地断断续续地叫着哥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到最后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过了很久很久,门前又响起了嘈杂的交谈声。
门口的锁链被人晃动了,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终于如愿地等到了这扇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不是哥哥。
一个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另一个是爸爸。
这一刻我终于想起来了。
哥哥已经死了。
在两年前异国的事故中意外身亡了。
连尸体都不是完整的。
那天是他过完生日的第三天,他告诉我,等到我生日的时候,他会回来看我。
他说他回来了,就不会走了。
可是我没能等到。
一瞬间我的心跳仿佛停滞了。
难以承受的痛苦铺天盖地压垮了我。
我开始疯狂地吼叫起来。
他们像是早已经预检到了这种局面,轻而易举地压制了我。
冰冷的液体顺着针管流进了我的身体里,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原来哥哥早就飞走了。
梦里我还能见到哥哥吗?
医生无奈地说,“如果找不出病人在十月二十号受刺激的原因,我们永远也无法进行下一步治疗。”
爸爸花白了头发,看上去疲惫到了极点,“无论送什么礼物她都会发疯,她日记里提到过的礼物都试过了,全都没有用,她真的还有恢复的可能性吗?”
“她被困在了自己的假想世界里,意识突然清醒过来就会崩溃。如果她在自己的假想世界里稳定下来,是有被治疗的可能性的。”
“怎么治疗?你当她哥哥吗?我看她这个样子,也别继续治疗了。”
“您的意思是?”医生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我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里,她自生自灭吧。”
爸爸气得脸庞发紫,“早知道就不该心软把赔钱货从孤儿院里接回来,害死了我老婆,还克死了我的儿子!现在她倒好,发起疯来还要人照顾,门都没有!”
如果不是儿子最后的电话里让他好好照顾女儿。
他巴不得她马上下去给他哥陪葬。
生出这样一个丧门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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